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坏得不能再坏的预兆。
“新帝半月后登基,念兰容郡主护玉玺有功,特召兰容郡主入宫伴驾。”白清潇看着两人,一字一句说道。
宫内有佳人
华贵的马车在帝都宽阔整洁的道路上缓缓行进。
“郡主,前面就快进宫了。”
外面传来宫女温柔的声音,容轻朝端着茶水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泼了半杯出来,溅湿了新换的衣裙。
刚刚回到侯府就接到旨意,她只来得及进去换身衣服,就被宫里派出的人带走。
舒长昼的表情跟被小白咬了似的,简直要发狂,好在被云绍死死劝住,否则场面肯定收拾不了。
她爹和白清潇倒是淡定多了,只是嘱咐她在宫里要小心一点,倒也没什么话说。
但她的感觉真的是很不好啊,大有“从此萧郎是路人”的预感。要是她就此和舒长昼陌路,她干脆录一本词集,好在这个世界流芳百世。
她上马车时舒长昼给她比了个口型,意思是“来日方长”。
她却觉得没那么多日子了,新帝半个月后登基,这个时候把她叫进去,还打算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目的不单纯。
所以,此刻她的胡思乱想全都集中在了新帝来者何人这一点上。
长得帅不帅,人多高,人品怎样,以及最重要的,作为一个即将登基的皇帝,他的君主业务素质怎么样,这些都很重要。
然后想完了这些,小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个问题,一盏温热的茶水顿时泼了满身。
她居然,把那支簪子忘在了侯府。
红楼里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现在有容轻朝进宫玩。
下马车后第一眼,小容就被震住了。
她记得杜牧《阿房宫赋》是这么写的: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这时的宫殿还似隋唐风格,庄重与柔美并济,犹如卧龙俯瞰苍生,自有一股王霸之气。小容大胆地猜想,要是新帝没有镇住这些宫殿的气场,那干脆别当这个皇帝了。
“兰容郡主?郡主?”
小宫女笑着在旁叫她,她猛地回过神,暗骂自己丢人,连忙跟了上去。
走过一片较为宽阔的广场,宫女将她领到一处宫殿前。
承香殿。
来不及想这名字到底多有内涵,小容就被宫殿前一齐排开的宫女震撼了。
给她的简直是元首级待遇,这么多宫女……都是来伺候她的?!而且看着品级还不低的样子。
“兰容郡主,这是殿下特地给您吩咐的地方。”
小宫女笑吟吟地将她领进去,一字排开的宫女们也跟着进了承香殿。小容从没被这么跟过,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看这排场,看这宫殿名字,那还没登基的新帝不会打算把她那个什么了吧?!
“那,那个,姐姐们,我……”小容讪笑着后退,不断朝宫女们陪着笑,好像在面前的才是这宫殿的主人,“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那个,你们慢慢看啊,我就……”
话音未落,小容倏地转身,拔腿就跑,却冷不防撞上两个高大的人影,顿时被撞翻在地。
“好痛啊……”小容撞痛了鼻子,忿忿地抬头看去,只剩下干笑的份。
两个身形巨大的老宫女形成一堵人墙,结结实实堵在门口。小容自认倒霉,摸着撞疼的鼻子往回走。
看起来,那个什么新帝是真的不打算放她走了。
半天下来,小容过的是相当悠闲。
承香殿里帘幕低垂,香气弥漫,还有宫女给她执扇。再加上旁边摆着葡萄西瓜等水果,小容简直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真是太美好了。
困了在一旁榻上小憩一阵,醒来时宫女们说已经到了晚膳时辰。小容做足了尝尝宫廷菜肴的准备,却被告知要与人一同进餐,所以要等等。
捂着发空的肚皮,小容露出不解的表情,如同一只迷路的懒猫。
宫女姐姐扑哧一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于是这一等,就等到华灯初上。
小容是被叫醒的。
软软的熏香绕在身边,戳也戳不去。小容打个哈欠推开薄被,揉了揉惺忪睡眼,想看看是谁叫醒了自己。
殿内静谧无声,有谁俯身在榻边,仔仔细细瞧着自己。
她下意识昂起头,怔怔地打量来人。
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扬,宛如一块未琢之玉,剔透温润。
“醒了?”他微笑着问道。他身后两个内宦眼神复杂地盯着她。
小容彻底结巴起来,“你……许自闲……你怎么会在这里……”
宫女们陆陆续续将菜布好,宫灯柔和,两人在承香殿内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许自闲摒退所有人,示意要上来斟酒的宫女也退下,而后拎起酒壶,给小容满了小半杯。
容轻朝此刻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许自闲的衣着上。
她又不傻,自然猜得出是什么等级。
小容忽然有点悲伤的文艺感,就像等级还没练上去,就被硬逼着下了高等级副本。
“这是你最喜欢喝的桃花酿,我特地命人快马运来,快尝尝看?”许自闲一边说着,筷子也没闲下来,夹了些菜放到小容碗里,“我听说你在靖南王那儿特别喜欢这些菜,也让御厨做了两道,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小容勉为其难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脚上有毛绒绒的东西在蹭,低头一看,顿时惊奇地叫了起来:“弄梅?!”
那只被许二小姐摧残的花猫正乖乖地蹭她的脚,还往她下裙上蹭。小容满心欢喜地将它拎起抱在怀里,摸摸它的头。
弄梅很乖巧地叫了两声,小容喂它两块鱼,发觉它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便问许自闲道:“许之若后来没再欺负它吧?”
“我身份明了后,许家上上下下都不敢再对我怎样,它日夜不离跟在我身边,自然无恙。”许自闲笑着点头,对弄梅勾勾指头,弄梅立刻窜出小容怀里,扑向许自闲。
小容放下筷子,弱弱地出声:“你……到底是……”
“我是先帝唯一的皇子,母亲得洛南王搭救,南逃至天抚郡许家,成了许郡守有名无实的妾室。”许自闲轻描淡写地将身世一笔带过,“我问了老宫人酿桃花酿的法子,说是要酿出那种味道,须用上宫内那几株老桃花的花瓣。以后你若喜欢,我……”
“等等。”小容仓皇打断,紧张万分地盯着他。
能晚点挑明的话,那就晚一点吧,哪怕就晚几天也好……许自闲今天的来意,真是太明显了。
“这儿住得怎样?人手若少了,我改日再让人调些过来。”
哪还敢嫌少啊,越少越好啊。小容连忙打哈哈:“没有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就是能让我回府去住就更好了……”
许自闲忽然沉默下来,小容满身冷汗地想,该不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你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护着玉玺,我还未好好谢你。你这么说,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了。”许自闲平静地放下筷子。
她要是跟许自闲说现在的玉玺只剩下一根簪子那么点,估计他会抓狂……
两人在饭桌上就这样僵持着,小容心急如焚思索再三,讷讷道:“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想父侯和大哥了,想回去看看他们……”
“你想见他们?这简单得很,明日我宣他们进宫来见你便是。”许自闲冷道。
容轻朝简直想用碗把自己砸死。
她现在不知道许自闲还有什么其他目的,要是趁机把她爹和白清潇两人都扣在宫里,那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谁还管白家祖上到底和皇族有什么渊源。
“那算了,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好了……”小容弱弱出声,见许自闲没反应,连忙补充:“其实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哈哈……今天的菜味道不错,你就不尝尝看?”
匆忙间忘了评价他给自己斟的酒,小容手忙脚乱拿起玉杯,囫囵吞了一口,顿时被呛得眼泪直流。
这么辣的酒,根本不是桃花酿啊。
小容在桌子那头涕泪横流,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许自闲终是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算是原谅了她,随即动作优雅地开始进食。
这顿饭吃得异常煎熬,等到小容酒足饭饱咽下最后一口饭,许自闲才悠悠开口:“明日也没甚事情,早晨早些起,御花园的桂树这阵子花开得正好,而且御厨们做蟹的手艺也不错……”
“我还是想睡懒觉。”小容低声道。
“那下午也行,或者傍晚在含凉殿,那儿挨着太液池。”
对话已经进行到如此自来熟的地步,小容有点发怵了,“其实不用这样,这地方我还挺喜欢的。”
许自闲定定地看她,正要说什么,外面忽有急促的脚步声,有侍卫来报:“殿下,靖南王求见。”
许自闲即刻站起身来。
翻墙多美好
舒长昼轻袍缓带站在庭中,不像来找茬的,偏像来找许自闲聊天。
但毕竟要面对未来的顶头上司,这样进宫未免有些失礼了。
看见从殿内悠悠走出的许自闲,以及缩手缩脚跟在后面的笑容,舒长昼的眼神亮了亮,尔后迅速黯淡下去。
就像是一朵绚烂的烟花。
“殿下。”舒长昼不咸不淡地道,顺带标志性地行了礼,算是对这位储君的问候。
小容没心没肺地嚼着小块鸡腿肉,目光在两人之间躲闪地来回不定,考虑是不是悄悄撤退比较好。
“靖南王,这可是内庭。”许自闲轻笑一声提醒舒长昼。小容一口没咬稳,顿时咬到舌头,疼得泪光闪闪。
“小凝,就算本王这么晚来看你,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吧?”舒长昼温柔地毒舌。
小容忙着喝水,没空搭理舒长昼。许自闲悠悠走下台阶,在舒长昼面前五步左右站定。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许自闲身后的内侍紧张地上前小半步。
舒长昼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本王只是来看看郡主,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下一句却是给小容的:“你那簪子怎么落在侯府了?”
小容讪讪,“我忘了。”
许自闲神色有些复杂。
舒长昼似乎达到了目的,再随便寒暄几句就及时溜走。许自闲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回去匆匆吃了两口便走人。
面对一桌子菜,小容突然有点伤怀。
到底是她重要,还是那根簪子重要?
无论在哪里,容轻朝都能找到八卦的好战友。这是舒长昼给她的评价。就算在宫里,小容一样能用八卦打动人心。
她只用三天就用八卦打通了上下人脉,顺利拿到含凉殿的进驻权。反正许自闲目前十分纵容她,其他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比如此刻的含凉殿,小容一脚架在桌上,被一群宫女围在中间,淡定自如地啃着香梨。
“那洛南王讨厌死了,动不动就凶人,而且啊,还有杀人的喜好。”她非常阴暗地散布着郄修篁的阴暗形象。
一旦人品不好,那再上等的地位也白搭。众宫女一片嘘声,转头忙着讨论洛南王,连给她扇风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更讨厌的是,他喜欢看府里侍女洗澡。”小容张牙舞爪地添油加醋,毫不忌讳诋毁郄修篁。
“怎会这样……”一个小宫女弱弱出声,“郡主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容洋洋自得,“我自然有知道的法子。以后如果还有这类消息,我肯定会及时告诉你们的。”
众宫女娇声软语笑了一阵,忽有个宫女说道:“这几天大家可都在讨论郡主的事情,说郡主要进宫来呢。反正现在都住在宫里了,说不定啊,这事已经定下了。”说罢还掩着嘴低声笑着。
小容觉得有如五雷轰顶,旁边又有个宫女接了话道:“说得也是,殿下那儿似乎也有这说法,不知殿下登基后,何时会下旨意。郡主以后要与婢子们说这些琐事倒不难,只怕啊,郡主没了外面的消息,想说点什么也难呢。”
说到这里已经有找靠山的意思了,虽说皇族势力大不如前,但她们既然身在宫里,势必身不由己,找个有潜力的主子依靠,还是个很受青睐的选择。兰容郡主便是目前最受青睐的那位。
承受周围各种各样的火热目光,小容压力有点大了,连忙摆摆手笑道:“哪有的事,你们肯定是听错了听错了。”
“要不,郡主去问问殿下?”先前那个宫女接着道。
小容摆出一副“我哪敢问”的表情,咳了咳道:“这个……改天再说吧,总之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话说至此,她语气未免有些心虚。宫女们了然地笑笑,又有一个好奇问道:“那靖南王爷为何来找郡主呢?我看靖南王对郡主颇有些——”
舒长昼找上门来的事已经在宫内传开,众人纷纷猜测,口舌纷嚷间有不少贴近事实的猜想出炉,最后总结下来,大概就成为了宫廷年度最佳狗血故事。小容喊冤喊不得,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委实憋屈。
另一个赶紧接话,生怕小容又把这个话题带过:“听说当时靖南王的脸色很不好看呢,而且婢子记得,郡主进宫来很是匆忙,似是被殿下临时起意宣进来的?”
在这里两三天,小容对宫里的八卦能力已经有了深刻认识,但现场听见有关自己的消息传播得这么快,还是有些惊讶。
“他怎么个临时起意了?”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为了掩饰心虚,便低头啃起剩下一半的香梨。
“听说是那日匆匆回宫宣下的旨意,也没见多斟酌。”
应该就是那天在街市上见到她才决定的,小容很后悔那天为什么要心血来潮逛街市。
“郡主不会对殿下……没意思吧?”
小容没对这个问题做太多表示,于是在众宫女的心里,一个崭新的故事当场出炉。
她们家殿下对兰容郡主郎有情,可惜郡主妾无意,殿下只好用了这等手段将郡主先行带进宫来,就算靖南王要怎样也只能干着急。
所以后续发展,肯定会越来越精彩。
随便啃了几口,小容没了吃东西的想法,便匆匆道:“我先回去了,你们不用跟着。”
出了含凉殿,小容沿着太液池一路悠悠往承香殿方向回去。
没有宫女跟随,在偌大的皇宫里真的很容易迷路。走了没多久,小容就发觉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又迷路了。
莫非只要跟许自闲有关的地方她都会迷路?她不禁产生了这个想法。
不过,仅仅片刻后,这想法就被小容打消了。
因为她站在了一段熟悉的宫墙边。
这处宫墙离承香殿并不太远,再往西走一段路便是承香殿。小容独自一人沿着承香殿走着,偶尔抬头看看路,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红色宫墙仿佛高耸入云,将视野内的深蓝色苍穹割裂。她站在宫墙边,听着不远处太液池的潺潺水声,忽地没由来产生了几分悲哀。
记得原先的世界有这么一首诗: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如果不是因为太过寂寞,那些宫女也没必要听自己这样海侃吧。
容轻朝低头笑了笑,接着往前走去。
头顶忽然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小容讶然抬头,发觉是宫墙外抛来了一道铁爪,牢牢勾在宫墙顶端。
小容的热血顿时开始熊熊燃烧。
这是多么热血多么熟悉的桥段啊,她穿越这么久,终于被她碰上了!
想着那个想翻越过来的人是谁,小容悄悄往附近一处转角里躲,准备全程围观。
一方青色衣角出现在宫墙上,随即是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搭了上来。小容突然想起了某个春寒未褪的夜晚,那只躺在乱石堆中无力伸展的手。
世界上真有这么像的两双手?
抱着怀疑的态度,她不由从藏身处走出,疑惑地靠近那堵墙。
不一会儿,一个熟人出现在宫墙顶上。见到在底下呆呆仰望的小容,不由愣住。
幸好小容及时反应过来,咆哮声仿佛从牙缝中挤出:“舒长昼——”
“嘘嘘嘘——”舒长昼显然受到了惊吓,连忙示意她不要太大声,“别嚷嚷!我这样被人发现就惨了!”
小容狐疑地抱起手臂,“你居然爬墙?这是宫墙啊,你怎么敢……”
舒长昼坐在宫墙头,适时朝天翻个白眼:“还不都是为了来见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两人保持十分诡异的位置聊天,小容斜他一眼,“你还要不要下来了?万一被巡逻侍卫发现就完了。而且墙头草的姿势不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