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二的大酒楼,她可以在这里学到很多经验。再来,点算干货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细心,会算术就可以了。一箭双雕,苏舒没理由不做。
没想到,这份活才干了半个月,就出这等大事,竟然还闹出人命来!
苏舒一路都在想,大少爷的那匹干货她点算的时候可有出现什么纰漏?她做活的时候也是用功过,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的,没道理有问题的她看不出来啊!
明正堂里宣东流脸色黑沉,他两边各坐了二夫人和三夫人。王玉凝的脸色自然好看不起来,她的儿子宣彬正在堂下跪着呢。至于三夫人谢琴音,则看不出来她是什么心情,一贯的平静如水,温和内敛。
冯仙贞站在她相公宣彬的旁边,半是怨怒半是心疼。这家法听说残酷的很,也不知道宣彬能不能挺住,可她心里又一转,让他被打死也好,一点也不知道长进,也许吃了顿打能长点心眼呢!
宣珏和宣潇站在一起,两人一个如玉一个如冰,堂下宣彬的情势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们,两人都是如往常一样,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苏舒踏进堂内,就被地上青冷冷的石板给冻着了,外面还是六月天的炎热,这明正堂却冷得很,很有衙门的一股味道。
他的爹爹苏韩清也在,和他的师父莫田兴站在宣珏宣潇的对面,看见苏舒进来,苏韩清关切的朝她一笑,示意不用害怕。
“苏姑娘。”宣东流脸色稍稍好转了一点,“我只是想问问当时的情况。你不要怕,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苏舒行了个礼,“请问宣老爷想问什么?”
“三天前,鸿兴楼进了一批干货,这批干货中可有银春笋干?”
“有。”苏舒答道,她当时点算的很仔细,“共有十捆,四十斤。”
宣东流眯起眼睛,问道,“那你可曾细细看过,这笋干有没有问题?”
“老爷。”谢琴音忽然插嘴,“苏姑娘只是顶替阿旺在鸿兴楼帮忙帮忙点算货物罢了,那些检查干货的事情本就不是她管的。她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哪会懂得分这些,再说,老徐验过的,怎会有问题。”
王玉凝眼眸一垂,复有睁开,“妹妹说的对,老徐验过的,怎么会有问题。老爷,在鸿兴楼说吃笋干送命的,多半是想敲竹杠,又或者是我们宣家的仇人,利用来想打击我们宣家,毁我们的名誉!彬儿他虽说喜欢玩乐,可鸿兴楼的事情一向是他所管,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过错……”
“没出过错?”宣东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碟乱跳,也把王玉凝震得闭上了嘴。“要不是有老徐帮他顶着,这鸿兴楼早就没他立足的地方!你这做娘的,只知道宠他,只知道袒护!彬儿,我来问你,这次银春笋干到底是问谁进货的?”
堂下一片寂静。
“说!”宣东流喝道。
“是……是河西郎垣。”宣彬头都要抵上石板了。
“郎垣,郎垣?嘿嘿,号称河西一匹狼的那个黑道水匪?”宣东流哼了一声,“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银春笋干这批货你中间拿了不少钱吧?他是水匪,银春笋干是他抢来的!你好啊,居然跑去跟匪徒勾结!我们宣家养不起你了?要靠外面那些黑钱肥你的荷包?卫林,把杖给我!”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宣彬身边。
卫林是个粗壮的家丁,一看就是练过武功的,他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杖,似棍子又非棍子,黑乎乎的,旁边有一溜短刺,尖尖的闪着黑光。
这要打在身上,还不得刮掉一层肉?苏舒看的心惊,有些同情的往宣彬看过去。
儿是心头肉,王玉凝再怎么不想违抗宣老爷,也还是忍不住拦住他,颤声道,“老爷,就算彬儿他买了水匪的货物,但是也不能证明这些笋干是有毒的。今天来到明正堂,本就是为人命来审他,你不能这么快就定他的罪!谁知道是否有人想陷害他,撺掇他买这些东西,进而危害到鸿兴楼。”
见宣东流顿了顿,她又说道,“彬儿固然是不该从水匪手里买货,可他也是想为宣家节省点银两,老爷,你就看在他这点心意上,放过他这一次吧。”
三夫人谢琴音接过话头,“是啊,老爷,彬儿也是一番好意,只是要他以后记得识人,不要再上当,这回就算了。”
“好,好。”宣东流低头看着宣彬,“看在两位夫人的份上,彬儿,我给你一个机会。这次去问郎垣进货,到底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你想清楚,要是被我查到撒谎,可不是这根杖就能解决的。”
“是,是……”宣彬蠕动了几下嘴唇,发出蚊子嗡叫似微弱的声音,“是钱先生。”他答的很无力,因为鸿兴楼出事的前一天,钱先生便已经辞别宣府,回老家去了。这个人证都没有了,他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第六十七章 何种溺爱
“钱同理?”宣珏恍然大悟的一拍掌,“父亲,怪不得如此,钱同理急匆匆的离开我们宣家,想来早就知道这笋干有问题。/ //他引大哥入局,祸害鸿兴楼,必定准备好后路,现在找他估计也是很难。”
“但是老徐不是验过这批干货么?”谢琴音不解的问道。
“娘,这帮人存心所为,老徐找不到问题也是正常的,所以大哥这次也是冤枉。”宣珏看着宣东流,“父亲,你也不要怪大哥,钱同理这个人向来老谋深算,十分不简单。”
宣东流哼了一声,“你别再为他说好话!不管是是非非,向水匪进货本来就违背了我们宣家的规矩。哼,还被人利用,不是蠢,是蠢到极点!我宣东流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儿子?!”他说着,抡起手里的棍子就往宣彬打了下去。
隐约扑腾一声,似有皮肉炸裂开来,宣彬痛的闷哼,却不敢叫起来。堂上依然寂静,只有棍子上集中了好几种不同的眼神,一下一下的拍打着。
“宣老弟。”莫田兴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你这无忌棍再打下去,就要少一个儿子了!彬儿是做错事,可是吃一堑长一智嘛,这个角度来讲,受点欺骗也是好事。”也只有莫田兴敢这个时侯继续劝宣东流。
宣东流又打了两下才停手,挥手道,“卫林,把他带下去,罚一天不给吃饭!也不得请大夫!”
王玉凝眼睛有些红,拭了拭说道,“彬儿手头还有很多事情呢,你罚他不吃饭也便罢了。不给请大夫,这伤要是严重起来,可如何是好?”
“我打的,我心里有数。”宣东流回到座椅上,喝了几口茶,才慢悠悠道,“出了这件事,鸿兴楼暂时不用他管了。”他眼睛扫视过宣珏和宣潇,微微挑了挑眉,视线落在苏舒脸上,问道,“苏姑娘,你在鸿兴楼做得可好?”
“只是点算干货,我还应付得来。”苏舒淡淡回道。
“要是我把整间鸿兴楼叫给你打理呢?”
“什么?宣老爷你……”苏舒惊愕的看着宣东流,片刻之后又笑道,“这个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笑,宣老爷你想缓和气氛也不用拿我寻开心啊。”
宣东流那句话,不止苏舒惊讶,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倒了,尤其是冯仙贞,恶狠狠的盯着苏舒,好像她真的抢了她相公的东西一样。
苏舒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宣老爷可真够毒的,既要她留在宣府,又忙着帮她树敌,可不,这三夫人和冯仙贞看她的眼光可是很不善呢!这老头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宣东流笑起来,忽然指了指宣潇,“潇儿,鸿兴楼以后就交给你了。苏姑娘,你虽然只是点算货物,可是既与潇儿是朋友,以后可得帮着他一点哦。”
这个决定又让宣家的人全都愣住了,所有人都知道宣潇是从来也不插手宣府的事情的,而宣老爷也从来不让他插手。现在突然让宣潇管理这个明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谁不会担心呢?
第一个提出异议的自然是王玉凝,她抿了抿嘴唇道,“老爷,潇儿能出来帮忙管理宣家我也很高兴,可是这鸿兴楼,彬儿也是学了好几年才能独立打理的,你让潇儿他怎么抗得起?”
“是啊,老爷,你总得让潇儿先适应适应再说。”这是谢琴音说的。
“娘,二娘,三弟他资质聪慧,我想鸿兴楼的事情难不住他的。”却有一个人的意见与他们不同,他是宣珏。他亲昵的拍拍宣潇的肩膀,“再说,有我这个二哥在,不懂得可以问我。父亲,我同意你的决定。”
只有宣潇不说话,他立在那里,脸色阴沉。
宣东流与他对视了一眼,“潇儿,不管你同不同意,这鸿兴楼以后就是你的。你爱管就管,不爱管……”他站起来,衣袖一拂,“让它毁了也罢!”
此话一出,两个夫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都只知宣东流疼爱宣潇,却没想到是疼爱到这种地步!鸿兴楼从建立到现在,中间已经有一百年,虽然宣家现在主要是以卖盐为主,可那酒楼是宣家代代相传的祖业,现在居然把它送给宣潇,任他心情好坏来决定酒楼的兴亡!这不是溺爱是什么?王玉凝在心里暗骂宣东流也有头晕的时候,而谢琴音则只是暗自冷笑。
宣珏向宣潇道了一句恭喜,又请苏舒有空再去幻歌楼喝茶,便与宣家其他人一起离开了明正堂。
苏舒站在门外等苏韩清,她和这个爹爹已经多日没有说过话,苏韩清依旧是青衣俊颜,面色平静,只是笑容远没有以前多。
“帅爹。”苏舒笑嘻嘻的看着他。
听到久违的那个称呼,苏韩清也笑起来,他的眼眸清白,黑是黑,白是白,如孩童一样。苏舒歪着头,明明是一望见底的爹爹,为何还藏着那么多秘密呢?
“苏舒,最近蚊子要多了,这个给你。”苏韩清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戴在身上,避蚊的,你一向最怕被咬了。”
苏舒接过香包,心里涌起一丝感动。这个爹爹就算瞒着她很多事,可他对她是那么的好,就像亲生的父亲一样。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要搞清楚所有的事情,这样他们之间才不会有隔阂,才不会搞得那么疏远。
“爹爹,你做护院累不累?晚上来我院里,我做饭给你吃。”
“好啊。”苏韩清摸摸她的头,又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这丫头现在像个大姑娘了,他忽然心生衰老的感觉。沉默了会,他问道,“苏舒,你说潇儿,他会不会管鸿兴楼?”
“我怎么知道?”苏舒撇撇嘴,“不过那家伙那么懒,我想他不会管的。”
苏韩清哈哈一笑,又收敛了脸色,“如果给你管呢?我是说,如果你有那么大的家业,你会不会很开心?”
苏舒很用心的想了想,才慢慢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是我自己用心赚回来的,我一定会很开心很努力的经营好它。爹爹,你怎么问这个?我可不像有那种富贵命的人啊!”她开玩笑的耸耸肩。
苏韩清神色一窘,拍拍她的肩膀,“爹爹还有事,先走了。”
苏舒在身后喊道,“记得晚上要来啊……”
第六十八章 如昙花
苏韩清晚上来了,苏舒下厨烧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父女俩以茶代酒,倒也聊的痛快。苏韩清看苏舒和以前那段日子有些不同,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也不再问那些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虽然心里也有疑惑,可终究没有开口问苏舒。有时候,能以糊涂换来暂时的欢乐,也不是不可以的。
夜渐深,红妆在收拾满桌的残羹杯碟,一边问道,“苏姑娘,听说老爷要叫三少爷管理鸿兴楼?”
苏舒正蹲在地上观察一株昙花,小绿说这株昙花今晚上会开,她有些怀疑。因为昙花一般是**月份才开放的,可小绿说这花原不是明城的品种,移过来以后花期便提前了。
“是的。”苏舒回红妆的话,一边伸手碰了碰昙花那碧绿如翡翠的茎叶。
红妆发出轻微的嘘声,半晌说道,“我看三少爷不会去的。”
“你这么肯定?”苏舒抬起头,虽然她也猜宣潇不会去,可毕竟不是那么肯定。
“三少爷从来不碰宣家的事情,据说是有理由的。”苏舒竖起耳朵打算听她继续讲下去,红妆却摇摇头,“可惜我不清楚,这原因在宣家没有个七八年,大概是不会知道的。他们藏得很深,所以啊,苏姑娘,你在我这里是听不到什么的。”
苏舒呸她一句,“谁要听?是你自己先提起来的。”这红妆,明明是在吊自己胃口!可她说的理由……有什么理由会让宣潇不去管自家的事情呢?她抬头望着暗墨无边的天空,想起白天明正堂里宣家每个人的眼神以及那打在宣彬身上的无忌棍,心里不由一冷。这大家族里,还不止他们几个人,据说还有宣老爷的亲弟一家子,只不过住在宣府对面的府邸,所以苏舒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若要齐集一堂,该又会上演什么样的好戏?
她想着摇摇头,宣彬只是被打了一顿,可那个误食笋干丧命的人呢?何其无辜!却只是被利用来打击宣彬,或者打击宣府的一颗棋子罢了。她又想起在福安村卖米一事,想起银龙鱼欺骗一事,想起姚清新说过的话。
这世道……果真是步步须得小心!
月亮今夜如钩,天空密布星星,头顶那一个北斗星座格外清晰。苏舒一跃上墙头,站得高,看得更远。
宣潇此刻在院内舞剑,他很少舞剑,仔细算起来,该有三年没有拿过剑了。不是不想拿,而是没有必要拿。他不需要保卫家园,不需要行走江湖,剑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没用的东西。可今夜,不知怎地,忽然起了舞剑的兴头。
院子里剑影如闪电,扫的落叶片片。
苏舒跳入他的院子,拍起手,“好,没想到你真的会剑法。我爹爹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是很相信呢。”
宣潇收起剑,明亮的剑身映出他俊美无比的容颜。可那双眼眸幽深,不可捉摸,在暗夜里藏着太多的心事。
苏舒偏头笑了笑,“你明天去不去鸿兴楼?”
宣潇看她一眼,“你也跟宣家所有的人一样,也关心这件事么?”
“那当然。我现在是在鸿兴楼做事的,你既然是管理者,我自然关心。你若是真让它毁掉,我就会失业了。”
“你不是不拿工钱么?”宣潇哼了一声,“有没有鸿兴楼,对你没有影响。”
“话是这么说,可是好歹也是百年基业。”苏舒盯着他,看他把剑收入剑鞘,又看他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她才缓缓问道,“你究竟为什么不管宣家的事?是因为……因为,宣家的其他人么?”
“其他人?”宣潇自嘲一笑,“我做所有事都只会因为我自己。”
这句话苏舒听不懂,她看着宣潇,他也才十六岁,记得才见到他的时候,只以为他是一个嚣张的贵公子。可如今,早已不是那种印象了。他,他竟然是出奇的令人难懂!读那么多书,学什么都那么快,却只会缩在他那个院子里,任外面勾心斗角,洪水滔滔!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一辈子就打算这样过么?
“你是在想我的事?”宣潇挑了一下眉。他看见苏舒发上那一支玉簪在月色下闪着润泽的光,果真衬得她更加漂亮。
“我在想你那一句因为你自己。”苏舒看着他,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资卓越,“那你有理想么?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不想做。你这种人本应……本应该有着很远大的理想才是。”
“理想?”宣潇狂傲的笑,“我若想做什么,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