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流年风景画出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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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流年风景画出的伤-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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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有点混血的特征,从轮廓看,这双眼睛就是去做眼镜广告模特也毫不逊色,却偏偏眼神涣散。怀月以前编辑过一期精神科专家的访问,看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她虽然不想对号入座,但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太不正常。
眼前这人身高在1米8左右,虽然瘦,但身架很挺拔,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绝对不在话下。就算自己是神经过敏,她也冒不起这个险。她紧紧握住豆豆的手,尽量装做若无其事道:“已经太打扰了,我们还是不进去了。”
“不会。小朋友,进来吧。”姬君陶转身顾自进屋,把客厅里的窗帘刷刷地拉开,房子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豆豆欣喜地抬头看看妈妈,怀月赶紧弯腰拉住他道:“豆豆,叔叔还有自己的事,咱们已经送完了礼物,跟妈妈回家吧。”
“不要,我还想让叔叔给我写一张友爱卡。老师说拿到友爱卡的小朋友才能得小红花。”豆豆凑到妈妈耳边悄声道,“妈妈,这个叔叔好像不大高兴,我们帮叔叔剥完豆子,他就会给我填友爱卡了吧?”
怀月看着儿子殷切的小脸,犹豫万分。
“叔叔,拖鞋在哪里?”豆豆站在门口一边朝里探头一边大声问。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姬君陶的声音又暖了几分,他喜欢懂礼貌的人。
豆豆使劲拉着妈妈往里走,怀月想了想,让大门保持在了半开的状态。
这套排屋虽然和怀月那套结构一模一样,里面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整个房子的设计透出一股大家之风,比自己那里显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当然这里是高档小区,哪怕金砖铺地也不令人意外。
沙发上方是一幅中国山水,怀月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看看颜色黄黄的,揣摩着可能是明清或更早的年代了。她现在没心思打量人家的装修。见男人把袋子放在沙发边转身进了厨房,她不便跟过去,便拉着豆豆站在客厅中央,目光随意地落在了茶几上。
茶几上搁着一杯水,9分满,显然没喝过。
杯子旁边是两只药瓶,其中一瓶打开了盖子倒翻着,白色的药片从茶几一路洒到地上,有几十片之多。可能主人刚想吃药,被她和豆豆打搅了。
怀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大吃一惊。这两瓶药她恰巧都认识,一瓶叫“百忧解”,进口药,治疗抑郁症,那个精神科专家拿给她看过。而那瓶打翻的是很常见的“舒乐安定”,100片装,她自己失眠的时候也会吃上一颗。
怀月的心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
难怪这个人这么久不来开门,他们按门铃之前这个男人准备在屋里干什么?这么多安眠药,准备自杀吗?
她想起他空洞涣散的眼神,怪不得自己觉得紧张,原来是抑郁症。那男人眼里的漠然令她不安,生无喜死无惧,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状态。
怀月脑子里迅速回忆起以前专访的内容。抑郁症的病人如果长期不见阳光病情会加重,而这个城市已经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这两天才转阴天,容易导致病发。抑郁症的人独处时尤其危险,如果有人开解就会好得多。专家说过,得了抑郁症的人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有家人或朋友一直陪在身边和他们聊天,排解他们自厌的情绪。
到现在她还没看到那个开红色跑车的女人,大概有事出去了吧。她和那个女人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印象不错,像是很爽朗的性格,怀月想自己应该帮她看着这个男人,至少在女主人回来之前不能让他出事。
姬君陶从厨房拿了两个塑料篮出来,见这母子俩正规规矩矩站在客厅中央。那小男孩好奇地打量着房子里的摆设,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可爱得紧,而那个母亲,却盯着茶几上的药瓶发呆,听见他的脚步声,略显慌乱地抬头来。
“厨房里没地方坐,就在这里剥吧。”姬君陶把塑料篮放在沙发旁边,又转身端出一个小凳子递给豆豆。
豆豆乐滋滋地道了谢,一点不见外地坐下来,对怀月和姬君陶道:“妈妈、叔叔,你们也坐下来,我们一起剥豆子。”
姬君陶呆了一呆,他只想着满足小朋友的愿望,没想到自己也是要干活的。再一想,这母子俩颠颠儿地跑来送礼,自己一点没有表示实在说不过去,虽然极不愿意,也勉强坐到了沙发上,一边示意怀月坐一边问豆豆:“小朋友多大了?”
“4岁。”豆豆伸出4个手指头摇了摇,问:“我在南山幼儿园读小班。”
“哦。”姬君陶点点头。蚕豆荚有点厚,他用大拇指掐着剥,有点儿费劲。
怀月觉得现在的情景十分诡异。
自己和儿子贸然闯入了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这个陌生人极有可能精神有点不正常,更或许正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却同他们坐在一起剥蚕豆。
新鲜的蚕豆荚的汁会染黑手指,怀月这样想着,便在一旁示范道:“掐着剥手指头会疼,扭一扭就好了,豆子自己就蹦出来了。”她很诧异自己竟然在这样忐忑的时刻想的却是让这双精致极了的手剥蚕豆有点儿暴殄天珍,大概自己也有点精神不那么正常了。
豆豆为了他的小红花一心想讨好姬君陶,很狗腿地凑到他身边道,“叔叔你瞧这样,很好剥的。”他才剥了没几只豆荚,小胖手上已经有点黑了。
姬君陶点点头,听话地依样画葫芦。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他想,自从搬到这里以来,因为忙于工作他几乎足不出户,今天竟然会让陌生人进屋,还和人家一起剥豆子,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剥过豆子。
怀月见他沉默无语,心想他可能还纠结在自厌的世界里,一边无比盼望着开红色跑车的女子快点回来,一边便想找个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姬君陶主动问道。
“我叫鲁瀚辰,大家都叫我豆豆。叔叔呢?”豆豆是个自来熟的孩子,而且善于打蛇随棍上。
“我姓姬,”姬君陶微笑道:“鲁太太,你儿子很可爱。”
“我姓商。”商怀月习惯性地纠正道。她早已不是鲁太太了,现在的鲁太太另有其人。
“噢。”姬君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刚搬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认识。”
怀月心想他这付冷冰冰的样子,要不是像她们母子这样厚着脸皮自动找上门来,估计住十年也不会结识什么人。才搬过来?难道又是另一家了?那个开跑车的女人把房子卖给他了?装修的时间也不长呢,真有点可惜了。
眼看着屋子里没什么其他人,她有点着急,他的家人呢?她和豆豆也不能一直看着他呀。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这里离市区远了一点,所以很多住户周末才来度假,大家互相之间其实都不怎么认识。”
“叔叔家里有小朋友吗?”豆豆问。
怀月听了暗暗高兴,正好可以打听他的家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儿子真是太得她的心了。
“没有。叔叔家里只有个阿姨,她去宠物医院看她的小狗去了,小狗这两天胃口不好。”姬君陶耐心地答道,这是他见到过的长得最漂亮的孩子了,长得很像母亲,却又不失男孩子的大气,可以想见孩子的父亲必定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去宠物医院应该不需要多少时间吧?怀月舒了口气,听儿子又问:“小狗也疰夏吗?妈妈说明天要做乌米饭,豆豆吃了乌米饭就不会疰夏了,要不也给小狗吃一点?”
怀月见身旁的男人面露疑惑,忙解释道:“是个风俗,立夏这一天要是吃点乌米饭,孩子不会疰夏,也不会被蚊虫叮咬,明天是立夏,外面糕团店有卖乌饭糕的,可惜都是甜的,豆豆不喜欢吃,我就自己给他做点咸的。”
姬君陶“嗯”了一声,“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风俗,乌米饭是什么?”
“就是很黑很黑的饭。”豆豆道,“叔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乌米饭的故事。”
没等姬君陶有反应,极有表现欲的鲁豆豆便站了起来。“ 从前有个老太婆很爱吃烤鹅,每次要吃鹅的时候,就在巷子里放上烧红的铁板,巷子两头一头放碗酱油,一头放碗香醋。然后把鹅赶进巷子里,可怜的大白鹅又烫又渴两头跑,跑到这头喝口酱油.跑到那头喝口香醋,不一会儿就成了烤鹅。老太大死了以后,阎王把她抓到地狱,她的儿子目莲和尚知道妈妈在阴间受苦,常送饭给妈妈吃,但每次送去都被许多小鬼抢光,妈妈根本吃不到。目莲就到山上采了乌饭叶,泡出黑水,再煮了饭送去。阴间小鬼一看饭是黑的,以为是不好的东西,不敢吃,她妈妈才不再饿肚子了。这个就是乌米饭的传说。所以乌米饭也是孝子饭。”
这个故事怀月已经给他讲过很多遍,豆豆背得滚瓜烂熟,一点不打疙瘩。
姬君陶很少接触孩子,惊奇这么小的孩子嘴皮子这么厉害。他其实是不了解行情,现在幼儿园的孩子,故事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鲁豆豆有一个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妈妈,一个律师爸爸,光基因遗传就够他出类拔萃的了。
豆豆得意地看出姬君陶赞赏的眼光,很有大腕风度地摆摆手问:“还要听吗?”
姬君陶被他的样子逗得微微一笑,点点头。
于是豆豆的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一直讲到门外传来汽车声,怀月才牵着豆豆的手起身离开。
茶几上洒落的药片已经被收了起来,而眼前的男人也渐渐地神情愉悦,她偷偷松了口气,为自己和儿子,也为这个男人。

第三章

姬君冶拿起茶几上“百忧解”的药瓶皱眉问:“哥,你还在吃这个药?”
姬君陶坐在沙发上逗莱西,莱西是一只牧羊犬,姬君冶自从看了电视剧《灵犬莱西》后便对莱西念念不忘,简直达到了相思彻骨的地步,后来千辛万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连名字都舍不得改,前两天莱西胃口不佳,把姬君冶急得自己嘴里先起了泡。住了几天宠物医院,总算好了一点。
“前两天整理东西,发现还有一瓶,随手搁这里了。莱西,把这个丢垃圾桶去。”姬君陶拍拍莱西的脑袋,莱西叼了药瓶屁颠颠地跑到厨房去了。
姬君冶看着莱西的背影无比宠溺道:“这孩子,真乖。”
姬君陶突然想起昨天来的那个小男孩,随口道:“可惜不会说话,现在的孩子嘴皮子可利索了。”
姬君冶不乐意地白了哥哥一眼:“我们莱西也会说话,你没听懂而已,前两天他还跟我说想舅舅了,死活要我带他一起来看你,你不许不待见他啊,他还在生病呢,今天吃的也不多。”
莱西跑了回来,窝进姬君冶怀里,姬君冶眉开眼笑地搂着他的脑袋歪在沙发上,“哥,昨天的豆子真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过你亲手剥的豆子呢,要不我再去买点儿,中午咱们煮着吃,阿戚从乡下弄了点儿土烧来,喝起来可够劲儿。”
姬君陶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浅,那酒你和阿戚自己喝吧,昨天的豆子是鲁太太现摘的,所以新鲜,买来未必味道有那么好,算了吧。”他眯起眼睛看窗外,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大概会在草坪上踢球吧。
姬君冶“哦”了一声道:“要不咱们院子里也种点菜吧,我看这里不少人家花园里都种了菜,有的还种玉米,长得都有人高了,怪有趣的。”
姬君陶瞥了她一眼,这个妹妹,30岁了还小孩子脾性,心血来潮的事情没少做。这些年来先是照顾母亲再是照顾自己,耽误了青春,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总是怀着歉意,现在也让她成个家有个孩子了。
“小冶,今年你和阿戚把婚结了吧,阿戚37了,纵然他舍不得催你,他父母也一定急了。”
姬君冶一愣,笑道:“怎么想起说这个,我不是天天跟他在一起吗?结不结婚的有什么区别,倒是你,要清心寡欲到什么时候?”
姬君陶最怕妹妹说起这件事,当即扯开去道:“今天是立夏知道吗?”
“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吗?”姬君冶大大咧咧地把腿搁到茶几上,见姬君陶皱眉,赶紧又缩回沙发上。她比姬君陶小了5岁,虽然家里画廊大事小事都由她作主,却总是在哥哥面前不敢太放肆。姬君陶不喜欢放浪形骸的人,认为艺术是渗透到骨子里面的东西,不需要艺术家自身来行为艺术。
“听说要吃乌米饭。”姬君陶道,想起昨天豆豆讲故事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微微弯了嘴角,“如来座下弟子目连和尚发明的孝子饭。”
“好吃吗?”姬君也来了兴趣,“咱们中午去吃这个吧,这里几家饭店的菜我也吃腻了,你现在常住这里,我看得给你请个做饭的。”
“吃饭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那么麻烦,我不习惯家里再多个生人,钟点工来搞卫生已经让我很烦了。”姬君陶道:“乌米饭估计饭店里是没有的,糕团店里有卖甜的乌饭糕,你想尝就去找吧。”
姬君冶泄气地摇摇头,“算了,甜的东西都一个味儿,我不爱吃。不过,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好像我们家从来没有吃过啊。”外婆是法国人,母亲是华裔,书法绘画都很见功力,偏偏饮食上很西化,家里西餐吃得比中餐多,像她这样喝土烧的完全是家里的另类。
“昨天鲁太太说起过今天要给孩子做咸的乌米饭,说吃了以后夏天不怕蚊虫咬,胃口也会好一点。”姬君陶昨天刚刚完成了一幅大的作品,体力上有些倦怠,难得和妹妹这样轻松地话家常,权当休息。
“胃口好?”姬君冶眼睛一亮,一边捋莱西的毛一边问,“是不是有什么中草药在里面?”
“不知道乌饭叶是不是草药。”就算是草药,吃了那么一点难道就能管一个夏天?姬君陶懒得跟妹妹讲这些,把传统的风俗习惯这么功利化,真不知道她是没脑子还是护犬情深。
姬君冶自然不知道自己哥哥的腹诽,急中生智道:“哥,人家昨天来拜访过,今天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回访一下,礼尚往来嘛,找个小孩儿能玩的东西,最好问鲁太太要点儿乌米饭,我看咱们莱西也是疰夏了。”
姬君陶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姬君冶悻悻,想了想,决定到花园碰碰运气。她昨天回家的时候只看到那对母子的背影,那个女人她见过两三次,每次都是隔着花园的矮墙,浅浅地笑着,模样清纯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想到孩子都那么大了。
隔壁花园里没有人,姬君冶有点失望,看来她的宝贝莱西是尝不到乌米饭了。
她推开花园的门走出去,小路上空无一人。这个排屋区真真搬进来的住家大概只一半,另外一半有的是炒房,有的是装修好了终年不见主人。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路边花团锦簇,屋舍修竹环绕,荷塘里的睡莲已可觅得见花苞,金都二期是她的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做的景观设计,她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朋友的推荐才替哥哥买下的房子。
她朝小区大门口走,那里有个超市,她想去买点菜。姬君冶的厨艺常常被阿戚嘲笑,可是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给哥哥做一点,当然味道是很差的。自从母亲去世,父亲皈依了佛门做俗家弟子,常年云游在外,她也就只能靠这个让哥哥有一点家的感觉。
尽管姬君陶比她大了这么多,但是姬君冶总觉得他是她的孩子,外表冷漠,内心却敏感而脆弱,否则也不会在母亲去世后患上抑郁症。
舅舅们怕他重蹈母亲的覆辙,坚持接他去国外接受治疗。治疗的效果很好,稳定了一年多后才回到国内。
未患病之前,哥哥的身边一直都是追求者无数,但他却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应付,患病之后更是对什么人都是了兴趣。虽然阿戚向她保证如今无需再为哥哥的精神状态担忧,但他一日不肯亲近女人,姬君冶就觉得他一日未走出母亲自杀的阴影。
敏感,姬君冶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敏感,也成不了画家,就像她,每日看画卖画,却画不了一笔,一点都不像是父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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