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啊。
睡一觉倒时间,醒来时,妈妈正站在我房间口,眼神柔和地看我。
“玩的开心吗?”妈妈坐到床边,摸摸我的头道。
我觉的这样的妈妈很宁静,以前她没心思的时候都是这样的,那是一种接受现实,妥协放下的心情。
“开心,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见到外公了。”
妈妈没有预想的紧张或者其他什么情绪,淡然地听我讲。
“外公一个人很孤独,他早就原谅你了。”
一滴泪滴在我的手上,妈妈轻轻抹掉,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他还好吗?”
“外公身体很好,每天都晨练。”
“那就好。”
“外公在你走的时候埋了一坛女儿红,很好喝。”
妈妈的眼泪吧嗒吧嗒一颗一颗落在我的手上,床单上,我很自觉地不去看她。
“彤彤,你还想上学吗?”妈妈的声音很轻。
“我,还能上学吗?”由不得我想不想,而是能不能。已经预感到一些事情,此时再也自私不起来。妈妈大病刚愈,还有慈爱的外公,急躁的赵炜管,还有爸爸。
假如在瑞士的那段时间,我曾自私的有过反抗之心的话,那么回到这里,便再也无法脱身,这里就像是有魔咒一样,缠着你,放不开,放不下。
“如果能在这个月底完婚的话,还是可以的。”妈妈说道。
原来是有附加条件的:“爸爸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爸爸妈妈的想法是一致,可还是想知道他的想法,我与他相聚的时间不多,结婚大事还是想有他在场的。
“你爸爸他,在你们离开后,他就晕倒了,病情恶化的很厉害,医生说……”妈妈哽咽道:“彤彤,妈妈对不起。当年为了他,跟你外公置气,现在为了成全他,不顾你的想法。妈妈是不是太自私了?”
早就知道爸爸有病在身,只是不知道他恶化的如此之快,想到那天去见族长时,他说的话。
他是想早些解脱的,只是我和汤显的事拖了些时日罢了。这种牵挂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拖的时间越久,他离去时就越痛苦。我能为他做的,也就是成全他,与汤显尽快完婚,把承业交到汤显手上。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妈妈,还是商量婚礼的事吧,学业以后再修不迟。”
妈妈把头埋在我身上,双肩微动,能感觉到她的无助。
她最爱的那个人要走了,他们错失了二十年,刚回来团聚又要分别,而且永远不会再见。她肯定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置气离开爸爸,现在连回忆两人美好的片段都少的可怜。
妈妈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眼睛红肿,说道:“彤彤,妈妈老了,经不起折腾。等忙完这段,妈妈准备去陪你外公,你不会怪妈妈吧?”
我摇摇头:“外公比我需要你,早该去找他老人家了。婚纱照还是外公亲手给我们拍的呢,外公把我拍的很漂亮,把汤显拍的很俊朗,等会给你看看。”
“阿显本来就俊朗,照片自然养眼。只是父亲把你拍的那么漂亮,我倒要好好看看。”
我佯装生气,从小到大,妈妈都是夸我赞美我,还是头一次听她赞美别人贬低我。心里又酸又甜又疼,妈妈不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
婚礼比我们说的都早,只有十几天的准备,好在赵家汤家人多,事多,忙活的人也多。
妈妈没让我去看爸爸,说爸爸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我便乖乖待在家里待嫁,还好有雪花陪我。
赵炜管中间回来一次,未进门便叫爸爸妈妈,待看着若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时,她怒了。很生气地看我,把我当成箭把子,自己的眼睛当成箭,那箭射有又狠又绝且准。
“辛彤管,你回来之后,赵家就没好事。”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情况下,她永远都叫我辛彤管,好像特意提醒我辛与赵的区别。
“怎么会没好事?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难道不是喜事?”我反驳道。
虽然我也不认为与汤显结婚是件好事,结婚毕竟是喜事,喜事与好事大概同类,认定为好事也不勉强。
“喜事?是给爸冲喜吗?”赵炜客把冲喜两个字咬的格外重,像是要把牙齿咬碎都不足以让她泄愤。
我低了低眼眉:“爸爸已有死志,活着对他来说只是更痛苦罢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适合继承承业的人,你不是,我不是,他选的是汤显,我只不过是附属品罢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赵炜管眼睛红红的,能滴出血来,语气有些哽咽:“爸为什么不选我,而选你?你一回来,什么都变了。”
“爸爸说你性格急躁,不够稳。”
“你胡说,我不信。”
“如果我说,在爸爸眼里,我们两个都抵不过一个汤显,你会不会,不恨我?”
赵炜管愣了,两行清迹自行而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是发现被抛弃的表情,她心思单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为什么我会有这个想法呢?
汤显说我被妈妈保护的太好,其实错了,我只是被妈妈照顾的很好。妈妈从小就教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事,虽然多半都是理论,但遇事总不至于慌乱。
而赵炜管,才是被保护的最好的那个人。
这样的想法竟让我有些羡慕,不知道不明白不预想原来是件幸福的事。
“你胡说,我们才是爸爸的女儿,他怎么可能在意阿显比我们重?”
“爸爸说他欠汤家一条命,对他来说信义重于一切。我们两个……大抵是意外吧。”
“我不信。”
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既然她不信,我也无法。
用袖子帮你擦干泪:“第一次看见你时,我还不知道你是我妹妹,当妈妈告诉我时,我也不信。我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惊奇的事?妈妈说我比你早几分钟出生,我还以为是她在说故事骗我。”
“王子玉说我们俩的鼻子一模一样,那时我才相信,不是所有双胞胎都要长的一个样子才行。妈妈说你长的像外婆,汤家老人说我长的像奶奶,所以凡事都不会顺着人的想法来。”
“炜管,我们不要斗了好不好?像家人,像真正的姐妹一样相处不好吗?”
这段话,我说的很长,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她,也是想真心坦白的交谈。不完美的是,赵炜管并不接受这个提议,她用两字回复我——休想。
是啊,抱着这个想法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天真了一回,她让我不要想,也是真诚劝我不要白费力。
赵炜管急匆匆离开,我看到她的手脚在发抖,她是害怕了。害怕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亲人,害怕会在恐惧面前妥协。她心里还是把我当亲人的,尽管她选择更恨我。
隔天,我和汤显一起去试礼服,汤显显得有些疲惫,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差,估计回来之后就没闲着。
把他的头放在我的腿上,按摩减压。汤显有些愣,知道我的用意后,且抗拒且顺意的躺下,幽幽说道:“我们回来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这是在仇恨的地盘上,不是瑞士,我们不能和平相处。
在瑞士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这么想的,当他放纵地对我好,温柔地对我说话时,他给自己一个对我好的理由。在他尽情发泄□□时也是如此,他觉的我们和平相处也不是件困难的事。
可当下了飞机,踏上中国这片土地时,他回归了。
他觉的不能与我和平相处了,我们之间没有和平。
他恨我爸爸让他失了父亲,恨我妈妈让他听到那刺耳的吵闹,恨赵炜管得到他不曾得到的父爱,更恨我,看透他却又不说破,还要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处处维护他。
他这样一个内心强大,身体强壮的人怎么可能需要我的慰藉?
是我对他说,恨就请恨我一个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所以我们之间没有和平,至少目前为止,他做不到。
“我爸爸病的很厉害,所以婚期提前了,你不生气吧?”看他一直紧绷的身体,便找些话说说。
“迟早的事,有什么可气的。”
“妈妈当年跟爸爸生气,一走就是二十年,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病养好,不让爸爸看到她生病的样子。可爸爸生病时,妈妈一直照顾他,都不能留住他。我不明白,爸爸到底爱不爱妈妈。”我喃喃自语道。
“你爸妈的事,别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
“汤显,我们真的不能和平相处吗?”我发自内心问了一句。
其实这话问的实在拙劣,明知道他会如何作答,却还偏不死心地要问一遍。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希望,他不直接回答,就还有希望。
妈妈说要去陪外公,赵炜管是不愿与我交流的,爸爸又对我避而不见。
眼前的汤显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回答的含糊或者欺骗,总好过血淋淋的事实刮骨一样疼。
我终究是失望了,汤显能卧薪尝胆,潜伏在爸爸身边做好人这么多年,那耐力和狠辣也是超越常人的,又岂是我三言两语,一番温存能打动的。
汤显从我身上坐起来,抹了抹脸,说道:“做,不,到。”
迅速别过脸去看窗外,因为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视线模糊起来。在敌人面前示弱是件愚蠢的事,身为赵家祖谱上唯一的女人,不能丢了脸面。
把涌上来的酸意咽了下去,一切随缘吧。
七天后,绍兴一场婚礼上了新闻头条,新闻工作者也是不嫌头衔多,长篇大论地讲述我平凡的成长史,以及为何能成为赵家祖谱上唯一的女人的英勇事迹。当然,其中夸大的水份较多。什么品德出众,当代女性典范,什么艺术修养深厚,茶道高手之类的纯属起哄。
相较于汤显,对他的评价倒是颇接地气。都是实打实的真才实学。说汤显少年英才,为人十分低调,原本可以由下一代当地第一家族的族长的道路建立威望,却选择了一条委屈的自己的“捷径之道”——和我结婚。
文章里说,汤显五官英俊,气质脱俗,卓而不群。早年成立一个小公司,现今已经发展成员工万人,年销售额上亿的大公司。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做公益慈善,又列举某年某月某次大的自然灾害向某地捐了多少钱,每年数额都在翻倍增加。
与我结合是出于赵汤两家多年的情谊,不想承业后继无人,因为我和赵炜管都不是做生意的料。
不得不佩服写这篇文章的人,真想当面夸他一句才思敏捷。
婚礼当天,我穿着高级订制的婚纱,原来有些赘肉,看过那篇文章后也不翼而飞了,更衬得自己身型娇好,颜值超常水准。
汤显穿的也是讲究,这几天估计没睡好,有些倦容,好在他会掩饰,更会演戏。
许多人来参加我们这场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婚礼,当然都不是白来的,个个都拿着塞血的红包,两家人接到手软。
婚礼彩用西式,在本地最豪华的酒店,包了两个宴会厅,粗略估计几百来人。现场布置的很浪漫温馨,让人看一眼都有想结婚的冲动。
爸爸精神还不错,就是瘦了一圈,衣服有些空荡荡,像挂在衣架上。好在他身材高大,一身中装穿的别有韵味。
当他把我的交到汤显手上时,我感觉到他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像是要反悔的样子。还没等我感动,他又握紧我的手,从容地交到汤显手里,眼里带着祝福的笑。
爸爸到最后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其实知道我跟汤显未必幸福,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我是有些心酸的。
我和汤显一黑一白,一一向客人敬酒,众人看到我手指上硬币大小的粉钻,眼睛都亮瞎了,一幅又酸又羡慕的样子。
我本不想戴这个,觉的太大,太显眼。汤显说,买了不戴是浪费。我心想,你就不怕引人仇富?
王子玉见到我时,嘴巴都掉下来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还是我先开的口:“好久不见。”
“你真的是赵家祖谱上的女人?看到照片时我还以为是长的像而已。”王子玉终于缓过神来,说道。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吸收了方圆五六桌子的人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探究、好奇,疑惑,凑热闹各色内容。
王子玉如此说,那说明今天化妆师还是把我画脱型了,不然王子玉怎么会怀疑自己眼光,而不是相信是我的呢?想到脸上一层又一层的粉,真应了那句粉墨登场的初衷。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说解释也无用,事实已经如此。她既已看到结果,那过程省略也无妨,毕竟过程也不复杂。
“彤管。”汤显很配合的对我笑。
王子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了汤显一眼,便自觉地闭嘴,小脸红彤彤。
王子玉身边的中年人开口说道:“我女儿没见识,让两位新人见笑了。”那中年人透着厚道老实,估计为刚才王子玉的行为制造的目光而自责。
“您不要客气,我和子玉是同学,在学校都是她照顾我的,说来,该是我给您添麻烦才对。”
“我代彤管敬您一杯。”汤显开口道,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中年人受宠若惊的样子,拉了拉王子玉,陪了一杯。
后来才知道,王子玉的父亲是赵家的人,因为就她的母亲一根独苗,便要子玉随了母亲姓,后来生了个弟弟才姓赵。
这样算起来,我与王子玉还是族亲戚呢。
趁敬酒的机会,认识了许多赵汤两家的族人,有的面善,有的面生。好歹都带着祝福来的,心里踏实许多。
尽管伴郎伴娘替我们喝了很多酒,甚至把酒悄悄换成水,但近百桌的客人要敬,走一圈,光喝水也是醉了。
走了一半,不得不中途离场,去厕所上吐下泄后,补个妆,继续敬酒。汤显原来没精神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眼神迷离,这是他要喝醉的征兆。
我让伴郎把酒换成蜂蜜水,汤显才坚持到最后没有倒下。
赶紧扶到到后台休息,才避免出洋相。
汤显呼吸均匀,睡的很踏实。
还差最后一步就完美了,我们得穿着得体,光彩照人的送客。因为他是汤家的代表,我是赵家的代表。
有些无奈,或者说无力。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承受这么多。我原本可以当作旁观者不管不问的,事情的发展却偏偏把自己扯进这纠缠不清的漩涡里,搞的自己满身疲惫。
看时间差不多,便叫醒汤显,汤显迷糊地哼了句,还是不醒。我便用冷水敷在他脸上,他这才跳脚起来,神彩奕奕地看我。
我被他这样懵懂的表情逗乐,又用热水帮他擦了把脸,说道:“该送客了。”
汤显鄙视的看了我一眼,眼神带在幽怨,应该是在怨恨为什么两个人结婚,他就要拼出性命喝酒,而我却能大大方方地喝水。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事接红事
汤显还是不情不愿的起身,脚步虽有些浮,好歹走的还算稳。我们站在门口一一送客,透过的墙壁的倒影,颇是相衬的一对。可谁又知道,这只是面子功夫呢?
这场婚礼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只为了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案,汤显是承业的实际管理人,我只不过占个虚位。
妈妈提前一步带爸爸离开,离开时爸爸的神情还算好,可妈妈焦急的表情表明,爸爸的情况不容乐观。
婚礼结束后,我暂住在汤显的家里,是一座有段时间的院子,布置相当简洁。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过渡的地方,住不了几天,也就没有在意这些。
雪花对这里似乎很适应,比我熟门熟路,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大卫的话。
婚礼上似乎没有看到大卫,他又失踪了?
汤显第二天便去承业集团就任,据说爸爸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笑着的。可宣读完这个消息,他就晕倒了,汤显很有新官的作派,稳住了大局。
得知爸爸病危的消息,我还比较淡定,知道要换身衣服,知道用粉遮掩自己的疲惫。
等我到医院的时候,爸爸已近昏迷,妈妈死死拽住他的手不放,骨节分明。赵炜管安静地坐在一边,少有的沉默,像是一夜间长大的孩子,可怜又委屈。
我走过去,搂住妈妈的削瘦的肩膀,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