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有些醉了。
裹着红披风自窗柩上一跃而下,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吴裙这一月接连杀了二十二人,均是作恶多端之徒。
那柄疾愁剑上的寒芒始终未歇。
可她还是未入道。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你心中有碍。”
他面上神色冷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吴裙抬眼看着他。
“你是否已做到了真的无情?”
她又问了一遍。
肩上的伤口缓缓渗出血迹来。她脸色苍白,却始终看着他。
这肩上之前也有一剑,是眼前人亲手刺的。
“你受伤了。”
白衣剑客淡淡道。
那红衣美人却并不管那肩上的伤口,她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的剑上还滴着血,顺着秋叶落下。
她实在是一个很倔强的人。
白衣剑客眼眸微沉,在那红衫落下时接住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抱人。
怀里人既是他的徒弟又是一个女人。
并且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吴裙微侧着头枕在他肩上,眉头缓缓蹙着。
她实在是疼的厉害,睡梦中也下意识的避开伤口。
那冰凉的唇贴在脖颈处轻轻蹭着。
西门吹雪微微眯了眯眼。
“庄主?”
候在梅林外的管家见状示意婢女将吴裙扶下来。却见那素来喜洁的白衣剑客淡淡道:“去备药。”
那人已向深处走去。
红与白在夜色里交织着,凛冽的让人心惊。
院中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那美人铺散着头发躺在榻上,她紧紧蜷缩着身子,脸色煞白。
西门吹雪接过金疮药来,犹豫一瞬。
伸手挥退了下人。
薄薄的衣衫贴在雪色的肌肤上。
那剑客目不斜视,将金疮药撒在伤口处。
他的手指上略有薄茧,这是一双拿剑的手,在烛火下竟添了几分旖旎。
西门吹雪是个男人。
可他却是个近乎神一样的男人,因为没有人能在这样的诱惑下把持的住。
和尚也不能。
他将锦被覆好便准备离开了。
正是起风时,许是窗柩未关。
在夜风下忽闪而鸣。
那走到门边的脚步顿了顿,伸手关窗时却看到了案几边飘落而下的青涩手稿。
若你倾慕你师父该怎么办?
百花楼里:
花满楼收到信时微微皱了皱眉。
因为他不仅感到今日这笔锋比往日更凌厉些,还闻到了自这信上传来的一股血腥味。
那味道很淡。
可若一个人看不见,那他的嗅觉便会比旁人更敏锐些。
花满楼顺着字迹摸下去,一时沉默不语。
她说她杀了人。
这些字写的很凌乱,显示写信的姑娘内心并不平静。
花满楼面上涩然。
像他那样的人总是不愿意看到别人死去的,可他也知道这个只能在深夜里写信的姑娘一定是有苦衷。
他无法代表任何人,于是他只能沉默。
那封信也没有了回音。
花满楼叹了口气,竟觉心中有些惆怅。
情之一字到底害人不浅。
第45章 流言
天蒙蒙渐亮。
光照透过窗扉撒在轻纱上,映着床上美人半面雾颜溶溶。
许是触到了伤口,吴裙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来。
“姑娘醒了?”
端药的婆子笑道。
她眨了眨眼,又看清了些,原是山下药铺的医女。
“王婆婆。”
那婆子应了声,看吴裙似要起身连忙将药碗放在桌上,过来扶她。
“姑娘哟,您这伤可千万别在折腾了。”
“万一留疤可就不好了。”
吴裙靠在窗柩上笑了笑:“我今日还要练剑呢,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她面色苍白,在半面光下几乎都要透明。王婆哪儿还忍心说重话。
只是道:“姑娘放心,庄主昨夜说了,这几日的剑便免了。”
吴裙低头不语,只是接过药来轻抿了口。
见她神色仍有些忧愁,王婆叹了口气:“依老身看这剑何时练都不迟,姑娘也不必担心,只管养好了身子。”
那药实在苦,可她自习剑起什么苦没受过,因此只是眉头微蹙仰头便喝了。
王婆笑着接过碗来:“姑娘可要甜枣儿?”
苦药中俱是珍品,若其中掺了蜜饯药效必要打折扣。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在王婆出门时却突然问:“昨夜可是婆婆帮阿裙上的药?”
她似只是随口一问。
王婆脚步顿了顿,笑道:“是老婆子。”
那脚步已渐渐远了。
吴裙叹了口气。
人一旦受伤便会很无聊。
吴裙这三个月来倒还是第一次这么清净。
她用还未受伤的那只手微微推开窗子,将脸贴在锦纱上。
刚入秋,天还未凉下来。
晨起后风融融的。
她微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陆小凤来时便见到这副场面。
他总以为再见她时,她手染鲜血必定会不一样。
不由微微苦笑。
“你怎么来了?”
那光下美人微微睁开眼来看着他。
她似在看他却又似没看他。
那眼中竟多了丝哀愁。
陆小凤摸了摸嘴角两撇胡子,笑着坐在了窗柩上。
“我在江湖中听说了疾愁剑的威名,因此慕名前来看看。”
他话中尽是调侃之意。
吴裙也笑了:“那你可看到了?”
这世上总有种人,她忧愁时你便要跟着难过,她笑时你便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陆小凤点了点头:“确实见到了,不过却跟江湖传说中的不一样。”
“哦?”
吴裙微微抬眼。
她的眼睛很美,也很清澈。陆小凤心下一动,笑道:“江湖传说那疾愁剑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面目如树皮一般可怖,往往还未出剑对手便已被吓死了。”
明知他故意逗她,吴裙还是忍不住笑了。
“那你出去可告诉大家,疾愁剑确实是这样。”
她面上带了丝笑意,眉宇间的忧愁也渐渐淡了些。
陆小凤却叹了口气:“我这人从不说假话。”
吴裙瞥了他一眼:“可你对女人却也从不老实。”
这话说的很对。
陆小凤苦笑着摸了摸胡子:
“所以我不敢进来。”
吴裙勾了勾唇角,慢慢起身,骤离锦纱光下那半张脸显得雾影斑驳,煞是好看。
“你也会怕?”
她笑问。
陆小凤手里总是拿着瓶酒。
吴裙认得这是她刚来时放入酒窖里的酒。
此刻已被喝了大半。
陆小凤摇了摇头:“我从前只当男未婚女未嫁,自然不怕。”
“可如今。”
他叹了口气却不说话了。
吴裙咬了咬唇:“可如今什么?”
她似乎非要他说出来。
陆小凤心下一叹:“可如今既知你心中倾慕他人便不可再逾越了。”
他一字一句道。
那美人面色更白了。
在光下更似雪一般的颜色,唇上的血珠缓缓渗出。
陆小凤目光微沉,伸出的手顿了顿,最终又苦笑着收了回来。
“连你也知道了。”
她声音轻轻地,显得有些忧愁。
陆小凤叹了口气:“不光我知道,这江湖中的人都已知道了。”
“西门吹雪与女弟子之间有私情。”
吴裙指尖微颤。
“谁说的?”
她轻声问。
陆小凤喝了口酒。
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杀的那二十二个人里,有两人是双胞胎,在哥哥死前,弟弟曾寄了封信出去。”
那人自然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久负盛名的剑客身败名裂。
信上大多是些污秽之言。
可偏不巧,夜里却正有人看见西门吹雪抱着那红衣美人离去。
吴裙敛下眉眼来,淡淡道:“那日我受了伤,你们却是误会了他。”
陆小凤苦笑:“阿裙,不管怎样,你都不该……”
他话未说完便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她的眼睛,那里面的神色依旧很动人。却如同她第一次见他,伏身说要拜西门吹雪为师一般――绝无退路。
“你若是来劝我大可不必。”
她轻声道。
陆小凤的酒已经喝光了。
他并不是一个心软的男人。
面对女人便更甚。所以江湖中总说陆小凤是浪子,连京城最大的赌坊也打赌陆小凤会不会为一个女人停留。
可现在,他虽没为她停留。
可却还是为她心软了。
一个男人若是拿一个女人没办法,那他便是要完了。
塞北至江南的路上,一辆马车在山间慢悠悠走着。
陆小凤坐在车内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而车的另一边是一个穿着水红裙子的姑娘。
那姑娘怔怔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枯树,不知在想什么。
“我现在竟有些后悔答应你了。”
她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
陆小凤身上暖烘烘地正舒适,听她这样说便道:“这时候分开对你们都好些。”
马车上静静地。
那美人并不说话。
“阿裙,江湖远比你想的要可怕的多。”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这声音很冷。
吴裙只觉得肩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她想到那些流言蜚语。
又想到他修的是无情道,不由微微敛下眉眼来。
“我想喝酒。”
她突然道。
陆小凤这一次却并未再拦她,即使她还受着伤。
他将酒在掌心温热递给她。
吴裙靠在卷帘边喝着。
她第一次饮酒,酒量却很好。
西门吹雪亲手酿的酒陆小凤自然知道。寻常人只怕半壶便要醉了,如今她喝了一壶,竟只是微醺。
天渐渐暗了下来,很快便到傍晚了。
吴裙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这时候王婆应该会来送饭,她若知道她不见,定会告诉西门吹雪,可他如今还是没来。
“还要吗?”
陆小凤问。
那美人回过头来,半边面容映着斜阳欲落,让人不由心尖一疼。
他指间微顿,便见吴裙伸手拿过那壶酒来。
“你明日再叫我。”
她笑了笑,轻声道。
陆小凤点了点头。
夜已深了。
马车静静地在山间跑着。
陆小凤叹了口气,将外衣披在那美人身上。
她眉头轻轻蹙着,却还是往温暖处靠了靠。似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额上渐有细汗渗出。
这样的美人,本不应连睡着时都如此难安。
那青衣浪子指间微微顿了顿,面上有些复杂。
万梅山庄里:
西门吹雪已练了一夜剑了。
管家在一旁站着,神色有些犹豫。
“何事?”
那白衣剑客终于停了下来。
“小姐,小姐失踪了。”
后面站着的王婆小声道。
西门吹雪神色微顿。
却是道:“我知道了。”
他面色淡淡的,连声音也听不出起伏来。
管家和王婆相视一眼,慢慢退了下去。
西门吹雪自是没错过他们欲言又止之色。
可他面色依旧淡淡的。
这时众人才想起,面前这人是一个剑客。
酒窖里的酒不见了。
知道万梅山庄酒窖的人本就不多。能从上千坛酒中独独偷走西门吹雪亲手酿的酒的人更不多。
除了陆小凤之外不会再有别人。
他记起那张带着微微水仙香气的手稿来。
目光微顿。
如今江湖中流言骤起,她心思未断,离开也好。
天亮了。
吴裙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马车已出了塞北。
她并未问那人有没有追来,她只是问:“前面有没有客栈?”
“进了镇子便有了。”
陆小凤道。
吴裙笑了笑:“那便好。”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洗个热水澡了。”
她说着又皱了皱眉:“这一身酒味实在太难受了。”
陆小凤也笑了:“前面天一楼的饭菜也不错。”
他笑得很开心。
吴裙心中一暖。
小二很快便烧了热水过来。
陆小凤在楼下吃着牛肉,听着小曲儿,看起来快活的很。
原来那身红裙已脏了。
陆小凤进门时便在布坊里买了身新的。
好在那坊里还有存货,也是件水红的裙子。
吴裙头发还半湿着。
肩上的伤口这几日已有些结痂,此刻浸了水,微微有些痒意。
她伸手轻抚过那粉色的痕迹,轻轻蹙了蹙眉。
良久又突然笑了笑。
第46章 恶意
陆小凤吃着牛肉喝着酒。而对面桌上却只摆了一碗白粥。
吴裙静静坐在一旁。
她的粥刚喝了几口,客栈里却突然闯入三个少女来。
她们或许不是闯入,而是走进来的,只是方式却太过野蛮了些。
客栈里都静了下来。
“老板,好酒好菜都拿出来。”
走在前面的马秀真将剑放在桌上,冷声道。
她年纪不大,气势却很足。
老板应了声,马上便下去了。
这客栈里还是有人看着,跟在后面的两个女孩子警告似的向后瞥了眼,跟着坐在了一旁。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不少人却都已认了出来:“竟是峨眉四秀。”
“那明明是三个人。”
有人道。
“你懂什么,峨眉四秀现在便只剩了三个人。”
粗衣大汉反驳道。
“哦?”
细眼青年又问。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听说那本是四秀之一的孙秀青疯了,一月前突然被逐出了峨眉。”
“她们三人此次来怕就是为了她。”
那人声音不大,可在座俱是习武之人,又有谁听不清呢?
脾气最火爆的石秀雪猛然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谁若再多嘴一句别怪我割了他的舌头。”
她说话很快,语气也很冲,这样倒像是在不打自招承认刚才那人的话。
马秀真微微摇了摇头。
“诸位抱歉,家妹失言了。”她说完便拉着犹有些气愤的石秀雪坐了下来。
她们都没有否认,似在默认男人的话――孙秀青被逐出了峨眉。
客栈里顿时闲言四起。
红衣美人喝了口粥,慢慢放下了勺子:“她们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陆小凤一直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于是他笑道:“她们是演给我看的。”
吴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定是你在外面又惹了什么风流债。”
她瞥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促狭。
陆小凤有些无奈:“我的名声难道这么差?”
却见那美人认真的点了点头:“比这还要差点。”
陆小凤说的确实不错。那几位姑娘是为他而来。
石秀雪犹有些着急,却见一直不说话的叶秀珠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桌子,看见陆小凤的眼神时微微顿了顿。
他已经知道了。
一个月前孙秀青突然在与苏少英成亲之时逃婚。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让峨眉颜面尽失,她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捉她回去。
她转头看向马秀真,却见马秀真缓缓站起身来向对面桌子走去。
客栈里刹时静了下来。
众人都不由看向角落里。
那角落里不光有个男人还有一个很美的女人。
这世上美人最多能有几分颜色,她就有几分颜色。
男人见了她,才知这世间相思最苦。
这样的美貌,连女人也不能无动于衷。
马秀真目光微怔,在那美人看过来时竟不由低下了眼。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们会装作不认识我。”
他这话说的很直白。
马秀真脸烧了烧,就连一向厚脸皮的石秀雪也有些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