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道。
大约在半个小时前,就是陈宗缦尖叫着跑出洗手间,扑到张小红怀里的时候,情况更加的糟糕。
走廊里只有她们两人,厕所隔间是幽幽的白光,里面还不住的传来诡异而又恐怖的笑声,饶是张小红再有男儿气概,此刻也被吓得两腿有些发软。
不过好在她只慌了一会儿,高超的职业素养就让她迅速的镇定了下来。她飞快的拿出她们在医院专用的手机第一时间通知了保安和护士长值班室,并成功的在陈宗缦的尖叫下招来了几个同病区的小护士。
几个人一起守在洗手间门口,听着里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在这几分钟内,陈宗缦的心里虽然非常害怕,但也在短暂的惊吓后恢复了过来。
真正的恐怖是在几分钟之后,保安赶来,在所有人的注释下打开隔间的门,把蜷缩在隔间一角的那个病人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时候。
隔间里的病人面容呆滞,表情麻木,裤腿高高的挽起到大腿根。他的手里握着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玻璃碎片,正在不停的划着自己的大腿。
裸露的皮肤全部被鲜血覆盖。
他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一般,双手机械性的在自己的腿上深深的划着一道一道的血痕,嗓子眼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眼睛直勾勾的敲着隔间门外面的所有人。
陈宗缦的视线里一片鲜红。
那种久违的撞击一下子冲进她的大脑,让她的身形左右摇晃,几乎站不住。
张小红看出陈宗缦的不对劲,急忙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扶到一边,并且转动她的身子,让她背对着身后那骇人的一幕,紧紧的握住她的双手。
陈宗缦的眼一阵发酸,眼球几乎都要从眼眶中崩裂开来,她的面孔微微有些抽搐,嘴唇微张,不停的抖动着。
张小红一边给护士长和值班医生打了电话,一边用自己的手臂禁锢住陈宗缦的所有行动,并且不住的说道:“不要怕,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不要想别的,陈宗缦,安静下来,安静下来。”
陈宗缦此刻的大脑像是被撕裂成两半,而这两半正在进行激烈的搏斗。
她的脑门上甚至渗出了汗珠。
又过了几分钟,陈宗缦的呼吸这才终于平稳了下来,手指也慢慢恢复了力气,缓缓的松开张小红的衣服。
张小红长舒一口气,看来陈宗缦是自己过了自己这关。
陈宗缦接着张小红的力直起身子,冲着她勾起一个虚弱的笑:“谢谢你。”陈宗缦说道。
张小红摇摇头,准备带她回病房。
两个人转身,正好赶上刚刚的病人被两个保安从厕所隔间里架出来,经过陈宗缦和张小红身边。
张小红的神经立刻绷的紧紧的,伸过手去想要捂住陈宗缦的眼睛,却发现陈宗缦正呆呆的盯着那个病人的脸,面色一片惨白。
“怎么了?”张小红问道。
陈宗缦盯着那个病人看了一会儿,嘴里喃喃的说道:“舅舅……”
张小红还没听清陈宗缦到底说了什么,那个病人已经被保安和护士迅速的抬离了现场,地上还有一串串从那个病人的伤口处不住留下来的血滴,顺着走廊一路拐弯,直到他们的背影也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张小红迅速的转过头看着陈宗缦,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陈宗缦面色依旧没有半点血色,眼中的恐惧竟然比刚才还要严重。她直愣愣的看着那个病人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那个病人,是我舅舅。”
她的舅舅,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人的形象,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也算是一个普通人的样子,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宗缦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出舅舅刚刚面无表情的拿着玻璃割自己大腿的场景,那种血淋淋的视觉冲击再次引发了她的不适感,她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眼前一片眩晕,几乎都要支撑不住。
“1204,1204?”
陈宗缦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白大褂的怀里。
她撑起自己的身子,没好气的说:“江桁你又占……”——眼前是一张似乎有点面熟的脸,哦,对了,是这个病区的另一个医生,似乎姓黄。
“不好意思啊。”陈宗缦忙挣扎着从他的怀里爬出来,眼神四处张望着,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张小红求救。
张小红立刻走过来,从黄乐的手中接过陈宗缦。
陈宗缦一脸尴尬:“不好意思,黄医生,我刚刚以为……”
“没事没事!”黄乐是个乐天派,立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今天晚上我值班,你现在身体上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可以告诉我,不能拖的。”
陈宗缦点点自己的脑袋:“现在头还有点疼,不过我想自己回去休息,静一静,可以吗?”
黄乐的表情有点纠结:“可是现在你的情况必须有人在边上照应着,我不太方便,你的护士可以吗?”
陈宗缦点头。
于是黄乐便和张小红低头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剩下张小红陪着陈宗缦慢慢的走回病房。
路上,张小红看陈宗缦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便有些担心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可别瞒着我们,趁着黄医生现在没事,要不再叫他回来?”
陈宗缦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逃难一样的疲惫。
两个人一路无言,默默的回到了病房。
张小红扶着陈宗缦坐在床上,然后把她的身子缓缓放平,把被子盖在她身上。
陈宗缦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
张小红在一边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看到旁边的沙发,便想把它拖过来。谁想脚下刚一动作,她的手腕就被床上的人紧紧的拉住。
她回头。
“小红姐,别走,留下陪陪我。”陈宗缦开口说道,但眼神依旧看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变化。
张小红叹了口气,微微弯腰:“我不走,我只是去拿个凳子坐着,好吗?”
陈宗缦的手一松,张小红这才得以解脱,把沙发拖了过来,刚坐下,手腕又被紧紧握住。
于是一个长大了眼看着天花板,一个托着腮坐在床边,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当中。
第二天,陈宗缦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闭目养神。
“谁家的熊猫?”秋千在压力的作用下下沉了些许,有人坐在了她的旁边。
陈宗缦没有搭理她,只是懒懒的朝一边挪动了一下,跟身边的男人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然后脑袋靠在花藤上。
身边的男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你很闲吗?”过了一会儿,陈宗缦突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不要来找我,我最近很累,去找你的□□吧。”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陈宗缦眯起眼睛,有些不适应刺眼的阳光。她扭头看向一边的安格斯,说:“如果你是来嘲笑我昨天晚上把整个病区病人都叫醒这件事,那么再见。”
安格斯冷冷的开口:“我还没那么闲。”
他看向陈宗缦,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我来是想告诉你,九病区的护士长找你。”
“九病区”三个字成功的让陈宗缦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她慢吞吞的起身朝医院大楼走去。
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看着安格斯,在阳光下,她的皮肤像是透明的一样,纤细的身体随着转身扭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九病区怎么走?”
安格斯:“……二楼右转。”
☆、第23章 第九病区
陈宗缦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在楼梯口看到了穿着便装没有白大褂的江桁。
他穿着普通的T恤和军绿色外套,运动裤,像个年轻充满朝气的大学生。他的脚边还放着一只网球拍,看来是被临时叫回来的。
陈宗缦慢吞吞的走过他眼前,他也没出声,只是跟在陈宗缦身后进了九病区的接待室。
“咚咚。”他的一只手从陈宗缦的耳边穿过,替她敲了敲门。
陈宗缦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意外的撞进一双隐隐闪着担忧的眸子。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像一张天罗地网一般,把她紧紧的包裹起来。
好像那天他把她从人群中拉出来的时候,那对有力的温暖的臂膀。
陈宗缦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扑进前来救场的黄乐怀里,那时候,朦朦胧胧之间,她看到白大褂,就以为是……
想到这里,她慌乱的别开视线,强迫自己稳定情绪,回过身,看向坐在接待室中间桌子前翻看档案的九病区护士长。
昨天晚上陈宗缦情绪激动所以没有看清,今天她神志清醒的站在接待室里,才发现原来九病区的护士长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性。
说年轻其实是跟她们病区的护士长相比,这位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左右的样子,表情一看就很严厉。
听到敲门声,护士长抬起头,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人,起身说道:“来了,坐吧。”
陈宗缦乖乖的坐下,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没办法,这个护士长实在是没办法让人不联想到自己曾经的高中班主任。
“今天感觉怎么样?”护士长冷冷的开口。
陈宗缦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慌忙的回答道:“哦,已经没事了,今天已经好了很多。”
护士长点点头,然后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江桁,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这么早把你叫回来,真是辛苦了。”
江桁摇摇头,目光移向护士长摊开在桌面上的档案,上面有张一寸照,是个中年人的照片。
护士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也落在那本档案上。
她抬头看向陈宗缦,发现陈宗缦也在看着这份档案。
“听说,祝晨是你的舅舅?”护士长开口问道。
陈宗缦点了点头。她外婆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她母亲,一个就是她舅舅,母亲叫祝清,舅舅叫祝晨,两个人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清晨。
只是现在,一个早早病逝,另一个也患了严重的精神病。陈宗缦不禁想起了自己一个人独居的外婆,觉得心中有些悲凉。
“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你舅舅的病情可以说是十分严重,自从他两年前进了我们院后,病情一直反复。”护士长之前也了解过陈宗缦的情况,知道陈宗缦在清醒的时候几乎跟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说话也没有怎么刻意,“我们也向他的家人了解过,发现他常年在外地工作,家人也不知道他患病的原因。”
陈宗缦越听表情越纠结。
护士长继续说道:“我们几年来也对你舅舅进行过很多次的治疗,了解到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次很严重的意外,而那次意外正是导致他患病的直接原因,但是我们几次用过各种方法,不管是催眠也好还是诱导也罢,只要提到有关他患病原因的那件事,他就像是自动回避一般,怎么也不肯说。”
她看着陈宗缦:“所以我们也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究竟在1002号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能够带给他这么大的刺激。”
听完护士长的话,陈宗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其实,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舅舅了。”她盯着舅舅的档案一直不肯移开目光,“那天我在走廊里看到舅舅的时候,还以为是花了眼,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这家医院。”
护士长皱皱眉:“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你舅舅的病?”
陈宗缦默认了。
“这可如何是好。”护士说,“现在1002号根本什么人都不认识,平日里跟他说句什么他也没回应。”
这时,原本一直站在陈宗缦身后不出声的江桁突然开口说道:“不如让1204和她舅舅见个面,说不定会对他的病情有什么帮助。”
陈宗缦的心因为江桁说的这句话狂跳不止。
说实话,这句话算是说出了陈宗缦的想法,她一直今天早晨在秋千上坐着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自己如果能够有机会见到舅舅一面,就算是能够叙叙旧也是好的。
毕竟在这间医院中竟然难得会有自己的亲人,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护士长皱皱眉头:“想见也可以,但是现在不行。”她手指点了点档案,“1002昨天晚上才犯过病,现在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陈宗缦面泛愁容。
“这样吧,等到他的主治医生同意,说你们可以见面了,我就安排你们见面。”护士长补充道。
陈宗缦只能点点头:“谢谢护士长。”然后起身离开了接待室。
而江桁也一直跟在陈宗缦身后走着,默不作声。
陈宗缦此刻虽然对见不到舅舅感到有点失望,但想的最多的,还是怎么摆脱身后这尊大佛。
“嗯……”纠结了半天,陈宗缦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江桁,“你……”不过刚开口就被江桁打断,“想不想去看看你舅舅?”
陈宗缦立刻睁大了眼睛,紧张的看了看四周,说话声音也不自觉的压低:“你有办法?”
江桁的眼中泛着一点笑意,看着眼前这个贼眉鼠眼的女孩,配合她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还恶劣的压低了身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偷偷去。”
陈宗缦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被她用兴奋的表情掩盖了过去,不过很快,陈宗缦的兴奋劲过去,又有点退缩。
她的理智在告诉她,她不应该再和江桁接触太多。
他们俩认识三个多月,而且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认识的。一个是年轻有为的医生,一个是杀人犯兼精神病人,就像是太阳和地球之间的距离。
而且她一直在告诉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治好病,努力控制情绪,积极治疗,早日出院,然后查出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而不应该是……
陈宗缦的大脑内正在发生世界大战,却不知道自己脑中所想全都反应在了脸上,被站在她对面的江桁尽收眼底。
作为一个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江桁怎么会猜不到陈宗缦的心思。
似乎纠结了很久,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最后,舅舅对自己的吸引力还是大过了“远离江桁”这个念头,陈宗缦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江桁这次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背过身去,对她说道:“跟我走吧。”
然后两人就一前一后,在江桁医生一路刷脸的情况下,顺利的到了第九病区。
来之前江桁也打听过,同为陈宗缦的亲属,舅舅祝晨的病房并没有那么豪华,而是在普通病房,和其他五个病人同住。
眼看祝晨的病房近在眼前,江桁反而停下了脚步,转身说道:“我们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偷偷的看几眼。”
陈宗缦点点头。
“还有,一会儿千万不要出声。”江桁嘱咐道。
然后两人走到铁栅栏的一侧,虽然视线不完整,但好在祝晨的病床并不在视觉死角,陈宗缦一抬眼,就看到了正在床上不知道是睡觉还是昏迷着的自己的舅舅。
他仰面躺在病床上,一只手的手背还打着点滴,右边大腿的裤腿被卷到了大腿根处,下面缠满了纱布,有的还在往外渗血,足可见昨天晚上,他把自己伤的多重。
陈宗缦看到,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父亲,舅舅,她,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死的死病的病。
为什么她的家庭会变成这样?
原本她父母双全,又一个快乐的童年,后来虽然母亲因病去世,但总算父亲对她也是加倍的疼爱,她从小学,初中,高中一路顺利的走过来,有友情也有父爱,说起来也算是幸福。
直到父亲娶了江婉之回来。
父亲明明说过,他这辈子只爱妈妈一个人,终生不会再娶,但最后,他还是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娶了江婉之。
从那时候开始,她能够感觉到,虽然父亲还疼她爱她,但是她能够明显感觉到,父亲的爱被江婉之和她的女儿陈娉婷分走了。
这也无妨,如果爸爸幸福,她愿意忍耐。
所以每天,她在被江婉之明里暗里下绊子的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在她是自己父亲爱的人的份上没有多计较。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受的那些折腾,父亲也一直知道,但却为了自己的新老婆新女儿,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想到这里,陈宗缦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去回忆。
从第九病区出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