她似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伸手拉着太傅来到了案台前。
那画已大致完成,可那小公主却仍蹙着眉头有些不满意。
她将笔杆塞进身旁俊美青年手中,轻轻眨了眨眼。
“公主是想让微臣将树下之根画出来?”
裴矩淡淡温柔道。
吴裙点了点头,眼睛弯弯的似月牙一般,里面蕴出褶褶星光来。
裴矩也笑了。
手中朱笔微落那盘根便已画成。
他将笔架回案台上,便见那粉衫桃髻儿的小公主已伸手拿起了那画纸爱不释手的看着。
夕阳残照落在那琼玉丹唇之上竟是无端动人。
吴裙看了会儿微微招手让人将新画镶在璧上。
又转头过来看着面前眉目清俊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
她铺开宣纸又重新写了行字。
那字迹也如其人一般玉雪可爱。
青年太傅目光微顿,却是伸手握住那小公主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如惊鸿一般在纸上写道:裴矩。
只二字便是道不出的风流肆意。
吴裙颈上微微泛了些桃粉色。
却未看见身后青年深沉笑意。
第65章
自从有了太傅之后; 吴裙倒也不似往日惫懒。
她向来尊贵,隋帝为免其烦忧,那些寻常贵女要学的东西却是很少触碰,多是由着兴趣来。
这么正式上课也是头一次。
裴矩来时便见那小公主正襟危坐地持着书坐在案几前。
不由轻轻咳了声。
殿内女官们唇角弯了弯却是不敢笑出声来。
吴裙新梳的桃髻蹭在桌上已有些歪了; 手里书册竟也是拿颠倒的。
此刻听了那带着沉沉笑意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
许是睡得久了,那双清软的眼睛里湿润润地,朝露似的玉珠挂在长睫上欲落不落。
“公主几时起的?”
裴矩清了清嗓子; 笑意清淡的问。
嬷嬷看了那正揉着眼睛的小公主; 心下软了软:
“公主未免让裴大人久等; 卯时便起了。”
卯时不算早; 可对于锦衣玉食的吴裙来说便已是极限。
裴矩摆了摆手,那嬷嬷便已退下了。
心中却还希望那芝兰玉树的裴大人不要像朝中那些腐士一般与九公主为难。
吴裙放下书册,微微眨眼看着年轻太傅。
勾尾处轻翘的弧度竟是缓缓弯了起来; 像月牙儿似的,柔柔的撒娇。
文帝平日里最是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每次小公主这样一笑,她想要什么; 他便都给了。
裴矩却似视而不见一般。
伸手拿起那桌上书册随意翻了两页。
“公主想学什么?”
他淡淡抬眼问。
吴裙歪着头想了想,伸手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天下。”
四书五经乃至法道经典皆可入学,可这天下又该如何教?
裴矩面上却带了丝笑意。
“公主可知天下为何?”
他声音沉沉,似临风吹落树梢; 显得笃定坦然。
吴裙转头望向窗外落花。
今日天已晴了; 宿积雨气被溶溶熹光蒸发; 妙曼可爱。
她望着簇簇繁枝却又想起了隋宫金殿之上的琉璃玉瓦来。
心中若有所悟。
“生杀予夺。”
那细弱指尖轻轻在桌上写下四个字来,又缓缓被暖阳蒸干。
裴矩执书而笑:
“公主所言不错。”
他眼中朗朗俊狂,却是毫不掩饰其中野心。
吴裙微微收回指尖却被男人缓慢按住。
“要想习得天下可不能在这香沉宫墙之中。”
裴矩轻轻挑眉,语气带了丝蛊惑之意。
小公主静静地看着那双沉狂双目,弯了弯唇角。
殿外女官们燃了奚香,丝毫不知帐帐画屏之内已空无一人。
洛阳马市中,吴裙被人牵着穿过攒动人群。
面上拂纱在光下跳动着,看着好生欢喜。
醉华楼:
策衣寒眉的青年指尖微顿。
“宋兄?”
闻常有些疑惑。
却见那年轻阀主望着楼下人群微微摇了摇头:
“许是看错了。”
这时间小哑巴又怎会在这儿呢。
宋缺回过头来,斜倚在高栏之上悠悠倒了杯酒。只是心中却不期想起那拂动的面纱来。
吴裙任由裴矩拉着一路跑过。
直到江边花楼处才停了下来。
那楼色鲜艳,牌匾上还挂了笼红花,瞧着艳丽的紧。
小公主微微转头望向太傅,眼中有些疑惑。
“公主不是要看天下吗?”
“进去便知道了。”
裴矩轻笑一声,忽而伸手握住了那细软柔嫩的小手,往花楼里走去。
隋朝民风开放,舞姬乐师备受追捧。多称为大家。
今日这楼上便也是请来了闻名天下的单大家。
两人选了三楼的角落里,听着楼下窃窃私语。
吴裙自是不知这单大家是何人的,可瞧着这满座宾客皆是暗含期待,不由也有些好奇。
裴矩自顾自喝着酒却是已不再说话了。
到了午时,丝竹之声渐渐响起,花楼之中的纱曼遮住了楼外春光,正中高台陡然暗了下来。
一黑纱裹体的妙曼女子自红绸之中缓缓而降。
那女子长的真是很美,体姿婀娜,极态尽妍。众人都已看痴了。
吴裙眨巴着眼睛望着,便见面前多了杯酒。
微微转过头去,便见裴矩眉头轻挑,疏落笑道:
“这酒不错。”
再好的酒总是没有隋帝自各地搜集来的珍贵。可那小公主也不介意。
双手捧着酒杯轻轻舔了口。
她喝酒时更显得可怜可爱,深色酒盏映着雪桃腮儿,娇软动人。
吴裙本只想尝一口,未想却是整杯都已下肚。
她看了眼空空的酒杯,又看向一旁放着的玉壶。湿润的眼睛似已泛起一层笼笼的薄雾。
裴矩眼中不由泛起一丝笑意来:“公主还想要?”
他手中执着酒杯,琼液在遥遥的灯火下微微晃动着。
吴裙轻轻点了点头,桃髻的粉带也随着主人拂动。
却见那年轻太傅缓缓摇了摇头:“这果酒虽甜,后劲却大,若是公主回去长醉不醒,下官可担待不起。”
他这话自是笑言可却让小公主着了急。
待那骨节疏明的手指将酒杯送到唇边时猛地咬了上去。
那瓷杯已入唇,另一边却被人咬住了。
裴矩不由挑了挑眉。
却见小公主伸出舌尖来轻舔了口,微微弯了弯眼眸,笑得像个偷腥的小狐狸一般,湿润的眼中水汽缓缓散开。
‘这杯中果酒已被她标记,裴太傅总不至于再喝吧。’
裴矩自是读懂了这意思。
淡淡勾了勾唇角。
吴裙歪了歪头,便见那芝兰玉树的青年陡然凑近:
“公主可是想错裴某了。”
他笑意沉沉,却是顺着那杯盏一饮而尽。
直到柔软的唇上传来厮磨之意小公主才猛然松开杯子来。
吴裙雪白的面上慢慢浮了层粉色,竟像新摘的桃子一般滟滟可口。这时已不敢再看那年轻的太傅,只撇过头去专心看着楼下表演。
裴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是已接住了那本应落在地下的酒杯。
这姿态端是风流,惹得那粉雕玉琢的小公主长睫颤了颤,最终却缄默不语。
楼下单大家表演已至尾声。
众人都已谢席离去。
裴矩却突然笑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吴裙定睛瞧去却见一玄衣男子跟在那方才表演的舞姬身后进了内阁。
此时座席疏落,若不是角落位置也是看不见这些的。
吴裙盯着那男人背影看了会儿,却是轻轻弯起了眼眸。
“李渊。”
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
裴矩淡淡颔首:“公主可知那舞女是谁?”
小公主微微摇了摇头,认出李渊盖因曾多次在隋宫之中见过。而那舞女……
吴裙正有些犹豫却听太傅嗤笑:
“魔门阴癸派这一代入世弟子祝玉妍。”
‘魔门弟子?’
吴裙眨了眨眼却是已经明白了。
裴矩轻笑着摇了摇手指。
此时花楼已是空荡。
祝玉妍引李渊入瓮之后便已卸下了伪装。
“单大家?”
玄衣男人抚须看着手中纸条有些犹豫。
却见那黑纱女子缓缓而笑:“阀主认不出奴家难道还认不得这天魔带吗?”
她话音刚落那原本柔柔的轻纱迅速缠上男人脖颈,李渊面色一变,却见那薄纱又缓缓松了下来。
黑纱女子手指曼丽拂过男人后颈,香气微吐:“奴家名唤祝玉妍。”
李渊自然是知道祝玉妍的,这位魔门高徒自入世后便一直被拿来与静斋传人梵清慧相比。
如今……
祝玉妍见男人神色变化,不由低声笑了笑:
“阀主近来好生落魄。”
她话中意有所指,让李渊眼神暗了暗。
自静斋预言开盛世者为李阀子弟后,隋帝明面不显,暗地里却折了陇南多处势力。甚至连世民也被迫送入宫中为质。
祝玉妍此话正是戳到了他痛处。
吴裙在房檐上看着,微微蹙了蹙眉:
“他会倒戈吗?”
世人皆知李阀颇受静斋赞誉,魔门这番挑拨离间倒是有趣。
裴矩感受着掌心柔软的触感,眸色渐深,却是摇了摇头。
“李渊是个聪明人。”
他并未说话,那疏狂声音却已传到了吴裙耳中。正是净念禅院的传音之术。
吴裙弯了弯眼眸,正待书写却见一道剑气横横斩来。
那剑并非是向着他们,而是屋内那位魔门高徒。
祝玉妍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尼姑好生无礼。”
那朱色门扉被风吹开,外面站的正是方才谈论的梵清慧。
那女子身着白衣,瞧着倒是一副圣洁之态,只是手中利剑却是毫不客气。
“祝小姐挟持李阀主至此,怎的却还怪罪起贫尼来了。”
她说的自然,却让房檐上的美人乐不可支。
‘这尼姑倒是尖牙利嘴。’
她做了一个虎牙口型,微微露出白生生的牙尖儿来,像幼兽学舌一般,却是比楼下尼姑可爱的多。
裴矩心中一动,却是伸手点了点唇角,露出一丝清淡笑意来。
他眼神玩味,却让小公主想起方才酒杯之事来。雪白的面上不由染了层胭脂。
楼下梵清慧已与祝玉妍拔剑相向。
这两位自入世以来便被比较的高门传人打的不可开交。
“阀主切不可听魔门妖人挑拨,静斋向来代天择主,口中未有虚言。”
梵清慧此话刚落便听祝玉妍笑道:
“害李阀主至此的难道不是你们这群尼姑吗?”
“说什么代天择主,我看李阀隆隆气运便是被慈航静斋给败光的。”
她这话说的戳心,梵清慧面色一变,手中竟已下了死招。
裴矩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意。
“代天择主?”
吴裙缓缓写道:
“老尼姑倒好大的口气。”
小公主眼神懵懂,也是实在疑惑一个未坐高位,未掌兵权,未理天下的尼姑庵为何敢如此口出狂言。
裴矩轻笑了声:
“你若将她们看做剃了毛的猴子便不觉得奇怪了。”
这比喻既新奇又贴切,吴裙眼眸弯弯的,面上天真烂漫。
“可她还有头发。”
她眨了眨眼睛写道。
裴矩微微挑眉道:
“她马上就没了。”
他话音刚落指尖微点,疏落寒光便自房檐之上射出。
梵清慧正与祝玉妍打的认真便觉一道剑气闪过。
闪避未及发髻竟已被削落,满头青丝齐根斩断。看着好生吓人。
祝玉妍已收了手。
面上血丝缓缓滑落。那如花面容之上却添了道血痕。
那剑气漫出的房檐之上已空无一人。
吴裙被那人牵着自穿过闹市。
此时夕阳已至,胡人小贩挑着篓担从城外而至。
前些日子种的桃树还有些许,映着血色飘落在煌煌泥下。
小公主坐在裴矩怀中,策马在从人群之中穿过。
众人只听一阵风声,那粉丝衣带便已倏忽不见。
吴裙手中还有一缕那尼姑的发丝来,马蹄轻扬间微微散开,却是弯了眼眸。
她未笑出声,却觉今日开心极了。
唇角笑意烂漫。
连向来清狂的裴矩眼中也不由疏散。
“天下当如隋帝:大权在握,生杀予夺。”
“但公主所厌,自有裴某一力斩之。”
他语气淡淡,却笃定朗然。
让那小公主微微垂下眼来。
两人自闹市疾马而来,却不知太熹宫中早有人等候已久。
殿内沉香燃尽。
宋缺指尖轻叩着刀柄,目光微沉。
第66章
暮色微沉。
夕阳入山色连绵; 映的隋宫玉瓦残红。
两人嬉笑着打马跃入宫墙。
嬷嬷等人还在殿外候着,小公主弯了弯眸子,侧眼看向身旁清狂男人。
她笑意天真,像只餍足的小狐狸; 裴矩眼中也不由露出了丝笑意。
“你不进去?”
吴裙拉着他的手轻轻写道。
掌心柔嫩的触感让年轻太傅指尖微顿,却是摇了摇头:“今日授课已毕,微臣也该走了。”
他语气清淡,倒让小公主有些失落。
低垂着眼眸看向脚尖锦玉。
裴矩轻笑了声; 伸手揉了揉那早有些散乱的桃髻; 挑眉道:
“只要公主明日不赖床; 微臣必是准时赴约的。”
那人指尖有细细的薄茧; 摸着凉凉的。吴裙歪着头轻轻蹭了蹭,终于也笑了。
唇角浅浅的梨涡在夕阳下仿佛呈了玉液,甜的醉人。
裴矩微眯着眼; 看着那天真的小公主缓缓步入内殿。
凉风吹落桃叶,顺着枝头陷入泥土之中。
裴矩转身时脚步微顿,却是看向了高台屋檐之上。
策衣疏狂的年轻阀主手中正拿着一壶酒。
两人目光相对只有一瞬。
裴矩转身时微微勾了勾唇角。
宋缺指尖微顿,叩在刀鞘之上的指节慢慢收紧。
第二日时; 吴裙早早便起了,可裴矩却并未来。
她持着书趴在桌上已等了一柱香,不由轻轻蹙起眉来。
这世上从未有人叫她如此久候过,此刻纵使对那年轻太傅微有好感; 也不由有些恼了。
嬷嬷看了蒹葭一眼。
那女官便已懂了。
沉香缓缓燃尽; 星火几点熄灭。
吴裙看了眼窗外; 却见蒹葭已经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那眸色淡淡的小公主低声将所听闻之事一一道来:
“裴大人今日本是要来的,没想被朝堂之事绊住了。”
蒹葭顿了顿道:
“陛下有通河之思,那裴太傅曾游历西域诸国,对此多有见解……”
她说到这儿吴裙便已明白了。
可她讨厌一个人向来是很快的。即便那人曾予她好感,也能顷刻间斩的一干二净来。
隋帝自是明白她的脾性的。
已近寅时。
宝殿之上空寂寂的。
那年轻太傅刚自殿中出去,隋帝便半阖上了眼。
运河之事讨论许久,也是大兴土木。
殿内静静地,高育小心站在一旁不扰了隋帝浅眠。
龙涎香雾缭绕,漫上那深沉帝王面上。
隋帝手中摩擦着半枚玉玦,突然问:
“公主今日如何?”
他未睁开眼,也并未说明是哪个公主,可高育便是知道。
在隋帝心中公主从来只有一个。
那个并非皇室血脉,却比独孤皇后子女还要尊贵的九公主。
不由低眉道:“公主今日早起等太傅不至,却是有些恼了。”
他话音落下,不由小心地看了帝王一眼。
却见隋帝指尖微顿,叹道:“阿裙这些年被我宠坏了。”
他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