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
阿佳妮把还死死咬住价钱不放的马主一把推开,抢过他手中的马,缰绳一把丢给了图拉真努斯,图拉真努斯接过,匆忙翻身上马,立刻往另一个出口飞快冲去。
剩余的几匹马都还关在圈里。阿佳妮跳进马圈,解开一头拴在马桩上的马,正要上马,马主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抡了一根棍子,朝着阿佳妮冲了过来。
“臭女人!竟敢抢我的马!”
阿佳妮夺过他手里的棍子,把钱袋里剩下的钱洒到了他脚下,喝道:“快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了!”
马主瞥了眼地上的钱,愤怒地说道:“加上刚才你抢的那匹,这么点钱怎么够!那个小子跑了,你别想走!”一边说着,朝正往这边来的总督府兵丁大声嚷道:“快来呀,这女人抢了我的马!快抓住她——”
阿佳妮心中焦躁起来。眼见总督府的兵丁转眼就至,不再和这马主多费口舌,一棒下去将他打趴后,纵马越过围栏,朝刚才图拉真努斯逃走的集市西门冲去,快要冲出去时,对面街道上忽然间跟着跑过来十几个兵丁,张开捕网,朝阿佳妮围了过来。
前后路都已被断,马匹恐惧捕网上悬结着的刀锥,任凭怎样加鞭都不肯前行,只在原地打转,转眼间,阿佳妮就被几十个士兵给围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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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里,昆杜斯正暴跳如雷。市民不断离开、庞贝乱成了一团,甚至有人光天化日跑到市政厅里偷窃,各种坏消息接踵而至,让他感到既愤怒无比。
“弗拉门祭司呢,他还没找到?”
总管进来了,昆杜斯大声地质问。
“有人看到他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坐着一辆装了金器和钱财的马车逃走了。”
昆杜斯气得抓起手边一件瓷器,狠狠摔到了地上。
“这个该死的老臭虫!贪得无厌的毒蛇!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被我的敌人重金收买,想要让我在元老院那帮人面前丢尽颜面不成?”
黛西玛心里隐约明白,这件事极有可能与昨天突然到来的图拉真努斯以及那个女奴隶有关。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态,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所以只在边上劝了两句。
“我亲爱的丈夫,如果你允许,我想暂时离开这里,到拿坡里湾的别墅小住些日子……”
“黛西玛,难道连你也相信了弗拉门祭司的鬼话?他干过什么,你和我一样清楚!”
黛西玛笑了笑,没有说话。
昨夜她想了一夜,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那个女奴隶的断言是否真的可信,她决定稍后就动身离开庞贝,至于她的丈夫去不去,随他自己好了。
总管接着向昆杜斯通报抓到了阿佳妮的消息。昆杜斯立刻下令带她上来。
“根据副祭司的指认,就是这个女人和另个少年挟持弗拉门祭司到市政广场宣称火山要爆发的消息。那个少年没抓住,让他跑掉了。”
“他们是什么人?”昆杜斯盯着阿佳妮。
总管看了眼黛西玛,欲言又止时,总督夫人露出仿佛刚刚认出阿佳妮的表情,惊讶地说道:“这不是昨天自称是被汉尼拔派来的人吗?”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他们只说来接走从前汉尼拔寄养在这里的那个女孩,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
昆杜斯的脸色阴沉无比,“是汉尼拔派你们来捣乱的?”
“和他无关,”阿佳妮说道,“事实上,我们也不是他派到这里来的。”
“那么那个预言怎么回事!”昆杜斯吼道,“有人指认,就是你和你的同行者挟持了弗拉门祭司,他才会向公众发布那个荒唐透顶的谎言!现在我要你立刻和副祭司一道去市政广场,公开承认你的罪行,让这场骚乱尽快平息下来!”
“非常抱歉,总督大人,我不能这么做。火山很快就会爆发,这不是谎言,是真正的预言,”阿佳妮平静地说道,“预言也不是我挟持弗拉门祭司而发的,而是祭司收到了来自天神的启示。”
“很好,很好,”总督脸色铁青,“既然你说你不是汉尼拔派来的,又公然胆敢与我对抗,等我平息了流言之后,我想我养的几头狮子应该很乐意和你作伴……”
————
阿佳妮被关进囚笼,送到市政广场的一个高台上。在那里,总督府的人和神庙的副祭司向路人大声宣布弗拉门祭司企图令庞贝陷入无秩序混乱的可怕阴谋,而这个关在囚笼中的异族女人,就是他被敌人收买的证明。
城里的人已经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也都行色匆匆,那是些舍不得家业,忙着想办法把自己最后一点可以带走的家当弄走的人。所以起先周围的人并不多,但渐渐地,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当日头升到正午头顶的地方时,市政广场周围已经挤满了还没离开庞贝、此刻闻讯赶来的人群。
副祭司在高台上嘶声力竭地一遍遍发布通告,揭露弗拉门祭司的可怕阴谋。人群的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比起之前的那个可怕预言,人们更愿意相信现在听到的“真相”,他们深深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之前所承受的所有担惊受怕和恐惧,在这一刻变成了愤怒。而囚笼中这个被绳子捆住的女人,就成了他们宣泄愤怒的途径。
人群开始朝囚笼里的阿佳妮吐唾沫,扔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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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阳光越来越猛烈,阿佳妮被炽日晒得皮肤仿佛在吱吱地往外冒油。
囚笼只有不到七十公分的高度,即便像此刻这样坐着,她的头也必须低下去,这样头顶才不至于顶到囚笼的上方。
总督府的人和副祭司已经躲到高台下方取荫凉,高台上只有她一个人。高台之下,广场上的人仿佛丝毫不畏惧烈日的炙烤,越聚越多。
她的耳畔充斥着“把这个造谣者钉上十字架!”、“用火烧死!”类似的声音。时不时还会有石子从囚笼木头架子的空隙里投进来,砸落到她的身上。有点疼。
阿佳妮靠在身后的木架上,表情漠然地看着高台下群情激奋的人。
一张张挤得密密麻麻的陌生脸孔,是她之前从没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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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孩爬上了高台,用手中一个类似弹弓的玩具瞄准囚笼里的阿佳妮弹射石子。
石子打在她的额前,血从破掉的皮肤里慢慢渗了出来。在大人的大笑和起哄声中,小孩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他们会把你烧死的。我妈妈说,这就是造谣的坏女人的下场……”
他抬起弹弓,继续瞄准阿佳妮,正预备再次发射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抖了起来,人仿佛被一个法术定在了原地,眼睛越睁越大,露出恐惧的神色。
仿佛有一股来自地狱深处的力量挣脱出了枷锁,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市政广场上的几根巨大石柱毫无征兆地断裂,砸向片刻前还在大笑的人群,惨叫声不断传来。
大地动摇得更加猛烈,市政厅用大理石砌的墙体和高高的穹顶跟着相继坍塌,终于反应过来的人群开始发出疯狂般的尖叫,喝醉酒般地摇晃着身体,无头苍蝇般地四处乱跑,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场空前的剧烈地震持续了不到短短一分钟,破坏力却是习惯了微小地震的庞贝人所无法想象的。市政厅的瓦砾石梁下压了许多来不及逃跑的人,砸落在地的巨大石块激出数人高的黄泥烟尘,广场上到处是被震翻在地的人,充满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阿佳妮所在的高台也没有幸免,柱脚断裂,整个台子从中塌陷,连同囚笼跌落在地。她跟着囚笼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等晕眩过去后,她看见刚才朝自己发射弹弓的男孩被一根断裂的柱子压在了距离她不过数米远的地上,他的眼睛里露出恐惧而痛苦的神色,他拼命地挣扎,喊着救命。
一个额头淌着血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脚踩在了男孩的手上,踢飞弹弓,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没有人再去管阿佳妮,就像没有人留意到这个被压在柱子下求助的男孩一样。
远在十几公里外的火山脚下,地面仿佛多米诺骨牌般地一块块迅速塌陷,湖泊不断冒着白色蒸汽,终于开始沸腾,无数的鱼类尸体漂浮上来,忽然,火山口的深处发出一阵沉闷而奇怪的嘭嘭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剧烈扭摆,企图挣脱最后束缚住它的一个千年咒语。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3
一片碎石弹进了囚笼里。阿佳妮捡了起来,凭着手感,努力去割磨缚住自己手腕的绳索。
余震不停袭来。刚才挤满了人的市政厅广场,现在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一些被瓦砾压住的伤者还在无助地发出阵阵呼救声。
火山口的烟越来越浓,远远望去,山顶犹如长出了一朵巨大的蘑菇。
她知道火山就要爆发了。如果爆发,而自己还被困在这个囚笼里,逃生希望就彻底破灭。
她咬着牙,低头继续一下一下地用石片割着绳索,但是进度极慢,就在她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头顶嘭嘭作响,木笼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人在砸囚笼。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到了图拉真努斯。
她以为他现在应该在去往安全地带的路上,但他不知道从哪里就这样冒了出来,手上端着一块大石头,正用力一下一下地砸着木笼。
很快,笼子就被砸破,他用匕首割断阿佳妮手脚上的绳索,拉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扯着她朝边上的两匹马跑去。
阿佳妮终于反应了过来,喊道:“你居然还没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图拉真努斯扭过脸,冲着阿佳妮大声嚷道:“我根本就没出过城!趁着有空,我去抢了一匹马而已!”
他的脸上沾了几片黄泥,看起来又脏,又滑稽。
阿佳妮笑了,握住他的胳膊,大声道了句谢,在他露出鄙薄的表情之前,松开了手。
她走到那个还在绝望挣扎的男孩边上,把压住他胳膊肩膀的柱子挪开,扶他站了起来,在他茫然而恐惧的目光注视下,说了声“如果还能跑,就往北跑,不要停。”然后上了马背,朝城北疾驰而去。
庞贝已经不复之前的繁荣和秩序。街道两边随处可见被刚才那场地震毁损了的房屋,有人在往城外跑,有人却还在废墟里扒拉着被掩埋的家人和财物。到处是公然抢劫的人。一个男人设置了路障,企图冲过来抢夺马匹,阿佳妮一刀刺去,对方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大地再次微微颤抖,火山口的上方突然喷出了一股烟云。这团红黑色的烟云起先是笔直的,仿佛一根柱子,慢慢在空中蔓延开来,象一棵巨大的松树那样,笼罩住了整个山头。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甚至忘了逃跑,望着这团看起来仿佛距离还十分遥远的烟云——
火山终于爆发了。
但这只是大规模喷发的一个小小前奏。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头。
“众神啊!”图拉真努斯脸色有点发白,蓦然大吼一声,“这回是真的了!再不走,就只能永远躺在这里了!”
————
两人骑马狂奔来到了北城门,却发现城门口已经被蜂拥着要出城的人群和载满货物的马车给堵得死死,根本就无法通过,只能改走别的城门。
庞贝有七座城门,情况却大同小异,直到来到了通往海港方向的那扇城门,因为边上的城墙被先前的大地震毁损了一段,通道一下拓宽许多,所以虽然也挤满了人,但还不至于象别的城门那样阻塞成一团。许多原先还在犹豫着的人,现在仿佛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正拼命跳上停泊在海港口的一艘艘船,打算坐船逃离庞贝。
“让路——快让路——”
总督府的马车也正朝着海港方向疾驰而来。
倘若在平时,市民自然会让道。但现在,没有人再肯为别人让道了,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总督。
马车里坐着总督昆杜斯。
就在片刻之前,当他得知自己的副官和副祭司在广场上被倒塌的高台砸死,他自己差点也被家中塌下的一根廊柱给砸中,继而又发现妻子居然也已经不声不响离开了后,除了愤怒,内心还有一种深深的惶惑。
他终于也决定了,坐船暂时离开庞贝。只要半天的功夫,就能抵达拿坡里湾。
至于这里的一切,等这场突如其来的、他已经无力控制的乱子过去之后再说。
发现前方道路被阻,他命令随行去驱赶人群,在一阵怨怒声中,他的马车终于快要通过城门时,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抓住她!杀死她!”
昆杜斯对自己的士兵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后,马车朝着港口的大船飞快而去。
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随了人群,快要穿过断裂的城墙时,被七八个从后赶上的卫兵围住,他们手中的刀剑,在日头下闪着冰冷的光芒。
路人见势不妙,纷纷躲避。
“该死的!”图拉真努斯脸色很难看,诅咒了一句,“你能搞定这些人吗?我怕我不行。”
阿佳妮紧紧握住手里的匕首,眼睛紧紧盯着逼近的总督府卫兵,“我会尽量不让他们靠近你。你上马给我冲出去,跑得越远越好!记住,身后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一个士兵挥刀朝着在前的阿佳妮砍了过来,阿佳妮闪到他身后,手起刀落,刀锋抹过他的脖颈,对方倒了下去。
剩下的几个士兵大概没想到她动作这么敏捷,一愣,等反应过来,一个同伴已经倒地,吼叫一声,一起要朝阿佳妮扑来时,火山口再次喷出一股浓烟,地表跟着震颤,城墙头的砖块和石头如同碎雨般纷纷掉落,趁着士兵站立不稳的功夫,阿佳妮扭头冲着还在犹豫的图拉真努斯大吼一声:“快走!你在帮不了我,反而让我分心!”
图拉真努斯不再犹豫,立刻翻身上马,朝着城外跑去。没想到迎面砸落一块巨石,马匹受惊,将背上的图拉真努斯甩到了地上,一个士兵趁机扑了上去,从后压在了图拉真努斯的背上,举刀正要刺下来时,阿佳妮已经扑了过来,一脚踢开士兵手上的刀。
图拉真努斯双眼通红,猛地翻过身,双手死死掐住那个卫兵的脖子,两人开始在地上翻滚,一直滚到了城墙脚下。
又一阵地震袭来。路面轻微左右摆动。阿佳妮站立不稳,和边上另几个卫兵一道,纷纷摔倒在地时,一段已经坍了一半的城墙轰然倒塌下来。
等地震平复,飞扬的尘土也渐渐消散时,已经看不到图拉真努斯和那个扭在一起的士兵,只剩满地碎石,以及那匹被坍塌下来的城墙砸中、受伤倒地的马。
“图拉真努斯!”
阿佳妮大叫一声,朝着坍塌的城墙堆跑了过来,大声呼叫着他的名字。
碎石堆里,没有半点回应,只有马匹的悲鸣在回应着她的呼叫。
阿佳妮心胆几乎迸裂,死死盯着坍塌的废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少年,他在危急关头跑了回来救自己,结果,他竟然用这样意外的方式死去?
难道因为自己的到来,历史发生了细微改变,继而也影响到了他的命运?
“图拉真努斯!”
她爬上了坍塌的石堆,奋力拨着石块,大叫他的名字。
一个卫兵从后悄悄靠近,突然要扑向阿佳妮时,阿佳妮猛地回过头,怒目而视,对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她的目光狰狞,神情如同要吃人一般,匕刃刺破了对方的皮肤,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