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官大人,是您一定要见我的。现在见到我了,您却又不说话。恕我直言,除此之外,我还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莫非是我让您感到失望?”
汉尼拔的表情终于动了动,目光落到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身上,眉头略微皱了皱。
“你,就是卢西诺的义女?”
他的声音依旧还有点紧绷,而且冷淡。
缪妮轻笑,挑了挑眉。
“这个问题,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她坐直腰身,挺起自己的胸脯,“我倒是想知道,尊敬的罗马监察官大人,您坐船从罗马来到埃及一定要见我,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我想尼恩应该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过您了。不过,既然见到了您本人,我就愿意再强调一遍,关于数月前的那次导致了港口停运事件的冲突,我感到十分抱歉,但也十分无奈。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尽量维持住平衡,这种平衡,我想也是你们远在罗马的元首和元老院所乐意看到的。有人想要打破平衡,所以我们迫不得已进行了反击,如此而已。所幸现在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西西里行会十分乐意为罗马帝国的稳定做自己该做的事,这一点,务必请您回去转告元首。”
汉尼拔注视着缪妮,目光渐渐露出冷色。
缪妮觉察到了他的变化,表情里露出不安之色。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朝他勾了勾唇角,“监察官大人,您不知道您自己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吗?您再这样看着我,可是会让我有所误会的……”
“这里你说了算?”汉尼拔打断她,忽然问道。
缪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是的。”
“很好。”汉尼拔点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或者那个卢西诺,凭什么认定罗马会默认亚历山大港的这种局面?奥古斯都曾经打击过罗马帝国里的这种畸形存在。现在,或许是时候再次正视你们这种行会会给罗马帝国带来的潜在危害了。数月前发生的那场混乱,就是最好的证明。”
缪妮脸色微微一变,戒备地盯着汉尼拔,“您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就是那位在这里说了算的人物,那么我需要带你跟我登上去往罗马的船。到了罗马,我会让你和想着进入元老院的卢西诺在罗修斯监狱见面。要知道,那里可是关押罗马帝国获罪元老的地方。送你去那里,对你应该不算是侮辱吧?”
缪妮抽了口凉气,猛地站了起来,嚷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汉尼拔冷冷地看着她,“你根本就不是她!”
缪妮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立在原地怔了片刻,悻悻地道:“算了!她在亚历山大港灯塔上。你自己去找她吧!”
汉尼拔愣了一下,眼睛里忽然流露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转过身,朝外大步离去。
————
亚历山大港灯塔建成于大约三百年前。起因是一个夜晚,一艘载着埃及王室和从欧洲迎娶而来的新娘的船在驶入亚历山大港时触礁沉没了,船上的人全部葬身鱼腹。这一悲剧震惊了埃及朝野,当时的埃及国王托勒密二世于是下令修建导航灯塔,花费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灯塔终于修成。
这座高达一百多米的巨大灯塔在它存在的一千多年时间里,用它的火光为无数夜行的船只指引了方向。它矗立在亚历山大港法洛斯岛东端的一块海礁之上,远远望去,犹如一座海市蜃楼。
夜幕降临的时候,海面起了大风。泛着波浪的海面之上,一艘小船朝着远处海面上亮着的那点灯火行驶而去。
————
守护灯塔的,是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老犹太人。
他是一个奴隶。又聋,又哑。在这座灯塔上已经守护了几十年。每个月,会有一条船来到这里,为他补给供给和维持灯塔燃烧的燃料。
大约半年之前,阿佳妮因为偶然原因第一次登上了这座后来毁灭于战火和地震的灯塔礁。
老犹太人的一条腿患有严重的皮肤病。阿佳妮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那条腿已经肿胀充水得像个馒头。之后,阿佳妮带了医生上岛,渐渐治好了老犹太人的腿。
与老犹太人熟悉后,阿佳妮就常常让人载着自己一个人来到灯塔礁,甚至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天。
这座孤悬在海湾口的灯塔,对于阿佳妮来说,是一个能让她感到心身彻底放松的地方。白天她躺在礁石上晒太阳,看着小螃蟹在礁石的沙孔里忙碌地进进出出,夜晚,当灯塔火光亮起,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登上塔顶。无论是眺望延伸出去的无边无际的地中海还是仰望头顶那片灿烂的星空,在自然的面前,她总是能获得心灵的宁静,所剩的唯一感叹,就是生命的短暂和渺小。
但是今晚,她的心神却有点不宁。
在那艘来自罗马的船刚刚泊岸后的不久,她就已经知道了汉尼拔的到来。
事实上,在她的心里,一直有着一种预感。她预感他总有一天仿佛会来找自己的。有时候,她甚至暗暗盼望着这一刻。当初她最后接受了卢西诺的安排来到这里,除了别的那些她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或许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其实也暗暗藏着一个潜意识。她其实也舍不得就此真的彻底离开他的那个世界。
现在他真的找了过来,当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的此行目的应该就是自己的时候,她却又感到了一种浓重的情怯。
已经分别了这么久,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道距离也越来越遥远,她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这种隔着大海与他相望的生活状态……所以她让恰好也在这里的缪妮代替自己去见他。
倘若他相信了,就此离开了,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
————
夜风越来越大,掀得波浪不住拍打着岸边礁石,发出一阵阵响亮的拍击之声。
站在灯塔顶的阿佳妮感到心烦意乱。
她想象着此刻缪妮代替自己与汉尼拔见面的情景。
他会相信吗?然后就此离开吗?
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想念他的。
只是他们的中间,隔着那么宽、那么远,她自己永远也无法渡过的一片大海。
现在他终于漂洋过海地来找她了,倘若让他以为她真的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就此转身离开,她真的不会感到后悔吗?
她闭上眼睛,眼前就又出现了最后一次他们分别前,他把她紧紧抱住和她说再见时的情景。
狂风卷起她的长发,鼓荡着她的裙裾。她捂住自己的脸,发现两颊滚烫无比。
她放下手,转身提起裙裾,沿着石阶快步往下,最后跑到礁石边,眺望着远处的亚历山大港口。
现在没有可以载她回去的船。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今天送她的来的那个船夫,要在三天之后才会过来接她回去。
一个海浪拍击而来,水花溅起,打湿了她的裙角。
阿佳妮沮丧无比,站在礁石上呆了片刻,看见不放心跟出来的老犹太人关切地看着自己,用手势提醒她小心脚下。
阿佳妮朝他苦笑了下,摇了摇手,表示自己没事后,提起裙裾爬下礁石,转身朝塔楼走去。
她走了几步,忽然,衣袖被人拉了下。
老犹太人指着她身后的海面方向,示意她看过去。
阿佳妮扭头,惊讶地看到一条船正劈开波浪,朝着这个方向行驶而来,船头仿佛迎风站着一个人。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船越来越近,船头那个人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楚。
当她终于确定那个男人是谁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两腿发软,慢慢坐在了身下的一块礁石之上。
船还没靠岸,站在船头的男人就已经跃了下来,涉过没及他腰身的海水,朝着阿佳妮狂奔而来。
他奔跑到阿佳妮距离阿佳妮几步远的地方,忽然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四目相接的这一刻,耳畔除了波浪拍石的声音,世界再无杂音。
“是你吗?”
片刻之后,他问。声音低沉而喑哑。
“是我。”
她的声音略微哽咽,却十分清晰。
☆、Chapter 63
亚历山大灯塔顶的火光缓缓熄灭,守了一夜火的老犹太人慢悠悠地爬下了塔梯。当黎明来自海平面的第一道晨曦抵达这座孤礁上的时候,阿佳妮的睫毛颤了一颤,醒了过来。但她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继续躺在身边那个男人的臂弯里,仿佛她还没从昨夜的梦中醒过来。
昨夜他们几乎一直就在*。他对她的索求仿佛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刻,而她对他的热情回应也更让他如临幻境。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到了下半夜,他们这才相拥着睡了过去。
现在他还沉沉地睡着,一只臂膀却依然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他用这种圈她在自己怀里地姿势让她睡觉,仿佛生怕她会趁他不注意再次离开似的。
阿佳妮把脸慢慢地贴到他赤/裸的胸膛上,感受着来自他皮肤的自然温暖和他此刻的心跳。他的心跳强健而平稳,如同他的呼吸一样,让她油然生出一种安心无比的满足之感。
就这样躺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的呼吸,简简单单地听他的心跳声,原来竟也是一件能让她感到如此幸福满足的事情。
她情不自禁悄悄地用自己的唇轻轻触吻着他温暖的皮肤,当她的唇移到他的颈窝处时,男人的身体忽然动了一动。她一吓,停了下来。
一声轻笑忽然在她耳畔响了起来。这笑声里带着明显慵懒的沙哑,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声音的主人昨夜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阿佳妮的脸竟然热了,心跳竟也跟着加速,急忙憋住呼吸,假装她现在还睡着了一样。
男人的手开始在她那片光裸的后背上自然地缓缓抚摸着,渐渐地往下挪动。
她的脸随了他手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热,就在她憋得快要透不过气时,他的手指搔了搔了她怕痒的腰眼,低声说道:“趁我要吻你之前,最好先呼吸一下,否则我怕你等下会晕过去了……”
阿佳妮再也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睁开眼睛,急忙拍开他的手,躲避着他的瘙痒。
他仿佛一个刚刚发现了莫大乐趣的顽皮孩子,她越是躲,他越不肯放过她,继续搔着她的痒,“刚刚是谁把我吻醒的?我必须要惩罚她,直到她向我求饶为之。”
阿佳妮躲不过他的手,笑得简直快岔了气,最后屈服他的威胁向他求饶,他才终于停了下来,一边臂膀撑起自己的半身,借着从塔楼那个小窗里透进来的黯淡晨曦,微笑着注视着她。
阿佳妮笑得全身发软,无力地仰躺在他的身边。渐渐地,她终于止住笑,对上了他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他一直这么微微低头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柔的光芒。
阿佳妮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手指触到他冒出微微胡茬的脸庞上,轻轻抚摸。
他捉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然后俯身下来,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
海面的朝阳照亮了天空。
激情褪去之后,仿佛不情愿离开她温暖的娇柔身体。他依然压在她的身上,久久不肯挪动。
“你……压死了我。快下来……”阿佳妮终于发出一声娇声抱怨,抬起一根软弱无力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我真的要透不出气了……”
他轻笑了一声,终于听话地从她身上翻落,仰面躺在她的身边。
阿佳妮大口地呼吸,等到她心跳渐渐平静,感觉到自己终于恢复了些体力的时候,忽然觉察到了身边那个男人仿佛有点异样。
他依然那样躺着,用一只手背盖住他的眼睛,一动不动,这个姿势仿佛已经保持了很久。
“你怎么了?”
阿佳妮感觉到此刻的他仿佛有点不同寻常的低落情绪,踌躇了下,问道。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手还是没有从眼睛上挪开。
阿佳妮坐了起来,试探着拿开了他的手。
“你是怎么了?”
阿佳妮望着他沉默的眼睛,小声说道,“你好像情绪很低落。你这样……让我有点担心。刚才我们……不是很快乐吗……”
汉尼拔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轻轻一拉,她就扑到了他的胸膛上。
“我看到天亮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我对白天感到厌憎。”他凝视着她,另只手轻轻抚着散在她背后的长发,“这让我想起了上一次我们一起渡过的那个晚上。当黑夜笼罩下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热情地对待我。我记得那时候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个男人,就和现在一样。但是天一亮,你就立刻翻脸了。你抛弃了我,不愿回到我的身边……”
他的声音低沉,听起来仿佛带了点飘忽。
“现在天又亮了。我忽然又担心了起来。我担心你会不会又会像前次那样地对我……阿佳妮,你会那么狠心吗?”
看着他流露出苦涩般情绪的那双眼睛,阿佳妮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不止心疼,现在她整个人都充满了对他带着歉疚的柔情。
咬了咬唇,她捧住了他的脸。
“汉尼拔,我很抱歉,我曾经让你这么难过……”她极尽温柔,讨好地亲吻着他的嘴,只希望让他的情绪能恢复过来。
“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你绝不会离开我,更不会抛下我自己走掉。我要你答应我。”他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点撒娇般的味道。
“我答应你。”阿佳妮此刻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软,她立刻不假思索地说道。
“不,不,我不相信你,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必须要发誓。只有你发誓了,我才会真正相信。”
阿佳妮忍住要去摸自己两边胳膊上因为这个大男人的这种幼稚举动而冒出的鸡皮疙瘩,决定还是顺从了他的要求。
“好吧。我对着奥林匹斯山的大神起誓,如果我再次离开了你,那么等我死后,没人会为我向地狱女神献祭,也没有人会为我在墓碑上撒红酒……”
“不,我不喜欢你的这个起誓。”
汉尼拔忽然弹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我要你用我来向地狱神王普鲁顿起誓。如果你再离开我,像从前那样置我于不顾,那么就让我死于敌人之手,并且遭到永生永世的诅咒。”
阿佳妮摇头,“不,我不想起这种誓……”
“你必须这样起誓,一个字也不能改,这样才能让我感到放心。因为我知道你绝不愿意让我遭受到这样的诅咒。”他执拗地不肯松口。
阿佳妮和他对视了片刻后,终于挫败地叹气。“好吧……既然这能让你感到放心。”
“现在我知道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
在她勉强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之后,他立刻一扫刚才的沮丧,脸上露出如同小孩小伎俩得逞后的沾沾自喜的愚蠢表情。
阿佳妮瞪着他,“你是个傻瓜。”
“从我知道自己被你吸引、爱上了你之后,我就一直在做着从前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事情。”汉尼拔爱怜地拨开她沾在额头上的略微汗湿的发,“阿佳妮,你还记得吗,上一次你离开我的时候,你对我说,你确实有点喜欢我,但只能到此为止,就像我喜欢你,能做的,也只是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所以你想让我们用那种方式结束我们的关系,以后就此分别。那时候我太震惊,也太生气了,以致于没有来得及考虑去回答你的这句话。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已经完全能够理解你当时做出那种决定时的心情了。那时候我只想留下你,让你成为我的女人。我想享受你所带给我的欢愉,却刻意忽视你的处境,我真是太混蛋了,活该浪费了原本能和你相处的那么宝贵的几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