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闹了,学生来了!”她正色道。
送本子来的不是语文课代表。
晨曦班上的语文课代表薛谈是个农村来的孩子,已经几天都没来上课了。
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小陶告诉晨曦,薛谈父亲在建筑工地打工的时候从四楼摔下来,腰椎骨折,现在躺在市中心医院。
薛谈口齿伶俐,笑语如花,在周记里说将来要考涉外汉语专业,让更多的人接触和了解中国文化,多乖巧的女孩。晨曦心情沉重,给薛谈打电话问她父亲的伤情。
电话那头的薛谈泣不成声。
建筑老板垫付了几千块钱就不管了,现在医院要停药。得知薛谈父亲所在的公司是宏宇集团,现在集团一口咬定是他未按照安全条例*作才导致事故发生的。
无良奸商!晨曦顾不得老师的形象,骂了一句。
晨曦拨通了程远航的电话,响了很多下他才接起,鼻音浓重,晨曦一下子忘了打电话的初衷,忙问:“你的嗓子怎么啦?”
“没事,今天出了庭”传来他窸窸簌簌地翻动着纸页声。
“快下班了,晚上我们去吃海鲜粥吧,月湾新开了一家”
“你去吃吧,我事情还没做完,晚些下班。”他淡淡地回道。
晨曦失望地“哦”了一声,继续说:“吃了饭再忙,效率不是更高吗?陈剑都在外面玩,你别太拼命了!”
程远航清冷的话语没有一点温度:“我不是他,我输不起,对我而言,工作永远是立身之本,其他的,没办法考虑。”
晨曦一番好意被毫不留情地打包还来,两人间本就是她话多一些,她不说话,程远航更不会主动说什么,话筒两端的气氛变得静寂沉闷。
“那我送你爱吃的荷叶糕来,好不好?”
“你晚上没晚自习吗?”程远航又问,好像在质问她干嘛闲得无聊去影响他工作。
“我是想问一个人身伤害赔偿的问题。”她捉着话筒坐在沙发上,猛然为自己找到名正言顺的话题而窃喜。
“于晨曦,你总是那样,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你知道宏宇集团有什么背景吗,让我做法律援助,你不知道我抽不出时间么,近期有没有案子,这些你都不考虑么,头脑一发热就许下诺言,你凭自己能力能做到吗?你把我推出去的时候,是不是要先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呢?”三言两语知道了事情原委后,程远航的语调变得犀利,像在法庭上质问对方,把对方逼到绝境,毫不松口。
晨曦的耳边像有轰雷炸开。
不止一个人说她单纯,有父母长辈,有朋友同事,还有学生。她在课堂上激扬文字,确实有点“粪土万户侯”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愤世嫉俗。可是她对别人的指责不以为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委屈自己就绝不忍让,她不求腾达,开心就好,这有什么错吗?
和程远航交往的几个月里,他从没说过她单纯之类的,她开心地上班、上网、泡吧、和朋友玩,做不出一桌好菜,不温柔贤惠,这些,他都没有说过什么,想来确实是谦谦君子。她哪里料到,他只是保留着风度罢了,不说罢了。
晨曦握着话筒,滴滴的忙音一声声短促地敲在心上。她茫然地望向桌面的照片,丽江的照片被设置成了桌面背景,她在他的背上,信赖地抱住他的脖子,路,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程远航挂了电话。
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
她不知道宏宇的老板和黑道纠缠不清么?宏宇初期的资本积累,那全是放高利贷、办赌场赢来的。这样的集团,明目张胆地和法律对着干,连公安和法院都要让几分的人物,在 B市鼎鼎有名,她难道不知道么?
“程律,开会了”小夏用内线通知他。
“哦,我知道,马上到!”他站在窗前,深呼吸几次,走出办公室。
桌子上已摆好了美莱官司的最新进展。
“做得不错,远航,后续事情再催催。”看完报告,陈金夸赞道。这个阶段,谁输谁赢已经明了,这金剑和海跃的对决,金剑获胜。
“打了胜仗,所长有何表示?”陈剑扬扬卷宗。
“你这小子,你老爸都不放过。呶,这儿有两张会员卡,一人一张。”陈金推过来两*身卡。
是宏宇山庄的金卡。
因为薛谈的事,晨曦郁闷得紧,和郭郭在路边摊吃晚饭时,郭郭挑眉问道:“女人,你不舒服?”
晨曦的盘子里红烧大排一块没动。
听晨曦讲了原委,郭郭丢下筷子,拖起她就走:“拽什么拽,除了他律师都死完了?走,我们喝酒去!”
不一会儿,陈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酒吧里。
郭郭数落着程远航的冷血,陈剑冲着她挤挤眼,咳嗽一声,郭郭疑虑地看着他。
陈剑向她们的身后打个哈哈:“远航,喝什么?今天我买单,别跟我客气哈”
郭郭骇然住嘴,忿忿地。两人回过头,见程远航手上提着外套,站在过道,好像站了一会儿了。郭郭吐吐舌头。
程远航的眉宇间并不见怒气,还礼貌地向郭郭颔首致意。那份气度,倒是让郭郭讪笑了搭讪。他迈步走向晨曦的对面,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郭郭敛起笑,开始数落着推脱责任的无良奸商,程远航眼里看似平静,晨曦却在和他视线相撞的一刻看到他的隐忍的失望,如坐针毡,跳起往洗手间去。
她错了吗?尽自己的一点力量,给别人一丝帮助,有什么不对吗?难道经营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比一个家庭的幸福还重要?
有人进来,狐疑地问:“小姐,你不舒服吗?”
她勉强地一笑,低了头出来。
“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于晨曦”程远航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晨曦抬起头,笑容僵在嘴角:“是,我没办法像你那样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程远航的眼眸看着她,全是无声的指责,她说不出一句话,跺跺脚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眼尾还是扫到他绷紧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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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节 你眼中的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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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和程远航开始了结婚以来第一次冷战。
“程远航,我说你能不能把话说出来!宏宇的事情不能办,内中原因大家都知道。你回去哄哄你老婆,唬弄几句不算欺骗吧,女人就是感情动物。头脑一热,思想就简单得像走单行道。”陈剑阴着脸说程远航,打方向盘往市法院。
“有的人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不相信白的旁边还有黑,是和非是孪生兄弟。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做不到三个字,只有做不做的问题。你永远别想着说服他们认清现实,别想着让他们妥协,忍让。说也是白说。”程远航揉着眉心。
“是吗?倒是看不出来,你把你老婆研究得够透的啊。”陈剑开着玩笑,见程远航没有反应,无趣地闭口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过来,几辆车停在路中,围成一圈的人,堵住了路。
“出事了,这个时候堵车,绕道就来不及了!”陈剑按着车喇叭。
“还有半个小时开庭。”程远航说。
陈剑性急,开门下车,*人群中一看,愕然看到晨曦拽住一个男人不放,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子,几个穿黑衣的男人。
黑衣男人一色的表情,狠而利的眼神,手腕露出的刺青,应该都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好像都是那个男人的手下,正不耐烦地驱开看热闹的人。
“*,老子的事你也敢管!你知不知道宏宇是干啥的!”穿着讲究,满脸戾气的男人喝道。
“宏宇再大,再有钱,也不能不管职工死活!”晨曦拦住他说。
男人一搡,晨曦被甩了个趔趄。
“于老师”女生哭着扶住她。
“小丫头,好啊,知道找帮手了。想拿钱,行,借你两个胆!陪老子走一趟,走啊!”男人狞笑着,色迷迷的眼胶着在薛谈的前胸上。
“流氓!”晨曦喘着气,指着男人骂,“连小女孩你也想欺负!”
果然是不妥协,竟然敢公开和宏宇的人叫板。陈剑被这一幕搞得有点呆。好一会儿才回神,喊道:“程远航,你快下来是你老婆!”
程远航开门下车,站在圈外,他个子高,下巴坚毅,眉浓鼻挺,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人们却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眼睛往晨曦的身上一扫,见她蹙眉握着手臂。
“诶,这不是宫经理吗?”陈剑笑嘻嘻拍着男人的肩。
男人骂骂咧咧的,见陈剑来了,住了嘴,拉正被扯歪的领带:“陈大公子,令尊还好吧?”
陈金曾是宏宇的法律顾问,是以宫经理认得。
“有什么话好说啊,大家都是几个熟人,”陈剑一面关心晨曦有无大碍,一面拉着宫副经理对程远航道:“程律,认识一下,这是宏宇的经理。宫经理,这是我们金剑的程大律师,这位,是程律师的家属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原来是程大律师的家属,哈哈,得罪了!改日,改日。小弟先走一步了。”宫经理给陈剑面子,放开晨曦,朝程远航扫一眼,摔门上车。
晨曦揉揉手腕,回身看着程远航。程远航却转身上车。
晨曦咬着*,倔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分明有委屈的雾气。陈剑见此情景,忙叫了一辆车,哄着晨曦和薛谈回学校。
围观的人也散尽了,陈剑上车。
“陈剑,刚才的事得你老爸出面!”程远航看着晨曦的车转弯,这才说道。
陈剑瞪着他,打燃的车又熄火了。
“你爸同宏宇的老总有交情吧,不然哪里会有他们的贵宾卡?你老爸的面子,宏宇还是会给的。”他早该知道,能和宏宇攀上交情的,应该会是十几年间一直做宏宇法律顾问的陈金,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再做了。
“我说,说你不喜欢你老婆吧,你又拉下面子求人;说你喜欢吧,你连个好脸都不给她,啥意思?”
“不是帮她,那个女孩,我想帮!”
两个男人沉默了。
“好,我回去给老陈说说!”陈剑拍拍他的肩,感慨万千,“做这行久了,我都忘了*的学法律的初衷了!良心值几个钱?我爸这样说,我也这么想!谁给钱,我们帮谁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爱穿黑色的服装出庭吗?我*的洗不白了。”
晨曦送薛谈回校,一路上羞愧莫名。自己是怎么安慰这个无助的小女孩来着?放心,一定有人不会放过坏人的!
可惜,坏人公开挑衅,她竟然毫无对策!
“那个,薛谈啊,你还是先回校吧,你看今天这事,要收拾那些恶人,还得有本事才行!小老百姓只有吃亏的份!”她劝着薛谈。
“于老师,你觉得读了大学又能拿他们怎样吗?大学生,还不得在他们手下打工!”小姑娘的话,让晨曦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反驳。
这份气一并撒在程远航身上!
他不是律师么?匡扶正义,激浊扬清,不该是他的义务?他怎么能袖手旁观?而且在自己老婆被威胁的情况下,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气闷地坐在客厅,也不开电视,任黑魆魆的夜色将自己笼着。
手机铃声响起,晨曦也不想接,可那电话持续不断地响着,她叹口气,一看是老*电话,赶快按下绿键,放柔了声音叫:“妈”
“晨曦啊,我跟你说,你买给萧叔叔夏阿姨的礼物,我没送。想来想去,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脸,你给你爸爸说说,让他送过去!他萧纪年总还是会给点面子的吧。”
“妈,那你不能给夏阿姨么?”
“别提了,自从阿哲去了美国,我们两家就没来往过了!虽说住一个小区,见着就只打个招呼而已,你萧叔叔心疼着阿哲呢,夏阿姨又有病,儿子不在身边,你说,能对我们有好脸色么?”
“那怎么办?”晨曦苦着脸,虽然妈妈看不见,习惯地撒娇。
“等阿哲结了婚,自然你萧叔叔和夏阿姨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看到你们两个,各有各的家庭,各自都很幸福,还生啥气啊!”
“只好这样啦,妈,对不起”晨曦拉着头发。
程远航送了陈剑后回到家里。客厅留着灯,淡淡的暗影,一圈昏黄。
鞋柜上放着一盒西瓜霜含片。旁边是一对玩偶,是仿“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脑白金”广告里的玩偶制作的,戴着眼镜凸着头的老公公,正朝着背对着他的老婆婆笑眯眯地摇手,像是乞求原谅一般。老婆婆绷着背,像在生气。又是于晨曦的小玩意!
他失笑地把老婆婆转过来,摆成一个互相作揖的架势。
晨曦睡眠清浅,床垫一颤,她就醒了,却闭着眼听着他的动静。感觉到他掀开毛巾被躺下,安静地睡在另一边。
数羊到第一千零四只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嗡嗡地震动起来,她取过来。
“于老师,远航回来没?”陈剑懒洋洋地问。
“刚回来,你找他?”她想问陈剑是不是打错了。
“那事,程远航在跑啦,你就放心好了!挂了,你给他泡杯蜂蜜水,他喝得有点多!”陈剑收起了没个正经的语气,叮嘱道。
晨曦泡了蜂蜜水,端到床边,推推程远航,看到他皱着眉睡着了,叹口气。
半夜又被他的咳声惊醒,嗅到浓浓的烟味,恼怒地起身抢下他手里的烟,丢给他一包止咳冲剂。
虽然睡前背对背,隔得远远的,醒过来的时候,她却抱着他的背,腿还纠缠着他的。晨光熹微,她挪了挪,他也跟着过来。他好整以暇地睡着,浓眉入鬓,鼻梁落下一扇阴影,衬得愈发英挺,*削薄,嘴角翘起。她摸摸自己的*,又摸摸他的,丧气地发现他的*比自己的还柔软。失神的时候,她的手指被咬住了。
他的眼睛深邃地看着她,她脸上飞起云霞,嗔怪道:“程远航,你是狗么?”
“牙尖嘴厉的丫头”他抬起了身子,对着她。
“哪有你毒?程律师,你快刀枪不入了”她是影射他不帮薛谈的事,呵呵,她早上起来总是很小气的,记忆力也好。
“谢谢,拔刀相助的于老师。”他接口道,反应力远远胜过她这个语文老师。
“不敢,做好事还不留名的大律师。”她昨晚才从陈剑口中知道他已经帮薛谈一家和宏宇集团做交涉,又气他做了从不愿说,哪怕她一直误解。
“于晨曦,你还很小气哦。”他俯下头来,堵住了她张张合合的嘴,惩罚地咬了她的耳垂。
“啊,不要,不要咬耳朵,你要让我变成小兔啊?”她躲闪着,被猛然停下的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推推他。他伏在她颈窝,半晌不作声,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没了刚才的柔情,疏离又回到眼中,她愕然地看着他穿衣起来,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又惹得他生气了!
和郭郭说起的时候,被郭郭讥笑了一通。
“他咳得我睡不着啊,再说我同情心向来泛滥成灾的,看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她在郭郭的眼神下无力地分辩。
“算了,你本来就被他吃得死死的,这男人也*,还用上苦肉计了。哼”
“苦肉计?不会吧,我拿药给他吃,他吭都不吭一声,好像我在求他吃药一样”
“那睡觉呢,你们分床了?”郭郭好奇极了。
她哪里好意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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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节 你眼中的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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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内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像金剑这类人脉极广的律所,和宏宇这家极有背景的公司。金剑插手宏宇的事情,像风一样传遍了 B市。
“程远航,你在过问宏宇的事?”周蕤在电话里问,问得直接。
“”程远航没想到周蕤也清楚宏宇的背景。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你该知道,宏宇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拿到那块市值一千多万的土地的,一两条人命,在他们眼里,连蝼蚁都不如。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了宏宇,这样的赔本买卖你也做?”周蕤压低声音。
小夏推门进来,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他捂住了听筒,问:“小夏,陈金律师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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