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会……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我看向张尚军，他的双手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面露难色。
家暴……那是我怎麽也无法想像的……
我的爸爸虽然杀了人，但从不曾对家里人动粗，在爸爸杀人前，家里一直是幸福而美满的。
可是张尚军的家和我不同，他的爸爸会伤害家人，处在这样的家中他该如何是好？自己的父亲不能信任是怎样的感觉？
怪不得他搬出家中，怪不得他无法跟父母坦承自己的兴趣。
因为只要多提很可能就会引来父亲的拳头……
「张……尚军……」我试着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麽……
芝蔓的泪掉着，白皙的脸庞多了两道明显的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也很辛苦，陪着张尚军承受着如此沉重的事实，却不曾离去，依旧坚定不移的喜欢着张尚军。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不是早就说过你不该支持尚军摄影的，如果没有你的支持，今天就不会这样了，他不仅可以好好的发展数学，也不会让他爸爸打人的情况更加恶化……」
「够了，芝蔓，这不是简羽宁的错，你别说的好像是她的问题……」
「都是因为她！尚军你本来就适合往数学发展，我和你家人都是这麽认为的，可是因为简羽宁的胡乱支持才会让事情变得这麽糟糕，如果没有她的支持，就不会有那张得奖作品，就不会被你爸发现你在摄影，也就不会被打了……呜……」
张尚军站起身，「不是的！不是因为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
「简羽宁你不要听芝蔓胡说，我爸是会施暴，可是事情会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你！」
我傻愣在原地，心里很是混乱。
「我真的很开心你支持我摄影！真的，你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你没有错！」
芝蔓蹲下身哭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看着张尚军身上的伤，每一个伤口都让我心痛不已。
彷佛那些伤是打在我心上般，好痛、好痛……
『支持啊。』
『不会，我说过我支持你。』
我是真的很支持张尚军……
我以为这对他是好的……
可是……
脑子不禁想像出张尚军被打、被责骂的样子，让我感到害怕，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做法……
或许，我从来就是错的。
所以才会害张尚军受到这样的对待……
是我。
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她！』
『因为简羽宁的胡乱支持才会让事情变得这麽糟糕……』
没办法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我拔腿冲出张尚军的住处，头也不回的。
无法再说些什麽。
无法面对芝蔓的话语和眼泪。
无法面对张尚军身上的伤口。
无法面对这沉重不已的事实。
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所以，我选择逃离。
『劣女，你这个劣女！』
『简羽宁是劣女，所以做什麽都很可怕。』
『她只会害了人。』
没错，我只会害了人。
什麽温暖的心、什麽烈女，那都是自欺欺人！我哪有那麽好，我一点也不好！
因为劣女简羽宁再次伤害了别人。
伤害了我喜欢的人。
『你跟你爸真的很像。』
『姊姊，你真的跟爸爸好像喔！』
是啊！这句话才是最真实的！我就是一个跟杀人犯很像的女人。
我根本无法带给谁幸福，根本无法……
而今，我也只能用逃避这种烂方法接受这些事……
☆、50。
『做为一个父亲，最重视的就是家人。』
看着教室外的天空，我忽然想起爸爸曾经说的话，也想起爸爸温柔和蔼的面容。
如今我还是想不起来爸爸杀人的理由，妈妈也坚决不提，然而在得知张尚军家里发生那样的事後，我开始常常想起爸爸坐牢前的一切。
他重视家人的样子、慈爱关怀我的模样，那些美好的画面让我有时不禁怀疑爸爸杀人只是一场恶梦，而不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除了杀人这件事外，爸爸在我心中一直是个称职爱家的父亲，在他离开前我的家庭是温馨、快乐、幸福的，家里总是洋溢着爸爸温暖的爱。
然而这些美好的回忆对於张尚军而言，会不会从不曾拥有过？
对张尚军而言，父亲的角色是什麽？
他的爸爸爱他吗？爱他的家庭吗？
是什麽样的心态让他对家人动粗、对妻子儿子施暴？
家里有一个会打人的父亲，家庭会是什麽样的气氛？张尚军又是带着什麽样的心情成长？
有人说儿子会看着父亲的背影长大，张尚军也是如此吗？
看着父亲挥拳的模样长大，是这样吗？
但即使张尚军的爸爸会施暴，我也比谁都相信张尚军不会跟他的爸爸一样。
因为他是那麽的温柔。
『摄影才是我最想做的，所以我会以摄影为主。』
张尚军对於摄影的热情我很清楚，认识他以来，他对摄影的喜爱全都表露无遗，在摄影比赛中，他也发挥他的才能得了奖。
而对於热爱摄影的他，我也全心全意的支持着。
我一直以为这对他是好的，不论是他喜欢摄影这件事，或是我支持他摄影这件事。
我曾经以为这不可能会错。
我以为这会让他走上一条幸福的路。
但原来不是那麽一回事。
说到底，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就是你支持尚军摄影的结果。』
想起芝蔓说过的话，想起张尚军身上的伤痕累累，想起他那原本整理有致的屋子变得乱七八糟，我的心便揪疼了起来。
那天知道一切後，我逃出了现场，因为懦弱所以逃了出来。
其实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不全然是我的责任，但我还是会忍不住的责怪自己，还是会怪罪自己做了错误的支持。
或许我不该支持他的。
或许应该让他好好念书的。
或许我不该让他拍下我的那张照片。
这些想法蜂拥而至我的脑海，到最後我便不禁开始想……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遇见我。
没错，没有认识我的话，就不会有我的支持，不会有我的照片，不会有今天这一切。
劣女简羽宁在最初时，就不该出现在张尚军的生命中。
是啊……原本就相差甚远的两个人，就该彻底当两条不会交集的平行线才是。
如果我没有出现在张尚军的生活中，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他会一直保持好成绩，被师长看好，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被闲言闲语；不会爱上我，也许他会爱上芝蔓，他可能会和她交往，成为一对人人称许的佳偶；他或许不会参加摄影比赛，也永远不会被他爸爸知道他摄影的事，就不会被打成那样了；他的生活会始终充满赞美，到毕业都会是人人赞赏的好学生。
如果没有遇见我的话。
是的，如果没有遇见我的话。
没有和我相遇的话，或许他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最近我脑子里满满都是这些事，不管做什麽事情都变得心不在焉，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上完一天的课，然後放学回家。
今天也是一样，放学钟声在我恍神时响起，我随便塞几本书到书包後，拖着漫不经心的脚步离开教室。
☆、51。
原本以为今天也会跟昨天一样的回家，却没想在校门口被一道女声叫住，「简羽宁，方便聊聊吗？」
是芝蔓，看到她在等我让我有些讶异，我以为她应该讨厌我到不想再见我。
我呆滞的看着她，见我没反应，她又再问了一次，「你现在……方便和我聊聊吗？」
她的再次询问让我回过神来，我不晓得自己该不该答应。
「欸，那个外校女生是上次和张尚军在校门口搂搂抱抱的女生吧？」我还没回答芝蔓身旁便开始有人谈论起她。
「好像是，对啦，那个制服我认得。」
「今天张尚军没来上课啊，那她来这里找谁？」
「笨耶，没看到简羽宁站在那喔？那一定是来找她的啊！」
「也是，是来宣战的吗？就像电视演的那样，说『张尚军是我的，简羽宁你不够资格配他』之类的话，哈哈。」
「搞不好喔！哈哈哈，不过劣女简羽宁本来就配不上张尚军，这不用那个女生宣战她自己应该也清楚吧。」
即使因为摄影展的那两张照片让有些同学对我有好感，但讨厌我的人还是不少，会有这样话的出现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说你们！」芝蔓对着那两位说闲话的同学开口，「不要一直讲劣女劣女的！你们又不认识简羽宁，少在那边说些有的没的！」
她的说词让我讶异，没想到她会为我说话……
高中以来，除了张尚军之外，还没有人在公开场合为我说过话，就连孟玄即使向我提复合，也未曾在公众场所这样说过。
我看向芝蔓，感觉得出来她不是在说表面话，而是真的生气别人这样说我，虽然她责怪我支持张尚军摄影的事，却还是帮了我……
「就是呀！你们真的很烦耶。」因为芝蔓的出声，引来其他同学的注意，对我已经不反感的同学们也开口说话，「其实简羽宁也没多糟啊，一直讲人家劣女，真幼稚！」
其中一个帮我说话的女生走向我，她是跟我同班的同学，虽然我跟她没说过几句话就是了，她笑笑的说，「你别理她们，虽然我跟你没有很熟，但是看了那两张照片後，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谢、谢谢……」听到她善意的话，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
她贴向我，在我耳边悄声说，「虽然那个外校女生很漂亮，不过还是要加油喔，我支持你和张尚军。」
支持我和张尚军……
『像简羽宁那种女人，哪配得上张尚军啊？』
『看看那个外校生和张尚军接吻的样子，看起来舒服多了，还让人有股甜蜜的感觉，但是简羽宁和张尚军的吻，我的老天，那什麽恐怖的画面！』
在不久前大家还是那样说我和张尚军的……大家觉得我一点也不适合张尚军，认为我会带坏张尚军，觉得我和张尚军凑一对是件恶心的事情。
不久以前，没有人看好我跟张尚军……
可是现在居然有人说我没那麽糟，还对我说加油，对於我和张尚军给予支持……这在过去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听到这些话让我感到心暖，连眼眶都不禁一热，我忍住掉泪的冲动，带着笑意再次向她道谢，「谢谢你……」
她向我微微笑後便离开学校，但她带给我的温暖却一直留在我心头。
「那个……你还没回答我方不方便跟我聊聊？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直说没关系，我改天……」
「好。」我说。
「你现在方便，是吗？」
「嗯。」我点头，「只要别到太晚就好。」
毕竟我还得回家准备弟妹的晚餐。
「不会太久。」芝蔓微笑，那笑容就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美丽，「我们换个地方聊，好吗？」
我颔首，表示答应。
☆、52。
我和芝蔓来到学校附近的一间饮料店，芝蔓点了一杯饮料，而我则不打算点。
「你要喝什麽呢？」芝蔓问。
「我不用。」我回答。
「选一样吧，我请你。」
「不、不用啦！」怎麽好意思让她请……
她的眼神忽然垂下，一脸低落，「让我请你吧，因为我想向你道歉。」
「咦？」道歉？我不明白。
「反正你先点个东西就是了，如果你不点我就随便帮你点罗。」
看她坚持，我也只好点杯饮料，「那就……一杯珍绿好了。」
「好。」她向店员加点了珍绿。
点完饮料後，我和她坐在店里的窗边位子，饮料也在我们入座後没多久便送来。
芝蔓有意无意的搅着饮料，吸管已经在杯里绕了好几圈她却迟迟没有开口，我也只好尴尬的吸着珍珠，等着她说话。
「对不起。」过了好一阵子，她用这三个字打破沉默。
我轻皱眉头，不懂她为何道歉，「为什麽向我道歉？」
听到我这麽问，她睁大眼睛一脸吃惊，她惊讶的表情让我更不明白怎麽了。
「你……不生气吗？」她仍是一脸吃惊。
「生气……什麽？」
「就是……我跟你在尚军家遇到的那天，我对你说了很多没礼貌的话，还骂了你啊，你不生气我那样说吗？」
那有什麽好生气的？
因为那不就是事实吗……
「一般人都会生气的吧？毕竟被我那样胡乱骂了一通。」
「不，你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我的支持，那张尚军他……」
「我自己清楚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
「你支持他摄影这件事和他爸爸对他施暴，这两件事我自己很清楚不是前後因果关系，甚至根本就无关。」芝蔓再次搅起她的饮料，被搅拌的饮料在玻璃杯中漩成一圈一圈，「当看到尚军被打成那样时我很难过，心情也混乱，正好那时碰到你，便不自觉的对你发了脾气，为此我对你感到很抱歉。」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其实你自己应该也清楚，这件事的起因是他家庭的问题，和你支不支持他根本没关系。」
是的，我自己是知道的。
可是……「虽然如此，如果没有我的话，或许事情不会变得这麽严重。」
所以，说到底，我还是有错。
「就算没有你，事情也总有一天会演变成如此的。」芝蔓停止搅拌饮料的动作，声音也随之哽咽，「虽然我希望尚军成为数学家，但和他认识这麽久了，我也知道他有多喜欢摄影，我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弃摄影，所以今天这种局面是迟早的。」
我听着，知道芝蔓说的没错，「张尚军他爸爸……有暴力倾向很久了吗？」
是从张尚军几岁开始的？
张尚军从多久以前就开始承受这样的痛苦？
「大概五、六年了吧，差不多是尚军升国中後开始的。」
「为什麽会突然开始对家人施暴呢？」我不能理解，我真的不能理解一个父亲会为了什麽样的理由打家人。
「尚军的爸爸是医生，在医界也颇有权威，在外人看来他爸爸事业有成，但却不知道他爸爸累积了很多的工作压力，张爸爸所负责的科别是会遇到病人死亡的状况的，长期下来因为面对许多病人死亡，最後累积的压力让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先是会骂人，再来开始会摔东西，最後就开始会打人了……」
我知道张尚军的爸爸是医生，一开始我还纳闷过医生爸爸的家庭会有什麽问题，我还以为有如此出众的父亲家庭应该很幸福，没想到却是这样……
「张尚军他爸爸都没发现自己这样的改变吗？也都没有後悔的意思吗？」
「有，他爸爸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事後也都很後悔，每次都会向他们拼命道歉，可是过没多久又会动粗，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年，状况是越来越严重。」
「那张尚军妈妈为什麽不报案？或是……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失礼，可是他爸爸或许应该求助心理医生或辅导员之类的吧？」
芝蔓无奈一笑，「谁会愿意把这种家庭丑事对外扬呢？尚军後来也知道他爸爸的状况是不可能自己好转了，所以曾极力要求张妈妈向外求助，可是张妈妈不肯，她认为有天张爸爸会想通，状况会改善，就这样容忍了好久，也要求尚军别对外讲这件事。」
「怎麽这样……」
「最近几个月张妈妈也终於认清张爸爸是不可能改了，但仍是没有想报案的意思，不过有开始劝张爸爸自行就医，可是张爸爸因为自尊心的问题不肯对外求助，也执意认为自己只是脾气差了点，根本不需要看医生或什麽的，甚至没想到张妈妈的规劝让张爸爸的暴力倾向更趋严重，最近一次严重被打就是之前张妈妈住院那次。」
是我妈妈也住院的那时……
所以那时我才会觉得张妈妈背负了很多事情，让人感觉她很沧桑，而她身上那众多的伤口也不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