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商场上风起云涌,看不见的阴谋在各个角落里滋生成长。而很多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直面而来的那些冲击,至少直面而来,还能心存防备,提前躲开;最可怕的是人心如鬼魅,那些鬼躲藏在人的心里,表面上看起来一派清朗和气,忠心不二,背地里却一直在朝着我们放冷箭。
周霖山忽然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起身就要下床,他甚至直接一用力把手上的针头给拔了,我眼看着他的手面上青筋凸起,血一下子涌了一大滴出来,凝固在他的手背上。
他从衣架上拿起衣服就进了洗手间,我在外面敲门:“周霖山,你干嘛?点滴还没有打完呢,你现在不能出去的。”
他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已经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把病号服往床上一扔就要出门。我用力地拉着他:“你还在生着病,不能出去。咱们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行不行?今天先把这瓶药水挂完了。”
“汤寒你松手,我今天不找到陈言东把话问清楚了,我是不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你病的很严重,你听听医生的话好好养病好吗?实在不行你打电话把他叫到医院里来也行啊,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
他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反问着我说:“我二十三岁正式掌管派瑞,至今已经快要十年了,陈言东进派瑞整整十年。这十年来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从一开始的处处提点,出谋划策,到后来为我办事,效率非常。在公司里,刘加凯可以背叛我,田昊天可以背叛我,甚至从前你因为生我的气,为了沈延可以背叛我,我都能够接受这些事实。可是他陈言东不行,他是我在公司里唯一信任的人,他不行。你说如果你是我,难道到了这个地步了,就不想问他一句为什么吗?”
我怔忪地松开了手。
他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他妈匆忙地跟在后面喊,没有追上又折身回来,骂着周沫说:“你非要今天晚上跟他说这些话吗?明天说会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这个性格,他最恨别人骗自己了,尤其是他最信任的人。现在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出门,刚才不是晕倒了吗,我真担心他再出事。”
她的话音刚落,我一下子意识到万一他身体再出状况就不好了,所以赶紧跟了出去,一路狂奔着往医院大门出跑。好不容易看到了周霖山的人影了,他已经伸手拦了一辆的士走了,我也匆忙拦了一辆车:“师傅,快,跟着前面那辆车,车牌号是089的那辆。”
两辆车在车流里紧紧地挨着,同步前行。终于他在一家重庆火锅店的门前停了下来,我赶紧也跟着下了车,司机喊道:“喂,你还没给钱呢。”
我摸了半天好不容易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张一百的,也不顾找钱了,丢给他了就往快步店里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周霖山和陈言东。周霖山走过去提起了他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给整个拎了起来,陈言东大概还不知道周霖山已经什么都从周沫那里听说了,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说:“霖山你干嘛啊?怎么突然跟我发起火来了?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人,公司上市失败了我也很难受,但是……”
“说!许毅华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多年死心塌地地跟他卖命,连兄弟的情分都不顾了,替一个外人来算计我,你说啊!”周霖山这些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就看到陈言东神色刷的一遍,却还在强行伪装:“什么收好处?你从哪里听来的诽谤我的话?我怎么可能帮着许毅华来害自己兄弟?”
“许毅华怎么知道我抬价的事情其实是假的?刘加凯是怎么认识周沫和许毅华的?你当初怎么就那么巧告诉汤寒我骗她的事情的,还有收购龙钢的股权,不都是你陈言东一手做出来的吗?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跟我装,你他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是不是?”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我担心这里有人会有认识周霖山的人,到时候传出去可就不好看了,就走过去拉开他们:“好了,我们找个清净点的地方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不要在这里说这些了。”
☆、149。一个部署十年的局
最后我和他们两人一道去了周霖山的公寓里,三人坐在出租车里,刚开始的时候一直是沉默着的,周霖山低声地咳了几下,我心里一紧,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边问:“感觉怎么样?还是很难受吗?”
“他怎么了?”陈言东掏出烟眼看着就要点上,我提高声音说:“不要抽烟。他得肺炎了。”
他听了我的话,看了一眼周霖山把烟给收了起来:“得肺炎怎么不去医院里住着?”
没人回答他。
到了周霖山家里,门才刚一关上,周霖山一转身猛地就给了陈言东一拳,这一下子太狠了,他的嘴角立即沁出了血迹来,他用手指摸了摸,看到指尖见了红,有些嘲讽地说:“下手这么狠,看来是恨不得把我给杀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替许毅华做事的?”
“我没有替许毅华做事。”
“行,你不说是不是,汤寒,打给老徐,让他带几个下手比较狠的人过来,我今天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来。”
陈言东自然是知道周霖山的性格的,他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到,所以他想了想从茶几上拿出一张a4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来,我心里觉得很诧异,只见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十年前。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擦掉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心里更是觉得陈言东的城府极深,也难怪在派瑞十年都没有被发现破绽了。他竟然每天都随身带着铅笔橡皮,写字又很轻,痕迹一擦就没有了,甚至连给对方录音的机会都没有,不然担了商业间谍的罪名也是能让自己坐牢的。
周霖山冷眼看着他:“你帮他做事,只是单纯地因为钱吗?”
陈言东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算什么?比不过他给你的钱吗?”
陈言东在纸上写了八个字: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然后又很快地擦掉了。
这八个字激怒了周霖山,他对着陈言东的脸又是一拳,眼看着他们两就要厮打了起来,我赶紧过去拉住他让他不要冲动。周霖山指着他说:“那为什么你要帮派瑞做那么多事情?不是只要达到你的目的就行了吗?你为什么又做出一副处处效力公司的假象?”
陈言东写了一行字:上位,取得你信任。
我看着他擦掉字迹的时候也觉得十分愤怒,怎么能有这么道貌岸然的人,装作对周霖山和我的关系非常好,可是为了钱全然不顾十年的交情。我声音有些发抖地问:“许毅华从十年前开始就把你安插在派瑞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给你付的佣金成本不见得比从派瑞这里得到的多吧?”
陈言东看了我们一眼,写了四个字:防患未然。
我心里了然,大概是从一开始,许毅华就有了进军中国市场的想法,a市就是他的中国市场大本营。从最初安插人手在对手身边,远比后来临时收买谁要有效力的多,但是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果然周霖山也沉声问道:“不可能仅仅是这样。他若是担心派瑞的发展在若干年后阻碍了吉宝莱置业,那么当初派瑞快要破产的时候,他就不会给了派瑞那么多钱来度过财务危机了。一定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你最好如实告诉我。”
陈言东这次直接开口:“我不知道,这个是真的不知道,你就算找人打死我,我也不能猜出来许毅华的心思。”他随即写道:我只遵照他的要求办事。
周霖山听了他这话,反而一下子沉默了数十秒,等他再开口,就是对着陈言东说:“滚出去,你已经被开除了。”
在他走了之后,周霖山的神情非常地落寞,我大概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所以试着开口安慰他说:“我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是这么一个让你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
他摇摇头开口:“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我表示不知道,他苍凉地笑了笑:“我刚才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个足以让东子背叛我的理由,比如他是不是也以为周沫的父母是我爸杀死的,然后他跟他们有不为人知的亲近的关系,接近我是为了报仇的。又或者他被许毅华抓住了什么把柄,难道许毅华手里有什么能够威胁他的东西?再不济,因为女人也行啊,他其实喜欢周沫,所以替她来报复我的?哪怕他喜欢苏嘉悦我都能理解。”说到这里周霖山顿了一下,几乎是用一种在讲笑话的语气说:“可他现在跟我说,是因为钱?就因为他和许毅华是雇佣关系,所以让他不顾十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每天都在伪装做戏,这真的让我无法接受。钱……竟然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钱。”
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听得我也觉得很凄凉。如此寡淡凉薄,冷漠世故,这样的陈言东和我们印象里那位风趣善良的大哥简直判若两人。
看到周霖山放任陈言东一声不吭就这么地走了,我有些诧异地问:“难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了?真不像你的风格。”
“你没有看到他做事非常谨慎吗?估计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物证比登天还难。现在能让他上法庭的,可能就是人证了。”
“你说谁?”
“周沫。当然了,眼下最关键的不是对付陈言东,而是该想想怎么对付许毅华。”
“你看来已经有了对策?”
周霖山冷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凶狠:“汤寒,你别忘了,作伪证是犯法的,那么收买证人作伪证同样是犯法的。周沫现在如果真的有心替我爸洗清冤屈,她就可以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到时候再通过银行的户头找到许毅华和孟桂之间的利益往来,他想不认账都不行了。只要许毅华判了有罪,哪怕再不是什么大罪,也够他名声败落的了,吉宝莱肯定会受到牵连,包括现在几乎和新宜广场同步竣工的吉宝莱广场,如果趁着这个机会压倒它,派瑞未来的收益就很可观了。”
我面露喜色,周霖山想到利用法律来收拾他们,实在是太妙了,只要能证明许毅华犯法,再利用媒体方面造势,吉宝莱广场的人流量一定锐减,到时候店铺的出租和销售都会受到名誉的影响成为买家不愿意入驻的一个重要因素,那么作为竞争对手的新宜广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到时候把许毅华拉下水再来收拾陈言东,就会轻而易举很多了。
所以说真不知道是不是周霖山他爸在天上保佑了,让周沫能够及时地看到那些随笔,产生愧疚和悔悟,能够分清敌我,不再盲目地替坏人帮腔了。
周霖山仍然病着,他的困劲上来了,想留在家里睡觉,被我严厉地制止了:“你从医院大晚上的跑了出来,我已经没有说什么了,现在再不回去,我怎么跟医生还有你妈交代?”
到底央不过我,他又从家里拿了电脑和手机充电器带了过去,他看上去还是难受的,我从车库里把他的车开出来去医院,路上没敢开空调,只是把窗户滑下来一点透透风。
周霖山本来把座椅放平了些在休息,却忽然闭着眼睛问我:“汤寒,你知道为什么许毅华要把陈言东放在派瑞十年吗?”
我一脸茫然:“当然不知道啦,你刚才不是也问了他吗,可是陈言东不是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吗?”
“他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出口。”
“怎么?莫非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周霖山这个时候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想在十年之后的今天,吞了派瑞,并且一下子占领a市房地产的领头地位。”
“不会吧?”我大惊失色:“你怎么想到这个的?许毅华的野心这么大?那为什么十年前他这么做?”
“十年前的时机不对,你还记得零八年的金融危机吗?中国的房企倒了一大片吧,因为市场多年积累的泡沫太多,许毅华那么谨慎的人,早在十年前也一定是察觉到几年以后房企会有大变革,所以不敢贸然进军国内市场。后来经历了那次动荡,优胜劣汰,市场制度变的稳定了许多,到了这两年,外企到国内来捞钱的不胜枚举,许毅华看中了这个时期,才会把吉宝莱的分公司建了过来。此时此刻,他想要有力地扩大公司规模,最快的办法就是并购本土的一个规模相当的公司,那就是他一早盯上的派瑞。”
我迟疑地开口:“莫非从一开始,他要娶周沫就已经是在布局了?”
“没错,他娶周沫不过是个幌子,名义上以此来帮助派瑞度过危机,暗地里却又找了经验丰富的陈言东来帮助公司发展,就是希望派瑞能够形成一定的规模,等日后他决定来a市建立分公司的时候,再通过各种途径把派瑞逼到绝境,来一举收购了派瑞,就能最快地开拓了内地市场了!”
被周霖山这么一点拨,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又不由地心里一阵惶恐,遇见了这样的对手真是太可怕的一件事情了。当年谁能预料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耐心和野心,十年精心部署,只为达到目的。不论是从远见还是谋略来说,许毅华确实是个太危险的人物。
周霖山看着窗外的路灯,一字一句地说:“我爸打下来的江山,我绝对不会拱手让人的!”
☆、150。庭上现风波
回到医院里,周沫和周霖山他妈都还在病房里坐着,见我们回来了,她们一起站了起来,周沫迟疑地开口:“怎么样?陈言东他是不是都承认了?”
“算是吧。”周霖山淡淡地说:“不过暂时没有充分证据,我现在也没有心思收拾他,眼下比较要紧的事情就是……”他看了一眼周沫:“你是不是真心悔过?”
“我真的知道错了!”周沫说着,眼里眼泪又盈盈浮动,一脸愧意:“对不起,是我把爸给害成这样的,我真的很后悔。”
“嘴上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爸已经死了,还蒙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你要是真的想为爸做点什么,就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哪怕你们真的不肯原谅我,让我以死谢罪,我也宁愿去死。”
“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个德行了?都跟谁学会的。”他妈沉声训她,周沫不敢再吭声,周霖山想给自己点根烟,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又悻悻地放回去了:“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警方,尤其是许毅华收买了孟桂,还有他那个在深圳的情人的身份都一起跟警方如实地说出来,如果你手里能有物证那么就更有胜算了,我们得帮爸洗白,最好的结果就是许毅华收买证人的罪名也能给他坐实了,这个你能做到吗?”
“我能。”周沫抬起脸,一脸坚定地说:“我一定把所有知道的情况都跟警察说清楚,将功赎罪。”
周霖山他妈忽然眼里流出两行眼泪,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出来,用手指在照片上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上面摩挲,那大概是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了,周霖山和周沫看着都很青涩,学生模样,都紧靠在父母身边,看起来他们一家人和睦安宁。
周沫看了这照片有那么一会儿,然后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对着照片就磕了两个头,一边哭一边说:“爸,对不起,女儿知道错了!”
纵然她此前万般不对,眼看到这样的情景,连我心里都有些不忍了。
其实周沫也是一个可怜人,她父母早亡,一直以来肯定都是心里的一个阴影,后来受到奸人蛊惑,一时分不清黑白冲动之下对周家人产生了仇恨也是正常的。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也很懊悔和悲怆吧。
他妈垂眼看了看她,终于慢慢地蹲下来,把周沫搂进了怀里:“娇啊,好了,别再哭了,你爸疼你比霖山还要多,我们夫妻真的把你当成亲生闺女的,看你现在这样子,他在天上哪里能走的放心?起来吧,妈不怪你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妈原谅你了。”
周霖山看着她们的样子陷入了某种沉思,大概心里也是在感慨吧,看到我在看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