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连忙拉住傅越明的手臂,“答案是什么,是土壤的酸碱度不同吗?”见他开口欲答,忙又伸手握住他的嘴巴,“等等!你先别说,让我再想一会儿……”
珍娜笑着对这对“情侣”摇摇头,转身招呼其他游客集合出发。
回程的路线与来时并不相同,珍娜特意挑选了不同的景致供大家观赏。
中途经过一个布满了藻类的岩洞,洞口有个小小的瀑布,水花四溅,很是可爱。海面上远远地开来一艘私家游艇,满头银发的老夫妻相拥着靠在甲板上,羡煞旁人。有人对着他们的船拍照,老人家玩心大起,也拿出相机来拍摄这些独木舟,呵呵直笑。
原本一切顺利,谁知归途中竟然下起雨来,寒风扑面,海浪也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游客中仅有一个人坐在独木舟里呕吐起来。
珍娜连忙划过去询问,那人带着哭腔,奋力抑制着胃里的恶心感,“其实我是当飞行员的呀……可是我怎么知道……我居然会晕船呢……”
小桥望着水面上一滩又一滩的浑浊液体,心里有些恻然。
珍娜却豪情万丈地捶了捶他的肩,“难过什么,该难过的是我,家传的肉桂咖啡和老祖母姜饼都白费了……”
终于折腾着上了游轮,所有人都乏了,惟有珍娜还生龙活虎地搬动着独木舟,连小桥都佩服她的敬业精神。返回镇上之后,所有人都给了一笔丰厚的小费。
小桥已经等不及回家庭旅社了,上岸后立即拉着傅越明在码头边觅食。这里的餐馆都大同小异,主打海鲜大餐,也有麇鹿肉这样的野味。两个人拣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桥叫了葱烤大比目鱼,又加了份三文鱼奶酪浓汤,她已经等不及上主菜,掰了一块餐前蒜蓉包先吃起来。
等饥饿感稍有缓解,忽然发现墙上挂了鱼类图谱。她本来想找出自己点的“大比目鱼”,结果发现那一整排深海比目鱼,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
可巧餐厅老板是珍娜的叔叔,听到两个人谈论独木舟的话题,很愉快地过来聊了一会儿,临走时还赠送了饮料。
小桥正觉得奶酪浓汤咸了点,以为服务生送上来的是冰茶,大口灌下半杯,这才发现原来是“长岛冰茶”。这款鸡尾酒口味普通,却用了几种40度以上的烈酒配置,一喝下去,顿时觉得整个食道都热烘烘的。她已经答应白瑗戒酒,刚消停一周,现在居然就破例了,倒也算是阴错阳差。
想想晚上也没有其他活动,干脆把剩余的那半杯也一饮而尽。
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体早就倦了,何况还有低血糖的毛病,喝完这一整杯酒,额头就开始隐隐发胀。
小桥托着腮,看傅越明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切着面前的鱼块,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这人跟我一起长途跋涉来到阿拉斯加,到底有个什么意思呢?白费了来回飞机票,即当司机又当苦力,到头来还是免不了飞回国,过他的新生活。
但凡他有一点点挽回的意思,就会把大家都推到尴尬的境地——可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任何暗示的举动。这才是最糟糕的!小桥觉得自己有点晕,如果他有举动就好了。
可是自己真的敢答应他吗,如果他提出请求的话。
小桥轻轻地咬着嘴唇,等傅越明结完了帐,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吧,我们回停车场。”
一站起来,忽地觉得金星乱冒,酒意上涌,整个人微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
傅越明立即察觉到她的不适,伸手挽住她的胳膊。
“呵呵,差点绊了一跤,我最近怎么总是摔倒……”她笑着自我解嘲。
“没事的,我扶着你。”
小桥低下头。也罢,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他来阿拉斯加的意义吧。在我摔倒的时候,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搀扶。
停了一会儿,又想,无论如何,今天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拜那杯“冰茶”所赐。
第十一章 小心,熊出没
三先生向小桥建议去“出路冰川”,那里离住处很近,其源头是上一次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算得上北美洲最大的一个冰原。
访客中心的卫生间简而不陋,然而水管里涌出的冰水却凉得让人打颤。小桥选了一条2英里的小径,和傅越明直奔冰舌而去。
在林间穿行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开阔的地面,小径一旁的草丛里有一堆堆食草动物的粪便,好在气温不够高,完全闻不出一丝异味。
山间的潺潺流水汇成几股,顺着石缝流到近处,变成了一条宽宽的小溪,傅越明本想带小桥绕道过去,却发现根本没有可供通行的捷径。
溪流并不深,却颇为湍急,几块圆圆的石头高出水面,早被各种鞋子磨得光如明镜。
前面有一位客人没穿防水靴,在溪水中央滑了一跤,把整条裤子都弄湿了,之后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干脆把鞋袜脱下来,赤着脚淌水而过。
傅越明在水边试了试,转身对小桥说,“反正也不宽,我背你过去。”
“哪用这么麻烦,一点点水而已,我自己能够过去。”
“那你抓住我的胳膊。”
他拉着她,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慢慢走到溪水那头。
到了冰舌面前才发现它居然这么脏,像小时候一不留神掉在地上的奶油冰砖,摔坏了形状,可怜巴巴地趴在煤堆一样的山岩上。冰体千沟万壑,每一寸都沾染着黑漆漆的尘埃。
山势并不陡峭,小桥生性好动,立即四处寻找“不许攀爬”的牌子,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既然没有警示牌,我们就上去看看啦!”
傅越明思忖着,暗自觉得有点不妥。山上连一个返回的客人都没有,可见尽头并不是通畅的。
“去看看吧,反正都已经到这儿了。”小桥连声催促。
他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想想反正附近也没有公告牌,难得放肆一回,就算真的走不通,至多不过绕点路而已,当下点点头道,“也好,就上去看看。”
山岩上其实并没有路,两个人只能手脚并用,顺着冰舌与岩石的缝隙一点点移动,爬到半山腰,小桥停下来喘息,傅越明听见后面没有声音,又折回来等她,伸出一只手,“快点,我拉你上去。”
手心里乌漆漆的。
小桥忍不住笑话他,自己伸手在脸上擦了把汗,抬起来一看,两只掌心也都一片漆黑。
“可以想象,我的脸上现在一定很精彩。”她摇头笑道,“可惜那个大冰块太脏了,根本不能当镜子。”
傅越明却不觉得她的脸蛋有什么不妥。
小桥的面颊由于运动而现出健康的血色,在阳光下显得尤为莹润,额际的汗水被刚才那一抹给染黑了,显得很俏皮。
“看什么呀,很好笑么?”小桥大咧咧地问道。
“走吧。”傅越明笑了笑,把手递给她。他一向欣赏小桥的率性和纯真,她的特质影响了他少年时期形成的审美观。相较于衣冠整齐妆容精致的丽人来说,傅越明倒是觉得,一个活泼动人却又对自己的美毫无自觉的女孩子更加可爱。
等到两个人辛辛苦苦地接近了目标,却看见一个身着制服的黑人老兄从崖边探出头来。
“回去,回去,这里的路被封了,不允许通过。”
小桥尴尬地卡在灰不溜秋的冰舌和黑不溜秋的山岩间,只好用力瞪他,“既然不能过,为什么在下面没有警示牌?”
黑人老兄振振有词,“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呀。”
算了算了,爬到这里也完成了99%的光荣任务,此行不虚,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顺利爬下去。
好容易折腾到山下,在溪水里洗了手,就看见一个大胡子背包客也蠢蠢欲动要往冰川上爬。小桥连忙去阻止他,一打听,原来这人是辞职的基金经理,今年的目标是顺着徒步小径,从苏厄德一直走到墨西哥。
小桥听得豪情陡升,打算趁着天好,今天就跟他一起去挑战“哈丁冰原”。
那片冰原号称上下一千公尺,来回十二公里,刚刚步行了半个小时,小桥就感到气喘吁吁。
“老啦老啦,”她郁闷地抱怨了一声,“该死的低血糖……”
“要不要帮你背包?”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能行。”毕竟豪言壮语都发出来了,再怎么都不能半途而废吧。
又坚持了一个小时,忽然间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一样,一下子轻盈起来。
力气够用了,便开始观察四周的景致,同行的大胡子背包客对于植物学很有研究,引经据典地谈论着沿途的花草树木,傅越明和他颇为投机,小桥却一个人走在前面,安静聆听着森林的气息。
随着海拔逐步上升,空气越来越寒冷,包裹着大地植被也越来越低矮,直到皑皑冰雪代替了一切。
傅越明也有些疲倦了,小桥累得蹲在地上喘息。不远处,一所小小的木房子孤孤单单地立在黑色岩石上,那就是登山者的临时避难所。
大胡子看了一眼手册,对小桥解释说,当年公园服务部的工作人员用飞机运来木料,然后和同事一起,花了两周时间才在山顶搭起这座房子。因为建造者不想破坏原有的自然景观,所以房子被刻意漆成了暗棕色,并且与山顶保持了一段距离。
小桥吁出一口气,慢慢走进小木屋里,整间房子都空空荡荡的,只有四壁和天花板上的签名涂鸦供人解闷。
国人喜欢在旅游景点的墙壁上涂写“到此一游”,没想到这里也是同样的风格。各国文字遍布木板,总的来说都是自我介绍加日期签名,也有些问候别人的女性亲戚,小桥在一堆怪模怪样的中东字母旁陡然看到一个汉语名字,旁边还留了电话号码和Email。后面有人加了个箭头,用英文写了一行字,“我拨了,是空号。坏蛋!”。
没想到居然有人相信这种滑稽的交友方式。
大胡子入乡随俗,也摸出瑞士军刀刻字留名,小桥跳跳蹦蹦地跑到外面看风景了,她可不想为这种“行为艺术”添砖加瓦,适当留白也是需要的吧。
山体一侧,巨大的冰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小桥突发奇想,对傅越明说道,“为什么没有人带雪橇来呢,如果一直滑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到达大海?”
“确实有人尝试过,”大胡子也走了过来,一边翻看旅行手册一边说道,“有部记录片就是说这个的。”
“好厉害,真让人羡慕……”
大胡子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教你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说着,面朝一块覆盖着冰雪的缓坡,深吸一口气,小跑几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只听“哧溜——”一声,整个人顺着坡道一滑到底。
“嘿,真刺激,你们也下来吧!”
这么原始的滑雪法逗得小桥捧腹大笑,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冲刺十几米,然后轻盈地滑了下去。
“要是能一直这样滑到山脚就好啦!”小桥由衷地感叹,“何必还要辛辛苦苦地爬几个少时呢?”
可惜只有山顶覆盖着冰雪,没出半个小时,满眼已经是青翠的草地了。
大胡子游性大发,又建议小桥和越明和他一起去看熊。
“这附近有动物园吗?”小桥很疑惑。
大胡子哈哈大笑,扬了扬手里《圣经》一样的旅游手册,“拜托,这里可是阿拉斯加啊!要看熊难道还得去动物园吗?跟我来,我知道去哪儿能找到那些大家伙!”
原来阿拉斯加从七月开始,便有鲑鱼从大海回游产卵,一路上历尽艰辛,逆流而上,完成生育下一代的任务之后就默默地死去。
陆地上的熊在冬眠之前,最期待的就是这一次鲑鱼大餐,雷打不动地守在溪水边等待鱼儿们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只要顺着鲑鱼的路线走,一定能够遇见熊。”
小桥虽然没有和熊打过照面,好歹也知道这种大型猛兽一旦发起脾气来,在场三个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大胡子胸有成竹,“我研究《防熊手册》,书上说只要不去招惹它就行,况且我还带了这个。”说着,从背包里摸出一罐喷雾和几枚铃铛。
“嘿嘿,不好意思拿错了,这个是除臭喷雾……”
小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这前基金经理还带着文明社会浮夸修饰的“恶习”。“小心你那瓶香香的水把熊给引过来啊!”
“没事没事,这是青草味的,熊对这个没兴趣。”他从侧袋里拿出真正的胡椒喷雾,朝傅越明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待会儿要是有情况,就像这样吓退它。”
“铃铛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熊铃,提醒熊有人来了。”
“你到底是想躲开它还是自投罗网啊……”
“这个么,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在野外行走的时候最好不停地发出声音来,给熊足够的反应时间。’我猜那些大家伙就像神经衰弱的老太太一样,如果你无声无息地突然接近,它们会发疯的。”大胡子喜欢照本宣科,又读了一段记录,“曾经有骑车越野的人遇到了熊,扔下车子转身逃走,结果熊将自行车拆成几块,开开心心地把两只轮胎给啃掉了。”
“吃那个干什么?”
“不晓得,大概就像我们人类吃口香糖一样吧……”他耸耸肩。
溪流缓缓地铺开,有人在林子里搭帐篷露营,也有人在溪水边垂钓。路边挂着五颜六色的免费救生衣,小桥也想拿一件穿穿看,结果发现这是提供给十三岁以下的孩子的。
小桥挂着熊铃铛,一个人东瞧瞧,西看看,林荫道上有个穿灰披肩的爱斯基摩老太太,闻声回过头朝她做了个手势,用怪腔怪调的英文低声说,“好吵啊,快把晚餐铃拿掉吧。”
“晚餐铃?”
“就是你身上挂的那个,”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那个铃铛一点用都没有,只能提醒熊,晚餐来了。”
“嗳?”小桥愣了一下,觉得当地土著的建议一定比背包客靠谱,连忙把铃铛还给大胡子。
他不服气,赶上来辩驳道,“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啊,何况我们还带了胡椒喷雾!”
爱斯基摩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八颗牙,“喷雾啊……真有意思,你很了解熊吧,你知道,这里的熊是什么样的吗?”
“反正就是些棕熊和黑熊吧。”大胡子挠挠头回答道。
“棕熊,黑熊……”老太太缓缓地点头,“那么,你知道怎样区分棕熊和黑熊呢?”
“这个我知道,”小桥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抢着说道,“棕熊的体型大,黑熊略小一些,棕熊的毛色比黑熊浅,还有……”
老太太笑眯眯的拉了拉她的袖子,“太复杂了,告诉你们一个简单的方法,去看它们的大便。黑熊粪里有昆虫腿,鱼和浆果;棕熊粪里有熊铃铛,喷雾瓶盖,和胡子。”
大胡子闻言“啊”了一声,睁大眼睛倒退三步,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有点尴尬地按了按身上的铃铛。
老太太又咧嘴笑了笑,拢紧披肩,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大胡子愣了半晌,又掏出《防熊手册》仔细研读,看了一会儿,越发紧张起来,“你们听听这一段,‘工作人员采集了小径上的熊粪,发现里面混杂着警徽,照相机零件,还有一只崭新的铃铛……’”说着,立即扯下身上的熊铃,“我们今天还是小心点好,咦,刚才那个爱斯基摩人到哪儿去了,我总觉得她有点怪怪的。”
小桥见他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心想这人还是去大都市做回基金经理比较适合,何苦跑这里当什么背包客。
小溪里挤满了粉色的鲑鱼,随着地势起伏,溪水越来越浅,他们彼此推挤着,撕咬着,硬是抗拒着大自然的力量逆流而上。许多鱼儿搁浅在石滩上,迅速风干了,身上的鱼鳞连着皮肤寸寸剥落。水里还活着的同类们也早已疲累不堪,却还奋力摆尾。历尽艰辛,甚至连进食都忘却了,只为了回到出生地而已。
而它们产完卵后很快就会死去。
“执着的母亲……”小桥轻声叹道。
然而熊可没有那么多感慨,它稳稳当当地端坐在溪水中央,正眼都没有打量这三个闯入者,一门心思捕捉着鲜嫩多汁的鲑鱼,贪婪地往嘴巴里塞去。
大胡子第一个发现它,声音小得都有些扭曲,“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