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保持拥抱她状态的简子颐,绊手绊脚往人更少的地方挪了挪,停下,又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分开不是挺好?”
简子颐板得脸紧紧的,语气倒是还平和,他静静地同她说:“配对是我看着做的,替你做手术的决定也是我做的。”不论他起初同意还是反对,不论是不是因为老人的哀求,他最后的决定是舍掉他和箴箴的孩子救妹妹芳菲。这是他做出的决定,结果他必须承受。
何箴箴微哂:“我知道。”昨天他说他知道的时候,她就全都明白了。
简子颐看着何箴箴唇边似有若无的笑和漂移到不知名地方的目光,他忽然抬手扳正何箴箴的脸,让她直视自己,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眼睛,他轻声说:“箴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何箴箴唇边勾起无奈的一丝弧度:“我知道。”她知道简子颐是这样的人。
简子颐看着何箴箴,好一会儿,轻轻放开捧着她脸的手,抱她在怀里:“箴箴,我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已经想过可以想到的结果,包括你离开。我不拦着你。”
何箴箴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地看着简子颐。
简子颐继续说道:“我今天早上到公司去开会,把手里的工作安排了一下,告诉他们,我会暂时放一段时间的假。”
何箴箴茫然地看着他。
简子颐深深地看着她,轻轻说:“我把你弄丢了,只能努力重新把你找回来。”
何箴箴微微一震,不能置信地看着简子颐。
简子颐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把下巴顶在她的头顶,低声道:“重新追你会比第一次追你难很多很多,但我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有机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好半天,何箴箴才回过神,她晕沉沉地看着简子颐认真的眼,却好像不认识他:“你疯了吗……”这种决定根本不可能是简子颐会做出来的。
简子颐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何箴箴涩涩地说:“我这一趟旅行没什么计划。”她没想过要去哪里,没想过要在某个地方停留多久,甚至没想过要走多少个地方,她只是想先到处走走再说。
“你想先到处走走再说,对不对?”
“……”
简子颐一直抱着她,不肯让她与他之间的空间拉开半分距离,他低声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打算一直跟着我……就算我理都不理你?”那她当他是空气一样不存在行不行?
“把我当成空气也可以。”
“……”
“那你怎么重新追我?”何箴箴愕然。
简子颐轻声说:“你想理我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
“……,……”
何箴箴沉默了好久好久,或者说,她傻了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简子颐轻轻推她:“箴箴,我们该上飞机了。”
何箴箴艰难地回过神,果然听到机场广播里正在播放她要乘坐的航班已经在登机的消息,她还看到身边的小等候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排了不长不短的检票队伍。
“……”何箴箴傻乎乎地问简子颐:“我们?”
简子颐点点头:“我们。”
“……你到底是什么人的后代?没签证就进海关就算了,没飞机票也能上飞机?……”
“……”简子颐无奈地看着她:“谁跟你说我没有?”
“……”
简子颐从大衣口袋取出机票和护照:“我拿的是瑞典签证而已。”瑞典是申根国家,拿着瑞典签证也可以去希腊。
“……你连我去希腊都知道?”
“我昨天晚上在你睡下之后,翻了翻你的签证,只有希腊的签证没过期。”
何箴箴呆呆看着简子颐好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说他看过她的签证,好一会儿,忽然一屁股重重地在身旁的小消防箱上坐下来,她泄气地低喊:“我不走了!”
简子颐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她的下文。
何箴箴看着简子颐认真、平静的目光和表情,忽然觉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无赖!……
她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很快,她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和脚步声的主人一样,冷静,任何时候都冷静,就算耍无赖都冷静地耍。
等脚步的主人和她并肩同行,何箴箴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去找别的骨髓配对者吧,我的骨髓,她这辈子也别想了。”说她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不管简芳菲愿意不愿意,反正她不愿意。
“已经找到配型的人了。”
何箴箴脚下硬生生一顿,扭头就要回登机口,被简子颐一把拉住。
何箴箴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眼里的疏离像隔着千山万水。
简子颐轻声说:“两年半前,芳菲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世界各地帮她进行骨髓配型。如果不是因为芳菲这次发作得急,我们也不会……”
何箴箴认真看着简子颐的眼睛,审视他,简子颐坦然地迎视何箴箴的目光。
半晌,何箴箴眼底终于流露出软化的柔和。以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简子颐不屑说假话。
何箴箴叹口气,回转脚步,慢吞吞地继续往出口走:“你们什么时候找到配型的人的?”
“今天早上四点,法国那边的医生打电话给我,他们从新送到的一批捐献者数据库里找到了和芳菲配型的人,配型的比例比你和芳菲之间还要高一点。”何箴箴与芳菲的配型其实吻合度并不算特别完美,只能算是勉强合格而已。
何箴箴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幸亏简子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何箴箴心有余悸地站稳,半晌,苦笑着摇摇头:“这世界真复杂。”怎么会这么巧?!
简子颐难得也微微苦笑,他摇摇头,半晌,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天意弄人。”
何箴箴叹口气:“天意弄人。”她完全同意。
两个人一路不快不慢走着,在出入境工作人员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出了关,到服务台办理退行李和退机票的手续,因为飞机已经起飞,何箴箴的行李只能等到了希腊再弄回来。等办完所有手续,两人慢慢朝机场的停车场走去。
“箴箴。”
“恩?”
“谢谢你留下。”
“不客气。”何箴箴叹口气,随即潇洒地摆摆手:“反正和你谈恋爱的感觉也还不坏。”平心而论,简子颐是个不错的情人。重要的是,她喜欢他。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是没出息,但,就算她对这次的事情非常生气,但她确实一时间不太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只是……
“结婚的事情,就算了。”
“没关系,等你想结的时候,我们再结。”
何箴箴淡淡地提醒他:“我不能再生小孩了。”只有这件事,是何箴箴心头的痛。
简子颐清俊的脸上,素来平冷沉静的表情终于龟裂,破碎得七零八落,这一次,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件事,是他的致命伤。当时做出替何箴箴人工流产的决定时,他已经做好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只有这一件事,听到何箴箴用这样一种他没有办法形容的平静语气说出来,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变成徒劳。
何箴箴好一会儿没有听到简子颐的回答,忍不住回过头看他,一看之下,何箴箴愣住。她从没见过简子颐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种……她根本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出来的表情。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沉默。
良久,简子颐轻声说:“箴箴,只有这一件事,如果你想生,我们去看最好的医生,只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何箴箴不是不能再孕育生命,只是几率太低,极低。
何箴箴摇摇头:“我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这么倒霉……也好,这辈子都还清了,下辈子省点心。”她顿了顿,笑:“生不了孩子也好,没得让孩子跟着我出来遭罪。”
简子颐忽然抱住她,把头埋到她的颈窝:“箴箴,别说了。”
何箴箴呆了呆,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液体,冷冰冰地顺着她的颈子留下来,她傻了好一会儿,心里却忽然之间有种可以重新呼吸的轻松感,原来,他的痛不比她少……
何箴箴不知道自己这叫不叫释然,她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过去了,日子还得过,哭天抹泪是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一辈子还那么长呢,天天要死要活,多痛苦啊……太痛苦了!……
她叹口气,回抱住简子颐:“别想太多了,我就是随口说说……”
好一会儿,简子颐从何箴箴颈窝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冷沉静,只有微微湿润的睫毛,流露出一些什么。
他搂着何箴箴,两个人重新慢慢地往前走,他轻声说:“箴箴,我等你。”
何箴箴摇摇头:“还是算了,我看咱俩就这么着挺好,结婚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她可能没有结婚的命。
“你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我等着。”
“……那你慢慢等吧。”
第108章 算是一个多此一举的尾巴
尾声
简子颐慢慢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与何箴箴结婚,但他们也一辈子没有分手。
等到他和何箴箴的长子出生,等到他们次子出生、小女儿出生。
等到长子娶妻生子、等到次子娶妻生子。
当儿子的求到母亲面前,希望母亲能够给父亲一个身份,两人一起接受儿子、媳妇的敬茶。
何箴箴就是一句话:我结不结婚都是你妈,不结。
一直到他们最疼爱的小女儿出嫁,小女儿从小到大是简家的掌上明珠,真正的掌上明珠,连与何箴箴不对付了大半辈子的简舜英、简芳菲都一向对她疼爱入骨,她结婚前唯一的请求,是希望父母能够合理合法合情坐在高堂上接受女儿、女婿的敬茶。
因为是最疼爱的小女儿,何箴箴总算多说了几句,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婚,她不结。
很久以后,小女儿问何箴箴,为什么你和爸爸相爱却不肯嫁给爸爸?
何箴箴想了很久,认真地回答女儿,我爱他,但没有爱到愿意嫁给他。
回答之后,母女二人才发现,简子颐正站在起居室的门口,不知道看着俩人看了多久。
小女儿忐忑地站起来,何箴箴只是坦然地回视他。
简子颐慢慢走进来,这些年,他身体不太好,但何箴箴对他照顾得很精心,为他保养得很好。
小女儿小心翼翼地走到父亲面前,在她眼中的父亲,完美无缺,所以,她不能明白母亲为什么没有爱到愿意嫁给父亲。
简子颐看着小女儿,这个孩子像他,也像她。
他拍拍女儿的肩:“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用自己觉得幸福的方式去过就好。”
等小女儿离开,采光良好的起居室,只剩下简子颐与何箴箴。
何箴箴站起来,扶着他坐到沙发里:“不怕我教坏女儿?”
简子颐摇摇头,拉着她的手一同在沙发里坐下:“我们的女儿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何箴箴笑:“不生气?”
简子颐摇摇头:“等着你。”
何箴箴心里暖洋洋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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