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时沉下脸色,再不发一语。纵然,心里有很多话,其实想了很久,却一直无法说出口:
“哥,你知道么?这个世界很残酷很冷漠也很不公平,失去的往往会比得到的多,然而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为自己小小的得到,欣喜若狂。
“你既然舍不得为我放弃,无法为我舍弃,那又要如何赢得我的信赖?
“耍赖、任性,帮不了任何人。特别是你和我。
“你给我快乐,给我幸福,但从来没有给我安全感,没有给我可以看到未来的希望。
“或许,我和你,终究只能是露水姻缘。
“一次,又一次。”
如今,我们明明已近在咫尺,相拥而眠,却依然像隔着天涯海角般,毫无希望地踩过一日,又一日。
我很累。
可是,我想,他真的不懂。
从来都不懂。
*
哽在喉咙里的话,反反复复地吞咽,终于沉入心肺。
我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只是脚步才刚刚迈开,甚至未能和易笙错身,手腕就再次被用力的抓住。
空气中是他熟悉而低哑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寂寥:“郝郝,你好残忍。”
我笑了:是的,我好残忍,真的残忍。
不过,却从来都不是对他。
易笙,我纵然曾经对你放手,纵然曾经伤了你的心,说到底,也是为了你。
我并不介意你能不能考上好的大学,我从来不在意你是优秀或者糟糕,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一只不讨喜的笨拙的丑小鸭。可是,我已经爱你,爱得痴傻,爱得铭心刻骨。
我当初只是不想你痛苦,不想你夹在我和你的母亲之间,日日夜夜因两难的境地而伤心难受。
我想,你若是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以你的性格,根本就不会回头找我。
若两个人在一起,非要有一个人吃亏,我并不介意那个人,是我。
可是,并不是无止尽的。
我爱你,不等于没有自己。
因为没有了自己的郝郝,不值得任何人爱。
而我,想要你的爱,想得发了狂,不惜一切。
多么傻!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压抑着喉头的酸涩,眼前一片昏黑,混着窗外淡淡的光,眩晕了视线。
易笙一直没有放手,执着地拉着我,一如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小的他。
可是,我们已经长大。
我咬了咬牙,试图甩开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胳膊有点儿发麻,怎么也使不上力。
最后的最后,认输的人还是我。
看上去那么强势的我,看上去那么任性的我,在和易笙的拔河赛中,却一直、一直都是输家。
一败涂地。
易笙,你凭什么?
说白了,不过就是我爱你,爱得比你深,爱得比你多。
我低下僵硬的脖颈,却撇开脸不愿看他,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他分明的肩线,单薄却笔直。
许久之后,空气中终于敲响的,是我妥协的声音,不沙哑,不清脆,只是无比疲惫:“易笙,我和他告别了。”
闻言,易笙倏然一僵。
下一刻,他的手指已牢牢地掐进我的肉里,很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不想挣脱开去。
突然的,易笙一个用力,把我狠狠拽拉下来。
膝盖狠狠撞到地上,发出“咚”得一声巨响,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骇人。
我低低呻吟了一声,疼得险些咬破了唇。他的手掌扣住了我的后脑勺,虽然用力,却意外的温柔。
我的眼睛顿时有些干涩的痛,痛得想要伤害,想要撕裂一些什么。
于是,我缓缓地抬起下巴,对上那张爱到骨子里的脸,那双褐眸里流动着的,是我永远读不懂的情绪:“易笙,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你呢?”
我明明可以得到幸福的,那个转角有等着我的港口,是无声陪伴了我很多年的坚强依靠。
没想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伤了秦云,一个我亏欠许久的、最不想伤害的人。
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感情一直视若无睹,以为不给予他希望,就可以理直气壮。
说到底,我就是自私,自私地不想放开他给予的那份无私的温柔。
我什么都给不了他,而现在,占据了他最想要留住的位置的,却是一个将我伤得快要认不清自己认不清世界的人。
我真蠢,不是么?
*
我笑着,无声的,讥讽着自己。
易笙的视线停留在我的嘴角,那讥诮的笑容,愤世嫉俗。
许久,他终于出了声,沙哑却残忍:“那是因为你爱我,郝郝,你一直都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个。”
话音还未落地,我的眼泪已“唰”得一下流了出来。
像开了闸的阀门,泪水如泉涌一般,瞬间迷糊了整片视线。
面对秦云时未曾流下的泪,现在却怎么也止不住,稀里哗啦的,愣是将眼前的一切变成灰蒙。
再看不见那张爱恋多年、痴心不改的脸。
再看不见这间盛满我所有回忆、爱恨嗔痴的房间。
原来,这句隐藏在心底的话,这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说过的话,从易笙的嘴里吐出来,竟是宛如刀割一般的血肉淋漓。
我好痛。
手指僵硬,竟无法抓着衣襟。
*
易笙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抱住我,温柔的,僵硬的,一点点地抱住我,将我的头慢慢按到他单薄的、冰冷的怀里。
他抱着我的头,任我无声地哭倒在他的怀里。
寂静的房间里,我的耳边只有自己低低的啜泣,以及许久、许久以后,他无比低哑的一句:“对不起……”
那声音很飘,似真又假,却像切到了什么开关一般,我再忍不住地嚎啕起来,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掏心挖腹地大声嚎啕着,仿佛要哭尽这漫长的十多年,那么多、那么多的心酸、委屈、等待、惶恐,以及疼痛和悲伤……
我用力地捶打着他,我想要嘶喊,想要呐喊,然能涌出喉咙的,永远都只有喘不过气来的哭泣,撕心裂肺,绝望而嘶哑。
易笙没有反抗,只是抱着我,任我疯狂地垂着他,一遍遍低声重复着那句我恨到极点的:“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声声的对不起,仿佛都是我没有办法对秦云说的。
那一声声的对不起,仿佛都是他在替我还的。
可是,又凭什么呢?
现在,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易笙,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易笙,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
在被你抛下的那999天里,我是多么绝望,你可知道?
在被你抛下的那999天里,我又因为你,做了多少自己都不敢回想的傻事,你可又知道?
那些事,那些年,直到今天,直到今时今刻,我依然无法面对。
我不想记忆,却也无法忘记。
易笙,我爱你,所以尽管如此,我依然陪伴你,即便受尽委屈,仍对你不离不弃,直到你不得不转身离去那一天。
易笙,我是真的恨过你,或许至今仍带着怨,所以即便陪伴着你,也充满了不信任。
易笙,我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你,所以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我会重复当年走过的路,用爱伤你,给你剜心割肉的痛。
到那一天,我们或许就真的互不亏欠了。
到那一天,互不相欠的我和你又究竟会变成怎样呢?
陌路相逢时,是微微颔首,还是视而不见?
*
我想着哭着骂着捶打着,鼻涕眼泪,狼狈不堪。
易笙的啄吻不停落下,额头,鼻尖,太阳穴,温柔的,呵护的,却只换来我更加滂沱的哭泣。
早已记不得在哪里看过,却还牢牢地记住了一句话:“你就是太聪明,最后都把聪明用在了刀刃上,伤人伤己也伤了我,却尤不罢手。”
我想,易笙,我和你都是这样的人。
最后,两败俱伤。
你看,我们的结局,早已明了。
人生就像一辆循环列车
床头打架床尾和,多么烂俗的剧情。
我一直以为这样狗血的剧情必然是无聊而烂俗的,是梦想爱情的作者们YY失败后不得不沿用的情节。然当自己也生生体验了一次又一次后,纵然不甘愿,我也不得不承认:
原来,现实的人生就是那样的狗血,那样的百无聊赖。
我睁着眼望着岁月留在原本雪白的天花板上的痕迹,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易笙诱拐上床的,只记得他激烈的拥抱,有些粗暴的、强悍的,占据了一切。
身体还残留着那时的记忆,有些痛,有些酸,□好像还流了些血。但全身上下最痛的,还是昨日备受折磨的手腕,青紫青紫的,还留有清晰的指痕。
看着残留在皮肤上的触目惊心的淤青,我想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铁定会怀疑我被家暴。
虽然我个人觉得,事实也相去不远。
余光瞥向身边褶皱未平的空位,上面还留有淡淡的余温。我想都没想的,抱着被子滚了过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一种难以形容的祥和宁静充斥心头。
无法言语的舒坦!我趴在软软的枕头上,懒懒地摸向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那里常年只放着我几个月都抽不完的一包烟。
没想到摸了老半天,烟是没找着,反而只摸到一包约莫大概在穿越路上迷了路的戒烟糖。
我皱眉打量着来路不明的糖,门口忽的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郝郝,郝大爷,现在才想起事后烟,是不是晚了点儿?”
右眼猛得一抽,我还不及应声,就见易笙顶着一张满载坏笑的俊脸,大喇喇地坐到床沿。伴随渐他渐低沉的声音的,是那只逐渐开始不安分的手,沿着薄薄的被子,轻轻地爱抚着我的腿,“还是说……亲爱的,你又想要了?”
想要?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直接从鼻孔里出气,压根儿懒得搭理这毫无技术可言偏生还喜好钻研并且自恋过头的家伙。
在某人抗议之前,我将戒烟糖精准地扔回抽屉,彻底地无视得意忘形的某色狼,自顾自看起前些日子打印出来的招聘广告。小巧方正的铅字跳入眼帘,轻易取代了那张祸国殃民的罪孽的脸。
不出所料,不多时,厚厚纸张的对面便响起了易笙挫败的轻叹,以及我控制不住悄悄上挑了几分的嘴角。只是,依然没有理他。
好耐性从来不是易笙的优点,很快他便任性地拨开资料,沮丧地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半晌才很不甘心地闷声道:“先吃早饭,我煮了你最喜欢的白粥。”
“好。”我爽快地答应,半点不犹豫,大大方方地掀开被子,在他□裸的目光中展示——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穿好的吊带丝绸睡衣,便宜又挡光,非常好用。
砰然关起的木门,隔离了易笙彻底被打败的郁闷“咆哮”。
而在浴室里的我,竟那样轻易又无措地发现:盥洗台的镜子中映有一张久违的灿烂明媚的笑容,带着一丝丝慵懒的眸子里,此时此刻,满满的尽是幸福。
人生就像一辆循环列车
在经过太多次的失败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是脱离社会的一族,对于职场的规则完全外行,非常无能。
我总算还是一个能接受现实状况的人,在认清了这一点后,纵然不甘心,还是颇有诚意地拉下脸面向易笙请教。
没想到,他只随意地扫了一眼,立刻不厚道地笑了。
我相信我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糟糕,毕竟恼羞成怒一向是我的特长,所以易笙马上收起了好生欠扁的嘲讽,只是吐出口的依然是相当的言语。
不过,倒也确实一针见血——
他说:我的简历千篇一律,没有针对性,内容太广言语啰嗦毫无特色,一看就是个刚出茅庐广撒网的生手,纵然资历不俗,学历够高,但光看这样的简历,就绝不会被重视:“简历应该侧重搭配你要应聘的职务,就算真的想偷懒,最少也要把相关经历和获奖情况放在最前面,这样才会给面试你的人一种你是真的想要这份工作,有针对这份工作进行思考,而不是盲目的,什么都不懂就随随便便地扔出简历。”
他说:当代大学生多半由于家庭条件不错,觉得若不是好工作,就算先在家赖着也没什么问题。自视甚高,高不成低不就,在家里幻想被伯乐相中,从此大发。殊不知,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毫无半点工作经验的大学生,自尊心强、个性傲气,偏偏该有的能力却是一点儿也没有,上手慢,工作态度差,最基本的勤奋和谦逊都不知道遗矢在了哪个角落。
易笙还说:他刚毕业的时候,也患过这些毛病,这就好像强迫症和盲从一样,已经成了现代人的通病,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儿。
远大的理想,残酷的现实,对比起来不过如此。
当然,并不需要为此觉得可耻,因为丢脸和挫败,其实都是一种珍贵助益,帮助自己了解自己底线的助益。
真正可怕的是没有自知之明,总觉得一切错都不是因为自己。纵然犯了错,还不肯承认,总觉得是因为环境逼迫,永远认识不到自己的无能。
……
言辞凿凿,犀利而尖锐,却又是那样的条理分明。
我不由有些发傻,怔怔地看着此刻正说得眉飞色舞的易笙,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采飞扬,专注自信,一挑眉一投足间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和光彩,让他原本就出众的外貌更是闪闪发亮。
我看得太过痴迷,以至于之后他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脑海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他灿烂的容颜,占据了所有。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那片天空,他一直展现着这样的帅气……
*
当天晚上,我有些失眠。
怕吵着熟睡的易笙,连辗转反侧都不敢。
我微微侧首,看着易笙熟睡的脸——他正抱着被子一角,满足的像个孩子的容颜。
莫名的,我心里多出了一些自己都不懂的心情。
之后的几天里,我依然尽情享受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依然一起吃饭、散步、逛街,一起赖床,为谁做家务而闹腾不休。
可是,心情却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我发现自己总是在笑,任何时候。
易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依然耍赖纠缠不休。
我们比之前过得更加惬意。
*
在职场达人易笙的指点下,我重新整理并投递了三份简历,在面试后终于有了些还算不错的消息。
我个人最为中意的是一家律师行的行政秘书,离家近,工作也不很难,主要是文字方面的工作,外带一些翻译,都是我相对擅长的。
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工作氛围不错,还有认识的师姐在那里做高层。
她说行政秘书的工作挺好,不太忙,几乎不用加班,工作稳定,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只是理所当然的,薪水也略有些惨淡,升迁的机会也不大。
显而易见,这是一份看上去没什么前途的工作,不过,恰好非常适合还想窝在电脑前继续写小说画插画的我。
于是,我很快下了决定,只是还不及告诉易笙,他便接到了公司的急电。
我沉默地望着书桌对面正说着一口流利德文的易笙。他并没有刻意的避讳我,和以往一样慵懒地靠在花花绿绿的抱枕上,用右边的肩膀夹着手机,飞速地打着字,偶尔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微微颦眉。
他的态度轻松自然,落落大方,仿佛话筒对面正心急如焚咆哮如雷的不是他的同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友人。
我自然是听不明白的,多年来的应试教育让我成长为一个除了考试科目,全然没时间也没兴趣关注其它的考试疯子。除了术业有专攻的英语之外,不管日语韩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还是西班牙语,所有的外语在我耳朵边上都和蚊子飞过同样效果——完全不理解。
不过,我想假如连严谨沉稳的德国兄弟都能发出如此震撼的音量,估计他们商量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玩意儿。
当然,我更不会懂。
我抬头看了下钟,发现快到晚饭时间,便默默走进厨房。
我没有回头,专注地搭理着手中的食物,只是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尽是易笙老练的模样。
那并非不好,当然也很帅气,只是莫名让我想起了一个月前,也就是易笙强行闯入我家并鸠占鹊巢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我本和秦云在一起吃饭,而他也恰恰因为这样一个电话而不得不匆匆离开。
那一别之后,再相见,竟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