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
这是她的罪孽。她无法说服自己。她是那样喜欢着他。
将骨灰盒塞好。她拎着箱子环顾了一圈四周，仅是收拾行李，便将原本整洁干净的屋子破坏成这副模样，可是看着凌乱的事物，近乎神经质的洁癖竟然没有发作。
她转身去了客厅。
Leon坐在客厅里。孤零零坐着。依旧是老位置，桌子上放着手提箱与小提琴盒、两个。
可他没有看它们。他怔怔地望着阳光落在地面上照射出的那些漂浮的灰尘颗粒，眼睛很大，安静得一动不动时带着孩童般的懵懂与天真。
仿佛是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却还是不动如山地伫立在原地，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灭顶之灾。
Mathilda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说不出的酸楚。
“听着，Leon，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她轻轻地说，轻到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Leon转头看着她。动作一如既往得缓慢，视线很安静，但脸上有一些她所不懂的情感，还有，清晰的，疲惫。
她的心忽然就揪起来了。
“我们已经不安全了！”她强调的道。
“……我给你，惹麻烦了……是不是？”他缓慢而犹豫地说道，声音中带着倦意。他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她所做的，甚至于她不想他知道的。他迟钝，但不傻，他知道自己亲手领回家的孩子有一个怎样坚强的灵魂，可是，她太执拗，太执拗。
Mathilda站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Leon终于移开视线，缓缓低下头。
“Mathilda，你已经长大了，”他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喃喃，“你已经长大了……”
她已经……长……大了？
Mathilda愣愣的，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死死抵着唇，还是阻止不了无法控制的战栗。她想问，这是什么意思，想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可就是那么突然的，想起来，明明是她自己先想要转身走开的。
她明明就是这样想的！她什么都没对他说，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远离这场是非——她甚至想着报完仇之前再不回来的！
可是他找过来了！他杀了Malky，一只脚已经陷进这潭复仇的泥沼！他在她以为就要这样一直孤独前进的时候，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温暖，只要沾上一点，就仿佛罂粟般上了瘾，再难舍弃……可是，现在，他说，他想要后退了。
他很累。
可这明明……明明不是她想要的吗？
“Le…on，”Mathilda眼中含着泪，“先跟我走，Leon，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走，好吗？”
他弯着腰，坐在那里，呆滞而木讷的面孔，静静对着窗缝间漏进来的光线照在地上的光影，一动不动，倔强得近乎固执。
Mathilda放下手中的箱子，就扑了过去：“Leon，我不想失去你，Leon。”她说，声音努力保持镇定，但还听得出颤抖，“我喜欢你，我喜欢你，Leon，这是我的仇，我以为我能解决的，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可是，Leon，现在我们都牵扯进去了……我们必须在一起。”
“现在，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杀Malky，已经暴露……Stan在这城市有你想象不到的势力，他很快就能查到这里，先离开，然后我再跟你好好谈谈，好不好，Leon！”
她的手盖在他的手上，滚烫得像是在灼烧，他像是触电般缩回手，终于抬起眼来看她。
两双带着水色的眼睛相互对视，都带着恐慌。害怕被丢弃的恐慌。
只是因为一个人太久了，太久了，所以太过坚强，太过坚强。
命运把他们绑在一起，她是他照亮黑暗的光明，他又何尝不是她融化心防的温暖？可是世事太过苦难，太过苦难，面对着那样残忍的抉择，拼命地想要独自承担，拼命地想要给对方自己认为最好的……却忘记了，对方也同样那样想着。
归根到底……只是她与他从来不曾说出口，那想要永远陪伴的……奢侈到可怜的愿望。
“城市那么大，他们暂时不会发现这里。”Leon缓缓吐出一句话。
Mathilda咬着牙齿：“可我不信Tony。”
※※※※※※
他们离开旅馆，到了Mathilda先前租下的那个小套间。
带着手提箱、小提琴、衣物箱，银皇后。
她付了一年的租金，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期。屋子里依然堆满器物，有段时间没有打扫了，她爬到卧房去将灰尘清理了一下，然后将柜子里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床铺被单和毯子拿出来，晒到太阳底下。
Leon一直沉默。走在路上沉默。到了这里还是在沉默。
思维太迟钝，就算看到那么多颠覆认知的东西也不会有惊讶这种情绪。
Mathilda给他倒了杯牛奶。
两个人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Leon？”
第38章 Club Jack
Leon抬起头，沉默看着她。
Mathilda对上这视线，此刻的心情忽然很平静，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就仿佛，再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再害怕了。
“Leon，抱抱我吧。”她笑起来。眼角微微上翘，唇边美好的弧度，应和着那明媚而澄净如水源般的瞳眸，带着一种在渐老的时光中依旧不变的、绵长又缱绻的清和，让人的心都能在瞬间漏掉好几拍。
Leon呆呆愣在原地，直到她靠过来伸出手的时候，才陡然回神，然后，整个身体都僵硬无比地，眼睁睁看着她坐到他腿上，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
无比坦然，无比自若，理所应当的从容不迫。
Leon脸红了。他逼着自己忽略少女的身体柔软纤细的身段，可是如此贴近的距离，平和毫不紧张的氛围，感官便越是清晰，他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你知道我要去报仇。你想帮助我，是不是？”Mathilda闷闷的声音传出。
他没有回答。迟钝的思维努力思考着可以说的话，但他想不到。他也不知道，若她继续这样问下去的时候，他能如何回应。
Mathilda丝毫不介意他的沉默，或许说，她是那样敏锐而聪颖地，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甚至，剖析透了他与她自己会有的想法，所以，不介意，对方单方面的沉默。
“所以你就那样去做了。可是你发现事情最后脱离了自己的预料，你担心会给我惹麻烦……Leon，你在害怕，是不是？你跟我一样在害怕，是不是？”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软软的头发盖着半边脸颊，昏暗的光线中脸色呈现出一种略带病态的苍白，如此脆弱，又如此坚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发。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别害怕……”
Mathilda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你会原谅我吗Leon？因为我对你的隐瞒？”
他缓慢地说：“这没关系。”
“所以一切都没关系的。”她松开手，把他的手抓下来，紧紧握住，“我们得一起走下去。你看，Leon，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你。除了你。”
那双手的温度太过炙热。炙热得让他感觉皮肤相触的地方似乎在灼烧。
但他舍不得收回手。
Leon只是用一种悲哀的忧伤的眼神注视着她，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凝滞：“我是一个……杀手，Mathil…da。”
“现在我也是杀手。”Mathilda坚定地说，“别再试图将我划分出你的世界。我们已经被命运绑在了一起，而且我心甘情愿。我们都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然后，离开这个城市，不管去到哪里都好——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的眼睛太过明亮，那里面有重新燃烧的憧憬，而这让他的心越发难受。
※※※※※※
吃完饭之后天已经黑了，Mathilda收拾好房间，铺好被褥，走出去的时候看到Leon动作轻巧地擦拭着银皇后的叶片。
她静静地等待他做完这一切，抬起头望过来时候，对他微笑。
“Mathilda。”他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试着改变一下……某一些生活方式。”Mathilda缓慢说道，“比如说，放弃那把该死的椅子，睡在床上。”
Leon愕然地看着她。
她轻轻地耸了耸肩：“我们现在很安全，不是吗？我们可以聊一些别的，就当做适应未来生活的开端？前提是你得跟我跟我睡在一起，因为只有一张床。”
Leon妥协了。
“来，把你的腿放在床上。没错，这样很好……把你的头放下来，好的，放松。”
Mathilda跟他肩并着肩靠在一起。
关上灯，视野中的可见度并不十分清楚，只有淡淡的不分明的微光。
“你改变……主意了，是吗？”
就在Mathilda苦思冥想怎么开头的时候，却是Leon说了第一句。
是的，她改变主意了。就在Leon强行加入这次复仇的行列中时，她所有的预想已经被打破。她那样害怕着会伤害他，做了那么多的预设，那么多的自欺欺人，小心翼翼想要远离，却发现命运根本不曾给予她选择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能跟他在一起。她们始终在一起。这样，也很好。
“把手递给我，Leon。”她说。
他顿了顿，沉默着，把手伸出去。
她握住他的手。双手覆盖着，相互交缠：“你感觉得到的，是不是？我不想离开你。我欠你那么多，那么多，我原以为可以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再回过头来找寻你，但是，命运注定我们要一起前进。你感觉得到我的心情的，是不是？我喜欢你，Leon，这一点，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他的身体又开始僵硬起来。那话语砸得他的心脏都在颤抖。
“我喜欢你，不……我爱你。”连自己也觉得迷茫的声音慢慢地，坚定起来，Mathilda低低地笑起来，“是的，我爱你。我终于可以这样说出口，可爱是什么呢，Leon？你知道吗？我不知道，可是它现在盘踞在我的心脏里，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样清晰地感觉到。”
“Ma…thilda…”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迟缓，“你不应该喜欢我。我……不适合你。你还小，Mathilda。你是个好女孩。以后你还会变成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是……不应该是我。”
他低低地说：“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然后，会知道什么才是爱……”
Mathilda扭过头看着他，然后掰开他的手臂，把脑袋搁上去，跟他的头贴在一起：“你不相信吗？”
Leon没有说话。
“那么，Leon，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Mathilda等待了一会儿，嘟哝道：“回答我，Leon。”
黑暗中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爱过一个女人，那是我来到这里之前的事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事一样：“她的父亲不希望她跟我见面……她来自一个非常显赫的家族。而我家……你知道并不怎么好，所以每次她偷偷跑出来见我，她父亲就会抓狂。”
Mathilda枕着他的手臂，轻轻道：“但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去见你，是吗？”
“没错。”Leon低沉地说。
“这是爱吗，Leon？不顾一切？”
他只是继续诉说，声音平静而安详：“她父亲杀了她。子弹贯穿了她的头部——他只在牢里关了两天就被放出来了。他们说那只是一场意外。然后有一天晚上我等着他，在距离500尺外透过望远镜……于是他也发生了意外。”
Mathilda微微勾了勾嘴唇：“所以说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肮脏的角落，法律这种玩意儿永远只为当权者服务，有很多事情，你必须通过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你说得对。”Leon沉默了一下，“同一天晚上我就搭着船来到这个地方找为Tony工作的父亲，我当时19岁。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离开过这座城市，而我也没再爱过任何人。”
“不，你爱我。”Mathilda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就像我爱着你一样。”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事，睡吧……晚安。”
第39章 Club Queen
一只杯子被狠狠摔在桌上，杯中的水花四溅，很快浸湿了杯底的文件，可此刻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一点。
Stan站起来，两只手缓慢得近乎压迫地撑在办公桌上，脖子伸得很长，就像是秃鹫死死盯着猎物一般，被它所注视的无一例外都会是死神笼罩的牺牲品，那种神经质的眼神与表情简直能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所以，你们告诉我有人已经找上门，却没一个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体型彪壮的光头大汉站在他面前，耸拉着脑袋，被这动静惊得又是一震，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感觉就像是下一秒就会跳起来然后夺门而逃。
屋里三三两两聚着一些人，有立有坐，有抽烟有把玩着打手机，有忽然对墙上的某件装饰产生浓厚兴趣的，有面面相觑彼此互瞪也不愿扭头的，缉毒组各部门的主要人员都在这里了，却都战战兢兢努力试图隐藏自己的存在，甚至没人敢抬头与Stan对视。
Stan猛然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深吸一口气，面朝着窗外，放在身后的手微微抖动着，是一种可怖的痉挛：“告诉我，我们惹上了什么人？炸弹为什么会在这里爆炸，是谁带进来的？”
“S、Stan，你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呃，我们还在查……”负责这一方面的人左看看右看看，同事们纷纷避开他的视线，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废物！”Stan猛地转过头，冷冷看着他，“已经两天了！整整两天！唯一的结果就是还在查？”
一整个科室都被炸毁！还是他Stan直属的科室！这是何等赤。裸的讽刺？幕后那人就像猫捉老鼠一般玩着他们，一个个人甚至就如同提线木偶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拧断喉咙！
Stan发火，别说他面前这几个，连着后面贴墙站得一些人都是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
那部下颤抖着嘴唇，竭力装作镇定，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差点就能称得上凄厉了：“我、我们在查……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为了什么目的……我们全都不知道……绝、绝对是老手……那么明显的复仇……可、可是，已经排查了近半年来所有的‘事故’，找不出谁有这个动机……我……我们……正在打算把范围扩大……”
先是Kent，然后是Lynn、Willy，再是 Malky……一个科室十多个人，为什么偏偏是这几个……仇杀？采取这种方式……那就是与缉毒组的恩怨？
Stan表情中的狰狞让人有种那脸上的肌肉都会跳脱出桎梏的恐怖，可那双湛蓝的眼睛却依旧保持着诡异的清澈与平静，脑中电光火石似乎闪过某个念头。
“那些中国人说的是什么？意大利裔杀手？！”
※※※※※※
清晨的光线从窗缝里漏进来，Mathilda平静地睁开眼，微微偏过头，看到被那光线映照的虚空中漂浮着闪闪发光的颗粒，朦胧而美好。
Leon也醒了。
清晨，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房间里，有两个人的味道。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睡得好吗？”她抱着被子转头看他，微微笑着，琥珀色的眼睛轻轻闪烁着。
Leon怔在那里，他坐起来，愣愣望着她，然后低下了头，表情有些尴尬有些羞赧：“很……好？”他似乎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呆愣愣的模样让她觉得很可爱，“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睡着过……以前我一直睁着一只眼。”
Mathilda笑着笑着，在枕头上蹭了蹭，用手臂挡住眼睛，嘟哝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就好像做梦一样……好像，那些原先空空的地方都被填满，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