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设是最初的那批淘金者。在中国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比历史更神奇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姚建设不得不承认,自己下海能成功,与他之前在军队有着重大的关系,之前的一些转手贸易,差不多都是由军队的旧同僚促成,以至后来深圳特区开放,姚建设手中的大部分资金都是由军队里的熟人出面在银行贷得。
但他有今天,与其说是军队给了他,国家给了他,倒不如说是劳强给了他。
劳强出事,源头也是他。
他有一批货,要送到美国,然后青岛那边迟迟不肯开通关证明,姚建设只能去找劳强,劳强当时在北京军区一个极重要的位置上,那批货是他找关系打电话给青岛海关放行的,但那之后的两个星期,全军整顿,这事被人揭发,劳强因此官帽不保。
虽然姚建设通过四方的关系免了劳强的牢狱之灾,军队却依旧不能留他,只给他办了内退,从此不能再回军营。
####姚建设的日记(2)
姚却看完这篇日记,似乎明白姚建设为什么非让自己和劳莲在一起。但又似乎不明白。
他合上日记,放至一旁。
姚却一直觉得劳强是他见过的所有父亲当中,最最温和的。他几乎不会给任何人脸色。如果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有一个偶像的话,那么姚却的偶象不会有别人,一定是劳强。
劳强身材挺拨,穿上军装后,如同天神。
姚建设刚刚下海不久,姚却就出生了,肖云的文工团工作没日没夜,姚却多数时候都跟着冯芝芝,和劳莲一起上下学,姚却从小性格就偏内向,喜欢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多数时候都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书。劳莲比姚却小一岁,总喜欢跟在他的后面,他没下课她就在他的课室外等,他出去玩她也跟着,他在家里看书她也拿本书躲在姚却的房间里看。
劳莲从小就很安静,跟在姚却的后面也是安安静静的不说半句多话,所以姚却只能任她跟着,不能赶也不能骂。久而久之,也成习惯了。
后来姚建设的生意做到深圳,肖云也辞去文工团的工作去帮忙,姚却就被送到外婆家,送走的前一天,劳莲赖在姚却的房间里不肯走,那时两人都还小,并不明白那种刻骨铭心的离别,只是心里觉得不舍。第二天劳莲拉着姚却不肯让他走时,肖云和冯芝芝开玩笑说真像小两口。大概暧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本来不是那么回事,说得多了,就成了真的。
大学期间,那些向姚却告白的女子,姚却其实何尝不是以劳莲的标准在取舍。
人其实就是这样,在没有遇到自己真正心仪的人之前,其他都会世俗的标准去衡量,唯独喜欢的人是没办法用标准去衡量。
那些年,有劳强一家的那些日子,也算是姚却童年里一抹亮色。
特别是姚却七岁那一年的一场大病。
姚建设的日记里也有记。
那一年姚建设的事业刚刚起步,公司虽然成立的时日不算短,但说到底都是在为别人作嫁衣,他只是从小拿点小提成,还不时怕被别人抢生意而不敢提要得太高。
所以之后南方一开发,姚建设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深圳。
姚却那年正好出水疹,而肖云因为文工团下乡慰问演出,也不在家。家里只有姚却一个。
肖云走之前把他托付给劳家,哪知那天姚却和劳莲因为一块橡皮吵架,姚却也生气不住劳家,虽然冯芝芝一再劝他,他却怎么也不肯松口去劳家,冯芝芝只是哄得他睡了才回自己家。
姚却并不是喜欢吵架的人,那天他就感觉胃里很不舒服,想吐,而劳莲那天也是出奇的烦人。只是小孩子吵架太平常,冯芝芝觉得平常也没太在意,只陪着姚却睡着就离开了。
第二天,冯芝芝在整理完劳莲后就来看姚却,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开,冯芝芝以为姚却已经去上课了,也就回家了。
然后下午下课回家,劳莲才问冯芝芝为什么姚却没去上课,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冯芝芝才吓了一跳。
冯芝芝找遍了姚却能去的地方也没找以人,急得打电话给正在北京开会的劳强,劳强即时从北京赶回,问清了缘由,才找到在房间里找到全身是疹子发烧到40度的姚却。
冯芝芝连着守着姚却二天二夜没有闭眼。
姚却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他全身肿痛着醒来,眼睛里还是火气,烫得他睁不开眼,趴在他床前的那张憔悴的脸。
姚建设在日记中这样写:那天坐车回家,回到家中几无人气。我打电话给肖云,因为演出的地方太偏僻,信号通不到,根本不能联系。到劳家也空无一人。连问了几个邻居才知姚却发高烧,劳家夫妇都在医院照顾他,赶至医院,正看到芝芝在喂姚却吃东西,劳莲拿了本书在旁边读,读几句就问小却:小却哥哥,你说为什么是小矮人啊?小却不说话,只低着头。
我近些看,才看到他脸上脖子上手上的红色斑点。芝芝看到我,长长的松了口气,原来小却长疹子,又发高烧。听芝芝说的时候,只觉得是小病,小时候谁都会长疹子,捱捱也就过去了。
然而中午问医生小却的情况时,医生直呼他运气好。我才知他竟是在鬼门前打了个转。
姚建设在日记的后面打了好几个感叹号。姚却看到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拳头也越握越紧。
他是感谢冯芝芝的,不为别的,只为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温柔的笑脸。
生病的人最脆弱,姚却那时周身疼痛,干呕又呕不出,冯芝芝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这样想起,姚却真觉得自己再幸运不过。
姚建设在这篇日记的后面备注了几句话:从我知道劳强中断会议从北京赶回,我就明白,我欠他的已经不只一条命。
姚却勾了勾嘴角,心想,爸爸肯定是想,如果劳莲有一丁点想要我,那么他就不会让我和别人在一起。
####你有炒股
以洁走后的第二个星期,姚却觉得自已非常想念她。
小小的公寓,以前姚却一个人住着还嫌太小,然而后来加个以洁却觉得生活温馨而烂漫。现在她一离开,姚却只觉得整间房子都是以洁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以洁的时间安排极紧,一年的时间课程有七八门,门门都是以洁从未接触过的,姚却不敢打扰她,只得去迟瑞那里了解状况,一来二去,三人混得更熟。
那日崔明泽突然说想吃家常菜,姚却许久未开伙,觉得如果再不开伙,怕厨房会发霉,便约了崔明泽和迟瑞到家吃饭。
崔明泽和迟瑞到时,姚却正在厨房里忙,崔明泽看到桌上放置整齐的菜,惊呼,“不是吧,我以为你会去一些酒店弄几个菜当是你自己做的,你真会做菜啊。”话还没完,同时得到两个人的白眼。
开饭的时候,迟瑞突然问姚却,“你有炒股?”
姚却点头,“偶尔玩一下。”
迟瑞放下筷子,“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和你们商量。姚却,我这几天一直在关注股市的情形,正好看到一个名叫姚却的业余证券咨询,我一直想问是不是你?”
“业余证券咨询?”姚却一头雾头,“我不懂。”
“哦,是我去证券市场时,问人时别人说的,说你买股票极少有失手的时候。”
姚却摇头笑道:“我很少去证券市场,倒不知自己还有这个名头。”给迟瑞倒了点酒,“怎么,你关注股市,想炒股吗?”
“想让公司上市。”
“上市?”姚却和崔明泽都极为惊讶,“可是上市的条件很苛刻,迟氏够条件了吗?”
“所以...”迟瑞抬头,“两位有没有兴趣合作?”
“所以...”崔明泽夹起一块菜,“你是又吃又拿的,不觉得很过份吗?”
“我只是想让大家发财。”
“免了。”崔明泽挥手,“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不想再操劳。”
“每天打牌?”
“这是我的事。”
迟瑞耸肩,“我昨天接到陆以纯的电话了。”
“她说什么了?”崔明泽马上问。
“你说除了以洁,还有她感兴趣的吗?”
“这倒是...”崔明泽点头,“她有男朋友的。”
迟瑞偏头,“你很少这么婆妈的。”
“她不一样。”
迟瑞抿嘴直笑,姚却听清两人谈话,轻声道:“你们谈论的是...以洁的姐姐以纯?”
迟瑞瞄了崔明泽一眼,“这个人啊,从初中起身边的女人就没有断过,突然看上一个,不敢下手。是不是好笑?”
姚却微笑,“这也说不定,游戏惯了,真正认真就会胆怯。”
“其实我是怕自己配不上她。”崔明泽放下杯子,“好吧,我要走了,酒吧要开业了,股市我没兴趣,我只想喝喝玩玩,姚却你要感兴趣就陪他玩吧。”
崔明泽走后,姚却收拾了一下东西,倒了两杯红酒,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那时真不好过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坐着倒也安静。
良久之后,迟瑞才轻声道:“我的建议,真的没兴趣?”
姚却微笑,放下杯子,坐直身体,“我不是没有兴趣,是没有本钱。不过如果你是邀我加盟,没问题。”
迟瑞放下杯子,“难道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当然,金钱方面由我负责,你负责具体运作方面。”
“那崔老板呢?”
“明泽。”迟瑞微笑,“你别小看他,不说别处,公司真正要上市,绝对少不了他。政府方面的事非他不可。”
姚却微笑。
迟瑞站起来,“说起来也是缘分,要在半年前说我公司要上市,我简直不敢想,那时前有狼后有虎,经营公司也是战战兢兢,也想不到李钰荣会有我手上被抓入监狱。”他笑了笑,“我接手迟氏时刚大学毕业,那时父亲生病,公司有严重的财政危机,广州的影视业从九十年代中期起就不大景气,艺人推出也很难在全国走红,公司的架构思维也极其老化,那些元老抓着粤语这块不放,迟迟不肯推出普通话的电视剧和歌曲,李钰荣又经常带人来公司闹事,那时真不好过。”
“李钰荣闹事?”
迟瑞轻笑,“是啊,他和我父亲斗了有几十年。”
“怪不得。难怪以洁去你公司,他反应那么大。”
“我不否认,我最初接收以洁是为了和他作对。”迟瑞摇了摇手中的酒,朝姚却微笑,“不过听以洁唱歌后,我倒没后悔,觉得最初付出的二百万也值。”
姚却抿嘴,“但不值两千万。”
迟瑞走到沙发旁,“我没想到他真开刀要两千万。”
“也许。”姚却拿酒杯朝他示意,“是我太心急。”撇撇嘴,“以洁在国外怎么样?”
迟瑞皱眉,“她没跟你联系?”
“偶尔通通email。我怕她忙,没怎么联系她。”
“她还好,正在学谱曲和舞蹈,据说学得还不错。”扬扬手中的酒,“还有,在做形体培训,说不定以后你还可以在大银幕上看到她。”
姚却无所谓耸耸肩,“她喜欢就好。”
之后一阵,姚却和迟瑞都在准备公司上市的事,崔明泽有时也会到公司来看看,但往往都在迟瑞开头说话前离开。
也许是天天在一起上班的缘故,姚却渐渐知晓迟瑞、崔明泽和陈于之三人是一起长大,迟瑞家几世从商,而崔家则是高干,解放初期,崔明泽的爷爷是广东省检察院工作,后来虽无大的升迁,但崔家在广东的人脉却是稳得很,后来崔明泽的父亲外出留学,一起回来的一批人是中国艺术界的始祖,而崔父性格又好,同许多上层人士都有交往,形成了现在崔家的人际网络。迟瑞这样告诉姚却,“明泽虽然天天陪人喝茶打牌,但他陪的那些人基本每一个都是跺跺脚就能令广东震几下的人。”
至于陈于之,他家以前是走黑道的,父亲在三十年前在广东赫赫有名,是有名的老大,李钰荣那时是陈父的下属。只是风水轮留转,大概十五年前,陈父退出黑道,开始从商,李钰荣开始接手帮派。而八年前,陈父得了一场大病,不但公司营业额迅速下降,陈家也欠了一大笔债。本来是借银行的钱,但后来不知怎的,债主竟成了李钰荣。李钰荣利用这张借据,不但成功将陈氏公司借壳洗钱,而且还将陈家逼上绝路,陈父病发去逝,而借据还握在李钰荣手中。这也是为什么陈于之不得不听命李钰荣的原因。
三人是高中的同学,迟瑞和崔明泽从小认识,感情一直不错。而陈于之由于是父亲涉足黑社会,在学校一向独立。但三人成绩都极好,同时考入北京的学校,迟瑞崔明泽和陈于之极少接触,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动向,大三的时候,陈于之就因为一个项目在一次全国性的比赛中获奖,被一家公司的老总看中,很早就参加工作,所以在广东看到他,崔明泽和迟瑞都很惊讶。
####新来的调酒师
之前陈家的事,迟瑞也知道一些,却没那么清楚。直到以洁被劫,四个人一起想办法对付李钰荣,才从陈于之的表情及动作中得知事情的原委。
其实想来,除了崔家李钰荣不敢惹,广州的商人都被他得罪尽了。
姚却现在只想,真有电视小说的那些桥段,得罪太多人,直接有人在牢里将他给做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想很腥黑,也并不是怕李钰荣,他怕的是李钰荣会对以洁怎么样。这样心心念念挂念一个人的滋味,姚却真是第一次体会到。
原来关心挂念一个人,真的会歇斯底里。
这两个月来,和以洁只通过两次电话,而且两次都不超过十分钟,以洁的时间很紧,每天的作息都有定律,每晚过了十点半,手机电话都会停,这是宿舍的规矩。
开始姚却很担心,因为以洁在学校读书都读不下去,不由得担心她在地里也呆不下去,开始一周,听崔明泽讲了学校的规定,他的心里泛起一阵疼,觉得她一定捱捱不过去,哪知两个月过去了,她不但没有打电话回来诉苦,反而听说她学得相当好。
两过几天就是元旦,今年广州的冬天出奇的温暖,姚却只穿了件长袖T恤,到崔明泽的酒吧时已经十点,祁愿已经坐在吧台上等了,祁愿除了在学校读博士外,还兼了一个专业的经济法课,算是学校的讲师,他最近忙得很,广州一个法律节目看中他长得年轻帅气又是保送的博士,邀他做了两期节目,哪知两期节目在电视台播完,反响极好,现在电视台正和他商谈长期合作的事项。
祁愿看到姚却,吹了一声口哨,现在时间还早,酒吧里放的是门德尔松的音乐,很安静。他这一声突兀又尖锐,引了不少人进里瞧。
姚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半点知觉也没有,只一味朝姚却笑。不过三秒,人群中渐渐有人说话,然后姚却听到有人小声的议论,“是不是他啊?”“好像是啊。”“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他。”之类的话。
姚却走到吧台边,今天当班的调酒师是新来的,留了一头长发,看到姚却轻轻的点了点头,姚却虽然诧异,却也微笑致意。
调酒师调了一杯酒给姚却,“老板说,如果有个姓姚的先生过来,让我不必收钱。”
姚却微笑,“谢谢。”
“这杯酒的名字叫相思。”调酒师甩了甩头发,微微一笑,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来,“老板说正适合你。”
祁愿本来只是喝酒,听到这句“扑”的一声笑出来,嘴里的小半口酒被他吐到了地上,还好他脑袋转得快,没有喷到姚却的身上。
姚却皱眉看着祁愿,“你小心点。”
祁愿抬起头,“我认同他说的话。”
调酒师马上递了杯酒到祁愿面前,“请你喝。”
祁愿朝他眨眨眼,“谢谢,我叫祁愿。”
“我知道。”调酒师一边甩动器皿一边道:“我看过你的节目,很不错。”
“你也看法律类节目?”
“我读大三,主修民法。”
祁愿指着他的头发,“法学专业让留这么长的头发?”
调酒师轻轻一笑,把头朝祁愿靠得近些,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脸,“我的头发是假的,我长了一张这样的面皮,在酒吧里做事怕有麻烦,所以用头发挡着。”
“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