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不是个洗澡的好地方。”他低声说道。
阿佳妮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汉尼拔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她立刻想起之前在黑石堡时,那个晚上的一幕,禁不住有点着恼。
“你总喜欢偷偷躲在暗处,然后吓人一跳?”
“抱歉,和上次一样,这次也只是凑巧,”他朝她走得近了点,“我刚回来,听说图拉真努斯好了些,想过来看一下。并不是有意要吓你的。”
阿佳妮嗯了声,声音也变得柔软了,“他确实好了些。”
汉尼拔走进屋子里,摸了摸图拉真努斯的额头,终于露出轻松的神色。
“他应该很快能好起来了。”他低声说道。
阿佳妮再次嗯了声。
汉尼拔转身过,没说话,似乎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因为他的到来,原本就不大的房间仿佛变得更加狭仄。
阿佳妮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顶着一头仿佛狗啃般的乱发,身上的男人衣服也够糟糕,而且最不能忍的是,她的味道就像一根腌坏了的酱黄瓜。
她不自然地转过脸,抓了抓头发,“……其实早就想向你道声谢的。谢谢你那天救了我们……”
“我想你现在大概需要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好好地睡一觉,”他忽然说道,“跟我来吧。别担心这里,我会叫人来代替你的。”
☆、Chapter 27
他的建议是一个诱惑,极大的诱惑,应当拒绝它,这是明智的决定。但在这一刻,在稍显暗淡的烛火里,她看到了他的样子。头上的几绺黑发被雨水湿润了,顺服地趴在他的额前,黑发下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就和他此刻的声音一样,显得沉着而温柔,她一时竟然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他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转身朝外走去。
阿佳妮站在原地,没动。
他走到门口时,发觉她没跟上来,停下来,扭过头。
“你不来吗?”
他微微挑眉,问道。
————
从罗马加宾门延伸出来的阿庇乌斯大道一直通到几百公里外的拿坡里湾,仿佛造物主的格外垂青,这个海滨的一角,被诗人们颂为进入爱里赛极乐世界的入口。在这场末日般的火山喷发之前,这里的天空是青玉一般的颜色,阳光温暖而醉人,洁净的空气里弥漫着芳香,凉爽的第勒尼安海和无数美丽的湖泊温泉间矗立着一座座的别墅。每年洗澡季节到来时,贵族和富人纷纷离开拥有百万人口的嘈杂罗马,来到这里度过自己这一年中的春秋两季。
阿佳妮现在已经置身于几公里外的一间别墅里的温泉池中。
浴池四周笼罩着薄纱,白色大理石修成的半月形池里,温暖的泉水包裹住她的身体,从头到脚,没有一个遗漏的地方。训练有素的女奴奉上用玫瑰花和香油炼成的乳皂,毕恭毕敬地请求为她提供更多的服务,被阿佳妮婉拒后,女奴退到了薄纱外,安静地等待着她自己出来。
阿佳妮洗了一个自从来到这里后最为奢侈,也是最为舒适的澡。没什么人来打扰她,她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泡了许久,最后从池子里爬出来,全身肌肤滑腻得如同婴孩,脱胎换骨重新活了过来一般。
女奴给她送来了衣服,帮她穿上用紫色丝带束腰的白色丝绸裙子,披上同样用极薄的丝绸裁成的镶着淡蓝花边的宽袍。裙子和长袍都用东方香料熏过,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她的和气让女奴放松了下来,她望着阿佳妮的头发在笑——“请您跟我来,”她说道,“或许您愿意允许我们帮您重新修剪一下头发。”
————
精美的白色梳妆台上摆着一面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铜镜。
阿佳妮坐在这张原本不知道属于哪个女人的梳妆台前,端详着镜里面短发的自己。
不得不说,拜原来的阿佳妮所赐,她真正是个美人。
镜中的自己现在显得甜美、俏皮,相比长发时,另具一种别样的美。
她身后正对着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阿佳妮的脖颈和肩背忽然绷紧了,但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看着镜中那个人朝自己越走越近。
汉尼拔朝她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身后,默默端详镜中的她,片刻后,他忽然俯下身,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头凑到了她头顶,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在汲闻她发间散出的芬芳。
“很美。”
跟着,一道低沉的,仿佛陈酿葡萄酒般醉醇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阿佳妮对上了镜中他的目光。
他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和他一道映现在镜里的她。
两张脸现在靠得非常近,甚至只要微微动一下,她的脸颊就会擦碰到他的。他的呼吸声就回荡在她的耳边,清晰可闻,她甚至仿佛感觉到了自己背后他胸膛里心脏搏动时的那种韵律。
一种若有似无的,仿佛蒲公英绒毛般的奇妙触感从阿佳妮被他洒上温热呼吸的皮肤上滋生了出来。
忽然,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她一侧的鬓发,动作显得亲昵而自然,就在他的唇跟着快要碰到那缕鬓发旁的她的耳垂时,阿佳妮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露台上,背靠在了用大理石砌成的浮雕着花朵的白色栏杆上。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阴沉了多日的夜空在这场雨后,显得干净了许多。远处的天际边,甚至有几颗星子从厚厚的云层后探了出来,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见他跟着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阿佳妮的那种心慌之感更加强烈。仿佛被人控制在掌心里的感觉。
她不大喜欢这种感觉。所以等他停在了距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扭过脸,“我想我该回去了,”她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刚才的一切很不错。谢谢你带我过来,但现在能送我回去吗——”
“这是提图斯和贝勒妮斯从前住过的别墅。现在那个女人回耶路撒冷了,但房子还在,提图斯让这里保持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偶尔他自己会一个人过来住段几天。”
他眺望了下四周,不紧不慢地说道。
阿佳妮愣了一下。
关于罗马皇帝提图斯和犹太公主贝勒妮斯的风流韵事,她略有所闻。这位罗马皇帝据说爱上了这个大他十岁的犹太公主,甚至决定和她结婚。在他成为皇帝之前,罗马民众对他和这个犹太女人的事情并不怎么在意,但在他成为皇帝后,舆论和元老院就开始反对,认为他让一个敌对民族的公主成为罗马人的“奥古斯塔”(皇后)是一种耻辱。迫于压力,提图斯只好和贝勒妮斯分开,送她回到了犹太。但他一直保持单身,直到死之前也没有再娶。
没有想到,这里竟然就是那个犹太公主住过的房子。
“这里很不错,”阿佳妮忙忙地说道,“但是我最好还是回去了,我不放心图拉真努斯——”
“已经有人在照看着他了。”他说道,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噢——”
阿佳妮只好噢了声,陷入了沉默。
“阿佳妮,你就什么也没有想跟我说的话吗?”
忽然,她听到他再次这样问自己。
她略微被动地看向他。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仿佛闪动着什么。暗暗呼吸了一口气,把刚才在镜前他带给自己的困扰和不安尽量驱逐开,终于说道:“事实上,我是有些想知道的事,呃,我是说,图拉真努斯一定也很想知道。你怎么会到庞贝的?那天我们走后,你是怎样离开的?后来的几天,你又在哪里?你不知道,我们当时非常、非常担心你。”
汉尼拔望着他,唇角略微翘了翘。
“你也担心我吗?”
“是的,我也担心你。能看到你平安出现,我很高兴。”
片刻后,阿佳妮老老实实地说道。
☆、Chapter 28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夜色中的他的身影也纹丝不动。
一片乌云游走而来,遮挡住头顶最后的一丝黯淡月光,他的脸也随之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楚此刻的表情。
阿佳妮不大自然地嗯哼了声,转移了话题:“或许你愿意跟我说一下你之前的经历?”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可说的。”他终于说道。
“我想听。”
“好吧,既然你想听。”
他看了她一眼,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闪烁。
————
汉尼拔带了一个十夫长小队的士兵抵达时,火山虽然还没大规模爆发,但庞贝已经陷入混乱。他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庞贝,或者就夹杂在这些逃难的人群里。与随从约定了汇合方式后,让他们分到各个城门附近寻找,他自己去了总督府,发现那里几乎已经空了,只抓到一个回来偷窃财物的卫兵,从对方的口中得知阿佳妮在庞贝港附近,所以立刻赶了过去。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离开后,他与随从汇合,在火山吞噬身后一切的前一刻离开了庞贝,最后在十几公里外的波佐利停了下来,打算等待险情结束后再去往拿坡里湾,但道路被地震所断,大量幸存逃脱至此的灾民被阻,他临时组织人员疏通了道路,最后终于抵达巴亚,在灾民聚集的市政广场打听他们的消息。那个被阿佳妮踩过一脚的男人对她印象深刻,说之前确实看到过她和一个受伤的少年在一起,后来离开了。他猜测她应该是带着受伤的图拉真努斯到海军基地来求助,于是找了过来。
他简单地讲述了一遍大概经过,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说完后,朝她略微笑了笑,“你看,我都说了,没什么特别的。”
阿佳妮知道他只是不想过多渲染什么而已。他比自己走得更晚,可能会遇到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你为什么也来到这里?”片刻后,阿佳妮问。
“尤弗所斯告诉我,你去了庞贝。他说他相信你的话。我觉得我应该过来看看,所以就来了。阿佳妮……”
他迟疑了下,“我很抱歉我之前一直没有相信你的话,不让你过来。告诉我,这一切你到底怎么预料到的?”
阿佳妮同样在迟疑。
在犹太祭司尤弗所斯的面前,她可以完全卸下心防,把自己的秘密全部让他知晓。但是换成别的人,包括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她无法像面对尤弗所斯那样地对他袒露一切。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是我族人里的一位先知告诉我的。”
他注视着,没有说话。
阿佳妮暗暗吐出一口气,“我必须再次向你道谢……”
“我放下麦西亚的一切来到这里,并不是要获得你的感谢,你清楚这一点的。”他忽然朝她走近了一步。
他的气势立刻朝她压了过来。阿佳妮再次感到有点紧张,双手抓着栏杆,不动声色地想往侧旁挪一挪时,忽然一阵夜风,吹得一只翅膀上沾满雨露的小虫子无法正常飞行,没头没脑正好扑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哎了声,抬手去揉。
“怎么了?”
“好像有虫子飞进我的眼睛里。”
“你别动,让我瞧瞧……”
他立刻捉住她的手,带她回到房间的烛火前,凑过来帮她仔细地吹眼睛。
阿佳妮有点尴尬,只好僵立着不动。
两人身体再次靠得很紧。来自他身体上的热气轻而易举地钻过裹她身上的薄薄两层丝绸料子,熨着她刚从温泉浴里出来的凉玉一般的肌肤。
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开始无色无臭地弥漫开来。两个人的呼吸似乎都变得有点异常。
“好了,好了……”
仿佛过了很久,那只倒霉的小虫子才终于被吹掉了。
阿佳妮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气后,立刻扭头,推他那只还停在自己眼皮上的手,“谢谢你了。已经好了。我觉得我有点累了……”
汉尼拔的手指仿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脸,但顺势却又落到了她的肩膀上,握住了,稍稍一个发力,阿佳妮就朝他扑了过去。
“你——”她一惊,不适地动了动肩膀。
“嘘,别说话——”
他紧紧抱住了她,毫无预兆地,低头开始用自己的唇试探般地吻触着她的额和额前的细碎短发。非常轻,非常温柔,就像在她额前落上了一只只微微振翅的蝴蝶。
“刚才你说你担心我……我很意外,但……”停顿了一下,他再次轻轻吻了下她,“我也很高兴……”最后,他用带了点强调般的语气说道。
“请你别这样——”
阿佳妮的脸早就变得又燥又热。她极力躲着他在不断碰触自己的嘴唇,声音也变得虚浮而不稳。
他果然便停了下来,低头只看着她。她以为他终于会放开她时,不想他又抬起手,用他略微糙硬的右手中指指节轻轻刮过她越来越烫的的脸颊,象是在逗弄她,暧昧又亲昵,他的眼睛里渐渐也浮现出一种愉快的神气。
“是,你刚才说你累了……”
他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打横抱起了她,送她躺到了床上,在她一声惊呼里,自己也压了上去,低头继续亲吻着她。
和刚才的那些轻柔触吻不同,现在他的亲吻变得热情、有力、丝毫不再掩饰他身体的意图,他的体温也迅速飙升,象烙铁般地烫着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具女性娇躯。
阿佳妮起先一直在挣扎,但收效甚微。她的挣扎令他呼吸更加紊乱急促。很快他就脱她的衣物。被压在身下的轻薄丝绸禁不住他那只手的力道,被他一扯,就发出清脆的撕裂之声。
阿佳妮一个发力,终于推开了因为试图脱她衣服而变得分心的男人。一伺身上的压力减轻,她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赤脚跳下了床,低头匆匆掩好身上凌乱的衣服。
“我想你是误会了!抱歉我不该跟你到这里来的!”她嚷着说道。
她的脸还是有点红,呼吸声也依然急促,但盯着床上那个男人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戒备。
床上的男人仿佛被这突然变故给弄愣了。仰面躺在那里片刻后,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她,表情懊恼而费解。
“我以为你愿意的。那个小女孩没事,我刚才也向你道了歉。而且,你自己也说过,你非常担心我。”
“我想你误会了,”阿佳妮调整了下呼吸,再次说道,“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你救了我们,于情于理,我自然都希望你能平安脱险,担心你难道不是件非常正常的事吗?”
他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般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以前一样,还是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女人?你依然会寻找一切机会逃走?”
他说得这么直接。阿佳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未来,现在的她确实感到迷茫。此前一直被她视为目标的庞贝终于告一段落过后,现在,无论是认命地顺服于他,还是逃走,其实她都看不到什么前途。
这个男人应该是喜欢自己的,而且有着异乎寻常的占有欲,所以才会为了追回她不顾危险地这样出现在这里。但引发他如此强烈占有欲的,或许只是她之前表现出来的不顺从,如此而已吧。据说世间男人大多有这样的病态心理,越是成功、控制欲越强的男人,这种病态心理也就越强烈。
和从前两人近乎对立的简单关系不同,现在,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劫,欠下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后,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既没法继续保持象从前那样和他单一敌对的立场,也没法摆正自己从今而后该如何和他相处的心态。
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令她感到迷茫的,是往后,她该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