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被热水烫了怎么办?豆豆是个好奇的孩子,农村不像城里,装的都是明线,万一他去抓会不会触电?大山里跑出去会不会迷路?还有,有个头疼脑热那里的卫生院水平行不行?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好?
总之翻来覆去,一张单子写了又写,密密麻麻全是要给豆豆带去的东西。星期天忙着采购,从防蚊虫叮咬的宝宝金水到豆豆的玩具图书画笔,还有常备药、零食、衣服鞋子等等应有尽有。
鲁风开车来接豆豆的时候,看到这么满满的一大包,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对怀月道:“爸爸妈妈两个人的东西加起来的两倍也没这么多啊,你是让豆豆在那里住一个月还是住一年啊?”又动手把包整理了一遍,在怀月坚持下也没能减掉多少。
鲁风见怀月一付左不放心右不放心的样子,安慰道:“才一个多小时车程,什么时候想儿子了,咱们就跑去看,当作去度周末,到时候咱们再买满满一车东西带过去,好不好?每个周末都去。你要想在那里陪儿子也行,你不是有假期吗?”
怀月白了他一眼没吭声,她要是想儿子了,也只会是自己坐大巴去,或者叫邓缘缘开车送她去,决不会去叫别人的老公的。
鲁风自然是明白她这一眼的意思,把她拉到一边正色道:“怀月,你别总是这样把我看成瘟神似的,我是大大地对不起你,可你说句良心话,对豆豆我总还算是好的吧?我们离婚了是不假,可总还是豆豆的父母,这一点这辈子都改变不了,何不大家放下心结和平相处?你看人家老外,离婚了照样是朋友,一起和孩子度过人生中重要的日子,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我不想豆豆的人生有任何遗憾,也想请你成全。”
怀月不语,她很想反驳说对豆豆真正不负责任的恰恰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想起姬君陶对她谈起往事时脸上难以掩去的忧伤,他对自己母亲的感情该是很深很深的吧?母亲的去世对他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差一点就毁了他的人生。即便今后自己的生活狼狈不堪,她也不希望豆豆将来因为自己而人生变得不快乐。
一个人一辈子为自己的母亲痛心,对自己的父亲心怀怨恨,那他的人生将会是多么灰暗。这会令她这颗当母亲的心多么舍不得。所以鲁风提出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甚至一起回到家里陪豆豆玩耍,她都同意了,现在鲁风说要她成全他的父爱,她也会同意。更何况在她的心底,始终存着一个让豆豆回到自己身边的奢望。为了这,她也不能跟鲁风谈崩谈僵。
“走吧,一起去送送豆豆,毕竟是我们的儿子第一次出远门。”鲁风见她脸色缓和,十分高兴,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包,玩笑道:“跟爷爷奶奶去避暑就这么舍不得了,将来他要是讨老婆了你可怎么办?”
豆豆一本正经道:“我会讨妈妈做老婆,妈妈答应要和我结婚的。”
怀月笑着点头:“好的好的,妈妈等着。”
鲁风在豆豆脸上亲了一口,“好儿子,你可一定要让你妈妈等着啊!”
怀月送走儿子,心里觉得有点儿空空荡荡,下了班坐在办公室里打不起精神回家。
今天是周末,她已经两个星期没回排屋了。
老花匠替她照管着菜园,电话里说结了好几个南瓜,她让老人家摘回去吃。自己本来也就是种着给豆豆看看玩玩的。屋顶上的丝瓜应该也结了不少了,如果姬君冶每天替她浇水的话。
也不知这兄妹俩摘下来吃没有?她的丝瓜苗很好,是老花匠特地从乡下带来的,结的丝瓜粗粗的短短的还有一股清甜的味道,不摘下来吃就可惜了。突然就想起那天姬君陶复杂的眼神,还有见她割破了手指时又慌乱又心疼的样子,那是心疼的样子吗?她宁愿那不是,可是她心里明白那确实是。
她替自己找各种借口不回排屋,因为想起那天的那顿饭就心里不安。
姬仲明、姬君陶、姬君冶,甚至戚医生,好像每个人的举止行为都大有深意,每个人说的话都似乎暗藏机锋。可她只想和他们做邻居,那种关系比较亲近的邻居,有什么日常小事可以彼此聊一聊、帮一帮的那种邻居,再进一步?她从没想过。
姬君陶患的是抑郁症,虽然小冶说他已经大好了,可这种病太特殊,以姬君陶那么沉静的个性,不是做出特别激烈的举动,别人很难看出他的内心到底沉浸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所以小冶才会那么小心翼翼照顾在身边,戚医生也是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她承认姬君陶是个好人,是个出色的男人,却也是她这个生活已经一团糟的女人不该招惹的人。
得这种病的人一般比较偏执吧?也许他只是在情绪脆弱的时候刚好遇到了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心底的某种幻影,所以存了一分依恋。随着时间的过去,随着他接触的人渐渐多起来,这份依恋会慢慢褪去。就像人一旦渡过了河流,还要那只船干什么呢,前面风光无限,香车宝马遍地啊。
是的,一定是这样。那天自己和豆豆闯进去的时候,他就是给人一种情绪失控的样子。现在画展也办了,压力也小了,随着身体的慢慢恢复,头脑也应该会变得清醒起来了吧。
她听那位精神学专家说过,抑郁症的人会突然做出很不理智的重大决定,比如结婚离婚、求职辞职、购房购物等等,在这种时候,需要旁边有人帮助他平缓情绪,暂时搁置他的决定,过一段时间后,病人又会慢慢恢复理智。
所以她没有回排屋,给他一段时间恢复理智,丝瓜干死就干死吧,人总比瓜更重要,她这样想。
手机响了,怀月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也许是豆豆从大青山里打来的,她忙不迭地接了起来。
“商怀月吗?我是袁清。”是个不陌生的声音,是个很不善的口吻,怀月像记住恶梦一般记得这个声音。
“什么事?”她冷冷地问。她对袁清,从第一面开始就是这种态度,忍着恶心,也不肯示弱。
“商怀月,我想请你脑子清醒一点,鲁风现在是我老公,你成天缠着他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看不起小三吗?怎么现在自己想做小三了?”电话里是一阵娇笑,“没想到冰清玉洁的商小姐也这么贱!”
怀月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她拼命压住自己的怒气,平静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别以为你嫁了个律师我就不敢追究你的诽谤?”
“还挺能装!你们俩拿儿子作掩护一起吃饭看电影逛水族馆,旧情复燃鸳梦重温很浪漫吧?今天早上还一起送公公婆婆带豆豆去避暑,浓情蜜意,依依不舍,多感人啊!你还敢说你们不是在偷情!”
“袁清!”怀月气愤道:“法院判决我可以看望我的儿子,判决书也没有规定我看儿子的时候他父亲不得在场,你要是一定要想得这么龌龊,我也无能为力。”
“龌龊?真不知道谁龌龊!”袁清尖声道,“你偷我的丈夫还敢说我龌龊!”
怀月气得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她抓起杯子喝了口水,停了停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嗜好,而且我丢弃的东西从来也不会再想要回来。但是我告诉你,豆豆如果想和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起看场电影一起吃顿饭,这样的小心愿我一定会尽量满足他。袁清,我听说你孩子没了,真遗憾,回去和鲁风生一个吧,那样也许你就会懂了。”
怀月觉得自从遇到袁清后自己的心狠了很多,换作以前,没了孩子这样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说出口的。
“商怀月,算你狠!我告诉你,我会抓住自己的老公的,不会像你这样,老公和外面的女人上了两年床还蒙在鼓里。光脸蛋漂亮有什么用,鲁风说你在床上像条死鱼一样毫无情趣,所以满足不了他,哼,中看不中吃的女人,神气什么!”
“但愿你能用你的活色生香抓住他,而不是这样辛苦地跟踪辛苦地打电话。”怀月说得口齿清楚毫不含糊,如愿听到电话里“嘭”的一声,大概电话被砸了,她想,像条死鱼?她愤怒地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扔了出去。
“怀月!”陈瑞炀吃惊地站在门口,“你怎么了?”他走到窗前,弯腰从地上捡起怀月扔出去的那本书,掸了掸上面的灰,放回怀月的办公桌上。怀月低头一看,是新一期的《文化交流》,姬君陶正风轻云淡地望着自己。
“接了谁的电话这么生气?”陈瑞炀下班经过,见怀月还在办公室,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进来打个招呼,不料自己还未开口,就见她把书扔了出去。
“袁清。”怀月感觉自己牙齿都在打颤,这辈子,她还从没有如此愤怒过,包括离婚,那时只有绝望,早忘了愤怒。
陈瑞炀一顿,站在旁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两只眼睛因为愤怒而熠熠闪亮,嘴唇被咬得嫣红,她生气的样子可真是漂亮。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可是脑子却不受控制。
“别为这种女人生气。”陈瑞炀道,“周日早上就要出发去云南,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社里的惯例,每年夏天组织编辑部的人员出省玩一趟。今年是两条线,上个月是新疆,这个月是云南,怀月自然选在豆豆去避暑之后走。
“还没,明天再整理。”怀月喝了口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朋友的酒吧这两天请了支乐队在演出,一起去坐坐吧。”陈瑞炀自从上次画展后没有和怀月单独谈过话,这话如此自然地说出口,他自己也委实吃惊不小。
“不了,我坐一会儿就回家了。”怀月拒绝道。同陈瑞炀一起去坐酒吧?不管是同病相怜还是同仇敌忾,她觉得都很无聊。
“那我陪你坐一会儿,自己的部下情绪不稳,当领导的岂能一走了之。”陈瑞炀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把包放在一边,大有舍命陪君子之势。
怀月皱了皱眉,她第一次看到陈瑞炀如此任性的样子,想了想,只好站起身道:“我从没去过酒吧,思思说那是不良少女去的地方。今天就陪领导去看看不良少女都长什么样儿吧。”
陈瑞炀起身笑道:“我这个朋友的酒吧里,不良少女没有,艺术家倒有不少,你到了那里只怕会目不暇接,到时候别怪我没早告诉你有这么个好地方。”
第二十八章
山荫路188号“火知了”酒吧在这一条街上非常有名。
一是因为它的老板云云是个标准的大美人,听说毕业于音乐学院,真的假的不知道,但听她说话倒确实婉转清亮,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二是因为它的乐队,经常有一些国内小有名气的组合出现在这里,有时候一周,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两三天,这种时候,酒吧就只对VIP客人开放,外人再有钱也是进不去的,无形之中提高了酒吧的档次。三是酒吧里的客人,多是附近美院和音乐学院的青年教师,小有才华,捐狂傲气,一到便高谈阔论,满室生香。
有人说“火知了”应该更名叫艺术沙龙。老板笑而不语,艺术沙龙?那才叫俗呢!
陈瑞炀和怀月进来的时候,云云坐正在最里面陪客人说话,听服务生一嘀咕,站起来对坐在一边的姬君冶道:“省外办的一个朋友来了,我去招呼一下。想喝什么自己叫啊!”
姬君冶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见是怀月,大吃一惊,跳下凳子就想跑过去。姬君陶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喝你自己的酒。”
姬君冶抬头看看哥哥,见姬君陶眼睛盯着门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抓着自己的一只手却微微地颤。她心里不忍,求救似地望向阿戚,阿戚也看清了刚进来的二人,不禁眉头深锁,显然也是爱莫能助。
姬君冶软声道:“哥,怀月在那边,我总要过去打个招呼。”
她恨不能现在就把怀月揪到这一桌来,问问她为什么连着两个星期都不回去。明明那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哥哥也是心情大好的样子,为什么宴席散了人去楼空?
看着哥哥整天站在窗前发呆的样子就让人心疼。她种在屋顶上的丝瓜,哥哥替她浇水,结了很多根,挂在那里被风一吹,晃得人心焦。她楼下的花园里,南瓜长得好大,老花匠说,商小姐怎么不回来呢,看来只能养老南瓜了。葫芦开始败棚了,只剩两个葫芦还悬着,哥哥说索性养成酒葫芦给豆豆玩。他看着那两个葫芦总是走神,就像看着他们母子,又欢喜又失落。
今天是她实在看不下去,才和阿戚两人硬拖了他出来散心。云云高兴得什么似的,哥哥却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现在倒好,怀月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走了进来,这让她死心眼儿的哥哥如何受得了。
“不用。”姬君陶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她有朋友在,你去掺和什么。”因为听姬君冶说他这两天胃不好,云云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上酒。
“哥,他们也许要谈什么公事呢。”姬君冶想了半天想出一个理由,阿戚在心里哀叹,这个笨蛋,还不如不说呢,不是给她哥难堪吗?
姬君陶不再理睬妹妹。怀月就坐在环形吧台的另一边,他的正对面。中间是大大的乐池,也许是隔得太远,也许是他们这边灯光太暗,她没发现他们。她今天似乎有些不高兴,神情郁郁,手里拿着一杯酒,也不喝,只对着空空的乐池发呆。陈瑞炀和云云在聊天,不时地回头对她说上一两句,她也淡淡地回应。过了好一会儿,陈瑞炀招呼怀月离开吧台,云云才又走了回来。
姬君冶沉不住气地问:“云云,原来你也认识陈瑞炀啊!”
云云道:“陈社长原来在外办当处长时我就认识,还帮过我一个不小的忙。去国外呆了几年,一直没联系。前几天一个朋友的孩子想进他下面的广告公司,可巧在饭局上又碰到了。他们还没吃晚饭,我让后面的小餐厅做了点儿。”
姬君冶微微惊讶道:“那可是你的御用餐厅,能进去的人说明关系不一般。”
云云瞥了姬君陶一眼,道:“他第一次带女朋友来我这儿,这点面子总要给的,当初这地方还是他帮我找的呢。”
“不会是女朋友吧?”姬君冶偷偷瞥了姬君陶一眼,果然见他蹙着眉,脸上的表情冷得能冻死人。“看着不像啊!”
“我看挺像,你可能这么远看不清楚,那女孩挺漂亮,很有书卷气,跟陈社长站一起也很相配,陈社长对她说话可温柔了。”云云笑道,“我都不好意思在旁边多呆。”
姬君冶慌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客人多起来了,你去忙吧,调两杯你们新出品的鸡尾酒过来,刚才听服务生推荐了,让我尝尝。”
云云道:“是‘忆江南’,口味偏酸,颜色很漂亮。你尝尝吧。”吩咐了服务生后便离开了。
姬君冶道:“哥你也来一杯,一会儿车子我来开。”
姬君陶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头也不抬道:“你们喝,我不想喝,回去我来开车。”
姬君冶宽慰道:“云云也是猜的,我怎么就看着他们俩不像那种关系,一点亲昵的举动都没有,我看怀月今天好像不太开心啊,可能陈瑞炀做她思想工作呢,不会是又换岗位了吧?”
身边的两个男人都不理她,她自觉没趣,生气道:“有什么呀,哥你要是喜欢,我去帮你抢回来,才几天时间啊,难道真的就变天了!”
姬君陶懊恼得紧紧握紧了杯子,气恼妹妹□裸地把他的心事摊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气恼怀月不懂自己的心。和他父亲一起吃饭那天,自己虽然不好意思表达得太直接,但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毫无察觉?
一定是察觉到了,所以才两个星期都不过来,存心回避他。难道是嫌他不够好吗?是,她是嫌自己有病吧?她安慰他说这个病很多人都有,多沟通多活动慢慢会治好的,关心又体贴,可那些都是站在邻居的角度说的话。
设身处地为她想想,谁又愿意跟一个抑郁症患者一起生活?他沮丧地想,当初为什么要跟她如此坦白地说起抑郁症,似乎也不是刻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