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轻朝牙齿一颤,下唇陡然泛出血腥味。
剩下的两个孩子哭声愈发凄厉,小宋经不住重压,终于痛哭出声。
她想的不过是攀龙附凤,何曾想过会攀来修罗?
鲜血的映照下,郄修篁妖邪的容貌愈发慑人。他低头笑了笑,转而对容轻朝站着的地方开了口:“看得够久了,该过来了吧,兰容郡主?”
兰容郡主?谁是兰容郡主?
容轻朝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自己,踌躇片刻,发觉四周一片死寂,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几步。
鲜血的气味让她作呕,容轻朝捂着嘴,连连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郄修篁。
“兰容郡主,”郄修篁淡淡开口,“簪子在哪?”
“什……什么簪子?我、我不知道……”容轻朝撇过头,不敢看眼前惨如地狱的景象,“我不是什么兰容郡主,我,我,我要回去了……”
郄修篁嗤笑:“来都来了,还想走么?”
随着他这一声,那些黑衣人挪了脚步,幽幽地抬眼盯着她。容轻朝没出息地抖了抖,小宋哀求怨恨的眼神亦如枷锁一般将她锁住,动弹不得。郄修篁一手搭在刀柄上,又往下压了几分。
小宋哀哭的声音将她刺得浑身发疼,仿佛有钝刀在心上慢慢地磨,容轻朝闭上眼拼命大叫:“你住手!你住手——!”
“住手自然可以,”郄修篁毫不迟疑地摆了条件,“你交出簪子,我便放了他们。”
看了看小宋与剩下的两个孩子,容轻朝已是唇齿发冷,艰难地开口:“还有人呢?”
这个村子,难道只剩了这么三个么……
郄修篁故作惊讶地睁大眼,“莫非兰容郡主对尸首有兴趣?我先前可不知道呢,郡主还是多多担待的好。”
“谁他妈是兰容郡主!郄修篁,你快放了他们!”容轻朝怒火冲顶,冲着郄修篁便骂。郄修篁脸色一冷,朝身后招手,两个黑衣人身形飘忽,眨眼间就把容轻朝反压双手牢牢制住。容轻朝还想再骂,一个黑衣人伸手卡住她唇舌,将她剩下的话堵住。
小容被他手上的血腥味冲得头晕目眩,再睁眼看去,郄修篁已站在了面前,冰凉的手指蛇一般在她下颌游动。
容轻朝顿时僵直了身体。
“兰容郡主,莫要惹我动怒。”郄修篁笑意稍微敛了些,声音温柔魅惑,手指不离她肌肤,仿佛在把玩一件艺术品,“我早就知道簪子在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拿出来给我,第二,你不动手,我亲自来取。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容轻朝愤怒地注视着郄修篁。郄修篁目光逼人,稍稍俯身注视她,不紧不慢地等她回答。容轻朝被血腥味熏得直想吐,心神一动,目中流露出愤怒与哀求,即被郄修篁敏锐地捕捉到。
见她似有动摇,郄修篁示意两人放开她,问道:“如何,郡主想好了?”
“你不要动他们,我,我把簪子给你……”
小容带着哭腔说道,郄修篁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黑衣人退开。
“不过,我有个要求。”
郄修篁不动声色地皱起眉,“什么要求?”
“不能让他们动手,你自己来。”小容盯着他,怯怯地捂紧胸口,“我先走百步,你自己来追,你能追上我就给你。”
“若我不答应呢?”郄修篁逼近一步,一双妖异的眸子就在她眼前晃动。
容轻朝仓皇躲开他的注视,哆嗦着道:“世子……世子不妨一试……”
郄修篁挑眉,似乎很有兴趣,“郡主似乎……胸有成竹。”
你要胸有成竹,你早被捅成马蜂窝了。
小容在惊恐中腹诽郄修篁,强自镇定地跟他谈条件:“我不管,只、只要你能追上,我就给你。”
“那好。”郄修篁淡然应下,“你先走吧。”
容轻朝似乎不敢相信他这样就答应了,但见他悠哉地转过身去。她懵了一阵,转身夺路就逃。
耳边风声簌簌刮过,脸上被风刺得生疼。容轻朝往山上拼命跑去,脑中混乱不堪,顾不得身后小宋凄厉的叫声。
这附近她很熟悉,只要……只要她有时间把簪子藏起来,这么大的山,他能上哪儿找去!
郄修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越变越小的身影,眼中陡然盛出戾色,带了满满的嗜血意味。他自黑衣人那儿转手取了弓箭,拉弦搭箭,箭头缓缓移动,追着容轻朝的身影。
兰容郡主,不要想跟我玩什么花样……
唇角扬起残酷的笑意,弓如满月,箭刹那间破空而出,直朝那个挪动的人影扑去。
容轻朝刚跑到林子边上,已是跑得头昏眼花,还没来得及闪身进去,便听见背后呼啸风声。她回头看去,惊惶之下竟忘了躲开,直愣愣地呆在原地。
“当心!”“小朝——”
身后暴怒的嘶吼与小宋嘶哑的叫声响在一起,一个人倏地出现在她身旁,伸手将她扯开。小宋同样惊惧地看着她,尖叫哭喊在她耳边响成一片。
那只手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让她稍微侧开。容轻朝看着头顶舒白由惊骇到暴怒的神情,右肩忽然一阵撕心的闷痛,她微张着嘴,仿佛所有的话语都被这支箭穿透,牢牢钉在了喉咙里。
疼痛渐渐扩散,气力流水般由后背的伤口淌出。容轻朝双腿一软,倒在舒白怀中。
箭带了郄修篁八成内力,擦过她肩胛骨穿透了身体。舒白也不知何时佩了刀剑,眼疾手快地拔了佩剑将箭身截断,抱起容轻朝就走。
“你——!”
郄修篁完全没料到舒白会此时出现,讶异下双目怒瞪,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命黑衣人追了上去。舒白冷冷瞟他一眼,身形竟是极快,鬼魅般穿行在山林间,眨眼间便看不到影子。
“舒……舒白……小,小宋她……还有,还有……”
正是逃命中,周围树叶枝桠簌簌响动。带血的手缓缓搭在他肩上,舒白怔住,低头看着容轻朝。容轻朝被伤得厉害,渐渐陷入昏迷,双眼快要睁不开。
“别说话,我带你去疗伤。”
眼前景象慢慢模糊,容轻朝拼命睁大眼睛,却看不见小宋与老尼姑,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禁掐紧了几分。
“……抱歉。”
舒白稍稍阖眼,也没空停脚,带着容轻朝在林子里不停地穿行。
他不能停下,此次疏忽大意,竟忘了让人看着她。郄修篁人多势众,她又受了伤,根本不可能停下。
容轻朝听罢,苦笑起来,断断续续道:“算了……我,我……簪子……你……”
“胡闹。”舒白冷下脸色,目中却满是焦急惶恐,“你这伤一时半会死不了,给我撑着点,听见没?”
体内力气已被抽空,搭在他肩上的手缓缓落下。容轻朝没有回应,双眼一闭,彻彻底底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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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过去后很久,她才晕晕乎乎地有了知觉。全身骨头仿佛被拆过一遍,右肩后尤其疼得厉害,疼痛牵动了咽喉,仿佛几只手在喉咙里撕扯,非常难受。
小容迷糊中睁眼,却觉置身于虚空,不禁心下惊恐。
她明明记得自己挨了郄修篁一箭,怎么说舒白还在眼前露脸了,右肩还疼得厉害,但为什么现在她会在这里?
小容呆了半天,忽然大喊一声:“有人吗——”
声音在虚空中如水波般悠悠扩散开去,容轻朝仔细听了很久,才确定周围没有回音,不由沮丧起来。
容轻朝无助地仰头,连哭都没了力气。
“姑娘——”
“姑娘?”
沮丧中似乎有只手在头上拍着,小容正心烦,刚想挥开,忽然想起自己此时处境,不由头皮一麻,连跑带滚往身后翻去。
而随着她狼狈的动作响起的,是一个奸诈的笑声。
容轻朝一时悚然,神情恍惚地抬头,却在眼前见到了——
她立刻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虽然面上表情木然,却能听见他口中传出的笑声。
看了老头半天,容轻朝只能确定一件事:这个老头绝对不是人。
还没等小容说话,那老头先开了口:“姑娘啊,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容轻朝打量他一阵,忽然笑嘻嘻地看着他,张口就是一句:“你不是人。”
老头眼睛立刻瞪得铜铃大,吹起胡子嚷嚷:“我是——”
料定了他会卡壳,小容笑吟吟地看着他涨红了脸,“怎么了,不说了?”
老头哼了一声,甩甩袖子,嚷嚷道:“不跟你小丫头一般见识。”
难得有机会调戏神仙鬼怪,小容还想笑他,头与右肩却同时钻心地疼起来,小容嘴角笑意一窒,双手即刻往前撑去,险些倒下。
“啧啧,果然还是出来太久了。”
树皮一样的手点在她眉心,疼痛瞬间被压下去,小容抬眼,老头仍然一副木然的表情,只是声音里带了一丝严肃。
“咳咳咳咳——”老头故作自然地清了嗓子,“姑娘,老夫长话短说了。老夫此番前来,只是奉命行事。”
容轻朝茫然地看着他,心里隐隐一丝了然。老头见她没甚反应,接着说道:“其实……呃,姑娘,你是否记得些什么?”
问题既然严肃起来,小容也没打算再开玩笑,想了想说道:“有时候会头疼,而且我好像记得我身子应该没这么弱的……”
“哈哈!那就对了!”老头击掌大笑,“差点吓死老夫,还好孟婆那碗汤没太狠。”
话音刚落,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药丸,塞到小容手里。小容左看右看,问道:“这是什么?”
老头这次笑得有些尴尬:“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事后补救措施罢了……”
小容幽幽地盯着他,将药丸扬了扬,“你要不说,我就扔了它。”
“哎——别别!千万别!”老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拦住容轻朝,似有难言之隐地挠挠头,“姑娘,老夫能不说嘛?”
“不行。”小容不给转圜余地。
“罢了罢了。”老头很无奈地叹气,“这可是你自个要问的,并非我主动告诉你,你万一以后碰到了什么,可千万别乱说!”
小容点点头。
“这个,唉……姑娘,其实你本身已死了,路上程序也没错什么,偏在喝孟婆汤时出了事。”老头觉得此话难以出口,木然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你本因心疾而亡,孟婆给你喝完汤,你却仍记得前尘往事。这个这个……她怕被上面知道,就与马面商量,将你扔到异世。你醒来手里抓的那一片衣角,就是马面身上的。”
小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也就是说,她好端端的一次投胎,被一碗过期的孟婆汤给搅和了。
这种穿越还真是古今头一遭。她待会回去了,一定要好好珍藏那片衣角。
“那汤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对我没效果?”小容问道。
老头嘴角抽了两下,“也没其他什么,只是孟婆给你倒了一碗过期的而已。”
容轻朝险些吐血。
“你们……你们到底多久才换一次孟婆汤!!”容轻朝拔高声音,刺得老头捂紧耳朵。
老头无辜地摸摸鼻子,“地府出产,你以为是你们人间,还有售后三包的?”
小容牙齿咬得咯咯响,老头惊恐地颤了颤。
性命攸关之时,老头及时使出必杀技:“姑娘你冷静啊你要冷静!上面派我下来,就是为解决这事来的!”
一听还惊动了上头,小容勉强平衡了点,“怎么解决?”
“你本来的肉身已毁,而这姑娘早该亡去,却因你而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上面决定让你继续在这世界活着,怎样?”老头讨好地笑着,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容轻朝摸摸下巴,“就这样?”
“……就这样。”
小容斜起眼,“就没有其他的?精神补偿什么的居然没有?还有,喝了过期的孟婆汤,我的人身健康怎么保证?”
“姑娘啊——”老头叫苦不迭,“我这不是给你送药来了嘛!这里还有一些你前世的记忆,算是上面特别开恩给你送来的,你好歹收下吧!”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小容提醒自己要敬老爱幼,便笑了笑道:“多谢老人家了。”
老头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容轻朝看了看药丸,捏起鼻子,将药丸一口吞下。
这药丸出人意料地甜,很顺利地吞了下去,小容也没感觉什么异样。她刚要问老头,头上就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隐隐感到身旁有人,容轻朝虚弱地张口,想问旁边人要水,却冷不防被灌了满满一口药汁,不禁呛了起来。
有人把她扶起,迷蒙中温热的碗沿凑在唇边。容轻朝无意识地舔了舔,顿时苦得一阵哆嗦。
“能喝么?”
小容迷糊中听出是舒白的声音,便软软地点头。舒白的手顿了顿,把碗倾斜成平缓的角度,让她慢慢喝下去。
刚才小容的呼吸几乎停滞,此时见她慢慢睁开眼,舒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右肩还猛烈地疼着,疼得比刚才更加厉害。她不适地皱了眉头,额上冷汗涔涔。
要不是此刻脑海中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她几乎要怀疑那老头给的药是放大痛感的药了。刚才见老头时,疼得可没这么厉害。
舒白俊秀的眉眼在眼前拧成一团,没了先前那种呆乎乎的感觉。小容疑惑地伸手,在他眉心掐了一道。
“嗷……”舒白痛叫一声,委屈地打开她的手,“你做什么?!”
小容心虚地打哈哈:“没什么,有蚊子,有蚊子而已……”
舒白眼底的疑惑更加浓烈。
小容睁眼的瞬间,他似是窥见了一丝异样的神采,仿佛她完全脱却了从前的病弱模样,从里到外换了个人。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舒白?”小容看他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舒白眨眨眼,侧头道:“没事。姑娘你现在好些了?伤还疼不疼?”
“还疼着,没刚才那么厉害了。”小容不敢说疼得厉害,怕又拖累了他,她四下看了看,只看得见头顶漆黑的夜空,以及一片斑驳交错的树影,“这是哪儿?”
“这是离尼姑庵很远的林子里。”舒白伸了个懒腰,在她身边安稳地躺下,“郄世子还在后面带人追着,我不敢生火,怕将他们招来。”
“……多谢。”脑海中思绪各归其位,心思总算是平静了些。小容想起白天那惨烈的一幕,道谢的同时,也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后背的伤还真是疼啊……
容轻朝暗中倒吸几口气,轻轻挪动身子,准备转身歇息,却听身旁舒白含混道:“别动。”
她一下僵住,以为周围有追兵,右肩却忽然贴来一根冰凉的手指,吓得她失声尖叫。
“都说了别动嘛……”舒白抱怨着把草药嚼了,贴在她伤口周围。小容刚要松口气,却觉得伤口周围凉得有些不对,便猛地翻身爬起叫道:“你做了什么?”
舒白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讷讷地指着她右肩道:“我只是给你清理了伤口而已……”
小容无言以对,一手探向右肩,发觉伤口周围的布料被他撕开,草药敷在伤口上,凉凉的很舒服。
见她没什么激烈的反应,舒白好心地继续解释:“断箭我拔了,好在没伤到大血管,血也止了,就是……”
听见还有后文,小容耳朵竖了起来:“还有什么?!”
舒白挠头,“不知郄世子会不会在箭上抹毒。”
郄修篁明显想要活捉她,怎么会在箭上用毒?容轻朝更加无言,仰头看了看苍天,转身无力倒下睡觉。
舒白定定地看了她一阵,笑了笑,直待她睡着后,他才转过身捋起衣袖,自佩剑某处挑出一根银针。
瘦长有力的手臂上,满是被树枝利梢划伤的痕迹,深深浅浅。
很好很强大
第二天天还没亮,病弱中的容轻朝就被舒白拖起,往山下林外奔去。
照舒白的话来说,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用小容的话来说,这就是倒霉起来,郄修篁都可以往自己牙里塞。
小容恢复记忆之后,对舒白的变化敏感得多。相比昨夜而言,舒白的态度没那么亲近,有了些许防备。
所以容轻朝苦恼起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小道士这么没命地救她,郄修篁这么没命地找她。都是不择手段。
树枝刮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小容埋怨地叫起来:“喂,舒道长,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夜色还未完全散去,舒白闷闷答道:“山下小镇旁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