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上了好日子。
艾玛送走了丈夫,看到班车的拥挤不堪,认真盘算着自己家该买一辆马车,因为以后无论是去卢昂还是回田庄,坐在自己的马车上总是方便得多。按照惯例她先去花园里浇了菜,然后回房间洗完澡,再吃了午饭睡了一觉,然后吩咐娜塔西晚上简单做个洋葱汤就出门了,因为男主人会在卢昂过夜,而她为了保持身材晚饭基本不吃什么。她打算周末请邻居过来一起吃晚饭,这也是维持睦邻友好的必经之路。所以要去菜市场与肉店订购食材,车行正好也不远,她要进去打听一下价格。
肉店主人见到包法利太太,连忙殷勤的过来招呼,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一个大主顾。原先的包法利太太在的时候,可舍不得给医生吃那么多肉。艾玛跟他定了两只羊排和一块牛腿骨,再有一大块猪前腿肉,肉店老板对天发誓周末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把最新鲜的留给太太,艾玛笑道:“若是不新鲜,我可是不付帐的。”她说到做到,到底在田庄里长大的姑娘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经验老道。肉店老板赔笑着送她出去。艾玛又去菜市场里预订了带着露水的小黄瓜与番茄,又要了几斤山菇和牛蒡,然后让伙计送到家里去。至于洋葱、马铃薯与胡萝卜还有青菜除了菜地里有的,每过半个月还从田庄里运过来。餐后的水果特地选了点意大利产的李子,虽然价格不算贵,但跋山涉水而来总是有身价的多。
托特的车行实际上是卢昂里的大店在镇上设立的分销点,听说艾玛想买车,想到这好不容易开张的买卖,伙计连忙把老板请出来招待夫人。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先问了艾玛的姓氏,听说是包法利夫人,连忙说道:“原来是医生太太!失敬失敬!”然后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称赞医生妙手仁心,若是夏尔在场恐怕会羞得满脸通红。艾玛前一世吃够了这种迷魂药,此时只淡淡笑着。老板见客人无甚反应,颇觉无趣,便收拾起来面孔说正事:“若是自己家用的,夫人的预算大约是多少?”艾玛摇了摇头,微笑道:“预算可多可少,这不重要。您只管告诉我大约能载五人的马车,不要奢华装饰,经济大方一点的,大概多少钱?”老板听见这个要求,果然是个真正打算买货的,于是低头想了想,说道:“您要载五人,至少要有三匹马,车厢也是加宽型的,橡木真制的最实惠,木头活结实点,外头不必加浮雕,漆活含糊点,里头不用上好的麋鹿皮,只要普通的油皮,漆两层防水一层透明漆,轮子当然不能糊弄,这个我建议您配上好的,至于内饰,完全可以另外去订,通算下来大约要一千法郎。”艾玛边听边点头,这跟她估算的差不多。见老板如此上道,艾玛想了想又问道:“有合适的旧货么?”新货虽然好,但非常时期可以另行权宜之计。这些本来就是消耗品,新旧不论,只要能用就行。老板望了包法利夫人一眼,心里一动,小声道:“若是您不嫌弃,我这里头倒是有一辆,大约七成新,价格九百法郎。”艾玛也不犹豫,直接笑道:“麻烦您带我去看看。”
一辆崭新的经济适用型的马车需要一千法郎,而这个七成新的旧货却需要九百法郎,按说旧货的折价是惊人的,车行老板也不是漫天开价的人,艾玛顿时心生好奇。老板亲自带着包法利夫人去了后院仓库,在这个小镇上除了乡约、公证人和极少数几个富人配备了高档马车,其他的只不过都是用一匹老马拉着木头架子罢了。现今来了这样一个主顾,老板自然殷勤备至。而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卖出完整的一辆马车了。想想今天可能新增一份销售额,他十分激动。仓库里打扫得很干净,老板让伙计将最南边一辆车上盖的米色台布取下来,艾玛顿时愣住了!
这是一辆在卢昂都很少能见到的高档马车,虽然稍有些旧,但是只要重新上一层漆,描描雕花,便跟新的差不多。老板察言观色,笑道:“夫人不如进去也瞧一瞧?”说着令伙计放了踏蹬,打开车门,亲自扶她进去,果然极宽敞,窗户也明亮,里头的一切装饰都是金丝天鹅绒和云纱制成的,窗帷是紫红色,坐垫是墨绿色,吊绳是金色的,窗纱是米色的,搭配得非常雅致。老板见艾玛露出喜欢的模样,在旁说道:“这些都是咱们给新配上的,夫人若是喜欢,可以再给您送上一套备换的。”艾玛下了车,又仔细瞧了瞧红木车厢,完全没有破损和裂缝,果然质量上乘。她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问道:“只要九百法郎?”如果这是一辆新车,至少要四千法郎!艾玛可不想去拣不明不白的便宜。
老板知道遇上明白人,也不敢欺瞒,低声道:“您放心,这绝对不是什么黑货,只不过来路确实不雅。”这么大的车行当然不敢销赃,艾玛点了点头道:“你说吧。”老板便道:“这是韦斯利侯爵府上送过来的,原先在咱们本店里寄卖,但是因为没有主顾,最后只好拉到托特来。”艾玛有所悟道:“可是原主人……”一语未了,老板低声道:“正是,这辆车原是韦斯利侯爵夫人用过的,结果后来出了点事,新夫人进了府,自然有些嫌弃的,于是另配了新车,就把这辆车送到我们这里来了。”艾玛听罢笑道:“既然是这样,卢昂里的大户人家自然不屑,中等人家怕忌讳,小户人家买不起,所以转到小地方来,也难为你们了。”老板说道:“夫人高见。”说毕,就不再插话。
艾玛又看了一眼马车,论起忌讳,自己都是死过一遭的人,没什么可怕的,难得是东西好价钱公道,自己再重漆一遍,换换车饰,即使再去卢昂,也没几个人能辨识出来。她打定主意,便笑道:“这辆车我要了,但是我只能出七百法郎。”老板听了,脸一皱,刚要说什么,艾玛又道:“给到九百法郎也可以,不过要请老板帮我小调一下。”老板刚刚舒展的脸又皱了起来。能加上二百法郎的小调想必也不是什么容易工作,但是在托特想卖出这样一辆马车简直太难了,而且留在手里,老板也有点嫌弃误风水。好容易碰上这样一个有意向的主顾,老板可不想失去。赔点钱就赔吧!于是,按照艾玛的意思,车行里要对这辆车重新刷漆,外头的雕活用贝壳重新镶嵌,新制遮雨蓬,换了玻璃灯,挡泥板蒙上新皮子,车头与车脚加了木活,一切商议妥当,艾玛交了五百法郎的定金,约定半个月之后过来取货。
解决了一件大事,艾玛不由开始盘算自己手里能动用的资金,出嫁的时候连着聘金一起身上大概一万法郎,托特油迄今的分红大约有五百法郎,托特丸只有三百法郎,包法利先生的那一份也存在她的手里。简单修缮屋子花了大约五十法郎,结婚之后的家用开销连吃带用差不多三十法郎,手头还算宽裕。只是艾玛最想买一栋房子,当然不是在托特,更不是在荣镇,她打算去卢昂!虽然是将来从荣镇回来之后的事,但是既然是迟早的事,自己就要早作打算,这样一想手里的钱就紧张多了。而且她还要为小贝尔特准备教育基金,教她弹钢琴,学绘画,还要带着她出去度假,听歌剧,参加舞会,哦,这一些凭着包法利先生的收入是靠不住的!
艾玛最稳定的收入来源就是贝尔托田庄自己那六十亩地,若是经营得好,自己大概能有五千法郎的收入,葡萄酒还没有出手,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确实也不能太乐观的估算。葡萄酒的投入比艾玛想象的要多,虽然以后的收入也很丰厚,只是今年才做试水,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后算起来一桶酒纯利润能有六十法郎就谢天谢地,历年都是这样,因为封存和时机的把握,出窖的时候总有几桶坏的,这些也得记入损耗。艾玛知道好女不穿嫁时衣的道理,看来自己还得另想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第二天傍晚,夏尔按时从卢昂回来了,新衣服显然被放到了提包里,他穿着一套旧衣裳。艾玛去接他,面色并无不悦,夏尔却嗫嚅道:“我是怕把新衣服弄脏了。”说完又连忙解释了一句:“去药店的时候是穿着的。”艾玛并不打算一次就能对他改造成功,况且又对他无限包容,只微笑道:“累了吧,咱们先回家吃饭。”夏尔乖乖跟在妻子身后,他的手里除了一个时兴的皮包,还拎着一个大大的袋子。
晚饭有夏尔最喜欢吃的洋葱牛肉,精心烹制了一下午,香味十分诱人。还有店里送来的新鲜的黄奶酪,可是艾玛为了他的健康,总是限制他,一次最多吃两块。发胖的医生可不会被病人信赖。夏尔一面狼吞虎咽的吃饭,一面跟艾玛讲着在卢昂发生的事。艾玛见他这般,像饿了好几天一样,忙吩咐娜塔西把另备好的一份鸡肉馅饼端来,这本来打算是给他做早餐的。夏尔眼睛里放了光,艾玛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柑子酒,然后问道:“你没有住在旅店么?”夏尔摇了摇头,老实的说道:“我去了当初上学的地方,当时的房东还记得我,就在那里凑合了一晚。”艾玛给他带了一百七十法郎,足够他一天一夜舒舒服服的开销,但是显然医生并未肆意享受。瞧瞧这吃饭的样子,艾玛在一旁啃着榛子,等着他吃完饭,才继续问道:“药店的人怎么说?”夏尔一面揩嘴一面回答:“说是需要我们多给供药,我只说没有更多的,他们很着急,但也没办法。”这是照着艾玛的意思说的,艾玛听了点了点头。夏尔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腿边上的大袋子,然后开始往餐桌上一样一样的摆东西,还真不少呢!有小瓶的科隆水果香水,有巴伐利亚的红色绒线披肩,有玫红色的软缎子拖鞋,有绣着花的真丝浴衣,有浅紫色的丝绒长袍;足足镶了四道花边,有金丝的缎面精装本,充满了少女幻想的东西!有缀着豹纹的圆草帽,适合去热那亚海滩度假,还有鳄鱼皮的小挎包;好像是从巴黎流行的款式,有荷兰的小风车,还有马赛的酒心巧克力,真是琳琅满目。艾玛含情脉脉的瞧着夏尔,他的脸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看到了,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艾玛站起来,轻轻拥抱他,用着很感动的声音说道:“谢谢你,亲爱的,我很喜欢。”可以想象,他在卢昂省吃俭用,只为了把钱留下来,给她买这些动人的小玩意儿。夏尔曾经担心艾玛会不会埋怨他乱花钱,但是想让她高兴的心情战胜了一切。果然她是这样高兴,也不枉费他走了那么多街道,寻了那么多店,更关键的是他有了充足支配的金钱,就像他原来的那些同学一样,也能给自己的女人一掷千金了。这种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全身,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成就感了。
过了两天,包法利家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他风尘仆仆,衣着考究,骑的马一看就很神骏。娜塔西从未接待过这样上档次的客人,行动畏缩,战战兢兢,艾玛非常看不过去,终于下定决心把她换掉。客人坐在起居室里喝着女主人亲自泡的玫瑰茶,耐心等待着。娜塔西哆哆嗦嗦的向女主人禀明了客人的来历,原来是卢昂药店的三掌柜,叫宾塞埃。艾玛回到房间换了一件四道皱褶的姜黄色的宽幅长裙,娜塔西从未见她穿的这样正式讲究,声音不由自主又低了几分。艾玛走出来,宾塞埃先生显然没有预料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能有如此出色的太太,再看她手上戴着的金刚钻手表,与碧玉镶金的压发梳,不由就收敛了几分轻视之心。
“先生请坐。”艾玛笑了笑,也坐下来,娜塔西自觉送上一盘杏仁曲奇,又给太太加了一杯咖啡。宾塞埃说道:“今日冒昧来访,实在是多有打扰。”这是客套话,艾玛听过就算。果然宾塞埃又着急忙慌的接着说道:“只是包法利先生给敝店供应的托特丸与托特油供不应求,所以特地过来跟先生商量一番。”艾玛听了,不由笑道:“外子有事务在身,此事我也能做主……宾塞埃先生远道而来,不如先尝尝我们的点心,是自家产的杏仁与奶油,味道还好。”宾塞埃见她这般落落大方,立时就信了她的话。既然找到了当家作主的人,这事也就好商量了。他一路疾驰过来,也没有打尖,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先吃了一块曲奇,赞了一声脆甜可口,又苦笑道:“托特丸效用非凡,开始虽然没有什么,后来不知道怎么入了几位小姐的法眼,有着她们做宣传,自然名声越来越响,后来到店里求购的人特别多,咱们手里存货又不多,只好跟客人解释了供应有限,但是有几位太太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主儿,非要我们快些找药过来,所以……”艾玛听了,果然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葡萄籽的妙用自然毋庸置疑,否则焕颜春也不会大卖特卖,但是她现在还不到表态的时候,总要听听对方的价码。
宾塞埃见眼前的少妇纹丝不动,虽是带着客气笑容,可是半点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倒是又给续了一杯热茶,礼节周到,他马上明白自己是遇到扎手的人了。于是原先肚子里的七八层弯弯绕不提也罢,既然现今是来求人的,必须要展现点诚意出来,他说道:“忘记跟夫人说了,老板来的时候特地嘱咐过,往后托特丸与托特油的寄卖费降低到三成。”艾玛原计划也是想降一降代理费,自己家能多赚些,但是听着宾塞埃这样一说心里却打了一个激灵。能轻而易举降下两成来,自己却连半点口舌都没有费,可见事情已经很紧急了。药店能在卢昂繁华之地稳坐了这么多年,也算比较势大,今日被逼成这样,可见背后人的厉害。既然被盯上了,此事可不是能轻易了局,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引火烧身。事情恐怕会有麻烦,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她决定不如趁机把托特丸处方卖出去,一劳永逸算了。至于托特油,她立即决定停止供应,大地方太危险了,迟早会被人看出它跟焕颜春的配方一模一样,不如回头跟琳达大嫂商量一下,往后只在镇以下单位出售,薄利亦可多销。
黄昏时宾塞埃离开托特简直心满意足,没想到包法利夫人是个这么干脆的人,竟然直接将药方卖给了他!哦这个傻女人,难道她不知道药方在手就会是一个源源不绝的摇钱树么!不过还是有一点遗憾,托特油的方子没有拿到,看来包法利夫人也留了一手,可是说不定她也没有撒谎,那方子她真的没有,否则怎么会停止供货呢?从旁人那里拿来的当然就做不了主了。宾塞埃圆满完成任务,心情十分愉悦的回卢昂去了。
晚饭的时候,夏尔才从诊室里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有客人拜访的事情。艾玛告诉夏尔,以后不用再去卢昂送药丸了,她已经把药方卖给了药店。夏尔一向都很听从艾玛的意见,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艾玛见他如此平静,便将一张支票放到他面前,微笑道:“说起来这方子全是你做出来的,才能效果这样好。”这话没错,虽然托特丸主要是葡萄籽,但是夏尔根据药典另外加了几样东西,很好的保证了美白成分的活性,这张支票的确是他的功劳。夏尔低头吃着马铃薯,含糊道:“你收着就是了。”艾玛却示意他瞧瞧,夏尔擦了擦手,拿起来仔细一看,几乎吓了一跳,居然是八千法郎!这么多钱,他原来以为能卖个几百法郎已经很了不起了。艾玛说道:“药方给了他们,他们完全可以随便定价啊!反正那些贵人们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这些花销。”夏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们托特丸的定价不高啊,他们如果随意提价是不行的吧?”艾玛忍不住笑了:“你真是个老实人,他们完全可以再做出一种新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