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叶泽兮的一声惊呼,突兀而慌张。
“泽兮,爸爸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我叶振华的儿子,流着是我叶家的血,与姓颜的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
“那个孩子,流掉了。”
叶泽兮久久不能平息。他不在乎自己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因为他这辈子认定了叶振华。可是,曦冉,他跟曦冉居然,有可能是亲生兄妹,亲生兄妹啊,叶泽兮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完毕的叶振华就急急地出门了。从叶母出事到现在,公司不知积了多少工作,他得赶紧去处理了。
叶振华的牙刷都还是湿的,叶泽兮就站在洗手间的洗漱镜前怔怔发呆,他挣扎,他犹豫,他矛盾,他害怕,因为事关曦冉。最后他还是把牙刷送到了DNA检验室。之后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而又痛苦的。
【二】
而曦冉这边,虽说是回绝了费露沾,可贺礼却还是要送的。
站在竹银专柜的柜台前,满目璀璨,却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走过来的推销员满脸的笑意,“喜欢的话可以试戴一下。”
没有动静。曦冉甚至是不抬头看她,只是定定地盯着某一个方向看,却又好像是涣散着的,没有焦距。
服务员也不气馁,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您的眼光真是好,这是我们最近刚到的新款,绝对独家,大方,亮眼,又衬肤色。”说罢,还把那条项链拿到了台面上来。
曦冉看着,确实是漂亮得紧。
可是此情此景,难免触景生情。
又是选礼物,还记得上一次,好像隔得久了,却也好像,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为了不同的人,行着不同的目的。却是没有了桑珞的聒噪,没有了那年那月来时的意义。
曦冉把那条项链推回到了服务员面前,敛下睫毛,“对不起,我想,再到别处去看看。”
“好,没关系。欢迎您下次再来。”
离开专柜,她漫无目的得走着,确实是想不好,买什么。
半道上,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一下,私聊,费露沾发来的。
是再次过来确定她行程的,她说要确实人数了,好把位置订下来。而她的回答,自然是,一如当初。随后两个人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末了,曦冉发了一句,旧时好友你,还请了谁。
这一次,是被搁浅的。对方久久未回。要出百货的时候,曦冉掏了手机出来,就你。
握在手里的手机不禁紧了紧,回过头去看身后的百货大楼,高耸地几近望不到头。其实再好的礼物,莫过于她,去这一趟。
【三】
MISHINE最近接了一笔大订单,由于早期生产资金投入过大,导致现在周转不灵。崔董事长在办公室里急得焦头烂额。
“崔董,听说税务局那边又有动作了,我们是不是去跟颜书记打个招呼,还照老规矩来?”秘书推门进来,把她听到的风声第一时间告知崔董。
“不要,现在公司资金周转出现了点问题,照老规矩办怕是要元气大伤,这件事你不用插手了,我自有主张,我也好久没有和颜书记叙旧了。你再去跟各大银行周转一下,看能不能多贷些钱来。”
章旭铭就站在33层的楼梯口,可惜他隔得太远,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过看秘书这么行色匆匆的,一定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茂裕集团。
“董事长,有一位姓章的律师找您。”叶振华不记得他有认识什么姓章的律师,最近也没有和谁打官司,怎么突然有一位律师登门拜访。
“不见,说我没空。”叶振华向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更何况他还是个商人,无利可图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
“叶董事长,章律师说如果您不见他的话,就让我代他转告一句话。”
“什么?”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叶振华眉目轻蹙了一下,“请他上来。”
【四】
费露沾的订婚礼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地方不算大,布置得却是足够精致。人不多,却是没乏了热闹。
临湖而建的台子,简单不失雅致。订婚宴设在晚上。一派的灯火通明,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感觉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夜里袭来的风轻轻推起湖面的波澜,曦冉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蓑衣。
男女主角自是最夺目的。只远远望去便看到了围在人群中央的费露沾和。呵,那个男人、
也许成书了亦可再巧。
我女朋友也是中国的…
曦冉忆起彼时俄罗斯的他,这样如是说。她从没想过他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原来缘份真的是,妙不可言。
她往他们的方向走去,费露沾先转过身来看见了她。她不知道费露沾眼中的自己,是何模样,但在她看来,费露沾的变化是极大的,不仅仅只是外在,这一投足,一回眸,都已不是当年的她。
这是好多年来她们第一次再碰面。彼此变化都在所难免。她化了很浓厚的妆,几乎辨不出原来模样,但不可否置,是美丽的。一袭抹胸白沙似是衬得她更高了,发髻高高挽起,高贵扶持着性感,美艳到不可方物,绝对,镇压得住全场。
看到来人的露沾,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线。微微提起裙摆,便往她这边走来。
谁都没有先开口。费露沾上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谢谢你能来,真的。”
而此时Анатолий也终于回头看到了她,果然,惊、喜、吓皆溢于言表。
曦冉伸手回拥着费露沾,力道极轻。对上Анатолий的视线,一副饶有兴致,眼眸里,似笑非笑。
☆、长路漫漫(二)
【一】
费露沾松了手去招呼其他宾客,倒是Анатолий举着酒杯朝她这边过来了。
走近了来人才松了口气,“没想到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曦冉不语,隐在嘴角的笑若有若无。端起一旁餐桌上的红酒,意思性地碰了一杯,“你今天,倒是抢眼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俄罗斯那会,不帅?”
真是,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了。
“对了,你是露沾的朋友?”
“嗯,旧时好友。”说这话的时候曦冉目视着前方,在宾客群中敬酒的费露沾,得体大方。
她微微侧过头来看他,“你就这么过来,到底是欠妥当了。”
“招呼客人还有错?”
“没错,可我是女方这边的。”
“什么东西,还有这等说法!”
好像是没有这种说法,可男女有别,何况是这种场合,终该避讳。
而她,在经历的桑珞的事后,胆子也变得,愈发得小了。
“那你,可是奔着我是客人的由头才过来的?”
“我…”他一时语塞,曦冉也不催他,顾自地轻呡了一口红酒,等待着他的下文。
久久没了动静。曦冉放下酒杯,轻敛了一下眉,“你看清楚了,现在可不是,晨曦初冉。”
对方怔怔地看她,似是,没懂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曦冉刚想开口,他却是抢了先,抬头望了眼天际,“确实是,月明星稀。”
“中国的女人比不得俄罗斯的女人,而我也不想,无生了端倪。”
半响,他才开口,“是我,欠思虑了。”说着,转身便换了方向。
“Анатолий,”曦冉唤住她,“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严重了,可我就是走个过场。好好对露沾。起码,雨露均沾的事,别做。”
他定定地有好几秒都没有说话,惹得曦冉心里不禁地发了怵,她大概真的是多事了。
没有想到他还会回他。也许终其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他说,他不会。俄罗斯的男人最是钟情,也最是长情,他也不会是例外。
【二】
等到后来人差不多来齐了,也刚好到了相约的那个点,新人们上去致了词,就准备着开席入宴了。
环顾周围那么多的人,全无认识的。一桌的菜系精美绝伦,倒更像是陈列着的艺术品。曦冉夹了几口,便索然无味了。干脆起了身,到岸边去,吹吹冷风。
有脚步声靠近,曦冉回头,不出意外地,是费露沾。此时,宴席已过半。
“菜不合你胃口?”
“你这个主人家临场脱逃可是不好吧?”
各执一词,全然不在一个频道。片刻后,双双忍不住崩盘,笑出了声。
费露沾拉过她的手,“我不过是,想过来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曦冉微微颔首,越过她的视线看宾客台上,Анатолий被围着轮番敬酒,现下已是醉意过半。
“话说,你跟你家那位,怎么认识的?”
“噢,这个啊,你大概不知道,我前些年去了俄罗斯留学。”
“嗯,行,你眼光不错。”
“怎么,你也相中了?”
“确实,是个好男人。”
“切,这只一面呢,就给你看出来了?”
“直觉啊,中国人不是一向最信,面相一说。”
“哦…”她故意拉长了音,“那比起叶泽兮来如何?”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他,一时错愕不及,笑容也来不及收敛,径直僵在了脸上。
湖面上打过来的风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她转了方向,不再看她。
她的发线是有些风中凌乱了,可露沾的,却依旧是,一丝不苟。
她丝毫不避讳,说出的话有那么点苍凉,她问她,这些年来,你和叶泽兮都还好么?
“好。”她定定地盯着湖面,久久才开口。费露沾这话中一语不止双关,是真心是假意,是有意试探,还是无心问之,她的答案都只能是这个。
然而她话语中的奈意几许,露沾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却也不拆穿,她有意转移话题,“你不知道吧,我当年,喜欢过叶泽兮。”
嗯?她还真是不知道,当年她那么小一孩子,一门心思全放在叶泽兮身上,怎么还顾得了其他。
曦冉没有说话,她继续道,“可是我走得那年,全然没有不情愿的意思。我走得很干脆,虽说是有点不舍,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叶泽兮他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属于我,就算是,没有你。”
曦冉垂下眼帘,费露沾,可是我,又比你好得了多少呢?
当天晚上曦冉住进了他们为客人们预定的宾馆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蒙蒙的就走了,连告别都懒得。
【三】
她没有折回A城,也没有回学校的意思。而是坐上了去B城的车子,她家的所在地。
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直直地就砸了下来。
费露沾临别时跟她说得话,她说,曦冉,我越长大越是明白,青梅竹马这种东西,感情越是好,就越是不可能在一起。
她的话无疑是一记重雷,打在她正心口的位置。然后她血肉模糊,伤痛不能自已。伤口愈合成结不了痂的疤。
她该辩驳么,她能吗,若是能,又能说些什么。
能惊醒的,都不过是梦中人。确实是时候,该和过去,说声再见。
故乡的景都还昔常,往日的情都还依旧。这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菩提,都还那么地清晰。妈妈在这里离世,她们这个家在这里分崩离析,她爸爸在这里,和叶泽兮他们家反目成仇。可是她却是在这里,爱上了,叶泽兮。
这个时候的小区里依稀有些散步的老人家,见了她,却是佯装不见,不动声色地转了反方向。连着她那些想要问好的心思一并哽咽在咽喉的位置,上不去,又下不来。
难过么,好像也没有。他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唯恐避之不及是应该的,世人皆凉薄她早就知道。
可是他们这些年,全是看着她和叶泽兮长大的呀,他们都是当年那些老一辈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和对象,当年笑着调侃她,长大了是不是要做叶泽兮的新娘。
怎么能不叫人心寒。
犹记得那个时候被调侃后的她,现在想来真是不知羞,顾自地把叶泽兮拽到一个无人烟区,理直气壮地问他,等将来长大了,要不要娶她做他的新娘。
羞红了脸的人是他,不知羞耻的人是她。男孩子默默无语,折过女孩子身后的狗尾巴杆子,他编得认真,执起女孩左手无名指的地方,那一枚小小的草戒,却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承诺。
后来等她稍稍大一点了,叶泽兮就被叶伯父送去念了小学。然而那个时候,在她的小小世界里,根本就不能接受叶泽兮的突然离去,她的哭嚷叫闹在爸妈那里根本起不了作用,叶泽兮的书还是照念,作业还是照写,他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放在她的身上。
她也跟叶泽兮撒过娇,可他却只是很为难的看着她。所有的方法都行不通后,那一天,她偷偷地潜到了他的接送车上,跟着他一起到了学校去。
就是直到今天,曦冉她都还记得,当年晨读的叶泽兮在某个不小心侧头的瞬间,看到窗边上扒着的颜曦冉小鬼,脸上的表情是何等地震惊以及惊悚。
而被发现的颜曦冉,冲着他“咯咯”得笑了。忙从窗上跳下落地,径直地往叶泽兮的座位上奔去。
“哥哥,哥哥…”她叫得很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爬到叶泽兮的大腿上坐好,而叶泽兮小朋友自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瞬间被吓蒙了。
她还记得叶泽兮就是因为她还被老师给罚到了走廊上。她自然跟着去。他当时垂着脑袋,很是沮丧,半句话都不跟她说。白害得她高兴了大半天,终于跟他有了独处的机会。代价自然是被父母亲训得几天几夜都见不得天日。
这件事后来叶泽兮还跟他说起过,他说为了这事,他足足被大伙儿嘲笑了大半年,居然还有人带着自家妹妹来上课的。不过其中有隐情是曦冉不知道的,那个时候被罚站的叶泽兮,他不说话,不是因被罚站了难过,却是因着身旁的这个小丫头,羞赧了。
后来曦冉自是再没去捣蛋过,日日盼着长大,以一个小学生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待到他身边去。可终究是差了三年,没念两年书叶泽兮便升了初中部,等到她上了初中,他又念了高中去。中间念书的那些时光,总难承续得上。
☆、长路漫漫(三)
【一】
小区的南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那个时候他们躲猫猫,她总也找不到他,每到这种时候,曦冉就高声嚷嚷着威胁他说要跳到池子里去,或是爬到很高的楼层上去,作势要往下跳。而且这种方法屡试不爽,每每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叶泽兮总会乖乖地出来,一副束手无策任君处置的模样。
不过也是奇怪的很,是她笨么,她总找不到他,可他却总是第一个就找到她。儿时两家在一起吃饭,她总要和他比,输了就哇哇大哭。叶泽兮没办法,每次吃饭总留着最后一口饭等她。他爸妈买了什么新鲜玩意给他,她也总是要跟他抢,他也总由着她。做了什么错事,他也总顶在她前面认错,父辈们都知道,却从来不拆穿。儿时的她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他比她大,就该让着她。现在想来,儿时的叶泽兮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处处忍让着她这个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该是很累吧。那个时候的她就已学会了依赖,她以为和他在一起会是水到渠成的事,却不想,原来有一天他也会有他要照顾的人,她不能那样,一辈子。
她不在的家中,依旧是一尘不染。她在家里住了两日,清清冷冷的两日,想来也该是时候回学校了。这几天真的发生了太多事,多到不能负荷却还是得一并应承下来。回过头来想想这个埋葬了她青春的地方,真的是再无留恋。
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理发店,是一对退休夫妻开的,叶泽兮还未上大学前,他们经常过来光顾,曦冉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爷爷,奶奶。”此时店里没有生意,老两口正坐在小板凳上拾菜叶。
“哎哟,是曦冉呐,老长时间不见了,可想死我们勒,瞧瞧,又变漂亮的不少…”看到曦冉的老两口都很高兴,忙起身迎了进来。
“您二老近来可好?”
“好着呢,你别看我们这都一把老骨头了,身体可硬朗了。”
“瞧瞧我们,光顾着说,老头子,还不去拿张板凳来,只叫人家小姑娘站着。”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说着忙摆手,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