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声碎裂声响,书房内又有一只茶盏报废。
“靖南王客气得紧呐。”郄修篁冷笑。
舒长昼职业微笑雷打不动:“本王不想让白世子与兰容郡主误会。”
话说得很透彻,再不明白就是傻子。郄修篁脸色又青又白,愤恨起身离去。
“白世子以为帝京风景如何?”
白清潇捏紧了茶盏,“仁者见仁。”
舒长昼但笑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书房某个角落。
小容练过的字都在那儿堆着,他时不时翻看,已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
上京?帝京?他倒想见识见识,到底是怎样一番好风光。
好戏刚开场
上京这半个月颇为热闹。
半个月前,白家世子白清潇带着她和舒长昼回了上京,白端老侯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接他们,顺便让小容认祖归宗。容轻朝也就正式成了白浅凝。
不过,住在上京仅仅半个月,上京的上上下下就彻底领会到了白家兄妹的闹腾功夫,纷纷哀戚戚地讨论那位丰神俊朗英俊潇洒的靖南王什么时候把兰容郡主带走。
在这一点上,白端和他宝贝女儿达成了共识:绝不能让舒长昼吃的了兜着走。
于是白天舒长昼走在路边,会有一个花盆冷不防往他砸来,晚上会有男女通吃的采花贼觊觎舒长昼美色,想要从靖北侯府中采了这朵鲜花。白端就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将舒长昼憋了半个月的话又往回压了几分。
但现在,舒长昼终于咸鱼翻身小人得志,美滋滋地将兰容郡主带去了帝都。白端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因为要同去帝都,没有恰当的理由,只得硬生生咽了这口气。
因为帝都那位老皇帝,崩了。
秋日的帝都总是那么几分凄冷,虽是白日,宽阔的街道上仍是行人稀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等着皇宫的消息。
皇帝驾崩的消息是很早之前传出的,但在这之后,帝都一直没有消息传出,诸侯们只得按兵不动,静候其变。
虽然朝廷已无往日风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帝都一举一动仍然牵着四方诸侯的势力。现今事情成了这样,那就唯有一个地方有问题:没有合适的人选。
小容听舒王爷说过一些,驾崩的这位老皇帝整日声色犬马,却连个女儿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是一个小宫女生的。可惜小宫女后来被老皇帝的宠妃害死,那个小皇子也就不知所踪。
反正皇宫没任何动静,就算身为诸侯现在也只需要谈情说爱。今天天气很晴朗,舒长昼躲在衣袖后窃笑不止。
以出去游玩的名义好不容易将小容带出来,可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白端一直以跟女儿拉近关系为由扣着小容不愿放人,他等了十多天,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毕竟花了大价钱在帝都最好的酒楼订了位置,不能白白浪费了。
“今天的菜怎么样?”
这间酒楼环境优雅,适合舒长昼这样的王公贵族出来消遣。小容才不跟舒长昼客气,刚刚放下筷子,便大手一挥叫来小二:“小二点菜!”
舒长昼一脸幽怨地低头看钱袋。对舒王爷来说,在这种地方消费这么多,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还行。”小容吧嗒吧嗒地吃东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菜了,便缠着舒长昼:“我们出去玩玩怎么样?”
小容开口,总不能拒绝,舒长昼一脸怨气地转头吩咐云绍:“……快去取些银两。”
半个时辰后,云绍抱着满手东西跟在两人身后,几乎看不清面前的路。
今日帝都总算热闹了些,传说是新洛南王要带着一位重要人物前来帝都,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卖头饰的小贩也多得离谱,想趁这机会狠赚一笔。
小容与舒长昼两人一出现在街市上,立马吸引了许多小贩的目光。
“我怎么记得你进帝都都没这么好的待遇?”小容压低声音问道,非常不解。
小舒翻个白眼,“不是有你嘛。”
当初她进帝都时只有少部分想要一睹靖南王芳容的姑娘前来,因为听说靖北侯有与靖南王联姻的意思,更何况还有靖北侯世子在场。
“原来如此。”小容点点头,目光在人群中游移,无意间捕捉到一丝青色。
似乎……在哪看见过?
街市上人来人往,那抹青色衣角很快被人影淹没。小容突然放开舒长昼的手,朝人群中钻去。
“阿朝?”舒长昼不明所以,转头吩咐了云绍后,便朝她追过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就像他好不容易才够到她的手,她却忽然加快脚步,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抓住小容,舒长昼的语气略有担心:“你怎么了,突然这样走。”
“我找人啊,怎么突然不见了……”小容疑惑地四处看着,仍然没看见那抹青色,不由失望地叹气。
也对,那个人明明是在云罗城遇上的,怎么会在帝都出现呢。
“走吧,我们回去。”容轻朝忽然没了逛街的兴致,勉强笑了笑,拉着舒长昼往回走。
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姑娘。”
不算太熟悉的温柔声音,宛如一羽鸿毛,在她耳边轻轻划过。
有人冷不防站在她身边,静静瞧着她的脸,露出温柔笑意:“果然没看错,真的是你。”
与此同时,小容也转过了头,愣愣地打量来人半天,才惊喜地叫道:“哎!真的是你!”
来人是她在云罗城许府内碰上的许自闲,与小容在此相遇显然很意外,他惊喜之下连连朝小容行礼,说话也不太利索:“能在此碰上姑娘,实乃许某意料之外啊,姑娘近来可好?”
“当然没事了!”小容高兴万分,捉弄之心大起,笑着扯扯他的衣袖,“别笑得这么欢快好不好,像朵花一样,欠浇啊?”
“姑娘……”许自闲哭笑不得,刚要说话,这才注意到在她身边已经神色不善的舒长昼,一时惊疑,“这位兄台不是……”
舒长昼没在小容身边找到存在感,语气不太友好,“在下舒白。”
简简单单四个字将许自闲的寒暄打发,小容白他一眼,又开始缠着许自闲问问题:“你怎么会在这?有事情么?”
“这……”许自闲有些尴尬,不知从何答起,“确实有些事要办,便与表弟一同来了帝都。”
“这样啊。”小容揣着下巴,笑吟吟地发出邀请,“那我下次来找你,你住哪家客栈?”
许自闲叹了口气,并不作答。小容有些奇怪:“是不能说么?”
“倒也不是。”许自闲看了看旁边,小容随他视线看过去,顿时有如雷劈。
舒长昼见到旁人,立刻皱起眉头,有意无意地将小容往身后挡住。
郄修篁正微笑着看向这边,手里拿着旁边小摊上的编坠。
一个舒长昼已经够吸引视线了,再加上一个郄修篁,这条街顿时热闹非凡。
悠悠走到舒长昼面前,郄修篁笑得好不优雅。
猛地想起了某件线报,舒长昼漂亮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同时若有若无地瞟了许自闲两眼。
“哟,这不是兰容嘛,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与师弟近来可好啊?”
郄修篁虚情假意的招呼在小容听来很不顺耳,她恨恨地瞪了郄修篁一眼,却没说什么,小猫一般弱弱地缩回舒长昼身后。
见她这般冷淡对待,郄修篁也不急,只压低声音,诱导似的对她道:“兰容该不会忘了那天晚上吧……那颗我让你吃的药……”
小容顿时瞪大眼睛。舒长昼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舒长昼不放你,我自有办法让他放手。就算最后我得不到玉玺,他也别想得到。”
“你……”
小容咬牙,郄修篁忽然转向许自闲,“表兄,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许家和郄修篁的关系,小容有那么刹那的愣神。许自闲却不打算急着离开,他在衣袖中找了找,拿出一枚剔透的青玉坠放在小容手心。
“如果有需要,就拿这玉坠来找我。”
目送郄修篁和许自闲离开,不安的不仅是小容一人。舒长昼抚额,突然觉得事情麻烦了不止一点。
郄修篁,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罢手呢。
明月几时有
碰见倒胃口的人,小容彻底没了逛街市的心情,便拉着舒长昼要看新鲜。
舒长昼一头雾水,没跟上帝都节奏:“看什么新鲜?”
小容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
事实证明白清潇找乐子是有真功夫的,到帝都没几天就把帝都里里外外好玩的地方翻个遍,顺便给自家妹子资源共享。小容乐得其成,反正出钱的不是她,大家有话好说。
舒长昼的怨念由此更上一层楼,阴暗地计划着哪天狠狠修理白清潇一顿。
半个时辰后,挤过一层又一层的人,小容和舒长昼终于成功地进入一家新开业的酒楼。
这家酒楼可很不一般。
别家酒楼都是吃喝的地方,这家卖的都是看。
看?看什么?看的都是帝都内大红大紫的姑娘小倌们。酒楼老板请来的都是闻名天下的乐师舞女,最低档次的也是在帝都内被人捧上天的那类。
也正是因此,这里的价钱绝对低不到哪儿去。
二楼某间雅间内,小容看着面前的精致小菜,刚才见到郄修篁的倒胃口顿时都抛到了天边。
稍稍吃了两口,小容非常满意:“你也吃一点,这儿的味道比刚才那儿还好。”
舒长昼满脸都写着“今天就不该带你出来玩”的郁闷。
不过这里的菜味道还不错,改天想个法子,把这里的厨子挖到王府去,看她还整天往外找美食。
他露出狐狸般慈祥的微笑。
“舒长昼,我们来讨论一些问题怎么样?”
轻轻放下筷子,容轻朝很认真地看着他。舒长昼眼睛一眯,立时领会她的意思。
难怪这么积极地跟他出来,往常她可是个八匹马都拖不动的主。
“说吧。”舒长昼淡定地同意了谈判。
“第一个问题,你怎么处理你府里那些小野花?”
舒长昼立时一滞,张口就朝旁将茶水尽数喷出。他悻悻地放下茶杯,微笑道:“一共四人,但凭郡主处置。”
小容满意地点点头,“在别处找个院子,让她们住过去吧。”这个问题不容置喙。
“第二个问题,我欠你那些银子,你打算怎么办?”
舒长昼慎重地直起身子。
“那个么……我以后少买些小吃给你?”这个提议被小容一个白眼否决,他立刻转向下一个提议,“那小白归你管教怎样?”
“可以考虑。”小容皱着眉头,勉强答应,却没发觉舒长昼阴险的表情。
小白归她当然可以,反正她以后归他靖南王。
“第三个问题,以后如果有大事,你会不会夜不归宿?”
舒长昼坐得笔挺,“自然不会。”
温热的小手忽然覆在他手背,舒长昼一怔,落入小容温暖的视线。
“笨蛋,到时候你还是给我睡书房去。”
视线交错,擦出慌乱和心跳过速的温度。小容几分尴尬地收了视线,拔高声音:“这里的菜真好吃。”
一块红烧猪蹄送到嘴边,小容张嘴,乖乖地吃下。
“这猪蹄的口感很像你的手。”容轻朝很含蓄地表扬他。
回想起某个夏夜被她狠狠咬的那一口,舒长昼竟露出一丝微笑。
没关系,这当然没关系,他可以在以后慢慢咬回来。
雅间内一时静默无声,两双筷子开始忙着处置盘中餐。
外面若有若无的丝弦渐渐拔高,拨了一道尾音。一楼中央的雅致筑台上,一位红衣舞女收了衣袖,朝台下众人温柔一礼,袅袅退场。
今日的乐师乃是自乐坊中请来的,弹得一手好琴。一曲终了,几束清音倏地拔高,将周围人的心紧紧收住。然而随即便是低沉的颤鸣,尔后乐音渐渐流淌开,技法娴熟,清雅流畅。
有人路过门口,低声议论传入雅间:
“听闻洛南王带了舞女前来助兴?”
“哪儿呀,还不就是个黄毛丫头,能助什么兴?估计也就让那群大老爷看看鲜罢了。”
细碎的声音渐渐飘远,容轻朝愣愣地停住筷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郄修篁那黑狐狸的脚印?她上辈子肯定是欠了郄修篁几百两银子没还。
“别想太多,吃完走人。”舒长昼听见了,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只想快点离开这地方。
两人达成一致的目标,进食速度顿时加快了两三倍。
外面依旧在继续。乐师的琴声忽然停住,一位黄衣舞女款款走上筑台,朝周围略施一礼。
有人附在乐师身边说了什么,乐师明显一怔,可随即连连点头,接过几张纸看了看。
乐音再度响起,空阔寂寥,如人低吟。黄衣舞女轻甩长袖,踩着乐音松散的节拍,开始低唱:
“明月几时有——”
二楼忽然传出桌椅碰倒的声音,打乱了乐音,一楼顿时一片嘘声。
黄衣舞女表情不见不安,只朝乐师示意一番,便重新开始。
因为太过惊讶而碰翻了椅子,顺带还将碗筷撞翻,小容衣裙上沾了大片油污,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行了行了,别收拾了,待会儿快些回府去换就是。”舒长昼见她要碰满桌油污,连忙阻止她,“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你有没有听出这是谁?”
“谁啊?”舒长昼漫不经心地吃剩下的菜,可听着听着,也听出了那么一丝不对。
“是她。”小容脸色很不好看,“不要那样看我,绝对是她没错。”
舒长昼意识到事情重大,压低声音,“你怎么可以确定是她?单凭声音也太草率了。”
小容苦笑:“这首词只有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听过别人唱这首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词。来这里后她只教过一个人,就是小宋。
那么熟悉的声音,以及几乎是倒背如流的词句,她不想用还有穿越人士的理由来自欺欺人。更何况刚才还有人说郄修篁带了舞女助兴……
她忽然不敢往下想。
撩开雅间薄帘,容轻朝惴惴不安地朝楼下看去。
从前那个娇小的少女已经完全蜕变,蜕变成一只妖艳的蝴蝶。
缓歌慢舞凝丝竹,含情凝睇谢宾客。这种表情出现在小宋身上时,居然会是如此陌生。
“阿朝。”
舒长昼紧紧抓住她,小容呆呆地看着楼下的舞女,两行眼泪倏地自眼角滚下。
“别想太多。”舒长昼低低叹气,“郄修篁便是这种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把事情都揽自个头上。”
“但是……”
“阿朝。”舒长昼安抚地拍拍她脑袋,“师父曾有本剑谱,我和郄修篁都很喜欢,想问师父拿来练。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师父便来问我剑谱在哪,我这才知道剑谱被偷了。”
“怎么……”
舒长昼自嘲一笑,“师父那时还看不清郄修篁的性子,我挨了师父一顿骂,反应过来是郄修篁偷了剑谱,便去找他算账。你猜怎么着?他知道我也喜欢那剑谱,便将剑谱当着我的面烧了。”
“破坏狂。”小容酸酸地道。
“他向来如此,别人若是觊觎自己的东西,或者自己得不到的,便要花尽心思毁去。谁敢拦他,他便要那人生不如死。当初听闻你独自下山,我吓得魂飞魄散,你这条小命,怎么玩得过他?”
小容沉默不语,低头看看自己弄脏的衣裙,“走吧。”
抬头要走,一楼黄衣舞女忽然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来,惊出她浑身冷汗。
事情不止于此。她有很深的预感。
这种感觉在两人回到侯府时便应验了。
绕过门口停的精致马车,两人入府,才发觉正厅里跪着白端和白清潇,以及一众下人。两个内宦站在正厅之前,手里端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舒长昼下意识将小容挡在身后。
那两内宦等级明显不低,表情亦与普通宦官不同。见两人回来,其中一个立刻展开精明的笑容。
“王爷与郡主回来得正好,侯爷与世子已接过旨了,咱家不多叨扰,在外面候着郡主。”
两个内宦出了府门,却也没见离开。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小容问道:“……什么旨意?”
白端面色凝重,白清潇亦无平日玩世不恭的姿态。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舒长昼身上。
这实在是坏得不能再坏的预兆。
“新帝半月后登基,念兰容郡主护玉玺有功,特召兰容郡主入宫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