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猜到舒白不是普通人,但不是普通人又找机会靠近她,还不趁机拿走她的簪子,要么就是不知情,要么就是在等待时机。
总之,以后和舒白一起出去,她还是长个心眼的好。刚才舒白不经意间流露的神采,让她有些心悸。
那样的逼人夺目。
想了这么多,小容觉得很无聊,索性披衣服起来活动活动。老尼姑听见隔壁动静,过来看见她在房里乱蹦乱跳左滚右滚的,便好奇问道:“你做什么?”
“打发时间。”小容闷声答道。
老尼姑却没有回房的心思,“你……真打算跟他走?”
“为何不走?”小容觉得好笑,“反正没了婚约没了身份,我索性找神医去,你大可搬下山与宋大娘她们住一起,也好给小宋有个人证。”
老尼姑默然,进屋将门闩上,“你既然要走,我先前答应你的自然要告诉你。”
容轻朝怔住,动作渐渐停下来。
她刚穿越过来时,拉不下脸问老尼姑她的事情,身世什么的就一直拖到现在。但现在老尼姑自己要说,她反而有些忐忑。
近乡情更怯么……
“不要躲躲藏藏了。”老尼姑叹气,“这些年看着你长大,虽说不是亲生孩子,毕竟感情是有的。你那支宝贝簪子还在么?锦帛呢?没被你当了吧?”
“才没有。”小容撅嘴摇摇头。老尼姑又叹气,过去拉起小容开始说。
原来老尼姑一直住在这山上,是被以前的尼姑收留的,因为地方小,也没收什么徒弟,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安安静静过了。没想到有天一个老和尚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过来,说他一个和尚,小姑娘不好带在身边,就要将小姑娘交给她抚养。
老尼姑开始不答应,可后来老和尚告诉她这孩子遭人追捕,她就动了恻隐之心,将小姑娘收留下来。
小时候的容轻朝很乖巧,年纪小小就知道帮老尼姑分担一些事情。小时候下山去跟村子里的男孩子玩,有一次被欺负得狠了,直至她穿来时都没再下山过,平常什物都是托小宋带上来的。
听完大概陈述,小容感慨万千。
这小姑娘心理阴影真不是一般的重,竟待山上七八年都没下去过,决心毅力常人难以企及啊。
可是那簪子……
老尼姑端起水喝了一口,故作深沉道:“那簪子你一直不肯脱手,想从你手里抢过来就开始哭,哭得跟狼嚎似的,哭到山下的大人追着那群野孩子打。啧啧,那群小崽子敢欺负你?我可不信!”
似信非信地点头,她侧头想了想,忽然动了个邪恶的念头。
“那当年欺负我的孩子是谁家的?你还记得不?”小容试探地问道,话语中火药味挑衅味十足。
老尼姑斜她一眼,悠悠道:“都十年了,终于想报仇了?”
容轻朝顿时郁闷了,点点头。老尼姑咧开嘴:“记不大清,不过那小子眉目生得不错,看得出以后是个俊小子。若不是他带头,村里孩子哪会动欺负你的心思?”说完老尼姑又看了看小容,一脸遗憾,“你小时候长得挺招人喜欢的,怎么长大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小容嘴角抽搐:“说重点,否则那老和尚就是你奸夫。”
“重点……”老尼姑拍着脑袋,“我记得那家人姓燕,后来搬到东镇去了,听闻那孩子长成镇上一霸……”
燕姓,东镇,一霸。
容轻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顿时狞笑着揪紧了手里攥着的衣角。
她一定是穿过来时脑子被阎王踢了才会跟燕十四那小子混在一起。
在她默默诅咒阎王时,地下的阎王莫名打了个喷嚏。
“小朝,你……你别干傻事……”老尼姑被她这反应吓得不轻。
容轻朝阴笑,“傻事?傻事是什么?”
老尼姑语塞,小容忽然满不在乎地笑了:“放心,我迟早扒了他的皮给你当灯笼罩使。”
老尼姑缩了缩脖子,没敢乱动。
“就这些了么?”
老尼姑点点头,“就这些了,你身世什么我本想看看那锦帛,但上面写着的东西我一个都看不懂。”
锦帛上歪七扭八不知写了什么东西,小容其实也看过,但也没看懂,所以没跟老尼姑抬杠。说不定这身体的爹娘还是什么书法家,给她一幅有价无市的作品呢。
在实物面前,通货膨胀都是浮云。小容很满意。
就剩下簪子的谜没解开了。
她还在想以后怎么跟舒白混,老尼姑又开始碎碎念:“女大不中留喔——这样就被外面的小子拐喽——唉——”
作为被压榨的劳动人民,容轻朝很想翻白眼:“你每天压榨我还嫌不够么?还要多几年才够本?衣服谁洗的?饭菜谁做的?卫生谁打扫的?”
老尼姑适时收了口,但还是有些失落,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小容也有点伤感,要说没什么感觉还真是假的。就算老尼姑一直在压榨她,可当初还是老尼姑将她收留了,将她平安地抚养长大,没有把东西据为己有再丢她喂狼。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做一些事情还是理所当然的。
再不济,她也在这些日子学会了怎么照顾自己,不是么?
一些事情飞快在脑中闪过,小容捂着太阳穴,觉得头微微作痛。
似乎在什么地方,她也这样享受着父母给她的一切,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有吃有穿,几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到底是在哪里呢?
老尼姑还在伤感,小容倏地跳起身,爬回去找衣服往身上套。老尼姑奇怪地看她:“你找什么?簪子丢了?”
“簪子还没丢。”小容闷闷地答道,“我要找燕家小子算账。”
老尼姑大惊:“你病没好,不能乱跑!”
小容手上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暮春时节,东镇风光也好,街上行人不息摊贩吆喝,甚为热闹。
但就在小容找衣服准备出门的同时,东镇燕家里却一片沉闷。
精巧淡雅的亭子外花落如雪,晚春春景明媚,燕十四抱着一坛酒,乍听到一句话,便很没形象地跳了起来。
“你要走?!”
燕十四不可置信地冲着面前的人吼道。那人点点头,有些无奈。
“洛南王之命,父亲抗命不得,只得离开。”李家公子一脸忧郁,“十四若是想找我,去洛南郡找我便好。”
燕十四眼睛一红,忿然将酒坛往地上摔去,醇酒横流一地,溢了满亭的酒香。
“他妈的,你小子招呼都不打就走?天下哪有这般好事?!”燕十四破口大骂,“你要敢去洛南郡,老子就把你女人都抢了!”
李公子耸肩苦笑:“女人?现在哪来的女人?连亲事都被逼着断了。十四,我劝你一句,世子此行目的不善,你要当心。还有,我怕小朝会有危险……”
燕十四愣住。
的确,这样一说确实很不对。洛南王世子为什么偏偏找到这里来了?
东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是与靖南王地盘交界的重镇。李县令在东镇当了两年县令,连洛南郡的官都没见过,就直接被洛南王赶走了,这事换谁谁郁闷。
“有猫腻。”燕十四重新坐下,摸着下巴很肯定地说道。
“而且,世子两日前就带着人往村子去了,说是要带人去接小朝。但我看那阵势,不像去接人的,反倒像……”
燕十四紧张起来,“像什么?”
李公子欲言又止:“人人都骑上高头大马带了刀剑,倒没见着半个喜娘,而且前日世子带了命令给父亲,说要将东镇四方道路封起,不让人轻易通行。”
种种场景似曾相识,燕十四的手在石桌上越按越紧。
洛南王究竟要做什么?
李公子急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父亲说李家似乎也被人看起来了,嘱我近来少出门,而且你……你多小心,我先走了。”
“哎,等等——”燕十四连忙叫他,李公子置若未闻,披上外衣急匆匆朝墙边走去,翻墙出去了。
燕十四顿时恨恨地咬紧了牙。
下人在不远处踌躇半天,见自家少爷正在气头上,愣没敢上去传报。
最终还是燕十四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没好气地朝旁侧头吼道:“什么事?”
那人一溜烟窜过来,胆战心惊地附过来说道:“少爷,宋姑娘来了。”
在反应过来“宋姑娘”究竟指何方神圣后,燕十四拔腿就冲了出去。
容轻朝终究战胜了老尼姑,成功地站在了燕家门前。她不是什么习武的人,虽觉察出镇上气氛不对,但感觉不到有没有人跟着,索性不管。
下人进去通报没多久,门推开一条缝,小容只觉得眼前一花,衣领被人揪起,她人就被拖了进去。
“干什么干什么,打劫啊?”小容不满地嚷嚷,定睛一看,燕十四赤红的眼睛跳入眼帘。
容轻朝瞪他半晌,幽幽问道:“十四,你被兔子附身了么?”
燕十四没空贫嘴,拖住她就往里走。小容被揪得难受,满脸通红地乱叫:“喂喂喂你放手啊!十四你发什么疯啊?!”
十四直拖她到花园里才停住,眼睛仍旧赤红地问容轻朝:“你知不知道李县令要走了?还有,你一个人怎么进东镇的?”
“啊?李县令要走?什么时候的事?”小容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又不是通缉犯,干嘛不让进东镇?”
“……你不知道?”
小容摇头,“我连病好几天,差点连命都丢了,今天才偷偷溜下来。话说回来,李县令要走是怎么回事?”
燕十四稍稍整理思路,就把李公子告诉他的那些一股脑儿给小容说了。小容听罢,疑惑地皱起眉。
不安再度复活,在心底不停地叫嚣。她稍稍思忖,也将小宋说的话告诉了燕十四。
燕十四听了自然有些疑惑,“小宋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谁知道?”小容无辜耸肩,有点酸楚,“就拜托她现在别有危险,否则我死都不会放过我自己。”
十四略微点头,随口问道:“那你先前说的道士……”
小容摆摆手,“不知道哪儿来的,反正挺有用,再不济留下了以后暖暖床也行。”
燕十四恶寒冲顶,顺道怜悯了那小道士一把。
“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
“今天?”小容一怔,旋即无谓地笑笑,“不知舒白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看起来也就这两天的事。今天想来看看你们,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不过看这情况,李公子是见不到了。”
十四低低“哦”了一声,有点失落。容轻朝装没事人一样拍了拍他:“没事的兄弟,人生何处不相逢,哈哈哈——”
很自然遭了燕十四的白眼。
“对了十四,你以前住哪儿的?”小容笑得很甜美。
燕十四想了想,“一直住在这儿。”
“嗯?你以前没住过村子里?”小容很奇怪。
十四摇头,“没,住过那村子的只有我堂兄。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叫燕十三。”
看着眼前那张笑得无邪的脸,小容强忍抽他的冲动,“谁起的名?真令堂的有创意。”
燕十四没发觉小容的表情有异,仍在得意洋洋:“那是。”
小容终于怒了,终于爆发了,终于一拳打上燕十四眼眶了。
只听亭子里“砰”的一声,远处偷听的燕家下人立时一个冷颤。
燕十四被打得“嗷”一声,往后仰倒坐在地上,捂着眼眶直骂小容没良心。当然,十四在意识到自己一跃为国宝后,还没忘念叨着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之类的话,听得小容直乐呵。
“你偷跑出来,难道不要当心那道士?”阴暗地想了一阵,燕十四终于找对了突破口,幸灾乐祸地看着小容,“就不怕那道士一气之下不带你走了?”
容轻朝不安地想了想,废话不说转身就走,临了燕十四叫住她:“小朝!”
“啊?有事?”小容回身问道。
虽然心里有点不舍有点难过,坚定着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信念,小燕同学微笑着摇摇头,看着容轻朝离开。
或许……或许以后还能再见吧。
逃跑为上计
舒白办妥事情,心里早有不安,脚步飞快地赶了回去。他站在尼姑庵里,没找见小容影子,心里大叫不好。
“小朝!”
略带慌张的声音在尼姑庵里响起来,老尼姑探出头,自知理亏地不敢看他,“她下山去了。”
“为何下山?!”舒白步步紧逼。
老尼姑有点不自在,“她、她说要找燕家小子算陈年旧账……哎,你去哪?”
舒白二话不说就往山下去,片刻就将老尼姑的叫声抛得远远的。
容轻朝离开燕家,在路上稍稍留意一会,果然发现了不对。
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都蹲着一两个彪形大汉,也不知在往街上看什么。而百姓们似乎没有发觉,仍旧人来人往。
转念想了想,小容咬牙,装作没看见地混在人群里,往村子走去。
一路上捡官道走,小容怕万一有人跟着,走到偏僻地方被人喀嚓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想是这样想,小容还是加快了脚步。好不易走到山脚下的分岔路口,一边上山一边去村子,容轻朝站在路口犹豫不定。
万一……万一以后都见不到小宋了怎么办?毕竟这段时间小宋待她很好,不去打个招呼告别也说不过去。
但是……小宋不理她呢?热脸贴了冷屁股,不是自找没趣么?
两种想法在脑中纠缠不清,容轻朝按着脑袋,不知怎么办好。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头又疼了起来。
小容在原地打转好久,看着村子的方向犹豫半晌,终于咬牙朝村子过去。
暮春时候,村子景色非常漂亮。阳光明媚杏花吹落,小桥流水人家,背景是一片翠绿的山峦,很和谐很美好。
但容轻朝刚踏进村子,就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与焦虑。
村子没有人声,连鸡鸣狗吠也没有,偶尔听见几声鸟叫竟会觉得突兀,陷入了完全的死寂。容轻朝左右看看,在旁边拣了一根木棍,谨慎地往村子里走去。
她脚步很慢,几乎是一点点挪了过去,而恐惧也随着渐渐在心里放大。没走几步,小容干脆停了脚步,侧耳听了一阵,发觉小宋家里似乎有点动静,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不知多年以后,她会不会后悔自己这个决定。
她原本应该乖乖跟着舒白头也不回地走掉,才不要管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村子发生的什么本可以与她无关。
但现在不行了。
容轻朝站在小宋家不远处,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手里木棍慢慢滑落,“啪嗒”掉在地上。
而应着这声响,远处的人慢慢转过身,神色莫测。
本来平静安详的村子,此刻竟全是血,如无数利刃将她双目刺痛。
仿佛恐怖的梦境倾覆,顷刻间覆盖了现实。寒冷渐渐覆盖全身,冰凉刺骨,带着深深的绝望。
小宋家门前,数十黑衣人一字排开站在周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郄修篁一袭青衫,含笑立在小宋家门口,手里寒刃直指地面,刀刃与地面形成了狭窄的角度,铡刀般将一个头发蓬乱的人卡在其中。而在他身旁,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只余两三幼童瑟缩着抱在一起。
“咳咳……”
趴在郄修篁刀下的人忽然咳嗽,像是咯了血。小容心里一紧,喉咙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簪子在哪里?”郄修篁的声音不带任何感□彩,刀刃又逼近几分。容轻朝眼睁睁看着她后颈被划出一道口子,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下唇咬得煞白。
趴在刀下的人正是小宋。几日不见,不知遭了什么罪,瘦得不成人样,面容憔悴。她哀求地看向郄修篁,啜泣道:“世子,我、我真的不知道……”
“还不说么?”郄修篁温柔地笑起,朝一个黑衣人示意。
一个孩子被捉了起来,丢在小宋前方。小宋哆嗦着闭上眼,不敢听孩子的哭叫声。
容轻朝也塞起了耳朵,瑟瑟发抖。
郄修篁看了看那孩子,“你若说了,我便饶了他。”
小宋浑身颤抖地哭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求你了,我不知道——”
她话音未落,黑衣人手起刀落,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头颅伴着鲜血飞了出去,连眼睛也未来得及闭上,死相甚为凄惨。
容轻朝牙齿一颤,下唇陡然泛出血腥味。
剩下的两个孩子哭声愈发凄厉,小宋经不住重压,终于痛哭出声。
她想的不过是攀龙附凤,何曾想过会攀来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