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小容打着哈欠,十分不雅地出现在二人面前。小白趴在她臂弯里,兴致勃勃地打量外面的两人。
小容披了件长袖褙子,松松垮垮地着了一身襦裙。舒长昼见了,十分不悦:“回去穿好衣服。”
才不理你!小容忿忿地哼了一声,接过白清潇递来的筷子坐下,筷子刚伸到一盘菜前,另一双筷子忽然出现,先她一步夹走了她要吃的菜。
小容很生气:“舒王爷,你至于这么小气么?!”
“你是想继续欠着本王的银子?”舒长昼也没好气。
“欠银子?”
白清潇似乎不知这事,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小容见了他像见了救星,毫无形象地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痛哭流涕:“白公子,你知不知道,舒长昼这个没良心的居然算计我,说我欠他一千三百五十六两银子……呜呜……”
此话一出,舒长昼立时大惊,转眼便见白清潇变了脸色,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吃饱了撑的,说这事干嘛?!
“王爷?”
白清潇面有不善,舒长昼立时讪讪。
“误会,纯属误会。”
小容听罢,“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你血口喷人!你还逼我签了五年卖身契!”
白清潇的脸色黑得更加厉害,唇边缓缓溢出一丝冷笑。
舒长昼,你小子委实活得腻歪了!
“我道小凝为何半夜跑出来呢,原来是为这事。”白清潇冷冷道,“不知小妹还欠靖南王多少银两,可否一次算个明白?”
舒长昼无心吃饭,叹了口气,撑住额头。
小凝?
听出对自己的称呼有点不对,小容怔了一下,忽然起身,“呼啦”一下扯住白清潇,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白清潇漂亮的凤眼眨了眨:“小凝。”
小容双唇哆嗦起来:“你你……你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小凝。”
接近真相的时刻,小容忽然有些退却了。
她是要知道呢,还是假装不知道?……
温暖的大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容不得她退缩。容轻朝抬眼,略有惊慌地看着一脸莫测的白清潇。
“你是我的妹妹,靖北侯的幺女,”白清潇言简意赅地道出她的身份,“兰容郡主,白清凝。”
小容听了,忽然觉得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
“哈哈哈,白……白大哥……”小容虚伪地笑了笑,“你肯定在骗我。”
白清潇略敛了神色,一手将她手里的筷子拿开,“你不相信?”
小容猛地点头,愣了一愣,又猛地摇头。
“你不信也罢,信也罢,若你不是我妹妹,靖南王也不必大费周章地亲自去找你。”
小容愕然,扭头看向舒长昼,眼里隐隐有怒火。
舒长昼一直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忽听小容压抑着声音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舒长昼抿抿唇,微不可察地点头。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那根簪子,而是因为……我?!”
舒长昼默然。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小容微张着嘴,渐渐地冷笑起来。
“我的利用价值大不大啊,舒王爷?”小容死死地盯着他,像是盯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仇人,“你现在满意了?舒服了?惬意了?”
舒长昼一惊,仓皇起身,刚要辩解,眼前影子忽地一闪,左颊一阵风过,随即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小容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舒长昼不偏不倚挨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打得偏过身子,懵懵懂懂半天没回过神,看得白清潇暗暗咋舌。
乖乖,他幼时母妃偶尔拿父侯出气,都没下这么狠的手。他家小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威风不减母妃当年啊。
小凝啊,你……你……
你出息了啊!!!
舒长昼这张俊脸被这一巴掌揍得有点变形,他抽搐着嘴角,修长如玉的手指凑在唇边,沾了一点腥甜的东西一看,竟是一丝鲜血。
嘶……疼啊……
舒王爷还没被这么打过,虽然说以前老王爷也揍过他,不过那都是上的家法,打在看不出来的地方。如今她这么一掌过来……
想起明天还要顶着这么个伤面对一大堆老头子,舒长昼已无语凝噎。
毕竟还有个白清潇在场,舒长昼男人的自尊与面子十分挂不住,几乎是双眼冒火,但一往小容那双受伤的眼睛里看去,他的怒火便自动消了大半。
“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极为顺口,白清潇半天反应过来,连忙应道:“什么事?”
“赶他出去!”
舒长昼目瞪口呆,白清潇讪讪地摸摸鼻子,上前拦在二人中间,不自在地笑道:“王爷,请吧。”
于是,就在白清潇的半请半拉下,舒长昼被拖出了小容的房间。
霜萼院外的侍卫早听见动静,正十分诧异地看过来,正好迎上舒长昼脸上的娇小的巴掌印与怒火满溢的双眼,心底一寒,急忙低下头去。
他们王爷,果然还是年轻着么。
我心换你心
将舒长昼轰出了门,小容吹了灯,抱着小白靠在门边,呆呆地坐在地上。
舒长昼他……真是太过分了!
小容抿抿唇,又给小白顺了几道毛,然后回床上躺着去。
枕头边有个硬硬的东西,小容一怔,伸手摸了摸,诧然发觉是那支玉簪,一时五味杂陈。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转念一想,想起自己背负了他五年债务,小容又开始唉声叹气。
她早想过这个身体可能的身世,只不过她没想到是这种等级。靖北侯幺女,兰容郡主?难怪郄修篁和舒长昼都急着来找她,想借着这份功,给她那素未谋面的老爹一个好印象么?
“哼!”
小容抱着枕头,极其娇憨而忿忿地哼了一声,埋头睡觉。
要是她那哥哥没打算给她还钱,她明天就得开始做工了。
第二天小容起了个大早,着了身清爽的衣服,头上稍稍打理了,顺带插上那支玉簪,然后抱起小白,施施然往舒长昼的书房过去。
一路碰到的侍卫侍女都跟见了鬼一样看着她,走到书房外时,她已经挨了数不清的眼刀。
“砰砰砰——”
小容没好气地敲门,敲得自己的手都发痛。
“进来。”
容轻朝推门进去,不出意料地见到了白清潇。
白清潇见到自己的妹妹倒是显得很高兴,将手里的茶一放,连声朝她打招呼:“小凝快过来坐,你来的刚好。”
小容一呆,“什么来得刚好?”
她今天来就是给舒长昼做工还钱的,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正好听听你身世,还有一些安排要问问你。”
另一边,舒长昼埋头写字,没对她进书房有任何反应。小容若有所思地瞥了舒长昼一眼,乖乖地坐到白清潇身旁。
“小凝啊,我问你,你愿不愿跟我回上京去?”白清潇一脸无害地看着她,“回去看看你的故乡。”
小容十分怪异地笑了笑:“我的故乡又不在上京。”
白清潇噎住,“我只是问问而已……”
“你只是问我愿不愿跟你回去?有什么好条件没?”小容目光无神地看着他。
“当然有了!”白清潇连连敲着桌子,“上京可是个好地方,是个出美人的好地方!你看看你哥哥我,不就明白了?”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你会不会骗我?”
容轻朝很认真地问他,白清潇一怔,眼神忍不住往舒长昼那儿扫了扫。
“……不会不会,我是你长兄啊,骗你做什么?”
小容貌似无意地撑起下巴,“可我还签了靖南王的卖身契……”
白清潇豪迈地拍拍胸脯:“没事,哥哥帮你解决了!”
“此话当真?”
“当真!”
“那好,我跟你回去,什么时候动身?”
正在小容说出这话的同时,舒长昼手里的玉管狼毫应声而碎。他似笑非笑地抬头,朝外面吩咐道:“听梓!”
听梓不知从何处现了身,朝他微微一礼。舒长昼自象牙笔筒里悠悠拣了一支笔,微微抬眼:“带白世子去城里转几圈。”
“是。”听梓面无表情地拦在白清潇面前,白清潇无可奈何,朝小容递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后,悻悻地随着听梓出去。
门“啪嗒”合上,书房里一时静默无声。小容僵直着身体站着,忽听舒长昼道:“别光站着,快过来磨墨。”
舒长昼身旁堆了许多公文,他揉着淡淡的黑眼圈,指了指砚台,“开始吧。”
“哦……”
小容无精打采地拿起墨块,刚捋起袖子,便眼尖地瞧见了舒长昼包扎得粽子一样的右手,下意识地问道:“你的手……”
舒长昼手一颤,略有尴尬地收了收,“没什么。”
“怎么回事?谁伤了你?是……是我哥?”小容急了,连忙捉在他手腕上仔细瞧着,“你什么时候弄成这样了?”
“没什么,晚上去找你的时候,在你那儿捏碎了一只杯子……”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容语气满是心疼,“疼不疼?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这么白白嫩嫩的一只猪蹄,居然伤了,还真是可惜得紧。
舒长昼凝视着她,清峻的眸子里满满的笑意,“那么你要如何?帮我写么?”他顺带还示意了桌上一堆公文。
“帮你写?”小容为难地看了看公文,忽然眼睛一亮:“你给我加工钱我就干!”
舒长昼失笑,笑意间竟隐隐有几分凄凉,“……好。”
小容说干就干,马上站在桌边,却在下笔的那刻停住,略有迟疑:“要写什么?”
舒长昼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贴在她身后,那只粽子手伸到她手边,轻轻地覆在她手背,将她的手指捉起,紧紧地握起一支笔。
小容顿时觑起眼睛。
“嗯……真香……”舒长昼握着一只手和一支笔,十分享受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柔软的发丝贴在他颊边,“原来是苏合香……”
“你……”小容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却一脸无辜。
这是明目张胆的办公室骚扰!
还没等她发表抗议,舒长昼修长的手指握着她,在纸上唰唰地写了起来,动作极其流畅。
小容一个愣神,忽然问道:“舒长昼,你是不是以前也经常这样干?”
舒长昼白她一眼:“你还有没有比较正常一点的想法?比如我是自来熟这种的?”
“舒长昼。”
小容忽然甜甜一笑,舒长昼被她笑容惑了几秒,小容冷哼一声,屈起手肘,往他腹部狠狠撞去。
舒长昼大惊失色,因为是习武之人,下意识地避开,小容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果断抬起脚,一脚踢在了他膝盖上。舒长昼吃痛,身子矮了下去,小容立刻抄起几卷公文,朝他头上猛地砸了几下。
“让你吃我豆腐!”小容愤恨地放下书,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拿砚台砸。不过一想,若是拿砚台砸,舒长昼这条小命指不定就完结在自己手里了,便悻悻作罢。
舒长昼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满是委屈,指着小容颤颤道:“你居然谋杀亲夫!”
“亲你个头!”小容彻底地愤怒了,作势还要砸他。
舒长昼连忙避开。小容不想再待,便放下袖子,想要离开书房。
她是卖劳力还钱,又不是卖身来的。他舒王爷要是有这个心,不会逛他的拾芳楼去么?!
“阿朝!”
舒长昼忽然叫她,她未来得及转头,他已长臂一伸,径自将小容箍在了怀里。
温热的鼻息拂在耳边,小容在他怀里奇怪地扭了扭,“我说王爷,你不是伤着手了么?怎么跟……”跟伤着脑子了一样。
“阿朝,你……不要走好不好?”
下一刻,小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看缠在自己腰上的那只粽子手,咬牙道:“我不走,留在这里让你压榨剩余劳动力么?!”
舒长昼垂眼看着她,不语。
气氛突然有些诡异,小容刚想打笑他,便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
他和往常不太一样。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小容很慎重地问道。
“我……”舒长昼很矜持地抿唇,硬是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他转念想想,恶声道:“总之你就是不许走!你要是走了,我就跟着你一起到上京去!”
小容有些好笑,“那好啊,那你一起来吧。你就不怕太傅再骂你?”
老太傅骂人的功力她在舒长昼带她刚回到朔阳的时候领教过了,舒长昼低着头站在老太傅面前,愣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明年春天刚好是进帝京的时候,那时候跟你过去,太傅他也说不了什么。”小舒同学大言不惭洋洋自得,小容明显低估了他的脸皮厚度。
“你跟过去做什么?”小容疑惑地道。
“提亲。”舒长昼言简意赅。
他自认为他的意思已经明显到他的底线了,可惜他也高估了小容的反应能力。小容低头想了想,笑得分外甜美:“那好,到时候我认祖归宗了,就让父亲帮你准备一下,你也不用带那么多东西过去,顺便帮我还了欠你的银子。”
舒长昼顿时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岔过气去。
既是一家人
总之,在前往上京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小容不太相信舒长昼会跟着去。因为要交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尤其是快到秋天,今年各地收成似是一般,情况不好也不坏,容不得舒长昼走开。
当然,作为一方诸侯,舒长昼还有更头疼的事情要处理。
比如如何处理靖南王府的一堆官家千金,比如靖南六郡留谁打理。
还有,比如……怎么处理这种不速之客。
过了没几天,小容丢下手里的工作,躲在正厅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恨恨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悠闲自得的郄修篁。
这个家伙居然还没死!
小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右肩。
得知新洛南王来窜门,半路把她一个人丢在书房的舒长昼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手边的茶冒着袅袅雾气,没喝一口。
半晌,郄修篁才将茶盏放下,悠悠道:“王爷似乎心情不大好。”
舒长昼冷哼一声,没说话。
郄修篁仍在自讨没趣:“靖南王是觉得这茶不好么?”
小舒面无表情,端起茶木然地喝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放下。
容轻朝很不厚道地捂住嘴,忍俊不禁。
郄修篁的样子比起几个月前难看了不少,倒不是说他毁容,小容只是觉得这家伙拿到宝贝王位后人就阴沉了几分,没了以前那种少年意气的感觉。
……怎么感觉有点失望?
她正在想入非非,忽然感到有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她连忙敛神看去,只侧开一条缝隙的窗内,却是舒长昼端起茶看来,氤氲雾气遮掩了落在这边的探寻的眼神。
这只狐狸,眼睛真是太毒了,他怎么就不近视呢?
小容忿忿。
“啧啧……小洛南王居然来了……”
轻柔温润的声音忽地在头顶响起,小容一时悚然,却被来人轻巧地卡住了嘴。
“别乱动,是你哥哥我。”
白清潇一手捂着小容,另一手扒在窗台上,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屋内沉默对坐的两人。
“他们坐多久了?”
“大概一个时辰。”
“好样的。”白清潇微眯眼睛,低声絮叨,“姓舒的,世子大爷我压你两百两银子,你可得帮大爷我好好整那姓郄的一番。”
几日相处下来,小容对自己这兄长的脾性有了极为深刻的了解。她伟大貌美的清潇哥哥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为朔阳的第三产业发展做出了有力贡献。
白清潇亦有自己的想法,这几天他从云绍导游的碎嘴那儿听来了不少八卦,比如说当年云绍潜伏在尼姑庵外,看见自家王爷数次险些被他这个亲妹子轻薄……即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小容看见他会那么自来熟。
兄妹俩各怀心思,均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室内。
“你押他干嘛?不怕赔本?”小容很是不解。
“女孩子家懂什么?一边玩去。”白清潇理都懒得理她,“姓郄的当年伤你那一箭我还没找他算账,敢伤我白家人,凭什么把银子押给他?!”
小容若有所思地点头。
屋内人说话他们俩听不太清,白清潇眼睛一转,问道:“小凝,你可有什么东西还落在郄修篁那小子势力内?”
“东西?”小容低头想了想,“东西不多,人倒是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