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整片陆地均是山川秀美,少有荒芜,唯有越江源头处有一处惊龙谷,从未有人自里面出来,也从未有人进去还能活着回来。而在惊龙谷上,则是高不见顶的万仞峭壁。老人们都说那边是没有尽头的海。
听完舒白陈述,容轻朝放心了。
这大概是一片孤立的陆地,四周唯有零星的小岛,海寇犯得不多,洛南王也清明,总的来说还算太平,她寻医问药也就安全很多,至少不用太担心在林子里遇上劫色的。
“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容斜他一眼,“你不是还病着么?难道好了?”
她的手还没碰到舒白额头,舒白就闪开身,讪笑道:“还没好,还没好……”
容轻朝疑惑地看着他,没说话。
“如果你认得名医便好说了。”小容看似大度地摆摆手,“至于救命之恩什么的,衣服不用赔了,留这儿做一阵子工,我打理事情再跟你离开,权当你报答了。”
“多谢姑娘。”舒白规矩地行礼,似乎没意识到小容算计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待会回去我与老尼打声招呼,住上十天半月的没事吧?”小容扳着指头,像在算自己加餐后还剩多少银子,“院子里有草药,你既然是大夫就自个治吧。”
小舒很乖巧地点点头。
回到尼姑庵,容轻朝做了早饭,又跟老尼姑仔细说了半天,老尼姑碍于容大厨面子,只得半推半就地应下来,转身指点了一处废弃的房子,让舒白动手收拾去。
“小朝你去哪儿?”见小容要走,老尼姑连忙叫她。
容轻朝挎了篮子,很村姑地朝老尼姑笑笑:“买些东西改善伙食,看好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老尼姑应下,很疑惑地看着她离开。
捡个小道回来,那李家公子怎办?
小容走在路上蹦蹦跳跳,像采蘑菇的小姑娘。而小宋一早上去了尼姑庵一趟,说自个忘了买东西,刚好和小容搭上了伙。容轻朝到村口时小宋早等得不耐烦,见小容来了,拉起小容便走。
村子在山脚小溪旁,林子里夹了一条还算宽阔的大道往东镇去,两人走得无聊,顺道说起话来。
“昨晚我娘一直夸我呢!”小宋陶醉在甜蜜中,“我跟娘说李家公子亭亭玉立闭月羞花,娘听了直说好。”
小容默默地“嗯”了一声。
当然,如果李家公子知道未来的媳妇这般评价自个,肯定会高兴坏的。
容轻朝在脑海中淡然地给“坏”字打了着重号。
“小朝?”小宋看她面色不好,有些担心,“昨晚没睡好么?”
“怎么可能——”顿了顿,小容疲态尽显,“睡得好……”
“怎么了?被骂了?”
看着小宋担心的表情,小容欲哭无泪,比了个手势让小宋别问,就慢吞吞地极尽温柔地娓娓道来。
小宋开始听得脸色铁青,被吓得不比小容轻,可听到后来,竟露出比小容还流氓的表情,看得容轻朝心惊肉跳。
“小朝,我说你可真是!”小宋连连跺脚,唾沫横飞,“你该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看着她纯洁的眼神和表情,小宋忍着犯罪感接着解释:“不是那戏本子里都这样说么?碰到这事,就该这般那般这般那般!”
在小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容轻朝垂下眼,佯作迷茫地应声。
小宋气急败坏地闭嘴。
路上走了一半时,小容有些困,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哈欠一打完,她朝前方扫了几眼,赫然发现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与李家公子一同出现的男人。他此刻正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迎面朝两人过来,身后还随着三四骑侍。
一看见他,两人便很有默契地快了脚步低下头,想装不认识他混过去。小容的心更是跳到了嗓子眼。
“他怎么来了?”小宋低着头,轻声问她。
小容无奈地摇头:“我怎么知道!”
两方挨得越来越近,小容慌乱不已,仿佛能感到对面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小容几乎要欢呼起来,却被兀自响起的话截住脚步。
“容姑娘有这般嫌弃在下么,怎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愿打?”
这话说得……
就算她现在真不是容轻朝,也得厚起脸皮回身打个招呼。
小宋被她捅了捅,笑得兵马俑一样僵硬,朝男人打招呼道:“公子幸会。”
“幸会。”男人兴致盎然,朝她点点头,“与容姑娘偶遇,真是三生有幸。”
有幸个头!容轻朝低头默默地诅咒他,同时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会吧……他有读心术不成?!
容轻朝正满身冒汗想如何脱身时,男人又开了口:“宋姑娘,见到在下……不必行此大礼。”
她这才发现自己低头的姿势过于夸张,顿时苦起脸,朝男人笑得比黄连还苦:“公子言重了。”
打完招呼,双方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那男人不知在思考什么,而马旁两颗少女心扑通扑通狂跳,一是忐忑,一是心虚。
“那个那个……”容轻朝硬着头皮打破沉默,“为方便您那什么什么,民女现于尼姑庵暂住……若公子不嫌弃,有空就来民女那儿喝点茶聊聊天……”
男子怔了,旋即含笑道:“姑娘真乃妙人,在下不多叨扰,告辞。”
容轻朝一直看着地上,视线中那雪白的马蹄离开,哒哒地越走越远,颇有节奏。她僵了半天,一言不发地拉起小宋,快步往东镇走去。
到了东镇,小容脸色铁青地拉着小宋风卷残云,在各家店铺间疯跑,很快将东西买齐。
问大夫配了些常用退烧药,再买了一些新鲜菜,看自己这顿饭丰盛起来,小容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都买好了?”小容问道。
小宋点头,奇怪道:“这么急,你还要去哪儿么?”
“去哪儿?当然是找人!”小容有些气急败坏,让小宋赶快收拾好东西,便拉着她往燕十四家飞奔过去。
她现在满脑子浆糊,惊恐、不安、疑惑以及忐忑通通搅在一起。
如果说昨天仅仅是个偶遇,燕十四不说也就算了。今天人家都找上门了,让她不问清楚还怎么睡得安稳!
燕十四隐约发觉自己好死不死招惹到她,正后悔不迭。昨日刚喝了花酒,此时还在补眠,就被追债气势的小容硬是逼人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下人们奉上水果点心便识相地退下,容轻朝带着小宋揪了燕十四坐在他家亭子里,严肃地看着他,仿佛看着宁死不招的犯人。
“干嘛这么急匆匆的……”燕十四本来还在抱怨,瞥见她杀人的眼神,顿时噎死了也要把话往里咽,“找我有事?”
“十四,组织上相信你,但是,”小容紧紧盯着燕十四,燕十四的心也被这个“但是”给吊了起来,“那男人到底是谁?从实招来!”
燕十四愣了愣,立马反应她问的是谁,顿时心虚地扭过头。
他喝花酒就是为躲“小宋姑娘”,没想到她今日便杀了来。这花酒喝得真不是时候。
这……这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呢?
“说不说!”小容猛地拍桌站起身,吓得燕十四与小宋险些跳起。
“我说我说!”燕十四被她吓住,连忙将李家公子给供了出来,“李兄说那男人是洛南王世子郄修篁!他昨个刚问李兄要李家解了婚约,说要把小朝带去做世子妃!!”
“轰”地一声,小容脑袋炸了,懵懵地瘫坐下来。
有时候如果馅饼没往嘴里掉,而是往头上砸的话,那情况就不太妙了。第一,这馅饼可能长牙并且好久没吃肉;第二,这馅饼纯粹谋财害命来的。
“小宋,”燕十四奇怪地看着她,“是小朝要嫁,你激动什么?”
“没,没什么,”容轻朝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我替她高兴……”
燕十四很疑惑,“你为什么今天就过来了?难道他……”
“他去村子里了。”
这回轮到燕十四炸毛了。
“什么?!”燕十四顿时跳了起来,“他去你们村子做什么?!娶个老婆有这么着急的吗?!”
“不知道。”小容抬头,目中无神地看着他,“讨老婆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着急。”
燕十四有些忿忿,咕哝着坐了回去。不过他大概意识到事情严重了,也意识到眼前两个姑娘反应有点不对,试探地问:“喂,难道你才是……”
他当然只是猜一猜,没想到小容很爽快地承认:“在我承认我是容轻朝之前,我要求和你签保密协定,并要求四分之一时辰陈述。”
点头答应保密,在听完小容说书式的陈述后,燕十四的毛炸得更直更松。
“居然是这样……”燕十四有些无法置信,“你真是容轻朝?”
“假一不赔十。”小容有气无力。
气氛有点僵硬,燕十四屈指叩着石桌,更加奇怪:“人家洛南王世子有地位有长相,为什么专门到我们这地方来讨老婆?还让人家解婚约?”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容,“难道那些大贵族的眼光都与众不同?”
容轻朝的毛也炸了:“他又不知道我是容轻朝,与众不同什么意思?!”
“这事有不对。”燕十四难得一见地正经,稍稍沉下脸色,“我听李兄说,世子一来东镇就去了县令府上,问这里有没有叫容轻朝的女子。若说这类贵人,应是早就订了亲的,怎会特地来这里找人……”
“小朝,你……”小宋弱弱地开了口,“你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吧?难道你是落难的公主?”
公主?小容悲愤难当,拍桌嚷了起来:“我要是公主,你们就都是公主!”
“喂喂,说话注意点。”燕十四黑了脸,“你才公主!”
三人面面相觑,也没觑个所以然和对策出来。天已过正午,小容坐不安稳,干脆起身告辞。
燕十四送她们到自家门口,有些担心:“你们自个回去?要不我派人送送你们?”
“算了吧。”小容摇头,“不要打草惊蛇,况且如果他真是寻我来的,就说明我对他有大用处,他不会轻易动我。”
燕十四点点头,在心里默默与小容小宋建立了革命友谊,“这事我不会说的,如果有事,可以到东镇来找我。”
你要说了还得了?小容斜他一眼。
“多谢。”小容心情不太好,拉着小宋走了。
洛南王世子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到村口时小宋开了口:“小朝,世子为什么要找你?”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容摇摇头,很无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真的不知道……小宋怎么办,我怕……”
小宋当然也很无奈地摇摇头,她一个平民小百姓,能干什么?难道还能拿把刀指着人家说,你放了容轻朝?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小宋羞怯地捂起脸。
不过,下一秒,小宋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事实。
现在身为容轻朝的是她!是她啊!
小宋顿时飘飘然。
“那个,小朝,”小宋咽了口唾沫,“你如果不嫁,我……我去好不好?”
“啥?你去?”小容瞪大眼睛,随即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让你冒险!”
小宋撅起嘴巴,“人家是洛南王世子,不嫁白不嫁!”
忽然意识到她不知道洛南王世子这次订亲有何目的,小容怒了,“你知道人家要的是什么?说不定人家要的是容轻朝这条命!我能眼睁睁看你去死?”
话说得重,平常温驯像绵羊的小宋也怒了:“嫁个人就死了?!”
小容更怒:“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更何况你俩没爱情,埋进去的不是爱情而是你!”
“那好,”小宋稍微冷静下来,“你倒说说,为什么嫁他危险?”
“因为……”小容刚想开口,却倏地闭上了嘴。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就算是她最后被逼跳入火坑,那支簪子的事也绝对不能说。
她不知道那支簪子代表什么,只是如果这事别人知道不好,她是绝对不能说的。
更何况是村子里最先接纳她的小宋?
平日里不说话的尼姑庵出来的少女突然开了口,论谁都觉得奇怪,说不定是鬼神上身。穿越过来,那种孤独与茫然无法抵挡。若不是小宋让她乐观起来,她现在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她可以犯险可以赔了命,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再和阎王打个照面走走关系,都是老熟人了。
但小宋不能。
小宋还可以有宠她的夫婿,还可以有活泼可爱的儿女,还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以后的人生。
她们不一样。
“说不出了?”
小宋忽然鄙夷地开口,容轻朝浑身一颤,茫然地看着她。
事情一沾上权贵,小宋便仿佛换了个人,连思维都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宋上下瞟她一眼,轻声道:“你若跟人说你是容轻朝,怕是没人会信了吧?”
容轻朝懵了,呆呆地看着小宋。
“我不比你,”小宋平静地说道,“我忍不得这种生活,你是不是觉得,我替你成了容轻朝让你没法攀龙附凤?”
容轻朝拼命摇头,几乎要哭。小宋视若不见,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嘲笑她。
“我会嫁的。你若后悔,只管来找洛南王府我就是。”小宋停了一下,“只要,只要你能进来。”
话毕,小宋转身朝村子走去,
这种平静的生活,被那人的到来打得粉碎,连碎片粉末也没给她留下。
如此的狠绝。
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出去治好自己的失忆,然后再找个法子回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容呆呆地看着她走去,却眼尖地在小宋家门口瞥见一个影子。
郄修篁。
郄世子站在小宋家门前,面上似乎挂着笑意。小容仔细看了看,感觉他笑意根本没往深处刻去,演技颇为高超。
容轻朝很是鄙夷地冷笑一番,落寞地转身上山去。
老尼姑照例饿得乌鸦般叫唤,见小容带着新鲜菜从山路上飘来,便牛皮糖一样缠上去。小容却像行尸走肉,无视老尼姑所有抱怨,直愣愣地往厨房挪去。
舒白刚好从自个房间里出来,一张俊脸因为打扫变得乌黑。他见老尼姑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不由问道:“怎么了?”
老尼姑朝厨房努努嘴,舒白若有所思,随即也进了厨房。
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只见容大师傅呲牙裂嘴拿着菜刀,对着砧板上的青菜猛挥。那棵可怜巴巴的青菜被容轻朝切成泥状,恶心巴拉地贴在砧板上。
舒白忍着此后一年无法吃青菜的恶心感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小容嘴角撇了撇,低声说:“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舒白俊眉一挑。
只听“嚓”的一声,容轻朝大手一挥,将菜刀劈在了砧板上。
舒白的小心肝立即随着菜刀的刀柄一齐颤抖起来。
“有事?!”
听着近乎咆哮的口气,舒白瑟缩一下,讷讷道:“没、没事,我路过,你继续……”
容轻朝没有继续。她垂下手,静静地看着面前剁得稀烂的青菜。小舒早发觉她不对劲,不过还是没敢说话。
“退烧了?”小容闷闷地问道。
“嗯,退、退了……”
“待会给你弄点东西补补。”小容朝地上的鸡鸭鱼肉努努嘴,走过去拿起菜刀,回来接着闷头切菜。舒白看她一阵,缩手缩脚地出去。
这顿饭是有史以来最为丰盛的。老尼姑盯着桌子上的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菜已上了六七个,小容还在厨房进出,锅碗瓢盆响个不停。老尼姑拿着筷子,迟迟没有下筷。等小容端着一盘红烧鱼上来,老尼姑终于忍不住了。
“小朝,你今个怎么了?跟李公子闹别扭了?”
老尼姑问得很小心,小容径自坐了下来,端着饭闷头吃东西,没搭理她。
舒白笑得有点狗腿,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她碗里,却被老尼姑凶狠的眼神吓得手抖。
“跟我说实话,”老尼姑拿出长辈的架子,想从她口里问出点什么,“难道是那小子亏待你了?还是……你今早被他欺负了?”
见老尼姑敌意的眼神瞥上自己,舒白不干了:“喂喂喂,你看谁呢?”
老尼姑轻飘飘地哼一声,没说话。
不过容轻朝更郁闷。
本想借着做饭来舒缓心情,没想到更加难受。
容轻朝目光无神地看着眼前的饭菜,忽然就没了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