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张爸爸的那抹笑让我的紧张感瞬间消失,我直接对上他的双眼,声音也不再畏畏缩缩,「张尚军他……你儿子他因为放弃摄影感到很痛苦,你不知道吗?」
「摄影这种消遣过一阵子他就没兴趣了,现在痛苦一下,让他可以清醒好好念书也好。」
「那不是消遣,对张尚军而言摄影就是他的生命。」我的声音拉高,「他是真的喜欢摄影!」
「你这什麽态度?对长辈太没礼貌了吧!」
「如果有冒犯到我很抱歉,可是我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因为只要一想起张尚军拍照的样子,还有他说要放弃摄影时的神情,就让我无法冷静。」
『摄影才是我最想做的。』
『我要放弃摄影。』
每当想起张尚军投入摄影时那幸福的神情,还有他含着泪说要放弃摄影的样子,就让我无法再冷静,只要想起他是多麽热爱摄影却说要放弃,我就难过得无法冷静!
「真是够了,我儿子适合做什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这个外人管!」或许是被我激怒,张爸爸怒道。
「在张家我的确是个外人,但是在张尚军的世界,你才是个外人!你从来……从来、从来就不愿意走进张尚军的世界,所以才让自己的儿子在想走的路上走得如此孤单!」
『在摄影这条路上,我是孤独的。』
一想起张尚军这麽说过,我便为他感到不舍。
「你、你说什麽?少在那自以为是!一个小ㄚ头懂什麽?」
「我懂!我懂张尚军真正的心情,不懂的是张爸爸你!」
我比谁都懂,所以比谁都支持他。
比谁都相信他会成为优秀的摄影师。
因为我懂,因为我懂……
☆、59。
「我不懂什麽?我当然懂我儿子的才华在哪?所以才要他放弃摄影那种无聊事!」
「为什麽要一直说摄影是无聊事或消遣?那是你一昧的想法,却不是张尚军的想法啊!张爸爸,张尚军是真的喜欢摄影,他一直想当摄影师,如果可以获得你的支持,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所以……」
「够了!」张爸爸低吼,「真是够了,一个ㄚ头竟然在批评我的做法!」
「我没有批评!我只是想把张尚军的想法传达给你!」
「传达?哼,那他为什麽不自己来说?」
「因为……」我紧握拳头,咽了下口水,鼓起勇气才回答,「因为你不会接受,因为你会用你的暴力反对他的所有意见!」
「砰!」我话一出口,张爸爸用力的往桌子一打,发出好大的巨响。
这巨大声响让刚走出诊间的护士焦急的开门询问怎麽了,张爸爸要她别管,同时把诊间的门锁上,「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
「你知不知道就你刚刚说的话,我是可以告你毁谤的?」
「毁谤?我从来就不知道会因为说实话而被告毁谤!」
「你!」
「我知道的!你是个会施暴的父亲,张尚军的家中一直有家暴问题,虽然情况没有严重到会打死人,却也造成张尚军和张妈妈无比的痛苦,你都没发现吗?你的妻子儿子在你的暴力下是多麽痛苦!」
「住嘴!」或许是被我说中,张爸爸怒瞪着我,却也没有回我话。
「我知道你在医界有头有脸,也许你是个出色的医疗者,但却是个差劲的父亲!」
「住嘴!我说住嘴!」张尚军的爸爸朝我用力一推,让我一时站不稳而跌倒在地。
被他这麽一推让我感到很害怕,我惊恐的看向张爸爸,双唇发颤。
我会被打。
我会被打的。
我好害怕,我担心接下来会吃他的拳头或挨他的巴掌,紧闭着眼不敢出声,但过了好一会身体都没传来疼痛的讯号,於是我睁开眼睛看是怎麽一回事。
只见张爸爸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没有像刚刚一样的生气,反而惶恐的蹲下身,伸手要扶我,但我推开了他的手,我担心他伸手是要打我。
被我推开手的他,恐慌的看着自己的手,然後将脸埋入掌间,声音没有怒气,只有歉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人的,老婆原谅我,我会改的,原谅我吧……」
咦?
他的说词让我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
他在说什麽……
「老婆对不起,我不会再打你了……」张爸爸不停喃喃说着。
过了一阵子,我终於明白怎麽了,他把我误以为是张妈妈……
大概是因为打了人的关系,让他一时之间也失去了理智。
『他爸爸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事後也都很後悔,每次都会向他们拼命道歉,可是过没多久又会动粗,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年……』
我想起芝蔓曾说的话,知道了张爸爸就是这样持续了好几年。
打人、道歉、打人、道歉,家暴就这样不断重演。
张爸爸蹲在地上一脸很难受的样子,我忽然明白其实他也很痛苦,所以才会因为推了女性,就误以为自己又打了老婆……
我靠近张爸爸,伸手拍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听到我这麽说,张爸爸才稍稍冷静了点,很快的也恢复理智,认清在他眼前的是我不是张妈妈後,他又变得一脸愤怒。
「走开!现在马上离开这里!」他吼着,「现在就离开!」
我拿起自己的包包,将张尚军的相机放回去,却没有马上离开,我站在张爸爸面前,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激动,我对张爸爸酸楚一笑。
其实这个男人也不好过。
所以我不想再对他生气了。
虽然我一直想帮张尚军和张妈妈,但今天来找张爸爸後,我发现他其实也需要别人的帮忙。
或许他也是在等一份温暖或关怀。
「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张爸爸,今天这麽没礼貌我很抱歉。」我向他道歉。
「算了,以後别再来烦我!」
「张爸爸,一个父亲的成功不在於他赚了多少钱,不在於他在外界多有名声,而是在於他给家庭带来了多少幸福。」我说着,「这是我爸爸说的。」
『羽宁啊,爸爸最大的成功不在於赚了很多钱,也不在於我在外面有多好的名声,最重要的是我有没有让家人感到幸福。』
「父亲宽厚的肩是为了担起一家重责,父亲厚实的胸膛是为了帮家人挡风遮雨,张爸爸,那你觉得父亲的大手是为了什麽呢?」我问。
张爸爸没有回答我。
『羽宁,爸爸的肩是为了撑起一家,爸爸的胸膛是为了保护你们。』
『那爸爸的手这麽大是为了什麽呢?』
『是为了拥抱你们,给你们温暖。』
「我爸爸说,一个父亲的大手是为了拥抱家人,给家人温暖。」我说着爸爸曾说过的话。
语毕,我走向门口,准备离开,却在我转开门把前,张爸爸开口说话,「你有一个好爸爸。」
『简羽宁的爸爸杀了人,她爸是坏人!』
『简羽宁她爸不是什麽好东西。』
『说来简家的孩子也可怜,有这麽糟糕的父亲。』
我背对着张爸爸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离开。
走出医院,我不自觉的对着天空问话。
「有人说你是个好爸爸,那麽……你为什麽会杀人,把家人丢下呢?」
爸爸,为什麽呢?
☆、60。
「不好意思,我找张尚军。」几天後,我到张尚军的班上找他。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我的出现一如往常的引起讨论,周围的人对我和张尚军议论纷纷,但很奇怪的是,我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麽。
以前我总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他们说了什麽,但这回那些声音竟然都进不到我耳里。
是他们讲得太小声,还是我终於可以不再那麽在意?
我宁愿相信後者。
张尚军很快的便到教室门口,看到我後他微微一笑,「真难得你会来找我。」
我回以微笑,「我想约你今天一起回家。」
「咦?」他一脸不敢置信。
我噗哧一笑,「我说,今天一起回家吧?」
「啊……喔,好、好啊,当然好。」他还是一脸惊讶的表情,我看了觉得有些好笑。
「那先这样,我走了。」语落,我离开张尚军的班级。
回自己的教室途中,我的嘴角还挂着浅浅笑意。
放学钟声准时的响遍全校,我依约的和张尚军一同回家。
走在校园里,言论我们声音此起彼落,我没有反应的继续走着。
「简羽宁。」忽然班上的女同学叫住我,走上前拉住我,在我耳边小声说,「加油。」
我没有说话,只是回她一抹淡笑。
她却突然愣住,但很快的又回过神来,她笑笑,「简羽宁,你的笑容真的很温暖呢。」
她的话反倒让我有些愣住了,一会儿後才回过神来道谢,「谢谢。」
「掰掰罗。」
我挥挥手向她道别。
之後,我们又继续往校门口走去,然後离开学校。
「今天来我家吃晚饭吧?你好久没来了,我弟妹也很想念你。」我提议。
「嗯,好。」张尚军答应。
到我家後,羽贤和羽荷看到张尚军高兴极了,拉着他要他陪他们玩这玩那的,我则进厨房准备晚餐。
很快的,我将几道菜摆上餐桌,四个人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饭,饭桌上笑声不断。
吃完晚饭後,我又问张尚军要不要去之前我带去过的空地,他也说好,於是我们在晚餐过後来到这个我熟悉不已的空地。
这个空地有着我和孟玄的过去,也有我和张尚军的回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如今,来到这个空地,我不再思念孟玄了,只会想起关於张尚军的一切。
我和他聊些小事,虽然是小事却都不是让人难过的事,聊起来竟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
我们不谈我是劣女的事,不谈我的父亲,当然,也不谈他的父亲。
时间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过了两小时,因为时间不早了,他起身要送我回家。
像是默契似的,今天和他相处时,他不谈所有会让人伤心的事,我也不提,两人之间的谈话充满着一些生活琐事,就像是其他高中生会聊的那种琐事。
聊着学校老师今天出了什麽作业,英文看不懂、数学算不会,班上同学谁做了什麽蠢事,学校那条常出现的小黄狗变胖了,校前有一棵树被移走了,学校附近又开了一间新店,有班公车停驶了,麦当劳推出了新餐点……诸如此类的生活小事。
没有让人沉重的杀人案件,没有令人害怕的家暴事件。
没有,都没有。
我们都没有人提起这些事。
「今天,你开心吗?」
张尚军一笑,「嗯。」
两人相视一笑後,他便离去了。
听见他说开心,那就达到我今天找他的目的了。
我今天找他,主要就是想让他好好放松一下,暂时抛却那些痛苦的事,让他至少可以有轻松的时刻,只要他有感到一点点开心,那就值得了。
只要能为他做的,我都愿意做。
然而,虽然我们都不谈那些难过的事,但我们也都清楚那些事并不会消失。
仍是存在着。
一直存在着。
关上家门,我的眼角迸出一滴泪,但也就只是一滴。
我不能再只会哭了,我这麽告诉自己。
短暂的开心过後,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面对。
如果要让这样的开心持续下去,我们就不能逃避。
面对,是我们获得幸福的唯一选择。
☆、61。
『救命……』
『救我,救我!』
倏地,我惊恐的睁开自己的双眼,还不停的喘气,「呼……」
用手擦去额间的冷汗,我要自己冷静点,「刚那是什麽梦,好可怕……」
闭起眼试着回想自己方才做的恶梦,却想不太起来自己到底梦见了什麽,只觉得心里一阵寒,非常害怕。
隐约还记得的是红色。
一片红,这是我对那个梦最大的印象。
「红色……那片红是什麽?」我问,房间也只是用一阵沉默回答我。
让自己稍稍平复心情後,我再度阖上眼,很快的便再次进入梦乡。
※
很奇怪的,接连着几天我都经常会做同样的梦。
那个有着一大片红色的梦。
每次做那个梦都会让我惊醒,因为这样已经让我失眠了好几天,精神也变得疲惫。
「羽宁,你精神是不是不太好?」妈问我。
「嗯,有点,因为最近常作恶梦。」
「恶梦?」妈走到我身边,一脸担心,「什麽样的恶梦?」
「一个红色的梦,老实说我也记不清楚,只知道梦里的那片红色让我很害怕。」
「红色啊……」妈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後也没有结论,「真是奇怪的梦。」
「就是呀。」
「难道最近你有想买的红色东西?」妈开玩笑的道。
「呵呵,才没有呢!」
「不然还有什麽跟红色有关的呢?」
「跟红色有关的……说到红色就让人想到……」我偏头想了想,「血……」
血。
对了,那片红是暗红色。
像血一样的颜色。
「是血,我梦里的那片红是血,好多、好多的血……」我喃喃念着,有些魂不守舍。
「血?」听到我说出这个字,妈更担心的看着我,最後突然大声说话,「不要想了!」
「血……好多血……」没听进妈说的话,我仍是试着回想梦里的内容,画面因为我的回想似乎越来越清晰。
忽然我想起梦里有人影。
有一个人……不,是两个人,不对,不只两个人,应该有更多人,可是我想不起来到底有多少人。
然後我想起梦里的那些人中有我熟悉的人。
有一个我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是谁?是谁……
「羽宁!」妈用力摇晃我的肩膀,像是要我回过神来,「不要想了!够了,我说不要再想了!」
「等等,就快想起来了,就快了……」再一下下我就能全部想起来,我……「唔……」
头好不舒服……为什麽会这样?还没想清楚那个熟悉的人是谁,我的头却突然痛了起来……
手抱自己的头,我感到极度的不舒服,妈见我这样担心万分,却不知道怎麽办,只是一直重覆说着同一句话,「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救我……』
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着救命,是个女生,那是谁在喊?
那个人很害怕,她很害怕的一直喊,一直喊。
梦里的那个女生发生什麽事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谁?
那片血红色又是怎麽一回事?
「唔……」好痛,越是想要回想就越痛,为什麽会这样?我只不过是想想起一个梦啊……
「羽宁,算妈求你,不要再想了!」
「那个女生不停的在喊救命,她一直在喊……」我说着自己已回想起来的部分,「有个人影在她前面,是我认识的人,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可是我知道我认识他……」
『救救我……』
头痛欲裂的痛楚让我站不稳,我跌倒在地,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像是必须似的,我逼着自己不要停止回想。
彷佛这次不想,我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也彷佛这件事我非想起来不可。
「羽宁……不要再想了,妈求你,不要再想那件事了……」妈抱着我,声音哽咽的说。
那件事?
妈说的是什麽事?
这不就是个梦吗?
不行了,头好痛,我无法再继续回想,只好放弃,我喘了几口气後头痛的状况也稍微好转,妈见我状况比较好点後才比较放心了点。
「羽宁,好点了吗?」
「嗯……」
「那……你想起来了吗?」
我摇头,「没有,头好痛,怎麽也想不起来,虽然有些片段,但还是想不起来。」
「这样啊……」闻言,妈放心一笑,「那就好……」
「妈,什麽意思?」为什麽觉得好?
还有,妈说「那件事」,又是指什麽?
「没、没什麽意思,你别想太多。」
我蹙眉,不相信妈说的话,妈她一定隐瞒了什麽。
难道……「我做的那个梦,难道是关於爸的?就是我忘了的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