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陈果化险为夷，关韬想着自己的退路。
“伙计，想私了还是公了？私了，今晚你拿五千元，我这儿不留案底，你拍屁股走人。公了，明天通知你们单位和家里领人。”
关韬的气势一下子蔫了。他选择“私了”。此后一小时内，他被披警服的和胖子警官领上出租车，在省城里联系几个过去的熟人，借钱。好不容易凑够五千元钱，回到治安室，穿警服的当面撕了他和陈果的讯问记录，递过来一张粉红色的收条，上面写着：
今收到关韬、陈果交来治安罚款五千元整。
××分局火车站治安室
×年×月×日
“又是要命的粉红色！”从治安室出来，关韬一个人走在凌晨人迹稀少的北大街上，想想不久前在学校与刘智祥的争斗，心情变得异常烦乱。
市文联与省社联合大型图书《走向世界的周山市》。经韩默推荐，南晓寒做省文学大师孔鸿蜚的助手，联袂撰写报告文学，反映周山市建设银行的事迹。
作家“走穴”的方式一般是为企业家撰写报告文学。本省也不例外。这本书主编由孔鸿蜚先生和市委领导共同担纲。在周山市羊城酒店的一个包间里，南晓寒被韩默引领着，再次见到心仪已久的孔鸿蜚先生。
酒席开始。由于特殊的原因，这次宴会只有孔鸿蜚、韩默、周山市建行余行长和南晓寒四人。
今天，韩默成了席间的主角。她略施粉黛，轻洒香水，喷着嗜哩水的长卷发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特别是开口很低的银灰短衣，露出白皙浑圆的脖子和河床一样肥阔的前胸。也许是故弄玄虚，也许是欲盖弥彰，也许是工于心计，这个美丽风骚的妇人在脖颈上围了条印着小白花的紫色丝绸巾，使这一吸引男人目光的地方显得含而不露，平添出几分风韵。
南晓寒下意识地想，知识女性的打扮不是装出来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洋气是从骨子里面自然流露出来的，她把诗的灵动与美感变成眼光中的挑剔，又很艺术地在指间汩汩流淌。像是闷热天气中有人用手向你洒来几滴带着薄荷的凉水，使头脑烦闷的你神清气爽，又如在大海上度过无聊黑夜的哥伦布，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其惊喜与欢悦的感觉真是平常女子不可企及。
孔鸿蜚是全国知名的小说大师，好酒，重色，思想敏锐，极易动情。韩默的风骚搅得他心里翻江倒海，心花怒放。而余行长是那种有贼心没有色胆的人，但见韩默与孔鸿蜚的粘腻劲，只是讨好作家们，想尽一切办法把客人招呼好。他相信，凭着孔鸿蜚这样的文学大师的生花妙笔，自己的事迹将在全省打响，以后的事会前程似锦。而南晓寒，这个已糊里糊涂领略到性却未吃到爱情圣果的傻小子，完全是奔着梦幻般的文学来享受孔大作家的光环的。
“各位，请举杯，欢迎！”余行长率先端起盛着“人头马”的高脚酒杯，说道。
“感谢孔老师风尘仆仆，来周山指导文学创作。感谢余行长热情款待。小南，你今天别放过学习的机会，跟孔老师多讨教。”韩默说了一串话。但男人们似乎只对她身上的香水味感兴趣。南晓寒发现，韩默在讲到他时，大眼睛眨了一下，放出一抹妩媚的光束，心里又怕又喜，向孔鸿蜚看了一眼，对方却似乎什么也未发现，因为女人的眼神很隐秘，而且迅速。
“也祝我们可爱的女神、诗人韩默越来越漂亮。”孔鸿蜚半是认真半是调侃。
“对！对！对！哈！哈！哈！”余行长率先一饮而尽。
南晓寒发现，自己平时在街上骑着破“梅花”自行车，常看见“人头马一开，好运自然来”的广告。一瓶酒上千元，觉得这种奢侈品对工薪阶层的他来讲，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企及，今天却做梦般登上天堂，享受神仙般的口福。谁知他咽下一口酒，却感到味道怪怪的，又酸又苦，显然没有“城固”特曲那么醇正刺激。
其他人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酒桌上的废话盈耳，一如一桌叫不上名目的粤菜，没有一点味道。南晓寒话很少，孔鸿蜚余行长两个男人左右夹击，给徐娘半老的韩默敬酒。他似乎在酒场之外，显得失落。他第一次发现，文坛其实与官场一样，显得无聊。
“孔哥，”韩默酒至半醉，粉脸泛红：“妹子给你推荐的南晓寒这个学生，很有文学天赋，上次他写的诗你也看了，而且写了评论文章。这回，建行的事他和你合作，请务必多关照，让小伙出名，稿酬从优。”
“有，有，有啥问题？”孔鸿蜚站起来，因为激动，说话略显结巴。他弯腰又端起高脚酒杯，里面的液体好像人血，“余行长，这次这篇报告文学，一万字，我指导小南写，保证让省上领导赏识，但你得掏一杆子加两个零。”
“孔老师，小意思！”余行长已不胜酒力。但又是一饮而尽。
“晓寒，老师给你说，文章发表后，建行款一到账，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稿酬，两千元。”
“孔老师，我不要稿酬，我只央求您事成后把我从学校调到省作协去。”南晓寒忙站起身，端着酒杯，说出自己多年的梦想。与陈果感情上的阴差阳错，使他心灵遭受重创。为了从痛苦中尽快解脱，惟一的方法就是远离这个城市，用时间和距离强迫自己忘掉心爱的女人。而省作协，那里有不少大师每天可以交谈，有锦绣文章可以尽情书写，不用因为责任违心地在不喜欢的工作中浪费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这有啥问题？ ”孔鸿蜚身子向后倾倒，急忙扶住椅背，保持稳定。但酒杯中的红酒溢了出来，顺着手背往下淌在地板上，“我一个堂堂的省作协主席调个人还不跟写篇小文章一样简单？小韩怎么样？”
章节12
11。阴计
孔鸿蜚坐下来，他只是象征性地抿酒，对南晓寒承诺。后半句话，却面对着韩默。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要不然，小心我吃了你！”韩默很爽快地又喝下一杯酒。南晓寒发现，由于喝酒的缘故吧，她站起来，上衣一个扣子脱开，露出一截白肚皮，在耀眼的灯光下，白晃晃，滑溜溜的。她自己只顾激动，一点也没觉察。
“我以作家的人格担保！”孔鸿蜚给韩默说。
南晓寒发现，在韩默面前，大名鼎鼎的孔鸿蜚有时像一个孩子一样乖巧天真。
酒席散后，余行长让南晓寒先回，说是市委领导还要接见大作家，让行里办公室先给他提供三年来的工作总结、获奖统计、信息简报等材料消化消化。一周后，孔大作家第二次到周山市采访。但他只是和余行长闲聊，南晓寒在一旁记录。每天吃饭，韩默相陪。
又一周后，南晓寒开始笔耕。由于第一次驾驭报告文学，他思想负担很重，半个月头昏，吃饭不香，睡觉不好，好几夜通宵未睡。在翻阅了大量报告文学大家的作品、弄清了孔鸿蜚的散文随笔风格后，终于写出了一万五千字的初稿。标题是：走向辉煌。由于写得太累，他大病一场。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急性甲肝。
躺在病床上，南晓寒在恍惚中，看见韩默提着一塑料袋香蕉、橘子、补养品来瞧自己。他痛苦地想：搞文学真是不易，怪不得柳青说写作是愚人的事业！
又一月，稿件由孔鸿蜚“润色”后，余行长很满意，一下子把一万元转到省作协的账户，说是“赞助一下文学事业”。
（文章成书后，南晓寒发现，孔鸿蜚所谓“润色”，只不过是在报告文学标题下面加下自己和南晓寒的名字，把手写的打印成铅字，并未改动一处。）
一年后，由市文联与省文艺社联合的大型图书《走向世界的周山市》正式。南晓寒执笔的那篇文章发于全书二条（第一篇是市领导作的序）。首发仪式在周山饭店举行。市上五大班子出席，孔鸿蜚亲自参加，报纸、电台、电视记者等等蜂拥而来，盛况空前。市委当场决定，将这本书定为全市本年度“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并由市委宣传部向省“五个一”工程推荐。
当天晚上，南晓寒被孔鸿蜚叫到周山饭店一间套房。
“小南，给你把稿酬发了吧。”
“孔老师，算了，有你提拔，我感激不尽。我和你说好的，只要你把我调进省作协就行了，钱我不要啦！”
“调你进作协？我啥时答应过你？”
“孔老师，你上次在酒桌上亲口答应我的呀，韩老师可以作证的。”
“我不可能说！”
“你真的答应了的。”
“哪有这回事？我脑子进水了？我一个作协主席，既无人权又无财权，怎么可能答应调你？”
“你确实说了。”
“不可能，我拿作家的人格做担保。”
“孔老师，我可以不进作协，但你的承诺千真万确。如果你有困难，我不怪你。但我听说你把你的外甥女刚刚调进作协当《莫河》杂志，而她既不是大学中文系毕业又不懂文学创作。你是一个大作家，但在为人处世上出尔反尔。一个作家的文品很重要，但我更看重的是人品。你在我心目中形象一直高大，但这件事，让人小看你了。”
“你这娃，咋没良心？老师精心辅导你，你咋这样说话？”
“做人比做文更重要！”南晓寒摔门而去。
孔鸿蜚立在房间，心里吃惊天下还有这样冲的愣小子。
一件区区小事，成了南晓寒以后文学发展上的阴影。虽然有韩默的扶持，他在周山市文学界扶摇直上，但省文学界一直没有他的地位。他的性格成了他文学梦的致命杀手。
回校后，关韬怎么也忘不掉护城河公园那*失魄的一幕。但见到刘智祥，他马上恢复了政治家的自信，*自己的状态。
“刘老师，咱们今天商量一下分工。”这天，他叫来刘智祥，先发制人。
“你是一把手，你定。”
“我这样想：我熟悉上下关系，负责全校行政、业务全盘工作。你年龄大，心细，适合负责后勤工作。最近，咱们学校一些教室需要翻修，这个工程由你全盘搞吧？”
“我能力有限，只怕我弄不好？”
“你放心弄，我相信你能够在工作中独当一面。作为正职，要对副职放权压担子，不能让他有职无权，在工作中缺乏主动性和责任心！”
“那好！”
刘智祥不知是福是祸。南川乡小学现有教室二十多间，有不少危房年久失修，墙壁裂缝，顶棚掉土，渗水漏雨。乡党委书记在接到学校打的报告后，当即批示：“再苦不能苦孩子，限期解决小学危房问题，乡财政拨五十万元，责成关韬同志办理。”按常规，这个工程至少回扣五万元，是个“肥差”。刘智祥一直想下手，碍于关韬是正职，自己又刚上任，没办法得逞。这回，他如愿以偿，决定想尽办法把事办好。
看着刘智祥的背影，关韬想：这叫欲擒故纵，哼！叫你弄。叫你弄不成！
刘智祥四处联系工程队。那些四处求活的工程队闻听消息后，也纷纷在晚上来到他的家。其中一个工头叫黑毛的，一次送给他一台液晶电视，价值近万元，并塞给一张发票，发誓：“只要弟兄们喝汤，保证让刘哥吃肉！”家境紧张的刘智祥开始不敢接受，他卧病在床的女人和孩子却欢喜得不得了。他想，你关韬又不是神，黑毛送的东西，天不知地不知，我想办法把工程给黑毛不就得了？但弄事，得有个章法。
第二天，刘智祥又找到关韬。
“关校长，关于教室维修工程，目前有四个工程队联系，这次咱们实行竞标，你看咋样？”
“这个办法好，可以堵绝黑色漏洞。”
“那何时开会好呢？”
“我请示一下乡党委马书记吧。”关韬最后卖了个关子。
一周后，南川乡小学会议室，修建工程竞标会开始。会议由刘智祥副校长主持，陈果做记录，校长关韬、乡党委书记马千里出席。
“我工程队承包这个工程，有三大优势！”黑毛第一个站起来，他说：“首先，我们有市建委的合格证书。第二，我们是本地人，有信誉。三是我们施工价位为五十万元，适度合理。”
“我们是国家建设部授予了资格证书的建筑公司，有着建设周山饭店等高水准楼房的经验，对这个小工程更富有经验！”闻讯赶来的市建公司经理也站起来。
“你们的报价太高嘛！”刘智祥说道。
“开始报价五十二万元。今天，我们可以降为四十八万元，并且完工后再给学校捐赠二万元的砖盖门楼，就当在南川乡给企业做广告！”
“你的精神令人钦服！”关韬在一旁插嘴，马千里也干咳了两下，点了点头。
“还有单位竞标吗？”刘智祥环视四周，问道。另外两家工程队分别报价五十万元和五十一万元，说低于此价无法接受。刘智祥看了看关韬，发现他正在低头抽烟，又望了眼马千里，这个白白净净的党委书记今天感冒流清鼻涕，正用雪白的手绢擦着鼻子。
“我们优势最明显，工人都是本地农民。工程不给我们，让外地人干，到时候村里人拿撅头撬学校门我可管不了。”黑毛现出了痞子相。
“敢！这个啥，*党还有王法！”马千里蔑视地扫了他一眼，威慑道。
“咱等着瞧！”
“不要伤了和气。我们是正规的建筑单位，如果领导想真正把好事办好，一定要抓住机遇，科学决策。”市建公司经理是个城里人，说话斯斯文文。
“情况已经清楚。刘校长，你分管基建工程，你看着定吧。”关韬在关键时刻表了态。
“好，我说几句。市建公司虽然报价最低，又是正式施工单位，但交税在市上。黑毛同志的工程队是本乡本地农民组成，工程价虽说高了些，但工程交给他们，一可以解决农民生计问题，维护社会稳定，二可以增加南川乡财政收入。我的意见，维修工程交给黑毛吧。”
竞标会结束。市建公司经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与别的工程队头头相继而去。校长关韬什么也没说，乡党委书记马千里照例讲话。
章节13
12。有情人再相见
中午相约，当然是黑毛请客，在南川乡一家小酒馆，几个人喝得一塌湖涂。关韬半斤闷酒下肚后，不知什么原因时笑时哭。黑毛搀他回房间时，他边走嘴里边喊“我没醉。”马千里在桌子上只摇头：“这个关韬，怎么这么贪杯？”
刘智祥趁机说： “酒是刮骨刀，色是要命剑。马书记，他关韬迟早会栽在这上面的。”
马千里瞪了他一眼，说：“你是领导，怎么能随便议论自己的班子成员呢？这个啥！”
黑毛的工程队正式进驻学校。说是维修工程，其实只不过是刷涂料、油漆门窗之类简单活计。工人们干活，黑毛坐在刘智祥房里喝茶。他想找关韬“意思”一下，刘智祥拍着*，说：“浪费那钱干啥？刘哥是管事的，能给你工程，以后的事还摆不平？”
“那，我们工程队几十号人就指靠你了？”
“没的说。”
黑毛呷了一口茶，觉得无聊，便无话找话地问：“刘哥，你学校是不是有个女老师叫陈果？”
“有，咋咧？”
“前一向，我在火车站治安室的表哥讲这女的和一个领导在外面风流，让他们抓了。”
“是吗？”刘智祥眼睛一亮，问：“那个男的是谁，你给我打听一下，以后有好处全给你。”
“好。”黑毛拿出手机，拨了个号，问：“喂，表哥，我是黑毛。你上次说的那个叫陈果的女教师跟谁在一块儿让你们抓了？喂，关韬，什么什么？啊，校长？好，谢谢！”
“天助我也。”刘智祥一拍大腿，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有点得意忘形。
黑毛问：“刘哥，关韬就是你这儿的关校长？你们学校有无重名重姓？”
“你别说话，还不给咱到现场监工去，把活儿干好！”刘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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