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见到爸爸还活着,但是她没工夫细想,只想紧紧的抱紧眼前的父亲,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汲取着他的温暖。
眼前这个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一点血迹的父亲,真的是久违了。
她收紧了手臂,抱的更加密实。
“怎么了?”陈庆民回头看着女儿,“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陈宗缦松开手,摇摇头:“没事儿,只是有点想爸爸了。”
陈庆民伸手把她肩膀上的书包卸下来,在手上颠了颠:“快进来坐下吧,你阿姨已经把饭做好了。”他揉了揉陈宗缦的脑袋,“傻孩子。”
陈宗缦差点哭了出来。
看她回来,江婉之热情的对着她打了个招呼:“缦缦回来了,快过来吃饭吧,菜都要凉了,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陈宗缦不说话。
在父亲面前,江婉之一向十分热情。
她像往常一样沉默不语的拉开椅子坐下,陈娉婷从房间里蹦蹦跳跳的出来,坐在她旁边。“姐姐,吃肉!”陈宗缦还没反应过来,碗里已经多了一筷子糖醋里脊。
她抬起头,看见陈娉婷对她笑的甜甜的。
不,不一样了。
从前虽然江婉之和陈娉婷在父亲面前也对她很好,但明显能看出是装的。可是现在……陈宗缦竟然能在她们的一言一行中看出一点真心。
她更加受宠若惊,一顿饭下来,陈宗缦自己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总之最后饭桌上的菜全都没了。
陈宗缦挺着肚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在床上,环视一周,看着周围熟悉的,又有些陌生的墙纸,玩偶。
她突然有些疑惑。
究竟是她现在在梦里,还是那间精神病院,才是她的梦?
“陈宗缦!”陈宗缦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从床上站起来,原地缓缓的转了个圈,眼睛盯着天花板:“谁在说话?”
“陈宗缦,醒过来!”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陈宗缦皱着眉头:“我没有在做梦,我现在很清醒!”她现在有爸爸,有家,一切都还像从前一样,这才是她真正的生活。
她想起刚刚父亲温暖的怀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你是谁?”她抬起头问道。
天花板上突然没有了声音。
正当陈宗缦等的有些不耐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好像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她只能看清他的眼睛,那双能把人吸进去的深邃眸子,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这才是梦。
只有在梦里,江婉之和陈娉婷才会对她这么好,也只有在梦里,她的父亲才会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
仿佛是醍醐灌顶一般,陈宗缦眼睛猛地一张,周围的环境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温馨的墙纸变的血迹斑斑。
她飞快的转身看向身后的大床,然后吓得后退一步,坐在地上——床上满是鲜血。
陈宗缦内心深处的记忆再一次被翻了出来,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她死命的摇着自己的脑袋,双手抱头,像是疯了一般:“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刻都停不下来。
最后陈宗缦终于忍受不住,手猛地甩在地上,用力伸长了脖子,上面布满了可怖的青筋,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再醒过来的时候,陈宗缦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她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想要睁开却怎么也用不上一点力气,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让自己的眼缝中透出一丝光亮——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一片。
刺眼的白光让她条件反射的把眼睛再次闭了起来,直到几秒钟后,她才再次尝试着把眼睛睁开。
约么一两分钟的时间,陈宗缦才看清楚自己眼前白色的一片是天花板。
她的全身上下除了脖子都没有任何知觉,她只能尝试着扭动自己的脖子,把脑袋歪倒另一边。
原来她现在是躺在病床上。
右手的手背还吊着水,手腕被弹力带固定在床边的架子上。剩下的左手和双脚陈宗缦也不必看,估计也是这个样子。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生站在她的右手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
陈宗缦使出吃奶的力气控制了自己右手的食指,然后又拼命的把它直起来,轻轻地戳了戳身边的护士。
护士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动作定住,瞪大眼睛。
然后陈宗缦就看到护士飞快的扔下手中的东西,像是见了鬼一般转身“噔噔噔”的跑出了病房。
还没等她自嘲一把,护士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白大褂。
陈宗缦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是也知道,走在他们最后的那个人,比其他医生更加挺拔修长的身材,站在那里就独一无二的冷艳高贵的气质,就是他。
她的医生。
陈宗缦的眼皮被翻来翻去,手电筒的强光在眼前一晃而过,然后眼皮上的撑力散去,刚刚弯腰给她检查的医生也收起了电筒,俯身对着她的脸。
“这是几?”医生伸出两根手指头。
陈宗缦如果现在能做表情的话,她想她现在一定是满脸的肌肉都在诡异的抽搐着。
她尝试动了动嘴,发现除了嗓音沙哑的根本不像她自己之外,说话还是勉强可以的。“二。”陈宗缦老实的回答道。
医生点了点头,然后指指自己:“我是谁?”
陈宗缦费劲的眨眨眼:“不认识。”
医生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然后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摘下了遮住自己大半个脸的口罩。
哦,原来是黄乐。
陈宗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好笑,沙哑的嗓音磕磕绊绊的说道:“…旋风八人…大前锋…”
黄乐松了一口气,起身对身后的人说:“看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上的伤太严重了。”说完,他又转头对躺在床上的陈宗缦说道,“你的全身几乎都上了麻药,劲儿还没过,哪都动不了。”
虽然两人也只是普通朋友,但看到陈宗缦几乎被包成木乃伊躺在床上,黄乐也是十分的不忍。
他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身后自己的好友。
连他都觉得不忍,那么他这位好友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他想起当时自己和江桁碰到张小红以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那个破游乐场,看到陈宗缦倒在地上,满身是伤痕和泥土,指甲狠狠地抠进地面,昏迷不醒的时候,江桁也是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的从头到脚扫视了陈宗缦一圈,然后紧紧的握紧拳头。
自始至终,他都很冷静。
冷静的叫救护车,冷静的蹲在陈宗缦面前,用他见过的最轻柔的动作,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细细的检查着她的每一个伤口。
冷静的有些可怕。
黄乐还记得,自己在不经意间曾经看到过江桁的一个眼神。
那眼神中的狠辣,让黄乐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第53章 从手术室到病房
医生检查完毕之后,黄乐就识趣的带着众护士退出病房外,把空间留给这一男一女。临走之前,他还贴心的把江桁的手机拿走,以免打扰到两个人。
深藏功与名。
此刻陈宗缦的眼皮重的根本抬不起来,刚刚环视了病房里一圈,就疲惫的合上眼。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病房中安静了下来,不过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她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这间房间里。
这种气息让她安心。
是她在昏迷前,在梦里,都一直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最后拉她出梦境的那个人。
如果是他的话,那么她就不必勉强自己睁开眼睛。
黄乐他们走了之后,江桁就静静的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他想起自己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七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后对他说的话。
“左手手腕脱臼,右腿髌骨碎裂,小腿骨骨折,后脑受到撞击后有血块,不过不太严重,过一段时间应该会自己消去,比较严重的就是这几处骨折,需要好好静养,身上还有不同程度大面积擦伤。”
一字一句落在江桁的耳朵里,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在心上。
这么多的伤,她是怎么坚持到有人来救她,过程中受过多少折磨,内心有多么绝望,他几乎感同身受。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
“还有,病人现在正处于昏迷之中,而且……”说到这里,带着大口罩的医生顿了一下,“病人的求生意志不强。”
“什么?”一直阴沉着脸的江桁突然抬头,伸手猛地抓住医生的肩膀,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把医生吃掉。
医生见惯了情绪激动的家属,并没有被吓到,依旧冷静的陈述着:“病人有精神病史,所以在昏迷时大脑会比一般人更加活跃,这方面你是专家你应该清楚,她的求生意志又多重要。”
“不是简单的昏迷吗?”站在一边的黄乐看着江桁的脸色不对劲,急忙一个侧身上前,把他拉开,询问道,“怎么会…‘求生意志’那么严重?”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们是精神科方面的专家,应该会比我更加了解病人的精神状况,不过依我看,应该是病人的精神压力过大,这次昏迷刚好给了她一个放松的机会,所以她才会不想醒过来。”
旁边的护士递过来陈宗缦的病例,他伸手接过,在上面签了字后,摘下口罩:“一会儿病人被推进病房后,你们就可以进去看看她了,试着唤醒她,她醒的越早,身体恢复的就能越理想。”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一路跟着陈宗缦的车子回了病房,江桁一直不说话。
上午,他和陈宗缦还在公园里的小道上,他看着小姑娘的发丝在空中飘荡,红彤彤的小脸在他的脑海中还鲜活如当时,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看着眼前被包的木乃伊像木乃伊一样的女孩儿,她脸上的泥土已经被洗干净,露出了更加恐怖的伤口,原本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现在像个鬼一样躺在床上,一点生气都没有。
江桁紧握的双拳缓缓打开,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
冰冷的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一定要醒过来。
他的女孩。
此刻,江桁坐在陈宗缦的床边,目光顺着她头顶的纱布缓缓的移动到吊在半空的腿上,陈宗缦感觉到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移动,但是周围却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终于,她再也忍不了了,用力猛地睁开眼,然后看着江桁盯着自己的腿,身上笼罩着一层随时都要爆发的火气,整个病房的气压低的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你……”刚一出声,江桁就猛地扭头看向她,速度之快让躺在病床上的她吓了一跳。
看到江桁的这个反应,陈宗缦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她迅速红了眼眶,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冒出来,顺着侧脸缓缓流下,滴在枕头上。
江桁看她这个样子,脸上的表情更加阴郁。
在陈宗缦的眼泪流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敢把自己的手伸出去。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被面,淡蓝色的布料被死死的抓在手心,褶皱像是裂纹一样散开。
“你在怨我吗?”她是在怨他,把她从梦里拽出来吗?
陈宗缦无奈的闭上眼睛,语气悲恸:“已经这样了。”
江桁现在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在埋怨她,她不希望醒过来,不希望见到他。
之前所有的努力,原来因为一个七个小时的梦,就全都毁了吗?
“你后悔了。”江桁闭上眼,心里某处不停传来的疼痛让他几乎没有力气坐在床上,他后背僵直,双拳不停的握起,打开,握起,再打开……
陈宗缦微微叹息:“这件事不是我后悔就能解决的。”她浑身上下哪里都动不了,尝试了半天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我早就有这个觉悟。”
早就?
江桁眼里迅速酝酿起风暴,不可置信的看向陈宗缦。
她早就做好了要离开他的准备了吗?或许可以说,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跟他在一起!
“那样的疼痛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结果,我跪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真的发展成这样的时候,还是一时接受不了。”她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江桁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陈宗缦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你不会因为我残废了,就撇下我不管吧。”她说这话时,心脏又扑通扑通跳的飞快,紧张的就连头顶的纱布都隐隐颤抖。
江桁头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残废,哪里?”
陈宗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的腿啊,我的腿不是断了吗?”
江桁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判断出自己的腿断了的?”
嘎?
难不成自己的腿没事?
想到这里,陈宗缦着急的说道:“你刚刚坐在床前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的腿看,表情还那么悲痛,我还以为,还以为……”
“你放心。”江桁拍拍陈宗缦打着石膏的小腿,“你的腿虽然严重,但不会残废。”
他看向陈宗缦,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你刚刚不会一直在说的,是这件事吧?”
“是啊?”陈宗缦困惑的看向他,然后灵光一闪,“你不会误会了吧!”
所以说,她并没有想要离开她。
江桁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像一个孩子一样原地开心的跳起来。
误会解除,江桁的脸色有减缓的趋势,听出陈宗缦话中揶揄的语气,也没有丝毫尴尬和羞涩,反倒是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陈宗缦露在外面的左手,拇指轻轻地在手背上摩挲着。
陈宗缦想要咧开嘴笑一个,却发现嘴唇刚一动,就传来一阵刺痛,她“嘶——”了一声,皱紧了眉头。
“别乱动。”江桁俯身捏了捏陈宗缦的下巴,“你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现在上了药也止了血,别咧嘴。”
陈宗缦听话的闭上嘴巴,看着江桁放大的脸挡住了自己所有的视线。
他还穿着早上那件淡蓝色的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脸上还是能看出来有深深的疲惫。
明明只是一场梦的时间,却仿佛隔了好久好久。
在那场无比真实的梦中,有父亲,有自己从前认识的所有人,但是没有他。
所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大房子,不是她的家。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江桁有一种变态的依赖。这种想法曾一度让陈宗缦在面对江桁的感情时选择了逃避,而也是那段时间的逃避,让她后来确定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爱情本身就是一种依赖。
两个人互相依靠,看不见的时候想念,相见的时候又不想分开。如果说她对江桁之间没有爱情,恐怕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后来干脆放开了。
既然他不怕,那么她又有什么好恐惧的。
从她决定正视自己感情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她的家,也有了新的着落。
那场梦境,美得几乎满足了陈宗缦心底的所有诉求,除了他。
她抬头深深望进江桁的眼底。
可是现在,这个人才是她所有的诉求啊!
江桁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眼神缓缓下移,落在陈宗缦的唇上。
停顿了几秒钟,又移回她的眼睛。
“不要再看我了。”江桁伸手遮住陈宗缦的双眼,“你现在的身体不合适。”
陈宗缦立刻明白了江桁的意思,瞬间全身蒸腾起热气,还算完好的皮肤全都变成了粉红色。
半响,她的唇角勾起。
“江桁。”陈宗缦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江桁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你在我心里真的很重要,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你能不能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不要再让我孤身一人;你可不可以也像我看你那样,把我放在心上的第一位;你可不可以,原谅这个病态的我。
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里,在陈宗缦的心底被呐喊出来,可她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会一直在这里。”江桁的手缓缓地从她眼前拿开,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绝对。不会。
他懂得。
陈宗缦几乎要热泪盈眶。
似乎是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照进了满满的阳光。
不,不仅仅是阳光,就连太阳也在这间屋子里。
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