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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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龙算命的日子-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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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珏自从上回见过判官之后,便学会了控制幻境中时间流动的办法。他像倒影子灯一样,慢慢找着自己想看见的那些画面,看见了一个普通女人的一生。
  没有护花道人那样令人羡慕的、从容的过往,姚大婶这一生很平淡。年轻时,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家中贫困,但也尚且能苦中作乐。几年之后,姚大婶怀了孕,男人却死在一次洪水中,之后姚大婶并未改嫁。
  但这时的地方并不在江陵,花珏认不出来,只能猜测后来战乱发生,是姚大婶带着腹中孩子来了江陵,这也证实了姚非梦是“黑户”的记录。
  玄龙道:“可以往后一些,直接看姚非梦在的部分罢。”
  花珏便顺着他的话做了。
  许多场景如同走马灯似的飞快过去,周围景象破败不堪,花珏跟在玄龙后面走,若不是认出了不远处的江口,他有点难以置信这是以前的江陵:“感觉这里真老,是好多好多年以前呢。”
  季节应当是春天。姚大婶在屋里忙碌,将油在锅里烧热,炒出一盘金黄膨胀的鸡蛋来,端去了桌上。门外忽而奔过来一个小小的孩子,背着一个布缝的、洗的干干净净的书囊,进门便唤了一声:“太太。”
  花珏皱了皱眉:“太太?为什么不叫娘亲呢?”
  玄龙道:“我以前看书,知道杭州那附近有几个地方,将母亲唤作太太。其他地方,许多人用这两个字称呼主家的媳妇,也有人将奶奶或者奶奶的祖辈叫做太太,他们大约是杭州人。”
  花珏仔细打量那个洗干净了手,乖乖帮娘亲端碗筷的孩子,瞧见一张白净细腻的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红润,是一个好看得像女孩子的小伙子,已经能窥见长大后那般的动人颜色。大约真是江南水乡出来的人,白净水灵,嫩得像刚出锅的白皮灌汤包,让人想要咬上一口,十分可爱。
  “过来吃饭。”姚大婶俯身把他抱上宽板凳,给了他一双筷子,“吃完做功课,然后睡觉,记住了?”
  小小的姚非梦乖乖答应:“记住了。”
  吃过饭后,小孩子果然听话去写功课,摇头晃脑地背书,而后自己烧水擦身,洗过后爬去了床上睡下。姚大婶对着床,将灯搬到自己身边,一针一线地做着绣活,一直做到深更半夜。睡几个时辰后,天方鸡鸣,姚大婶便将床上熟睡的孩子唤醒,给他揣了提早一天烙好的大饼,鼓励他去私塾中。
  小姚非梦眨巴着眼睛:“太太,你可以送我去吗?”
  “自己去,不娇气,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娇气不得啊。”姚大婶摸摸他的头,“宝宝走罢,先生夸你呢。”
  花珏想跟着小姚非梦一并走出去,至少看一看他当年上的私塾是什么样子,他那些如今已经惨遭杀害的同学又是否有什么仇家,但他踏过院前的小石阶后,便被玄龙拎着后领子往后提了提——前面一片灰色,像是深不见底的死水。
  他们居然就走到了这幻境的边缘。
  还是说,姚大婶的这一生便被禁锢在这方寸间的小院子里呢?
  前半生希望儿子平安长大,有前途出息,自己成日对着等做绣活,直到腰再也直不起来。再过几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仍然坐在同样的位置刺绣;她要活下去,不过变成了孤独一人。
  花珏同玄龙看了又看,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甚而透出一样千篇一律的无聊来。即便是成长经历相似的花珏也觉得有点奇怪:“他们住在这里没什么邻居,也不见姚非梦带小伙伴回家。我那时在学堂里,隔三差五就带人回家,奶奶还会做糖饼给我们吃,我们不来的时候,奶奶就出去玩了,管也不管我的。”
  玄龙微笑道:“人与人不同,咱们奶奶活得通透,为你过活,也为自己过活,但是旁人未必有她通透。”
  花珏扁扁嘴,开玩笑地道:“你倒不如说奶奶不宠我,对我不上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道:“天下父母心,其实是一样的吧。”
  花珏不胜唏嘘,在姚家的小院子里找到一块石头,够他和玄龙并排坐。一日一日重复的生活过完后,姚非梦也慢慢长到了十四岁。
  也就是这天,每天清晨便出门上学堂、不给花珏任何跟踪机会的姚非梦,生病在家中休息了一天。小少年发烧,烧得两颊通红,在姚大婶给他煮药时奋力爬了起来,忽而道:“太太,我不想上学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上私塾了。”姚非梦的神情明显瑟缩了一下,声音烧得有些嘶哑。他的眼神最初是紧张,看姚大婶没有出声,便开始慢慢转为期待和恳求,希望母亲能够同意他说的事。“我……我不上学了,我去跟别人做工,当木匠,可以吗?”
  “当木匠……当木匠是什么活,读书人是什么活,你说不读便不读,掂量过轻重吗?”
  姚大婶终于出声了,似乎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从炉子边陡然起身,声音不自觉也提高了许多:“为什么不读书?你这个小王八蛋,你这个……”她的声音也颤抖了半晌,声音急转,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痛,“你是要气死我啊,你这个不肖子孙!”
  哗啦一声,药罐子稀里哗啦地摔碎了。姚大婶不说话了,蹲下去收拾瓦罐烫热的残渣,边收拾边抹眼泪。姚非梦浑身通红,手足无措地呆在床上看了半晌,挣扎着起身想要去帮自己的母亲,却被一把挥开:“滚回去,你要是不读书,以后都别想进这个家门。”
  姚非梦神情惊愕,大大的眼睛里泛着因熬夜和病痛引起的血丝,最后汪出一汪浅淡的泪水。他默默地爬回了床上。
  一夜无眠。
  第二天,姚家却再遇见了一桩事。起因是姚大婶做好了一批绣鞋,卖去城东的一户人家,但对方收仓的老板想要压价,坚持说姚大婶用的线是最粗劣的麻丝,过一道水便崩开针脚,威胁说要上报官府。
  对面人多势众,欺负的便是姚家只得一个妇女,一个还在念书的孩子。姚大婶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只能跪在地上,祈求对方将应有的一点钱给她,但对方来了姚家的院落中,只大肆嘲笑了一番,开了些恶俗下流的玩笑,而后丢给姚大婶几枚破旧的铜钱,扬长而去。
  姚非梦躲在门后目睹了这一切,瑟瑟发抖。姚大婶不复前一天骂他的严厉,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温声道:“没事,没事,太太这就给你抓药去,你回床上歇着。”
  晚上姚大婶回来,坐在床边给姚非梦捣药。细瘦的少年背对她,肩膀耸动,泪水慢慢浸湿了枕头,眼睛早就哭得肿了起来:“我……念书,太太,我明天就回私塾。对不起,昨天的话,我再也不说了。”
  姚大婶慢慢捣着药,欣慰地道了声:“乖孩子。”而后将药送进锅里熬煮,自己背过身去默默擦眼泪,一擦便不停,而后走到院子中,背着姚非梦呜咽出声。
  姚非梦似乎是被病中看到的场景刺激到了,第二天果然说到做到,撑着病体去上了学。然而,也或许是这份急于求成,让他的身子骨在往后的两年中都没有好完全。
  有时,他回家时,仍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精神恍惚的样子,只是他一点也不说上学的苦,只紧紧抿着嘴,再也不提一句放弃的话。
  花珏开始觉得这样子有些奇怪,有一回,他看到姚非梦手腕上有明显的红痕,擦破好大一块皮肉,但他仍然不说什么,只蹲在水池边用力地洗手,直到洗出血点来。
  “是不是读书太用功,他有些疯魔了?”玄龙询问道,“花珏,我没有见识过人间的学堂,你说说,这样是可能的么?”
  花珏十岁读书,虽然一直都是私塾先生的掌上明珠,但他十六岁辍学算命,实在要算,也只能归类于学渣的一份子。他答道:“有这样的,京中年年都有这样的事,有人中不了举,回来便疯了,或是自杀死了。”
  他仔细瞧着那个在水池边洗手的、消瘦的背影:“但是他这时候……应当连童生试都还没考罢?他还这么小,过不了童生的,四五十岁的都大有人在,这样实在没有道理。或许是他将自己逼得太紧了罢。”


第95章 真…再遇艳鬼
  幻境限制在姚家的小院子里; 跟不到姚非梦的上学事; 许多事自然也无从查起。花珏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趟会无功而返,他和玄龙一起看了下去,看见姚非梦自从那次发烧之后; 身体底子便越来越差; 时不时便会烧上一场。
  但这个小孩性子闷,到了后来也是死活不肯找先生请假; 只有一天姚大婶出门卖鞋时; 他回来吃饭; 在床榻里躲了一个下午; 而后哭着出了门。
  花珏看得有些心疼。其实到了这里,此后的事也有了预兆; 姚非梦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姚大婶也越发严厉,有一天姚大婶考他记诵最基本的贤文首章; 姚非梦竟然没能背出来; 要他默写牙牙学语的小童们都会的千字文,姚非梦竟然一字未写。
  原本就清减的少年变得越发瘦弱,小小的一团缩在椅子上剧烈颤抖着; 幅度之大竟然带得桌椅也震动起来。本以为母亲会责打他; 但兴许姚大婶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并未叱骂,只将手里的书递给他,要他先休息。
  “歇会罢; 若是不想学,那便不学了。”妇人的声音难得的温柔,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碎了什么脆弱的东西。
  姚非梦捧着书爬去了床上,动作缓慢,仿佛浑身都很痛似的。他呆呆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支笔,墨水饱和后倒流进袖中,但他并没有低头拭去。他的目光呆滞怔愣,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离他十六岁只剩下一个月。
  一个月后,浑身冰凉的姚非梦被人抬进家,已经气绝多时。据说他是在学堂中发着高热倒下去的,过后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单薄的少年真的成为了一根枯死的冬日苇草,飘零无依地黏附在破落冰凉的草席上。姚大婶跪在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揩拭他白净的脸颊。
  始终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给姚非梦下葬过后,姚大婶的生活又恢复成千篇一律的模样,每天早起,刺绣,做饭,刺绣,收整房屋,做饭,而后睡觉,迎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第二天的来临。生活钉死了她的儿子,也钉死了她,生死不能,便苟延残喘,凭着本能在这孤单人世中续命。
  花珏沉默着,伸手想找玄龙的手,玄龙偏头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其实看到这里便没什么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多年后,悲伤被掩藏在积厚的心脏之下,生活还要继续。鬓角染白的妇人变成垂暮老人,时间和身子骨一起缓慢下去。
  姚大婶佝偻着身子,声已苍老,只有面庞不见多少风尘,因为一成不变的岁月宽待了她的容颜。院子外传来模糊的人声,也同样苍老:“婶婶保养得好呢。”
  “六七十岁的人了,保养什么。”姚大婶淡哂。街坊邻里匆匆过,有时候一天下来,开口说的也不过只有这一句而已。
  幻境戛然而止。
  花珏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握住玄龙的手,凭着记忆往之前院门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光亮骤然袭来,寒风凛冽,鼻尖传来一阵煤炭特有的香气。玄龙此前见过花珏往火盆里投橘子皮,烤得满室生香,过后便投龙鳞进去,好像身上的鳞片不要钱似的,让花珏所过之处尽是他身上幽微清冽的草木香气。
  “回来了。”玄龙低声道。
  花珏点点头:“回来了。”
  “回家吗?”玄龙接着问道。
  花珏点了点头,忽而又摇摇头,询问他道:“我们……去看看姚大婶罢?”
  玄龙却否决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她方才在你这里测梦一场,前脚走你后脚跟着去,未免有些突兀。我们过些天再去罢,也能提早准备些吃穿用物给她送过去。”
  花珏小声道:“好。”而后跟着玄龙回了家。
  刚刚踏入家门,花珏修整一番,给家里的家伙们做了一顿饭后,再去对面城主府上打探了一番,知晓谢然仍旧没有回来。另外突遭横死的人分散各地,尸身正在陆陆续续被送回来,其中一具尸体则早一步,已经提前送去了州衙中。
  花珏便跟着玄龙他们再去了一趟。只是这一回,因为案件紧迫,尸身紧急送来的江陵,死者还未入殓,家人亲戚也在陆续赶来中,守夜一事应当由地方父母官代为完成。城主未归,桑先生忙得几天没合眼,花珏便告请了桑意,想要代为守夜。
  桑意睁着一双疲惫的的眼睛,摇头要拒绝:“不行,你身体底子不好,熬不得,换个人去。”
  玄龙便道:“我去罢。”
  桑意将二人打量一番,起身认真对玄龙道了谢,这便将守夜事宜交代了下去。皇命所迫,死者没能如期进入早已择定的墓地安葬,所以不能起灵,需要等到家族亲眷赶到之后,再起棺送往墓地中。之间各种流程繁琐不一而足,花珏原先办过一场丧事,便跟着过去核对清算,等到晚上便和玄龙一同守在灵堂中。仵作验尸,也是花珏在旁镇灵。
  玄龙问:“以前人家办丧事,会请你吗?”
  花珏摇头:“不请的,一般人家里办丧,请几个吹唱敲锣班子就好,除非是那种格外凶煞的死法。但是我怕鬼,一般都不接的,像今天这种情况是头一回,还是按照老祖宗书上写的办法,不知道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花珏望了望摆放棺材的地方,摇了摇头:“其实连镇灵都不用,这个人的魂魄也被吃干净了。”
  “元阳呢?”玄龙再问。
  “元阳自然也……”花珏说到一半,忽而想起他们几人其实并未再查验过此事,于是赶紧从玄龙兜里摸了片龙鳞出来,点燃了送去棺材旁。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死者破碎苍白的额头,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将点燃的龙鳞慢慢地凑近,却发现并不像上次玄龙见到的那样熄灭,反而还持续少了一阵子,最后火焰熄灭,龙鳞被火点燃的地方却仍旧亮着暗红色的火星。
  花珏有点惊讶:“还有阳气?所以,这不是艳鬼做的吗?”
  玄龙皱了皱眉头,什么话都没说。他凑近了想要接过花珏手里那片龙鳞,耳边却突然掠过一阵风声,紧绷绷地鞭挞在人心上——几乎是下意识地,玄龙将花珏拽进了怀里护好,再抬眼时却发现灵堂中的烛火灯盏都被悉数吹灭了,灵堂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漆黑中。
  花珏一下子看不清东西了,只晓得玄龙护住了他,便伸手抓着他的手臂,茫然问道:“怎么了?灯怎么了?”
  黑暗不影响玄龙视物,他警惕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儿,带着花珏退后几步,将他按在一遍的座椅上,低声嘱咐道:“乖,不要到处跑,我过去看看。”
  花珏点了头。
  玄龙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绕着四下走了几圈,逐步缩小范围,走走停停,身边的人都慢慢从陷入黑暗中的惊惶中恢复过来,有人开始找打火石,但始终没有找到。细碎的说话声中,玄龙听出了一种非常细微、突兀的声音,好似猫儿轻轻舔舐人的手心,粗糙的舌苔刮过人皮肤的沙沙声响。
  他顿住脚步,直接往棺木那边走去,驭水推棺,将覆盖冠冕的黄布也垂落在地。血腥味和微微发臭的腐烂味道飘散出来,玄龙垂眼看过去,望见棺木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却又一团影子,像是晨起的美人一样,慵懒而缓慢地从棺材中坐起,而后转头看他,唇角一勾,露出一道含着冷光的笑意。
  “艳鬼?”玄龙低声道,伸手过去抓的时候已经晚了。红衣的艳鬼倏忽不见,飞快地从他眼下消失了,只留下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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