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但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为什么会怕郄修篁把事实一件件抖出?怕容轻朝知道真相后会忿然离他而去?还是怕无法得到传国玉玺?
事情究竟从何开始,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舒白勉强定了心神,淡淡道:“大师兄,此处好歹是我的地方,不想死得太快,便快些滚回去!”
“不巧得很。”郄修篁偏偏等他这么一句,“此行师兄有要事在身,否则再借师兄十个胆子,也不敢犯了师弟的晦气。”
“请便。”舒白不愿再留,转身欲走,郄修篁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届时还请师弟赏脸,师弟可别只顾郡主,顾不得家国大事了……”
舒白脚步停了半晌,便匆匆离去。
绚丽的晚霞在天际沾染,依稀可听见归鸟入林的声音。云绍与容轻朝两人回来后,小容就把东西尽数交给了云绍,自己一个人待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
云绍的手艺经过小容指点后有了质的飞跃,小容站在门口,都能闻到极其诱人的香味,不禁吞了口唾沫。
都等了足足一个下午,舒白居然还没回来。
一手扶在粗糙的墙壁,小容不知不觉中倚在门上,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小师弟!”
小容惊醒,转身见是云绍叫自己,问道:“怎么了?”
“快来吃饭,”云绍手里还端着两盘菜,朝她努努嘴,示意她有好东西可以吃。
小容刚想应他,却想起舒白还没回来,便笑道:“你们先吃吧,我再等会儿。”
云绍歪头想了想,点点头,转身进屋了。
而事实证明,小容偶尔浪漫一点的行为是十分可耻的。
因为当她饿得全身无力地等在门口时,舒白一手十几串糖葫芦,一手好几个煎饼,满脸酒足饭饱的幸福模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小容视线中。而在他肩膀上,小白心满意足地叼着一条鱼。
容轻朝的表情顿时幽怨起来,一双眼睛阴暗地瞟向他双手。
而就在这同时,舒白也注意到了在门边可怜兮兮地站着的小容,一口糖葫芦没咬住,掉下来咕噜噜滚在地上。小白抬头,瞅瞅舒白又瞅瞅小容,叼着鱼就溜得没影。
古语有云,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天。舒道长心里揣摩着,该不是他那乖师弟又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气得她到自己这里杀人越货以泄愤了吧?
想到这里,舒白表情奇怪起来,连忙摆出一副不知情的笑容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哼,哼哼,哼哼哼。”小容冷笑,笑得舒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舒道长好惬意啊,晚上到哪儿应酬去了?”
这语气听着很怪,舒白立刻反应过来,但他这会儿说话没有多想,竟不怕死地问道:“你一直站在这儿,?没吃饭么?”
话音刚落,他就惊恐地发现,小容露出了一副要把他当场生吞活剥的表情。
正在他拼命思考对策时,小容忽然十分平静地开口:“舒白,过来。”
舒白左看看右看看,连小白的影子也没见着,只要硬着头皮上前。
他假装淡定,朝小容挪了一步。
小容眉毛跳了跳:“过来。”
他无法再假装淡定,眨了眨眼,朝小容挪了半步。
容姑娘嘴角抽了抽:“舒白,过来。”
舒道长嘴角的笑像是被人用锅底拍上去的一般,僵硬地挂在嘴角,他暗道不妙,连忙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容姑娘——”
容轻朝双目怒瞪:“靠了靠了靠了!他妈的舒白你给我过来!”
舒白手里的糖葫芦和煎饼差点没拿稳,倒退时却绊在一块石头上,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他与容轻朝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他抬头一看,小容正狞笑着捋起袖子朝他逼近。
“容姑娘……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舒白此时的语气极尽无辜之能事,表情泫然欲泣。样子语气虽然惹人怜爱,但放在这种场合,就非常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小容一副土匪样站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阵,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这唱哪出?舒白迷惑了,他看了看小容,颤抖地伸出了手。
小容立刻将他的手抓住,死死地抓住。
舒白一颤,眼中闪过几分惊疑。
然而舒白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小容挑衅地笑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扯起舒白的手,对着他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嗷————”
舒白一声惨叫,想把手从她牙齿里抽出,奈何小容发起狠来力气异常大,他一时竟挣脱不得,先前留在眼眶里当障眼法的眼泪此刻竟都挤了出来。
不过,小容再发狠也没有舒白力气大,此刻他糖葫芦也不要了,赶紧将手指一松,丢掉糖葫芦,然后使劲把手拔了出来。
“你……你做什么?!”舒白疼得直抽气,低头看了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手背手心各一排牙印,可看得出小容是发了狠心的,竟咬出了几缕血丝,两排牙印搁在他白白嫩嫩的手上,甚是显眼。
“东西交出来。”
土匪爪子就在眼前,舒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把剩下的煎饼也交了出去。小容很是得意,拿起战利品,炫耀似地大咬一口。
两人静默一会,小容动作极快,一张煎饼没一会儿便吃得只剩两口。此时夜风吹得有些冷了,小容低头看看舒白,一面吃东西一面含混不清地问道:“你还坐着干嘛?”
“看你吃东西。”舒白幽幽地答道。
小容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接着没心没肺地吃,懒得管他死活。
“二师兄!容姑娘!哎,你们……?”
云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容头也懒得回,问道:“师兄出来干嘛?”
这师兄叫得还挺顺口。云绍一边想一边道:“小白跑进来了,我就出来看看,哎对了,刚才是谁在叫来着?二师兄?”
“被你发现了。”小容笑眯眯地点头,再一口把这个煎饼啃完,只留了一个,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二师兄在山下被非礼了,你快带他进去让师父看看。”
一听舒白被非礼了,云绍被唬得一愣一愣,大叫一声不好就拖着舒白往里奔。
小容接着笑眯眯,顺手把那个煎饼揣进怀里当明天的早餐。
不过说起来,舒白那手还真香呢。
有糖葫芦的味道。
口感还很像……很像猪蹄……白白嫩嫩的……
看来下次要多咬几口。
小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小容坐在房间里啃完煎饼,就去找小白玩。不知是不是昨晚舒白被她咬一口所以生气了,晚上小白居然没回她这儿来。
走到舒白房门口,容轻朝刚要敲门,就听里面有人在说话,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那种。小容心下一紧,连忙伏低身子,趴在墙外仔细听着。
“大师兄真的这样说?”是云绍的声音。
“他真敢来?”这个是听梓小师弟的。
“不管他会不会来,总之这事先别让她知道。”茶盏轻轻一搁,是舒白的声音,“他想让容姑娘落单——就像现在这样。”
房内静默很久,小容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起身推门进去。出乎她意料的是,房间里除了这三个人之外,还有那个向来深居简出的老道长。
“居然就发现我了,真不给面子。”小容斜睨他一眼。
舒白抱着小白心安理得地坐着,手上的咬痕没有消褪的迹象,“捅破了窗户纸我都没当场揭发你,我真是太给你面子了。”
小容讶然,回头一看,原来是她双手放在窗台上时不小心捅破了窗纸,不由讪讪。
小白见她来了倒是热情得很,拼命朝她伸着爪子,舒白瞪她一眼,大手往小白脑门一罩,将小白牢牢摁住。
云绍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容姑娘,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小白怎么突然没良心了。”容轻朝话外有话,不服气地看着舒白,“还有,刚才究竟是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真想知道?”舒白也懒得避讳,直直望着她。
小容一怔,无意识地点头。
舒白转头看看老道长,老道长点头默许后,他才悠悠开了口:
“真是不巧,大师兄他请师父和一众师兄弟去山下做法事。”舒白言有所指,稍稍顿了顿,“只是除了师父新收的徒弟。”
懵里懵懂弄清楚怎么回事后,小容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么一出恶俗的调虎离山计,居然被她给撞上了。
“那……你们……”小容艰难地问道,“你们不会要把我……”
“交出去?没那么简单。”舒白施施然,旋即冷笑,“这么简单就把你交给大师兄,我是不是很没面子?”
容轻朝傻笑着点头:“确实很没面子,所以……所以你能不能把小白先给我?”
舒白几欲吐血,极其无奈地松开手,小白从他膝头跃下,趴在小容小腿上。小容也不便多做逗留,抱着小白就往外走。
轻轻合上舒白房门,容轻朝抱着小白,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目,膝盖也开始发软。
“怎么办……”小容无意识地念着,不觉额头冷汗涔涔,“怎么办,小白……怎么办……郄修篁要来了……”
小白在她怀里安静地趴着,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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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再放松……吸气,再吸气……”
一大早起来,小容就在做着深呼吸,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镜子里是个清隽的小道士,一双眼睛灿若晨星,只是唇染桃花,颊有霞晕,瘦脸削肩,换句话说,长得一副祸水模样。
小容很淡定地瞅着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因为这种程度,相对于舒白那种看似无害的祸害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
郄修篁……真是阴魂不散……
簪子被她贴身藏在怀里,还包了好几道。舒白他们一大早就准备东西去了,只留了小白在旁边陪着她。
这场法事说久也不久,那家人要求不高,算下来也就一天一夜的事。不过对她而言,这一天一夜会显得格外漫长。
“咪呜……”小白弱弱地叫了一句,朝她懒懒地摇摇尾巴。容轻朝叹口气,走过去抱起小白,给它顺顺毛。
“小白,如果我没回来,你会想我么?”小容试探地问道,虽然没抱什么期望。
小白闻言,无辜地看她一眼,然后把头转向地上的红烧鱼,轻轻地叫了一声。
小容嘴角抽搐,默念不要跟猫一般见识,只当没问过。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容还没转身,就有人将门撞开,紧接着听见一声慌张的问:“容姑娘,你见二师兄了么?”
小容觉得奇怪,转过身去,见是听梓小师弟,更是惊奇,“舒白?他不是和你们一起么?”
听梓一向淡定,此时却不知为何慌了神,跺跺脚道:“罢了罢了,我先找他去,容姑娘,你先去找师父,师父在玉清殿等你。”说罢就慌慌张张跑了。
小容看得奇怪,应了一声看着他跑走,再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就抱着小白走了。
昨晚舒白他们商量了什么计策小容并不清楚,问起来谁都不告诉她,气得她见到舒白就摆脸色。只不过看他们成竹于胸的样子,小容还是比较放心的。
至少不用落入郄修篁那个杀人狂手里,实在不行的话,这簪子谁爱要谁要去吧。
抱着这种悲观主义想法,小容进了玉清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紧张的脸,不由失笑:“怎么各位道长比我还紧张?”
云绍背着一把剑,看看她,叹了口气。老道长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她来了,也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又接着闭目养神。
气氛有点不对。小容转念一想,语气放小心了些:“难道……舒白他不见了?”
她的预感很准,话音刚落,云绍的头就低下几分,容轻朝的心也随着凉了几分。
“怎么会……他去哪儿了?我昨天可都见到他了。”小容问道。
“不知道。”云绍摇摇头,“昨天半夜我在抄经书,刚好碰见二师兄,但二师兄只说要出去一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还没回来。”
开什么玩笑?
小容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
“还多久动身?”
“没时间了。”不知为何,老道长显得异常平静,“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拖到极限了。若舒白还没回来,我们只有先行动身。”
小容怔住,心里不断地犯怵。
一直以来她都把舒白当成她依赖的对象,此刻舒白不在,她就完全失了分寸。
“师父——三师兄——”听梓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还举着一封信,见容轻朝在场,他显得有些尴尬,拿着信的手略微收了几分。
“拿来。”老道长手一伸,听梓将信递上。老道长展开信看了看,眉宇间那股忧虑消了许多,但疑惑反倒涨了不少。
“师父,二师兄说了什么?”云绍问道。
老道长放下舒白的信,略微思忖一番,目光在小容身上停留片刻,忽道:“动身,我们先去,先别管舒白。”
小容扫视周围,发觉有些不对,“诶?这……只有、只有我们几人么?”见云绍点头,小容几乎要晕过去,一时口舌不清:“但……你……我们……”
“容姑娘放心就是。”老道长捋着胡须,“贫道已先遣了一些弟子前往准备,剩下的法事由贫道与几个徒儿来做,但容姑娘须切记,不可离开我们视线,否则……”
小容已大概猜到后果,便敛了神色,十分慎重地点头。然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看了老道长一眼,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道长,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嗯?”
“就是……”小容尽量组织好措辞,“郄世子难道不是道长徒儿么?为何道长偏僻帮着……舒白?”
老道长拈了拈胡须,若有所思,“容姑娘,恕贫道无以相告。”
人家不愿说,有什么办法?小容心里无奈,也只得点点头,放过这一段。
路上很是无聊,小容打扮成小道士跟在听梓师弟身后,顺便听他讲说政史地文化。
这间道观坐落于天抚郡郡治云罗城,而天抚郡是二家诸侯势力的接壤处,可谓军事要地。但就这么个军事要地,居然比很多郡都要繁华。
云罗城距云罗关只有三十里,身兼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功能于一身。小容隐约从听梓的话里猜出,她以前住的尼姑庵离云罗关并不远,因为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而云罗城的民俗与东镇差不了多少,更何况舒白还是一个人带她逃过来的,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带她跑几百里,除非舒白超人附体。
听梓小师弟还说,这几家诸侯没有自立门户,以及靖北侯立锥之地却没有被其他人吞并,是因为那本该早已消亡的前朝皇族仍旧存在,且正是在靖北侯的势力之内,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百姓不知道天下还有皇帝不要紧,诸侯们可不能不知道。
洛南王身为贵族,亲戚自然不少,而洛南王妃出身于云罗城世家大族许氏,郄修篁要来姥姥家玩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不知他姥姥究竟干了什么亏心事,要请人来做法事。
至于郄修篁为何是老道长的大徒儿,听梓知道的也不多。最可信的就是郄修篁小时候被老道长救过,顺理成章地与老道长搭上了关系。
小容自打进了云罗城,就没再敢多抬头,生怕别人认出自己是女儿身,进了许家更甚,几乎是一路低着头过去,只靠听梓在旁带着路。
许家老太太很客气,许是自己外孙的关系,亲自出来迎接老道长。她由侍女搀着站在檐下,和蔼可亲地扫视着老道长的徒儿们。容轻朝一直低着头,很容易就被许家老太太看见,便有些奇怪地问老道长:“道长,你那徒儿为何一直低着头?”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小容冷汗滴滴答答,她只易装没易容,一抬头就会被老太太发现,只好憋着嗓子道:“……贫道身患怪病,怕冲撞了您……”
许老太太疑惑地看着她,没再问了。小容总算松了口气。
剩下的事都交给了老道长和云绍听梓,她只需要跟在旁边就好。小容想了想,怕又碰上同样的问题,就让听梓给自己找来一块布蒙在脸上。
许家派了不少丫鬟小厮来帮忙,从道观一路跟来的小容此时反倒派不上用场,只好一个人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忙。
“咪呜……”
微弱的猫叫从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