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雄娘子?”
楚留香问。
李红袖点了点头。
第3章 不可说
知道雄娘子是谁的人很多,可知道雄娘子与神水宫关系的人却不多。
宫南燕便是其中一个。
她生来就要知道雄娘子是谁的,因为一张脸――一张同样出色的美人脸。
因为这张脸,她得到水母阴姬的赏识,同样也因为这张脸,她如今出现在了这里。
雄娘子自十年前失踪后便音讯全无,可阴姬却知道他还活着,至少每年这个时候无论在哪儿,都会来瞧一瞧他们的女儿。
以神水宫的戒备森严不可能无人发觉,阴姬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一个男人,便难免要卑微些。
若是用情更多,便要忍着千般折磨。
阴姬等了很长时间,从一年中的头一天开始等起,一直到现在。可那个人却并未出现。
于是宫南燕来了。
雄娘子曾在这个客栈里与司徒静见了十次面,这是第十一次。
破旧的客栈在竹林里格外死寂。
当门推开的时候,她手中的剑便也出手了。
宫南燕的剑承自水母阴姬,自练起时从未有一日懈怠,在江湖中也算一流。
可此刻,她的剑却被一双手接住了。
那是一双形状优美的手,指节修长,脉络分明。灵活时如惊鹭,此刻停了下来便似注流入海,沉不可破。
宫南燕先是看见了一件海蓝色的长衫。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也是很多少女都喜欢的男人。
因为他实在很有魅力。
当那双温和又锋利的眼睛看着你时,你的心便会情不自禁的跳的更快一些。
可他却又是个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浪子。
“楚留香。”
宫南燕喃喃自语。
男人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来连神水宫的人也认识我。”
一身洁白如圣女的白纱,完美的容貌与过人的武功,来者的身份已不能再明显。
他看着宫南燕的眼神有些古怪,仿佛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
“你有没有一个孪生的哥哥?”
楚留香问。
宫南燕看了他一眼,却还是道:“父母早逝,家中只余我一人。”
楚留香与李红袖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宫南燕看着两人冷哼一声,慢慢收了剑:“香帅怎会在此地?”
“因为我惹上了麻烦。”
楚留香苦笑。
他说着微微错开步子,让门口的神水宫弟子进了客栈。
入目皆无活口,十二人中不乏名流。
宫南燕并未看桌上趴着的李玉道主仆,而是如楚留香所料径直向柜台边倒地的美人走去。
那是被楚留香从柱子上放下来的雄娘子。
她捧着那张脸看了许久,眼神复杂难辩。最后才伸手叹了叹鼻息。
“你果真惹上了大麻烦。”
宫南燕起身后叹了口气。
“哦?”
楚留香看了雄娘子一眼:“难道比拥翠山庄的小公子还棘手?”
“比那更要严重一百倍。”
宫南燕眯了眯眼。
楚留香已经想到了,叹了口气:“他与神水宫是什么关系?”
宫南燕已抱起了那个死状凄惨的美人:“我要是你,现在就该逃了。”
“虽然逃也没用,但总能挣扎几下。”
楚留香不说话了。
“我们可以现在杀了你。”
身后的李红袖脆声道。
宫南燕笑了笑:“我死了自然还会有别人来,有人让你来了这个客栈,便也有办法让你出不去。”
“你相信不是我?”
楚留香听懂了她话中意思,有些诧异。
宫南燕却摇了摇头:“我相信也没用,过了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该知道楚留香是个死人了。”
李红袖脸色已然有些灰败:“神水宫果真这么可怕?”
楚留香不语。
走到门口的时候,宫南燕突然问:“你为何不早些离开?”
李红袖看了楚留香一眼:“我们刚进客栈不过片刻,你就来了。”
宫南燕点了点头,抱着雄娘子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吴裙与无花用了素斋之后便离开了小镇。
鸟瞰花通的镇子虽小,却四通八达。
两人在码头处上了艘渡船。
“二位要去哪儿?”
渡口处还未收工的渔夫问。
吴裙这才注意到他眼睛是看不见的,转头看向无花。
无花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贫僧和这位姑娘要往江岸去。”
江对岸是安阳府,正是无花这次要讲道的地方。
老人点了点头:“午时云皱,看着像要起风,二位可放心让老朽这个瞎子渡上一程?”
无花笑了笑:“有何不可。”
太阳快落下了,吴裙坐在船头静静的看着斜阳。微侧的脸印着红霞,连眉尾处也带了丝绮丽。
‘她生来就像明珠’,白衣僧人心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来。
这想法倏忽而逝,无花不由晒然一笑。
船已到江心,红云极盛,天边仿佛晕了艳彩,山峦与江色都被云雁细锦压了下去。
吴裙看的累了,微微伏了伏身子,轻轻趴在了白衣僧人的腿上。
无花微微一僵。
抬起的手却还是放下了。
“大师怎的不念了?”
吴裙软声问道。
无花闭眼叹了声:“姑娘要听什么?”
吴裙想了想:“我要听些不能讲的东西。”
无花睁眼看着膝上伏着的姑娘,大抵是容色极美,连眉间桀骜都显得温柔动人。
“阿弥陀佛。”
无花叹了声:“贫僧只会讲佛经。”
吴裙眨了眨眼:“我喜欢听那些还俗的故事。”
无花不语。
膝上美人似有些失望:“你可真无趣儿。”
她生来受宠,若是不如意了,便再难开口。
夜已深了。
江上一艘小船悠悠的荡在水面上。
船夫的手依旧很稳。
不知何时竟已下起了雨,滴滴的打落在乌蓬里,膝上的美人微微缩了缩身子,唇上滴了雨珠,在月色下浸的潋滟。
无花眼神暗了暗,伸手褪下僧衣披在了吴裙身上。
他身子向前,已是替她挡住了船檐上滴落的雨珠。
怀中美人皱了皱眉,往暖处靠了靠,雪色的脸上已多了丝霞润。
年轻僧人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伸手抱住了她。感受着那柔软清艳的雪纱慢慢闭上了眼。
吴裙醒时是在一间带着清雅禅意的厢房里,这一觉竟已是到了第二天傍晚。
忍着困意微微起身,缎锦的被子顺着纱衣滑落,吴裙脚尖轻碰了碰绣鞋,才发现并非昨天那双。
地上是双蜀锦落云鞋,缎子上镶了片芙蓉玉,瞧着贵气逼人。
吴裙唇角轻轻弯了弯。
“姑娘可是醒了?”
屏风外候着的侍女低声问。
“进来吧。”
吴裙应了声。
她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软,听着有些氤氲的涩意。
门外侍女脸红了红,指尖微颤着端着热汤进来了。
虽说昨夜已见识过屋内人玉芝琼瑶的风姿,可此刻如此近距离瞧着还是让人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种美色已让人心折,连女人也生不出嫉妒来。
侍女将热汤放在桌边,看着塌上美人只着白袜坐着,心尖颤了颤。
“姑娘昨日受了寒,还是先穿上锦鞋吧。”
吴裙脚尖晃了晃,柔声问:“这鞋子是哪儿来的?”
她姿态散漫,却让人觉得本该如此,这样的美人就该再任性一点儿,让所有人都宠着她。
“是无花大师昨夜送来的。”
轻轻晃荡的裙下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脚腕儿来,侍女微微低下头懦声答。
吴裙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脚尖一勾,锦鞋儿已踩到了脚下。
侍女吐了口气,心下不由有些失望。
驸马府有十二阁楼,吴裙住的是采荷院,原是为无花专门准备的,昨夜却迎了一位娇客。
水榭长亭上,紫衣长袍的男人遥月坐着,手中的酒坛已经空了。
“想必再过不久之后江湖上就会有传言了。”
男人谓叹。
“传言什么?”
无花拨琴的手顿了顿。
男人促狭道:“传言无花大师动了凡心,放弃少林方丈之位要还俗了。”
无花漫不经心的拨了拨琴弦:“谣言多不可信。”
朱厌转过身去盯着白衣僧人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你这和尚心思深沉难测。”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被你护的滴水不露的美人究竟何等绝色了。”
无花并未答话。
月色下的面容有些清寒。
另一边吴裙趴在窗边听着幽幽的乐声,微微勾了勾唇角。
那是昨日在竹林里她哼过的曲调,如今由那白衣僧人弹起来竟显得分外缠绵。
“山有木兮木有枝~”吴裙跟着曲调又轻轻哼唱了起来。
眼前似又浮现出那白衣僧人风神高彻的样子。
轻轻舔了舔唇角。
一旁侍女偷偷瞥了眼那潋滟的唇色,心中竟似生了魔。
“大师啊~”
不知是谁轻叹了声,在夜色中带着袅袅雾气。
第4章 驸马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驸马府便已忙碌了起来。
侍女们行色匆匆的准备着。
驸马信佛,每年都会邀得道高僧来府里讲道。
这种俗事本是用不上无花的,但因天峰大师之言却不得不来。
“开坛授道,游生万物。”
凡佛门弟子皆着僧衣持珠,同心所愿。
整座府里都是一片宝相庄严之色。
吴裙并未去听道,而是手中拿着鱼食在水榭前自顾自的玩乐。
手中的鱼食已撒完了,看着池中鱼儿们欢悦争食,栏边的美人儿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可还再要些?”
侍女轻声道。
吴裙摇了摇头:“也无甚意思。”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若去前堂看看,讲道是否快完了?”
侍女应了声便离去了。
吴裙百无聊赖的趴在水榭栏杆上,眼神似笼着一层水雾。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姑娘在想无花?”
那声音恍带锦缎,像是酒后微醺。
吴裙幽幽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想一个和尚?”
那声音闷闷的笑了笑:“因为那是一个天下难得的和尚,无数女人都想让他还俗。”
吴裙也笑了,她声音软软的,带着春沙的暖意,语调又有些任性:“可我偏不想让他还俗。”
朱厌略一细想,突然抚掌大笑。
可当那栏边美人转过身来时,他的笑便顿住了。
佛音袅袅又怎敌天光失色?
在她面前,连生机也要黯淡,这是一种扎在男人命里的美,要用心尖的血来温养。
朱厌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无花为何要金屋藏娇了。”
吴裙笑了笑:“你也觉得我美?”
男人手中的玉杯已满了酒,仰头一饮而尽:“没有人会觉得你不美。”
吴裙摇了摇头:“可你并不喜欢我。”
她忧愁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将星星摘下来。
朱厌执杯的手顿了顿:“我并非不为所动,相反,我很喜欢你。”
“第一眼就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吴裙轻笑。
她声音轻软,笑起来宛若黄莺清啼。
朱厌叹了口气:“美人看一眼就须止住,若到第二眼便要酿成祸事。”
“什么祸事?”
她笑问。
天边的佛音已然散开,朱厌深深的看了眼那勾魂摄魄的美人。
“自相残杀的祸事。”
开坛授法不得停歇,无花这一讲便直到日落才停下来。
肩上的白鸽抖动着翅膀似有些不耐烦,无花微微眯了眯眼。
“少林那边的信?”
朱厌喝了口酒问。
无花并未答话,伸手拆开信笺。
阅后微微叹了口气:“果不出所料。”
说着将手中信笺递给朱厌。
“想不到方丈之位竟会落到你那师兄身上。”
朱厌眼风扫过字迹,嗤笑道。
无花神色未变:“他对我早有提防,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你要怎么办?”
喝酒的男人叹了口气。
无花看着院外锦簇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是得回少林一趟了。”
吴裙晚宴是在房中用的。
她向来不喜多食,只用了几口便停下了。
“姑娘可是觉得不合口味?”
侍女低声问。
吴裙摇了摇头:“撤下吧。”
侍女应了声,便有人上前收了食盒。
这采荷院里似乎更安静了,下人们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那位娇客不悦。
盖因驸马今日酉时送来的几套衣裙。
金丝镶线,夜珠粉坠,无不价值连城。那是连宫中贵人也求不得的锦衣,如今却随意的送到了采荷院里。
吴裙喜欢漂亮裙子,应该说没有美人不喜欢华彩夺目的东西。
可她却并未看那些华服一眼。
十二红楼里如今虽只剩了一人,却还是要守规矩的。
吴裙穿了那瞎子绣的云雁锦衣,心自然也要向着他的。
锦衣未褪,其余自然入不了眼。
那些华服只能被锁在暗箱里了。
春夜徐然,无雨无风,蛙池映着星子点点,恍若倒月晨影。
九曲回廊里,侍女在一旁掌着灯。
吴裙以手撑着团扇惫懒的半闭着眼。她天生眼尾处带着抹霞色,眼睫轻颤时更显的动人心魄。
宫灯提照,映着美人月华秋容之色,恍若袅袅生烟。
不远处的屋顶上坐着的白衣僧人执棋的手顿了顿。
又缓缓落在了黑子外。
黑子已无路可退,无花对弈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
美人如何都是美的。
吴裙看着幽幽清池,微微敛下眉眼来。
红楼清寂,若她一人在池边亦是能坐一整天。
“姑娘还不睡?”
夜色里一道温雅的声音问。
吴裙回过头去,便见那白衣僧人端坐在屋顶上,清俊的眉眼如月色温许。
这倒让她想到了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般情景。
她笑了笑:“大师似乎很喜欢坐在高处。”
“蜉蝣朝生暮死,人亦如此,贫僧总是想看的远些。”
无花温声道。
吴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眼神清澈潋滟,长睫微微闪动间让人心头一跳,似千言万语都化为懵懂秋波。
无花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深夜里,城中万户皆眠。
郊外的绿林里,一道身影灵活的在夜色里穿梭。
楚留香无论何时都是冷静优雅的,唇角的弧度始终风度翩翩。可现在,他的衣衫乱了,身上也不再整洁如初。
一个人若是连命都快要丢了,又如何会在乎这些东西呢。
即使是楚留香也不例外。
他现在倒有些庆幸自己的鼻子了,至少闻不见身上的怪味儿。
因为已经逃了一天一夜了,身后的人也甩了一拨又一拨。
自一天前神水宫下了江湖通缉令,盗帅楚留香就变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楚留香靠在树干上看着身后众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去,不由松了口气。
这几乎是他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
想起宫南燕临走前的话,不由微微苦笑。
拥翠山庄与神水宫这两座大山牢牢的压在身上。
凶手一日未查出他便一日不能出现在人前。
楚留香摸了摸脸,又提气飞快地向前方掠去。
另一边李红袖却出现在了五十里外的一家青楼里。
和她一起的是个穿着淡黄色袍子的女子,眉眼温柔,端是个绝代佳人,正是苏蓉蓉。
眼见着天快亮了,李红袖焦急的跺了跺脚:“我就不该先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