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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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龙算命的日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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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兄弟,你不会当着别人的面突然变回一条龙吧?”花珏拎着玄龙的衣领晃了晃,玄龙毫无声息。他叹了口气,又翻箱倒柜地找,没找到什么适合玄龙身量的厚衣服,只得抱了奶奶做的一床格外厚实的大花牡丹床被给他裹住,再用几根粗布条绑好。
  玄龙被他裹得如同一个花粽子,花珏打完结后,顺手将花大宝塞进了玄龙的脖子里,尾巴绕一圈,将玄龙领口的最后一处风口挡严实。做完这一切后,他便打着伞出去叫马车了。
  “小花儿,你在干什么?”
  花珏刚等了没多久,便见到对面城主府中走出了两个人,雾雨蒙蒙中 ,江陵城主撑着一把伞,气质端肃,桑先生与他并肩站在伞下,有些疑惑地望过来。二人身边无其他人随侍,只有一辆低调普通的马车。
  花珏一见到桑先生就结巴:“我,我准备出去叫个马车。”
  桑先生冲他一笑:“我们出城踏青,你要去哪儿,过来我们捎你一程。”
  花珏更结巴了,十分不自然地道:“不,不用了……”对面的人目光更加疑惑了,这时候,江陵城主却出声问道:“是家里还有人么?”
  面对江陵城主,花珏半点不沾边的话都不敢说,只能规规矩矩地点了点头:“还……有个病人。”
  “都过来吧,雨天拦不到什么车,去医馆就别耽搁了。”
  一边说着,对面二人已经走了过来,桑意推开院门,同花珏一起把昏迷的玄龙搬了出来。
  马车原本很宽敞,但一旦坐了四个人,便变得有些逼仄起来。账房先生同江陵城主坐在一边,对面是低眉顺眼的花珏,和……被裹得如同一只大彩蛋的玄龙,玄龙脖子里还趴着一只猫。
  气氛诡异地有些沉闷。
  “这位公子……是你的亲眷?”
  终于,桑先生开口问了。
  花珏想了半天,解释道:“这个,是远方的表……堂兄。”
  “嗯,堂兄。”桑先生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江陵城主咳嗽了一声。
  花珏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医馆,花珏灰头土脸地把玄龙拉下车,立刻就有三五个药童过来接引,将病人接去了内室。
  他小时候是医馆常客,俗话说久病成医,没钱的时候也经常过来帮把手,所以这里的人基本都认得他。老医生一听这回花珏带了个男人过来,还是个长得颇俊秀的男人,对花珏的态度立时大改。以前老家伙把他呼来喝去地当儿子使唤,现在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慈祥,一副感慨岁月的模样。
  “真是我家有儿初长成啊……”老医生为老不尊,经人提醒后才发觉花珏并不是他家的。老家伙一生没有娶妻,据小道消息说是他十几年前曾向花奶奶求亲,不过被拒绝了,便成了终身一大憾事。
  花珏倒完茶水回来,被老医生撺掇着去替他检视病人,顺便拿些药材,花珏便去了。
  玄龙始终昏迷不醒,老医生神色凝重,查过一遍脉后,低声唤来几个药童:“把他衣服脱下来,准备艾条和烧酒。”
  昏迷的病人由几个人搀扶着撑起身体,老医生手指蜷曲,用指关节顺着玄龙的脊背一路按下去,按着按着,老人神色慢慢有些异样,没探查完便收了手。
  普通人椎部有三十三块骨头,老人方才试探,是想确认一下此人颈椎附近的经脉是否畅通,但这一摸下来,他陡然发现这个病人的颈椎骨不是平常的七块,呈节状,而是细小密集,层叠堆积着,紧密相扣。
  单是他方才摸到的……便足有二十四块颈椎骨。
  这样算下来,这人全身的骨骼应当有上千块!
  “老师,怎么了?”
  老人回过神,沉默了一会儿后,摇摇头:“没什么,将他放下来罢。这个病人气血沉疴,病气郁结,又有多处外伤在身……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花珏正在四处游荡,替老先生巡查着院落,一路看下来竟然还碰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那天桥边的道士团。
  那天中活下来的人不少,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裹成了粽子,一个个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花珏一看就乐了:“早。”
  道士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不看他,少数几个冷冷瞥他一眼,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已经听说了,连无眉大师在这人手里都未占得半点上风,甚而还被打击得闭关修炼了,花珏实在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他们这是踩了老虎尾巴。在没摸清楚这姓花的小算命的路数之前,众人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人瞪起眼睛问他:“你来干什么?”
  花珏冲他们亮了亮手里的针盒,歪头一笑:“给你们针灸。”
  原本鼓起气焰,准备接话打压一番的人结结实实地噎住了,室内霎时鸦雀无声,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花珏将针灸盒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脆响,屋里的人又集体抖了三抖。
  半晌后,他悠悠出声了:“你们——”
  “要谨遵医嘱,没事不要乱跑,有问题就叫人。”
  一片沉默。
  “听明白了么?”他陡然抬高声音,众人又是一抖,点头如捣蒜。
  听花珏发表完了讲话,道士粽子团目送他一身潇洒地走了出去,随后纷纷开始大喘气,不停小声骂着娘,互相抚慰着,室内的气氛一时和谐无两。
  吓完了人,花珏觉得心情好了起来。他在井边打了清水洗手,边瞅着倒影着树荫的水影,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眼下玄龙和那帮道士同在一个医馆中,虽然玄龙现在是人形,还能瞒天过海,但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发现。
  “还是早日将他送回去罢?”他默默想着。
  就在此刻,他身后的院落中陡然爆出一阵喧哗声,尖叫声划破了夜幕将至时的寂静。花珏丢下水盆往回赶去,刚奔到里间,便被几个药童惊慌失措地拉住了:“花,花先生,你带来的那个病人失心疯啦!老师快被他扼死了,谁都拉不回来,你赶快过去罢!赶快过去罢!”
  花珏听了也是心头一惊,一路横冲直撞地冲进了玄龙在的里间。一进门,他便见到玄龙已经醒来,将老医生按在床边,仿佛拎一只小鸡一样掐着老人的脖子,眼神狠厉。他上身赤|裸,背后几道伤口深深渗着血。长发漆黑,眼瞳漆黑,仿佛照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那双俊俏的眉眼中只剩下泛红的、扩散在灰色阴翳中的血痕。
  花珏死命冲过去护住老先生,使劲想把玄龙的手掰开。仿佛是嫌他碍事,玄龙陡然松开了手,转而狠狠地将他压在了床上!
  老先生狼狈地滚去了一边,不住咳嗽着,一帮药童赶紧给他掐人中顺气。另一边,花珏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力,来自他被玄龙扼制住的喉头。
  玄龙已经谁都不认识了,年轻人柔软白皙的脖颈仿佛要在这一瞬间被暴戾的男人折断,薄薄的肌肤下就是温热的血,是花珏自小以来就比旁人要更加脆弱的命。
  花珏尽力吸着气,拿渐渐充血的眼睛去看他,勉力从嘴唇中挤出一个字:“嘲……”
  接着,他看见玄龙的眼神变了。
  随着他的声音出口,如同鸟儿轻轻合拢尾羽一般,男人周身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凌厉的威势骤然消退,眼中的杀意褪去,变得渐渐清明起来。
  “宁……清?”
  玄龙松了手。说出这两个字仿佛让他感到痛苦似的,他面上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黯然。花珏大口吸着气,感觉胸肺里火辣辣的疼,连说话声音都是哑的:“你怎么了?”
  另一边,老医生喘过气来,摇摇头:“我是准备给他缝合伤口……但他可能以为我要害他,我剪刀还没下去就被他按着不放了。”
  老医生整理了衣襟,不满地看了周围的药童几眼:“看什么看?继续了,缝合!别给我捅娄子,这么多年了,失心疯算什么?老子我见过的疯子还少了?”
  老人稍作休息后便立刻回转了精神,意气风发地指挥花珏扶着玄龙,为他压着衣襟。
  玄龙低垂着眼睛,始终不说话。花珏小心翼翼地靠着他,一只手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是治病的地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害你。”
  玄龙似是在病中感到了疲累,他闭上眼睛,靠在花珏肩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老医生处理完毕,让花珏负责剩下的艾灸,花珏摸来艾条,点燃了轻轻往玄龙身上靠。
  “可能会有点热或者疼,你忍着点。”
  周围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花大宝已经困成了一团球,趴在火炉边呼呼大睡,花珏低下头给玄龙按着穴位,男人强壮有力的肌理落在他眼中,直接超出了他十九年来的所见所想。他反复在心中强调着“色 | 即是空空即是色”、“妙手回春心无旁骛”,一条艾烧完,他将那点熏人的微光吹灭,却被面前的人揽入了怀里。
  花珏愣了愣。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玄龙抱着,但不知为何,他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推拒。玄龙将头搁在他肩膀上,绵长的呼吸响在他耳畔。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知道我的名字?”
  花珏轻轻道:“你是龙神的第三个儿子,对吧?龙生九子,老大是囚牛,老二是睚眦,你的名字是……嘲风。”
  玄龙没有动。
  很久之后,他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花珏挠挠头:“老先生那儿我会去赔罪的,今天的事不怪你,你好好养病吧。”
  花珏耐心等着玄龙的回应,他一面被他抱着,一面拿起一片新的艾条,准备点燃了接着给玄龙熏艾,他低头看了看男人的背部:数道伤口纵横交错,新伤盖旧伤,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不知以前经历过何其惨烈的战斗。他下手极其小心,末了又拿起浸了药水的棉布,为玄龙一圈一圈地缠好。
  做完这些之后,他推开玄龙,把带过来的大花牡丹被子抱过来给玄龙盖着:“好好休息。”
  玄龙有些迟疑,抬起头来望他。
  花珏立在原地,目光警惕。
  接着,玄龙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继续望着他。
  花珏:“……”
  对方盛情难却,花珏借口要喝水出去溜了一圈,找老先生讨一个床位。老先生对他吹胡子瞪眼:“你当我这是客栈来了?就一张床,你和你的姘头凑合着挤吧,去去去,一边去,我这里忙着呢。”
  花珏灰头土脸又回了房,在玄龙的注视下,掀起被子爬上了床铺。
  不过今天玄龙很给面子地没有抱着他,花珏睡着睡着也放下心来,中途还跑下去把花大宝抱了上来,拿小毯子给裹好了。
  他其实对医馆中的每个房间都很熟悉,小时候,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不停地喝药、扎针,有些药苦得能让他把胆汁都吐出来。别家小孩都是来了便走,唯独他花珏一人被奶奶塞在被子里,床榻边是小小的药炉,里面温热的火光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那时候他以为医馆是他家的,因为这里有猫有奶奶,和住在自己家里也并没有不同。
  但是现在奶奶不在了。
  灯灭了,黑暗中,玄龙的声音响起:“你不开心吗?”
  花珏道:“有一点。”
  沉默了一会儿,玄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谨慎:“你……怎么了?是因为我么?”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花珏立刻想到了今天白天的事。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喃喃道:“我……送你过来的时候,被桑先生遇到了。”
  玄龙哑然失笑。龙类在黑夜里视物如同白昼,他能瞧见面前的年轻人有点黯然的样子,眼里像是有一条潺潺小溪。
  玄龙慢慢地出声了:“花……珏。”
  他叫他这一世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但花珏已经睡着了,玄龙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应,便如同前几夜那样,轻轻地将面前的人抱入怀里,用被子裹住。倒春寒的日子里,火一旦熄灭,屋子里很快便冷了下来,只剩下睡着的人与醒着的人之间……呼吸相抵时带来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龙生九子的版本各有不同,有的版本记载第三个龙子是狴犴,有的则说是嘲风(这个版本里狴犴是第七个儿子)。
  这里给玄龙选用的名字是嘲风,就是保护家宅的那只暖心神兽~不过本文全文基本会直接采用“玄龙”二字来称呼我们的小攻……不影响,和玉兔一样非常省事……


第10章 术…琢玉
  “花珏……表字掩瑜。名与字都带玉,双玉为珏,玉石刚好压制偏阴命的邪气。终身不能婚娶,不能冠发,穿红带护命玉,不食荤腥……别说他是偏阴命了,护得这么周全,就是正阴命恐怕也能苟延残喘地活上不少年。他应当是个懂行的人带大的。”
  深山的宅院中,黑袍少年闭目静坐在一个火盆前,面色苍白,嘴里念念有词。立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枯槁老人,他小心观察了一下身边人的脸色,咳嗽了一声:“那个小子么……不是说由一个老婆子带大的?难道也是同行?”
  无眉睁开双眼,眼中像是发烧了一般跳跃着灼灼的光华。他并没有理会身旁老人的话,而是站起身来念了个咒,看向门口。
  门口阴风阵阵,吹得人头皮发麻。每当无眉要静心研究什么事情的时候,旁人是插不上嘴的。更可气的是,这小子从来不介意身边是否有人偷师,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多少人曾在他做法的时候暗暗窥视,最终却无功而返。
  老人裹紧自己的袍子,知趣地出门了。他是青宫道长,闻名天下的如意道人,却也不得不看这个小萝卜头的脸色。
  旁人离开了,屋里安静下来。门缝里窜进来几个薄薄的纸人,四肢俱全,每个纸人都有一张模糊惨白的脸,接近半人高。若是寻常人看到了这些东西在街上乱晃,大约会活活吓死。但在无眉这里,它们是他的好朋友,话不多,还非常好用。
  “放这吧。”无眉命令道。
  纸人们腰肢软化,扭动得十分妖娆,托举的东西滑到了地上。紧接着,它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跳入火盆中,在火盆里胡乱挥舞了一会儿,然后化成了灰烬。
  它们给无眉带来了一个包裹。这些没脑子的东西不会给布条打结,包裹拿来时就是敞开的,想必路上还掉落了不少物品,但无眉要的那样东西还在——一个锦盒,用松花色的布包了一层,拆开后是一只象牙白的琢玉笔。
  他将那支笔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铃铛随意摇了摇。那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直透人耳膜,停下之后仿佛还能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似的,听久了十分伤神。无眉面无表情,等铃铛声过去后,房屋的角落里陡然显出几团灰色的雾气,慢慢地向他涌来。
  很快,屋里冒出一些压低的窃窃私语声,嗡嗡的如同蚊子叫,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怨铃……凡人召来我们所为何事?”
  “凡人召来……何不参拜我们?!”
  无眉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很快,其中一团灰雾聚得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将他包裹住,仿佛天阴了一般,在遮掩了人视线的一片灰色中,无眉准确地找到了一张扭曲阴森的脸,啪叽一声将一张符拍了过去。
  浓雾稍有散去。
  无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的伤痕再次开裂,他刚刚用这只琢玉笔写了几张符,拍在那张鬼脸上的正是和昨天一样的、将他拦住的“请回吧这里不让走”,他连花珏那一手不太漂亮的字都仿得十成十像。
  然而那团灰雾只停滞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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