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管是他还是我肚子中的孩子,在现在的她的眼中,显然都不具备任何意义。她已走入了自己的魔障,无药可救,也不想自救。
最终,还是无法改变。我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其实并不太意外这样的结果,我总是习惯性地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我却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心疼,心疼心上受了重伤的易笙。
然而,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战场,终究要靠他自己走出来,纵然是我,也帮不了他。
最终,我能为他做的不过是紧紧依偎着他,用身体语言告诉他:不要紧,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会在你的身边,一直在你的身边。
虽然现在很痛,但痛过之后,你还会有幸福,有一个家。
这个家里或许没有你的母亲,但会有我和我们的孩子。
哥,我们会幸福的。
。
—6—
自始自终,易笙的母亲都没有一分迟疑、一分动容。
纵然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见易笙的脆弱、易笙的哀求,以及易笙刻骨的失望。他悲哀地看着一脸强硬的母亲,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关上了所有的期待。
他握紧了拳头,隐忍地说道:“这样吗?我明白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等待着,无声地支持着他。
我知道易笙可以的,他已不再是那个无措的小男孩,他已能直面自己的母亲,直面残酷的事实。
果不其然,再睁开眼时,易笙又变回了我记忆中潇洒果断的男孩,纵然眼底仍会有一些难以剥落的脆弱,但这并不妨碍他坚定。
他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幸福,从我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起,他便再不放手。
有生之年,他都会是我的。
易笙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紧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非常有力:“既然不管我怎么做,怎么委曲求全地讨好您,您也不会醒来,不会看见我的渴望,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执著那份早就消失的母爱呢?”
“易笙!你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你……”
“我忘恩负义,我狼心狗肺,养我还不如养条狗,如果是条狗,至少还知道对主人摇摇尾巴!您又要说这些了是吗?”易笙笑笑,很是自嘲,“妈,您知道吗?我一直和别人说您很爱我,不断不断地说,是因为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就没办法骗过自己,没办法让自己相信您是爱我的。而事实一再证明了……您并不爱我,一点儿也不爱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只是您的工具,一直都是。小的时候是为您获取爸爸注意力的工具,长大了之后则是您炫耀的资本、您拉拢夫家的手段,以及报复郝郝和她妈妈的刀刃。”
“对于您来说,我的价值不过如此。”
“我是真的该醒了。这么多年,我过得像个白痴一样,又得到了什么呢?心爱的女人差点成了别人的老婆……真是了十足的笑话。”
“够了,就这样结束吧。”易笙看着他的母亲,像终于看透了她一般,自嘲地一笑,“反正我的幸福和快乐,从来都不在您的考虑范围内。”
“你说够了没有!”
“当然够了,因为说得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易笙到底还是说了我本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说的话——“妈,如果您无法接受我和郝郝在一起的现实,那么,我们作为母子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吧……”
“啪!”尾随这一声清脆的响声的,是易笙原本就微微红肿的脸上,更加清晰的五指印。
这个傻瓜!我一怔,随即倏然握紧易笙的手,很紧、很紧地握着。
易笙却是一脸淡然,那个打偏了他的脸的巴掌仿佛根本无足轻重:“妈,我已经为您活了快三十年。不过,剩下的人生,我想为自己而活。”
“妈,我想要幸福。”
哥……我觉得自己的鼻子好酸,有什么东西就要扑上眼帘,破闸而出。
我想要幸福。这句在电视剧中看烂看腻的话语从未让我感动过,一次都没有。
可是这一刻,被这样平静吐出来的这五个字,伴随着易笙那样平淡的表情,却彻底震撼了我的心灵。
我心酸得快要止不住泪。
我紧紧地咬着牙关,将热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因为这是易笙最重要的时刻,我纵然帮不上忙,也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勇敢一些。
为了他。
只为他。
“妈,如果有一天您想通了,我欢迎您来看我,我家的大门也会永远为您敞开,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但,不再是傀儡。”语毕,易笙再不留恋地回身搂住我的肩膀,冲我咧嘴一笑,带着孩子气的纯挚,灿烂得晃痛了我的眼睛,“郝郝,我们回家。”
回家,多么美好的字眼!
我也咧开了嘴,重重点头:“好。”
我们回家!
和秦云擦身而过的时候,易笙顿住了脚步。
半晌,他才不甘地轻声骂道:“虽然应该好好谢谢你,但——我们是情敌,所以,秦云,你别想从我这里要到一句好话!我是绝对不会给的!”
啊!好无耻!我无比同情地看着原本怔忡中的秦云那倏然抽搐的嘴角——可怜呐,又一个被易笙的无耻秒杀的可怜人!
不过,看秦云微微上挑的眉毛,我就知道这个已从老好人宝座上退役多年的兄弟,估计一旦开了口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凶狠——不然,他怎么能年纪轻轻就当上部门经理呢?
但很可惜的是,我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再没机会知道,那个时候秦云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那一刹那实在太快,快得我不愿相信它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并几乎夺走了我整个世界。
那时,我是多么高兴,握着易笙,握着自己的幸福,只是唇角还来不及翘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哭叫声——
“你抛弃我!你抛弃我!你居然抛弃我!!”
不及反应,我就觉背心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痛得我立马飙了泪,差点尖叫起来。可下一刻我更惊恐地睁大了眼——
我、要、跌、下、楼、了!
眼前飞快地掠过秦云恐谎而狰狞的表情,猛然伸过来的手。
我明明已经去抓,却只拉到一把空气!
他没能抓住我!
不过刹那,却仿佛切割了时间,所有的动作都在眼前放了慢格——我吓得忘了尖叫,我紧紧抱着肚子,我恐惧地闭上眼睛,等待刺骨的疼痛!
“砰——”
一声巨响后,是淹没空气的沉默。
随即响起的,是我痛彻心扉的尖叫,撕心裂肺,如同发了狂:“不!!哥!!!”
我摔在了易笙的身上!
我惊愕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死死地盯着距离我不过一拳的易笙的脸。
他垫躺在我的身下,双眼紧闭,神情无比狰狞,脑袋竟嵌在老旧的铁制扶手上。
太阳穴溅开了鲜红的血水,顺着铁杆流了一地……
我惊呆了,只能傻傻地看着楼上的易笙的母亲尖叫着朝我们跑来。
她狰狞着表情,一脚朝我的脸面飞来。
黑影迎面袭来,我反射性地伏低身体,更紧地缩进易笙的怀里。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耳边只有秦云大声的咆哮:“该死的!你别碰他们,易笙撞到头了!”
他没有靠近过我,没有拉住我,也没有过来将我拖起来。我想这是因为他要拉住一直咒骂尖叫的易笙的妈妈。
于是,我只好靠自己的力量起来,虚软的手臂颤抖地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还在易笙怀中。他紧紧抱着我的腰的双手,直到这一刻,依然牢牢圈着我的腰,没有松开……
怔忡中,是秦云紧张的喊声:“郝郝,别怕,你好好待在易笙身上,救护车马上来了,你们都会没事儿的!”
是啊,会没事的,我咬紧牙关,忍住肚子传来的一阵一阵的抽疼。
疼痛几乎淹没理智。我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说不出的难看,我是多么期待一声温柔的安抚,可为什么易笙依然双目紧闭?
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苦笑着摸摸我的脑袋,说:“郝郝,你还好吧?”
他为什么不紧张地拉着我看看我问问我好不好,有没有受伤,肚子疼不疼?
他为什么不像过去那样,忍着疼痛,抽着嘴角问我:“郝郝,你是不是又胖了……”
他为什么不……
他……
肚子好疼,可我只是牢牢地抓着易笙的衣服,瞪大眼睛一刻不离地牢牢地盯着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的脸。
纵然我的眼睛好像烧着一般,灼痛得快要流出泪来,我依然连眨都不眨一下地死死看着他。
易笙,起来!
我们要回家了,不是吗?
我没有昏过去,虽然动了胎气,又摔折了护着宝宝的右手。医生对我能坚持到被送进医院,并直到最后都不吭一声的状况啧啧称奇。
待医生给我简单护理完,我就抱着肚子,不听任何人劝阻,沉默地等在易笙所在的急救室门口。
我都想好了,等他出来,我要第一个上去跟他炫耀:我们的宝宝很厉害,它没事,它还好好地在我的肚子里,被他的爸爸妈妈保护得很好!
我想让易笙也高兴高兴,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得意,然后抚着我的肚子,像平常常做的那样在我的肚脐上印上一个亲吻,肉麻兮兮地说:“宝宝,爸爸妈妈好爱你,你要健健康康呦!”
多么好!我微笑着揉着肚子,安抚肚中的宝宝,让他乖乖地陪妈妈一起等待,等爸爸回来抱抱我们,亲亲我们。
我要等他。
我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又等了多久,我一直非常乖,乖乖地等医生推着世界上我最爱的那个人,将他送回到我身边。
但当那扇绿色的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他们竟只还给我一个头上盖着白布的易笙。
他们对挡在我身前的秦云摇了摇头,还不让我靠近易笙。
我很生气,但我没有吼叫,没有咆哮,我怕吵到易笙。
医生那么严肃,他一定伤得很重,他需要好好休息,我不能吵他……
我只好紧紧跟着他们,谁也拉不开地紧紧跟着他们!
我才不走!
那是我的爱人,我孩子的爸爸,我们当然要在一起!
我一直站着不肯离开,倔强得听不进任何话语,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们到底拗不过我,给我让了路,我掀开了怎么都看不顺眼的白布,终于让我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却又似乎带着淡淡笑容的安静的睡颜。
那是我熟悉的面容,我的易笙,我的丈夫,我孩子的肉麻爸爸。
我笑了,伸出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脸颊,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一遍遍抚着,那是他平时最喜欢我做的动作。
然后,我缓缓弯下身,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轻轻摩挲着他冰冷的肌肤。
好冷,他最怕冷了!我用力抱住他的脸,无限温柔地呢喃:“哥,快醒来,我等你回家……”
我们回家,那里很温暖、很幸福。
。
—7—
我是个合作的病人,住院期间非常配合,按照医生的吩咐很乖地养着身体,动也不动一下。
我很少说话,总是安静地望着窗外,看着蓝蓝的天,或阴,或晴。
我一直在等,等易笙来接我回家。
可是,每天每天,来的人很多,却都不是他。
宋依初来了,黎思雨来了,婉婉来了,我妈来了,甚至连易笙的爸爸Peter和总是冷眼斜我的卓奇也来了。
至于秦云,更是每天都来。
我对每个来看我的人态度都很好,但他们看着我的表情总是很奇怪。
为了解闷,我甚至笑着给一直想要和儿子恢复邦交的Peter出主意:“叔叔,你还是去看看易笙吧。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他一直在等你亲口跟他说句对不起,亲口对他解释一些什么,就算他很暴躁很不想听,你也要坚持讲下去,他只是别扭而己。那家伙其实……比谁都重感情。”
闻言,Peter立刻红了眼,他没有赞同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睑,不发一声。
我笑笑,“叔叔,相信我,你现在去看他的话,他一定特别心软,一定会原谅你……”
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扑上来一把搂住我,很用力地搂住了我:“别这样,郝郝,你别这样……”
“妈?”我一怔,自从她和我爸离婚后,便再也没有这样抱过我……我有些不习惯地僵着身体,满是不安,“妈,我没事儿,真的,我和宝宝都很好……”
没有人回答我,我只能感觉到我妈搂着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被她枕着的肩膀很快湿了一大片。
她刻意压低的呜咽有一声,没一声,落在安静的病房中,格外刺耳。
我没来由地有些害怕,心脏抽得很痛,痛得难以形容。
恍惚地抬起头,发现视线一片苍白,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墙壁,苍白的世界……
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妈,你去看过哥了吗?他现在好些了吗?我好想他,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没有人理我。
许久之后,我又听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妈,他死了,对吗?”
回应我的,是宋依初蓦然爆出的一声啜泣。
我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很久、很久。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我没有哭。
一直都没有。
那天以后,我再没说过一句话。
我沉默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很乖地吃饭,很乖地睡觉,一日三餐,点心水果,早睡早起,完全健康的孕妇。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回到家里。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完全不像久未有人住。我欢喜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一刻不肯安宁。
我显而易见的好心情,无法掩饰的雀跃,让送我回来的人也心情大好。秦云摸了摸我的脑袋,高高兴兴地卷起袖子和婉婉一起到厨房忙活,说要为我可怜的胃做一顿好的。
我躲进了平日最爱的书房,趴在书桌前傻傻看着易笙的御座,嘴角含笑,仿佛那上面正坐着一个俊朗自信的男人,表情丰富,正手舞足蹈地吹牛说话。
“郝郝,你在看什么?”婉婉捧着碗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我的笑容,“吃饭了。”
我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营养满分的饭菜,小口小口地吃着。婉婉坐在一边陪我,她很努力地说话,碎碎念个不停。
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过易笙的宝座,直到一双手挡在我的眼前。
“别看了!”婉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是强硬。
我微微一愣,并没有反抗她,只是顽固地望着那个方向,不弃不舍。
我们僵持了很久,久到眼前的手因为疲劳开始发颤,久到身后的声音再次响时,带着明显的哭音:“郝郝,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觉得你这样易笙会很高兴吗?”
我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透过指缝看着渐渐被夕阳染红的那个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个应该坐在那里的人不会再回来了,他不会再在那里忙碌工作,不会再在那里忙碌电话,也不会再在那里跟我耍赖吵闹谁去做晚饭。
他死了。
他的妈妈推了我,我掉了下去,而易笙保护了我。
然后,他死了。
就这样死了!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金红色的位置,很想说:“哥,以后晚饭都由我来做,你回来好不好……”
可声音哽在喉咙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我只能木然任由婉婉强硬将我扯到电脑前面,被迫地直视屏幕。
她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用袖子粗鲁地擦着眼睛,一边还不忘用力地点着鼠标,然她点开的,却是我的邮箱。
她太轻易地猜到了我的密码,是易笙的生日加520。
我试图转开目光,却没有被允许。
一向不很强硬的婉婉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她的力气很大,她不允许我躲避。
“好好看着,这是什么!”她几乎是用了喊的音量,手指不怕疼地用力戳着屏幕。
那是一封我从未看过的宋依初发来的邮件,上面的题目让我怔在当场——
《转自易笙——独自等爱》。
我再移不开视线,几乎是掠夺一般抢过鼠标,胡乱地点开邮件,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颇有宋依初的慵懒风格——
“郝郝,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玩意儿转发给你。
你知道的。我对易笙那小子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