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身上能穿着黑络设计的衣服,她一定可以更有勇气杀上研究所和丹尼斯口中的「决策者」好好谈谈。其实她心底真的忐忑不安极了,完全不知道两天后,她面对的阵仗会有多可怕、多险恶。
光一个丹尼斯就几乎教她痛失招架之力,能成为丹尼斯的「上司」,其恶劣的程度应该远远凌驾他——
「约会?」这两个字,让本来在缝线的黑络分心扎到自己的指腹。他没痛呼,所以骆千蝶也没发现。
「嗯,我跟人有约,我想穿这件衣服去……你赶得完吗?不然现在这样也可以,没缝好的地方我可以加小外套挡住,我想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吧。」
「跟谁?」黑络没注意自己现在的口气有多追根究柢。
「呃……不方便说。」为了隐藏她与丹尼斯之约,她只好再次选择逃避。
「为什么不方便说?」黑络淡淡地问。天知道他现在觉得喉头有多紧,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挤出这句话。
「就是不方便说嘛,你不要再问了。」骆千蝶还是只能这样回答。
要是黑络知道她的打算,一定会阻止她,再不然就是吵着要跟她去。虽然他有绝对的权利了解这件事,毕竟这与他切身相关,只是……
她不要黑络陪她一块去面对那些可以算是他的梦魇的人,她要单独去,去替黑络争取权利……虽然这么想实在是太狂妄,也不知道成功机率有千分之零点几,她仍要去试试。
「跟那个矮个子去?」
「矮个子?」骆千蝶本来以为黑络如此神奇地猜对了,她的确是要跟「矮个子」丹尼斯出去,但定神一想,黑络口中的「矮个子」应该是指张耀中才对……
「呃,是矮个子。」她没骗他,只是彼此认定的矮个子不同。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吗?为什么还要跟他出去?」黑络这回也平淡不起来了,口气有些急。
「呃……有些事要当面讲比较清楚,所以我才想见个面好了。」她说得模棱两可,企图将黑络完全导向完全不一样的逻辑。
「那我跟…去——」
「不要不要——」骆千蝶发现自己拒绝得太快,黑络嘴都还没闭上就跳起来反对,有欲盖弥彰之嫌,摆明了就是心虚,立刻进行补救,「呃,我是说,你去了,可能会过度刺激……」
「刺激他吗?」干嘛对矮个子这么好?!
不,我怕的是刺激你。骆千蝶没说出口,只搁在心里讲。
见到她干笑两声而不答腔,黑络也没再多说,走近骆千蝶,方才缠结的十指又开始忙碌起来,不过这回是忙着拆她衣服上那个漂亮的图结。
「你做什么?」她茫然看着他的动作。
他没开口,在她面前半蹲着长躯,将图结恢复成一条条的散线。
「黑络!你为什么又要弄掉它?我觉得这样很好看呀——」她小手想拨开他,但力道上似乎略嫌不足,阻止不了他的破坏。
「这件衣服是我要送给你的,但不是让你去穿给他看的。」
黑络拆解完所有线结之后,只说了这句话,再加上一记好忧怨的指控目光,然后收拾一地的狼藉,将她的房间大略整理干净,话也不多说一句,刚刚被针扎伤的食指弹出一条银丝,勾住书柜上方的蛛网,人形一消失,只剩半空中朝上爬行的黑蜘蛛踪影。
「黑络……」
他生气了!
他的眼神简直是最沉重的控诉,用这种方式对她进行无言的抗议。
知道黑络是在吃醋,她却没有太高兴的情绪。她不会认为看着他气急败坏,她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
这只是个小误会,一句话就可以解释的,是她自己想逞英雄,想替黑络做些事情,所以不能对于他的指控沮丧。反正两天之后,她会很高兴告诉黑络这一切,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带给黑络更棒的好消息——例如他可以永远脱离研究所的陰影,留在他想留的地方。
希望有她存在的地方,就是他想留的地方……
骆千蝶先回到浴室脱下衣服,换回轻便的T恤,将手上那件缺了图结而变回单调的上衣小心翼翼折好,放在桌前。
关掉房间的日光灯,为的是让书柜上的黑络不会被灯光刺得眼发疼,再扭开小台灯,她坐在椅上试图仿效黑络编织的手法……可是她怎么可能像他一样,织网像动动手指一样容易?这几条线全缠在一块,没办法顺遂她的心意,只是越缠越乱,一条一条像打了结的发丝,想解开,只换来越牢固的死结。
她轻轻低叹。
勇气呀……看来两天后是没办法穿着你上场了。干脆叫黑络在她手上缠几条闪亮亮的银色蛛丝来充数好了。
骆千蝶有自知之明,就算她再和这些丝线缠斗一整晚,只会更毁掉它——看到死结的数目持续增加,她放弃了。
搁下衣服,重拾起画笔,她还是做自己擅长的工作吧!
唰唰移动画笔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存在着。
她画下了一只在大网正中央撅嘴的小蜘蛛。
「唉……」希望黑络别气她太久……她是瞒着他,可是也是为了想为他做些事啊……
书柜上终于在这声叹息之后有了动静。
「不要叹气了,我明天会再弄一件给你去约会穿。」
说完,又不说话了。
骆千蝶抬头,瞧不见书柜上方的**,但是她笑了。
绘本翻了一页,再画下一只撅着嘴,却又忍不住要撒娇的小蜘蛛。
耍任性中,还是那么温柔——
这就是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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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络,你好样的!
骆千蝶气呼呼撞开浴室的门,像只被踩到尾巴而张牙舞爪发怒的小傲猫,杀向黑络而来——
「你不要太过分了!」
手上的新衣服迎面朝黑络脸上砸去,恶劣的行径完全模仿餐厅的「澳客」——发现菜色不好而翻桌丢盘子。
黑络动动手指,缠住飞掷过来的软布料,接了下来。
「怎么了?衣服不合身?哪里要改?你要穿出来给我看呀。」
「不是合不合身的问题,而是图案!」骆千蝶抢回那件衣服,忿忿抖开它,「这种东西我哪敢穿出去?!」她要退货!
那是一件驼色一字领的连身小洋装,微微露出小香肩的领口,黑络怞皱的处理非常贴身,表示出小女人的妩媚与小女孩的清纯灵秀。及膝的裙长,给足了匀称小腿曝光的机会。
可是——
错就错在布料上缝绣的花纹!
她不敢相信,黑络竟然就在衣服正中央绣下「小粉蝶是我黑络的!」八个大字,还免费附赠惊叹号!再加上一块属于他的商标——蜘蛛加上蜘蛛网,完全将连身裙的美感破坏殆尽!虽然那几个字体漂亮到好似机器绣出来的,可是一件再高级的丝绸礼服,在正前方缝上一个代表囚犯的「犯」字,也不可能还有气质可言啊!同理可证,她对这件连身裙有多么唾弃!
「我加了金色的线下去绣的,绣了我一天一夜。」那是整件衣服最费神的地方哩。
就是因为加了金色的线,所以更醒目了!
「你在上面绣花绣鸟绣龙凤我都不会多吭一句,可是绣这句话,我有种穿到街上去才有鬼!」
「小粉蝶,你气到五官变形了。」黑络好心提醒。
「我是气到无力……」骆千蝶随便在衣柜里捉了绑带上衣和牛仔裙,她情愿穿着「朴素」一些,也绝不接受黑络的好意!
「你不穿这件吗?我绣到眼睛都红红、酸酸的,很辛苦耶……」声音好委屈,藉以指控她的狼心狗肺。
「你绣到眼睛瞎掉我也不会穿!」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要是穿这件衣服去赴约,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丹尼斯的耻笑!
不!她不要屈服!她不要看见一个臭小孩笑到在地上打滚——
「你不同意那句话吗?只有我自己这么认为吗?」在骆千蝶背后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可怜兮兮了,弃夫的口吻大抵不过如此。「是我自作多情吗?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也对,你对我好,一方面是因为我无耻缠上你,不然你已经和矮个子双宿双飞去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你不擅长拒绝人,我竟然还以为你是出自于真心……现在我懂了,也明白了……没关系,你不穿就算了,我不强迫你。」黑络拿回那件连身裙。「我会一丝一线拆掉它们,省得你以后看到这件衣服就生气……你不用在乎我的感受的,反正我是个很会安抚自己的人,我会一直告诉自己,要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哪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胡说!如果我是这么想的,我今天就不用请假去和丹——」她即时闭嘴,差点露馅。「担、担心会大吵特吵的惨况赴约……」
她硬转,连她自己都说得一头冷汗,看黑络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她才缓松口气,再将话题导回正轨。
「我对你好,是出自于真心,如果你看不到,那么对我而言,是一种侮辱。」
呀!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气到小粉蝶嘟嘴瞪人了,赶快亡羊补牢一下——
他方才的话只是想哄诱出她的同情心和疼惜心,进而乖乖穿上这件他精心特制的衣服出去宣告他的主权,并没有任何指控她的意思。
他健臂一张,赶快抱住她安抚。
「小粉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在使坏抹黑,想藉这样激起你的注意,最好还能让你因为小小内疚而点头穿上这件衣服。」
「那些指控很伤人,你还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如果他事后知道她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他,他一定会后悔自己说过那些话的。笨黑络!
「对不起,我错了。」他认真反省。
「我不穿那件衣服并不代表我不认同那句话,这是两回事。就像有些话,不说,不代表我否认它。绣在衣服上没有用,要搁在心里才算数。」她被他抱住,在他怀里说道。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将话摊在阳光下的人,那会让她很害羞。要她大摇大摆将他的宣告穿在身上,还要出去游街,她做不到……
她只想小心翼翼放在心里,坚定地认定他,不需要谁来附和或同意。
「噢。」他很受教地点头,也同意她的说法。
骆千蝶正想开口夸赞他时,他却又问:「那…要不要穿嘛?」神情还是那样很希冀、很渴求。
骆千蝶有昏倒的冲动。
「我不要!都说了我搁在心上就好了!」讲不听噢?!
「可是矮个子看不到呀。」他就是故意要绣给矮个子看。
她就是不想让矮个子丹尼斯看到呀!
「不要再跟我争这个,我绝不屈服。」她瞄了眼闹钟,「我该准备出门,不陪你闹了。」她拨开他的手,无视他的不满咕哝,径自到浴室去换上轻便的外出服,将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
「小粉蝶,我跟…去好不好?」十五分钟后,骆千蝶要踏出家门前一秒,黑络还在做垂死挣扎。
「不好。你乖乖看家,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黑络失望抿唇,却在骆千蝶转身套上皮鞋的瞬间,指尖一弹,一道银丝快速缠住了她的腰带。
清亮的弹指声让她困惑地回过首看他,他只是笑着装出无事人模样,还热络地替她整整绑带上衣的蝴蝶结,欢送她出门。
铁门关上之时,黑络举起右手,看着那缕轻轻震动的银丝,一抹俊笑在唇畔加深。
「被蜘蛛缠上的小粉蝶,没这么容易就甩开我的。」
这是生物的物竞天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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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地点,丹尼斯已经在等骆千蝶。
当她气喘吁吁跑来时,丹尼斯正坐在一辆黑色宾士的引擎盖上甩动他的小短腿,童稚可爱的脸上凝了些冰霜,但是端不起太严肃的表情,看见骆千蝶的同时,还做出瞄手表的表情,让她知道自己迟到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被黑络缠上,所以费了一些——」
「你迟到了一分钟。」丹尼斯从表面抬头,「折合我的薪水来算,一分钟,是十块钱美金。」他故意用金钱来暗讽她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抱歉……」她还是纯粹道歉就好了,否则又要被丹尼斯以千奇百怪的理由来中伤她。
虽说丹尼斯给人的感觉是那么高傲又冷漠,她却无法讨厌他。或许是因为他外型是那么可爱的五岁小男孩,让她无法太苛求他,有时还会当他在耍孩子脾气一样包容——明知道他是个比她还要年长的大男人,但是他那张脸,就是让人很难去排斥。
她不该对研究所的人有好感,但偏偏就是矛盾的不讨厌。
「算你还懂礼义廉耻。」丹尼斯轻哼。
「丹尼斯先生,你不要坐在别人的车子引擎盖上,而且你还挑了最贵的一辆……」要是弄出刮痕,一定会很麻烦的。
骆千蝶想将丹尼斯抱下来,他却自己先一步跳下车,然后驾驶座被打开,走出一个高大男人。
完了,车主竟然在现场——
那名高大男人走到另一边,打开后车门。「少爷请。小姐也请。」他恭敬躬身道。
丹尼斯钻进座车,「笨女人,发什么楞?!上来呀!」
骆千蝶吓了回神,以眼神向高大男人确认,那高大男人脸上虽没有太大表情,但也不算凶恶,摊掌邀请她上车。
「谢、谢谢。」她钻进宽敞的车内时,高大男人替她关上车门,再回到驾驶座,平稳地驶出停车格。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丹尼斯眯眼笑问,童颜变得好可爱。
「什么心理准备?」
「进得去、出不来的心理准备呀。」笑容变得可恶。
「没有。」
「我不是跟你说笑噢,我们研究所里全是偏执的畜生,看到你这么娇嫩的女孩子,就会忍不住想剖开来研究研究,看看你脑子里全装了什么巨大垃圾,会让你蠢到这么不怕死。」
「你不用吓我,我是抱着进去和『决策者』理性对谈的乐观心态——」
「噢喔,你在发抖耶。」丹尼斯像发现什么新游戏一样乐呼。
「哪、哪有!是冷气太强!」她忙握住自己打颤的手。
「喔——」丹尼斯拉长音调。「瑞克,冷气关小一点。」他对司机吩咐。
「少爷,我没有开冷气。」高大男人——瑞克回答得很认真,口气完全不敢放肆。
「听到没?」他等着看笑话般地瞅住她。
骆千蝶只能红着尴尬的俏脸,转开头。
沉默看着窗外良久,车子往偏远山区驶去,似乎绕了好几个山头。
终于,骆千蝶还是忍不住问出她这两天一直胡思乱猜着的问题——
「丹尼斯先生……你说的那位『决策者』,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很好奇,是怎么样的人,会不顾别人的意愿,做出在她眼中几乎只能用「疯狂」两字形容的实验?
想到这点,她心里就很害怕,害怕自己即将见到的是个毫无人性或理性的人……虽然她话说得这么满,却掩饰不了恐惧。
丹尼斯调回欣赏车窗外景色的眼神,移到她脸上。
「变态妄为、草菅人命、丧尽天良、心狠手辣、没血没泪、丧心病狂、泯灭人性、心地歹毒——」
丹尼斯每说出一个辞汇,骆千蝶就打个大哆嗦,脑中浮现的「决策者」越来越具体,而且朝向狰狞迈进……
「这些就是你想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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