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身处地为她想想,谁又愿意跟一个抑郁症患者一起生活?他沮丧地想,当初为什么要跟她如此坦白地说起抑郁症,似乎也不是刻意,只是说着说着就那么自然地把自己这几十年的喜怒哀乐都告诉了她,根本没考虑她听了以后会怎么看待自己。一个连莱西都怕得要命的女人,怎么会不怕这种病?他想起怀月带着豆豆第一天上门时盯着茶几发呆的样子,也许那时候她就猜到了自己的病?现在可怎么去跟她说自己的病已经大好了,那个噩梦也不做了,倒是经常会梦到她。她如果跟自己在一起,他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多珍惜,绝不会让她过那种天天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抬头,看到陈瑞炀和商怀月从后面餐厅回来,陈瑞炀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轻轻地笑了。
姬君陶嫉妒地撇开脸去,感到自己的心微微地痛。他想自己即便抑郁症好了也完了,他竟然如此执着地喜欢着她,喜欢到自己都感到害怕,这是他这辈子从未尝到过的滋味,她的模样如此清晰地占据着他的脑海,日日夜夜,嗜心之痛,偏又甘之如饴。
可她不要他,她将会生活在别的男人身边,那他接下去的日子要怎么过?
乐队开始演奏。
怀月凝视着乐池里的几个年轻人,真是年轻,大概才20岁左右吧。黑色的衬衫包裹着一个个年轻的胸膛,有两三颗扣子没扣,露出脖子下亮闪闪的挂件,偏瘦但还是很好的体型,没有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纯黑的,在这个年龄的乐手中极为少见。
萨克斯孤独而悠扬地吹起,她似乎听到过这曲子,国外的一支极有名的乐队的成名曲,类似圣经音乐,有一种空茫慈悲的空灵之美,随着其它乐器的加入,萨克斯渐渐隐退,然后是大提琴,小提琴,渐渐地,仿佛五脏四肢都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心沉静下来,思绪渐渐飘到了万丈高空的云之上。
陈瑞炀把一杯“忆江南”放到她手边,见她旁若无人地在那里凝神细听。侧面的弧度非常柔和,在昏黄的灯光下美得令人心生恍惚,仿佛时光倒流,看到一个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撑着油纸伞,正从悠长而寂寥的雨巷走来。这个女人,总能在不经意间轻易撩动他的心绪,她的眼泪、她的叹息、她的微笑,甚至她的愤怒。
他时时警告自己要离她远一点,以他今日之地位,优秀漂亮的女孩并不难找。但是他只要走进那座小楼,总会下意识地走左边的楼梯,她的办公室便成为必经之地。
他因为怕堵车上班总会提早二十分钟,可无论他怎样早到,总能看到她的身影,在浇花在擦桌子,有时候在泡茶,那背影纤细却笔挺,就像舞蹈演员那样风姿绰约。
其实不是总能碰巧看到,而是因为总在看着她。
总是挽着头发,拿一个很大的发夹夹着,她有好几个同款不同色的发夹,搭配着身上衣服的颜色。他因此认定她是个表面恪守规则内心洒脱不愿勉强自己的女人。他喜欢这样的女人,柔软坚韧,风过竹林,弯腰过后,又是一片亭亭玉立。他想,如果她不是他的部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拉入怀中。
怀月下意识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有点酸,有点甜,有点苦,味道很好,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每一种味道都很分明很纯粹,能让人的味蕾瞬间活跃起来。是她以前从没喝到过的一种酒,她举起玻璃杯对着灯光看,一层青一层黄一层红,流光溢彩,美丽极了。
“这种鸡尾酒的名字叫‘忆江南’”,陈瑞炀在她耳边轻轻道,“新口味,稍稍尝一点。”他不知道怀月酒量如何,因为从没见她在外面喝过酒。
“怪不得,令人想起青梅黄杏红樱桃,春风又绿江南岸。”怀月又喝了一口,“很好喝。”
陈瑞炀看着她微笑,“丽江现在也都是酒吧,到时候带你去那里喝好不好?”
“好。”怀月点点头道,“跟着社长大人出去就可以过得奢侈一点。去年跟刘老师去山西内蒙,每天吃面疙瘩,在平遥古城好不容易叫了一份什么鱼,结果端上来一看竟然是盆面鱼,回来那天晚上大家起哄逼着刘老师请我们在香格里拉吃自助餐,一下吃掉人家大半条三文鱼,那餐厅经理看着脸都青了。”
“夸张,这不是坍我们杂志社的台嘛!”陈瑞炀可以想象刘副主编一付拿部下没奈何的样子,笑道,“如果这次云南吃得不满意,回来我也请你去香格里拉。”
怀月浑然未觉陈瑞炀两次用的都是说的“你”而不是“你们”,只顾一边听乐队演奏一边慢慢地抿着酒想自己的心事。
这段日子,鲁风一次比一次殷勤,袁清今天又这样来闹,在对待鲁风的态度上自己是否真有不妥之处?虽然在国外离婚夫妇为了孩子一起参加一些活动很正常,但在国内,如果太频繁势必会引起家庭纠纷,自己实在没必要再因此和那个女人纠缠。
至于鲁风,她一想起“在床上像条死鱼”那句话就觉得羞愤难当。为了爬上别人的床,不知在背后曾经跟多少人这样说起过她,怎么可以这么下流,在别的女人那里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把往日的柔情蜜意一脚践踏。她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这个男人,真是她抹不去的耻辱。
她就这样慢慢地品着酒、品着音乐、品着自己的人生,根本不知道身边的男人正为了自己心思纠结,更不知道对面有个男人一直一直在看着自己。
第二十九章
姬君冶愁眉不展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阿戚喝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姬君陶却端着一杯茶沉默不语脸色黯淡。
她有心想让阿戚宽解一下哥哥,阿戚却伏在她耳边道:“你放心,你哥没病,他的病因为那个女人全好了,现在得的是相思病,这种病恕我戚博士无能为力。当初我为了你,差点病得丢了半条命,现在捡是捡回来了,可一辈子要吃药,没你这副药就是行尸走肉,他现在看起来比我当年更糟糕。”
阿戚不过是借酒卖傻,姬君陶的心事在姬家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对怀月有情,却又放不开去追求,惹得旁边一干人瞎着急,现在人家和陈瑞炀出双入对了,再不逼他他就得把自己逼出病来,他这个医生怎可见死不救。阿戚虽是对着姬君冶耳语,声音却不低,句句落在姬君陶的耳朵里。姬君陶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姬君冶使劲掐了一把他的手臂,道:“谁说的,没有我你也可以找别的女人啊,这个世界比我好的女人多了去了,现在的感冒药几十种,哪一种都能退烧止咳嗽,没什么大不了。”
阿戚笑嘻嘻地睨了她一眼,“咱得的是感冒吗?是SARS啊,别的药不行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人的,不死也废了,你说我辛辛苦苦把他调养好了,被那丫头一下就给搅了,不是白费劲儿了吗?我冤不冤啊!我得找怀月评评理去。”
“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谁说我哥的病是你医好的!”姬君冶生气道,“评什么理,谁让你们前面不说开的,要依我,早拉了她说明白了,她要是愿意那最好,她要是不愿意,……”
姬君冶卡了壳,是啊,怀月要是不愿意,当场拒绝,哥哥不是一点余地都没有?这也是哥哥不向她表白的原因吧?看上去怀月似乎也确实没朝那个方面想。她烦恼地叹了口气,自己的哥哥这么出色,周围谁还比他更出色啊,多少女孩子为他碎了芳心,怀月又怎么会拒绝呢?怕是连做梦都没想到,所以才没动那份心思吧?说出来的话一定会答应的。
这么一想,姬君冶“噌”就跳下了凳子,在姬君陶和阿戚来得及拉住她之前,朝商怀月和陈瑞炀的方向走去。
姬君陶马上就明白了妹妹这是要去找怀月。
这个丫头,喝了几杯酒,就和阿戚发酒疯损他,他不加理睬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跑去找她,不知会疯言疯语说出什么浑话来,那大家以后还怎么见面?
怀月今天明显情绪不高,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今天是周末,她不陪着豆豆反而跑出来喝酒,看着已经喝了好几杯了,是借酒浇愁?莫非是因为豆豆的事?或者是跟前夫家有关的事?想到这里,他站起身,一把把阿戚拉了起来,“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
阿戚不满道:“明天休息啊,谁在酒吧不坐到一两点的,这么早回去老土啊!”他觉得小冶这样过去把话说开也好,怀月就算不认账估计也不会着恼,反正小冶的冒失脾气她也了解得很。
姬君陶不理他,径直往姬君冶的方向追过去。姬君冶刚跟陈瑞炀和怀月打完招呼,凑到怀月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姬君陶抢先一步道:“小冶,回去了。”
怀月这才发现原来姬君陶也在这里,见他板着脸,自己竟然有种心慌的感觉,赶紧没话找话道:“姬先生也在啊,刚刚都没看到你们。”
姬君陶勉强缓了脸色点点头,拉了姬君冶就想往外走。
姬君冶垂死挣扎道:“怀月,我有事找你,你今天回排屋吗?”
怀月微微地觉得头晕。这个“忆江南”口感好,没想到后劲也挺足,她只顾想心事,竟然当果酒一般喝个不停,现在开始有些上头了,呆会儿还不知会怎样,得趁自己还清醒赶紧回家去。
怀月心想,酒吧里灯光暗,说不定哪里就坐着熟人,像姬家兄妹一样,姬君冶如果不走过来打招呼,自己也根本发现不了。自己是和陈瑞炀一起来的,传出去两人一起坐酒吧,对他对自己的名声都不好,如果再喝醉了酒一起回去,那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抓住姬君冶的话头道:“我正要回排屋去拿点东西,下星期要用。搭你的车行不行?”
陈瑞炀一听,知道她是要回去拿出门旅游的东西,便不吭声。
姬君冶正中下怀,高兴道:“行行行,走吧。”拉了怀月就往外走,姬君陶也淡淡地朝陈瑞炀和云云点了点头跟了出去,阿戚跟在后面善后。
云云看着他们四人的背影,颇为奇怪地笑着问陈瑞炀:“怀月真不是你女朋友啊?怎么一下就被人抢走了,留下你一个孤家寡人?”
过了好久,陈瑞炀才答道,“不是。”
云云觉得陈瑞炀的这个回答等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让人有一种他很不甘心的感觉。
姬君冶挽着阿戚的手坐在后座,怀月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头愈发昏,她忍不住那拳头敲了敲脑门,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坚持到家。
姬君陶瞥了她一眼道:“睡会儿,不然等会儿更醉,你今晚喝了3杯,不一定撑得住。”
“忆江南”取的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意思,后劲大,见她刚刚只顾着喝个不停,一会儿就该头疼了。
怀月心想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底下,有点泄气,乖乖地闭了眼打瞌睡。
姬君陶没转头,唇角却微微带了笑意。
刚才他听到怀月走时和陈瑞炀道别叫的是“陈社长”,如果两人是那样的关系,自然不会叫得这么疏离。还有,她搭自己的车回来也没征求对方的意见,陈瑞炀如果是她男朋友,不是应该提出来亲自送她回来吗?看来今天晚上自己白白找了一场不痛快。想着想着,心情愈发好起来。他平时除了画画上课,很少和人接触,更是懒得理睬那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一遇到怀月的事,却自然而然循着蛛丝蚂迹前思后想,跟任何一个恋爱中的普通男人一样心思缜密。
车到了家门口,怀月还在沉睡,姬君冶拉开车门摸摸她的额头,叫道:“要命,一头冷汗,这丫头酒量原来这么浅。阿戚,快点进去榨点西瓜汁给她醒醒酒,要不然明天该头疼了。”一边叫醒了扶了她出来往自己家走。
怀月强打精神道:“我不去你们家,莱西又要吓人。”
说着便往自己家走,她头昏得厉害,很想找个地方赶紧躺下来睡一觉。
姬君冶一边把她拉住一边大叫道:“阿戚,咱们怎么把莱西忘了,莱西不在这里在你那里啊!”
阿戚道:“没事儿,还早呢,大家进去先醒醒酒,你喝的也不多,一会儿再开车回去吧。”
怀月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不去你们家打扰了,晚安啊!”
姬君冶笑道:“还早啊,安什么安,你这样我不放心,晚上万一不舒服都没个人照顾,再说我还有话问你哪。”说着硬拉着她进了屋。
怀月暗暗叫苦,她喝了酒面上虽然不怎么显,但心里是知道斤两的。现在身子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只好随姬君冶把她拉进屋。
姬君冶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忙忙地去绞了毛巾给她擦脸,又逼着她喝了半杯西瓜汁。
怀月觉得舒服了点,拉住她问:“你快说吧,问我什么事,我怕等会儿就要糊涂了。”
姬君冶在她身边坐下,拍拍她的脸道:“怎么会和陈瑞炀去酒吧的?他在追你吗?”
怀月抚额道:“我今天遇到件不愉快的事,陈社长带我出来散散心。”
姬君冶把两件事情权衡了一下,觉得后面一个更迫切需要搞清楚,便问:“他怎么知道你不开心?你跟他说的?”
怀月摇摇头,觉得头重得要命,有点摇不动,“他看到我砸了一本书。”
“砸书?你?”姬君冶睁大眼睛吃惊地问,姬君陶和阿戚也一脸惊诧,这么个温柔似水的女人竟然砸书,那得有多生气。
“嗯,我气死了。”怀月抬手揉了揉眼睛,把眼泪揉了回去。因为喝了酒,神经太放松,平时勉力维持的坚强怎么也撑不起来,她想起袁清电话里嘲弄的笑声,很想找个人抱着哭一场。
“快,告诉我,今天谁欺负你了?”姬君冶看到哥哥眼里的心疼,赶紧把怀月的头揽在自己怀里问。
“鲁风现在的老婆,”怀月在姬君冶怀里低声道,“她害得我们豆豆没有爸爸没有家。”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坐在对面的姬君陶和阿戚根本听不清楚,姬君冶堪堪听了个大概,怒道:“她做小三拆了你们家还敢上门来欺负你!”
“没有上门,她打的电话。”怀月轻轻闭着眼道。她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心里的愤懑委屈还是无处发泄,现在被姬君冶这样搂在怀里慢慢诉说,竟有一种依靠之感,一时忘了旁边还有其他人。
“你呀你呀可真是没用,她一个电话就把你气成这样,我还以为你拿书砸在她脸上了呢,敢情拿自己的东西出气呀!”姬君冶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看到哥哥责怪的眼神,赶紧收了笑问:“她骂你什么了?你个笨蛋,你不会骂回去啊?”
“她骂我……”怀月想起来觉得分外委屈,声音有点哽咽,这样羞辱人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好了,别说了,休息会儿。”姬君陶再听不下去,这个小冶,光顾着自己问得痛快,快把人惹哭了还不知道。
他打开电视,旅游频道正在介绍云南的景胜,苍山洱海,风光无限。什么时候能带她到处走走就好了,他想,面对天宽地宽的大自然,心里的委屈也会慢慢消融的。
怀月起先还很有兴趣地抬头看着这个她两天后就要去的地方,看着看着酒劲上来,慢慢地靠在姬君冶怀里睡着了。
姬君冶聊了会儿天,喝了两杯西瓜汁,酒气早散了,低头看怀月睡得安心,悄声对姬君陶道:“莱西也得睡觉了,我和阿戚要赶紧回去,怀月睡得这么香,可怎么好?”
姬君陶皱眉道:“只好叫醒她了。”
阿戚阻止道:“别别,怀月是个很谨慎的人,今天肯那样说话,一定醉得不行,这会儿刚睡着就叫醒,说不定会吐,还是让她睡吧,到明天早上就好了。”
姬君冶把怀月放平在沙发上,上楼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对姬君陶悄声道:“声音小点儿,别吵醒她。” 拉了阿戚就走了。
走到门外,对阿戚笑道:“我咋没看出你小子这么坏呢,明明知道我哥有多喜欢怀月,还硬把他们俩黑灯瞎火放一屋。”
阿戚义正词严道:“那你又为什么死拉着人家不让回家?好吧,就算你当时确实是为了让她醒酒,可这么好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