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现在这般避之不及。她张了张嘴,好几次要开口拜托梁跃江一些事情,但最后还是闭声。
梁跃江压根没理她,径自下了车,从后车厢里拎出她的箱子,又留一个背影在她前面,察觉人没跟上来,他回头皱眉,“快点成么?我衣服穿的少很冷。”
宋允清小跑过去,在离他五步远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梁跃江的拧紧眉峰,允清看到他似乎打了个寒颤。
付费时,梁跃江掏卡的动作被她制止,允清把钱递给客服,“付现,谢谢。”
入住手续办得很快,梁跃江的脸色不怎么好,他把行李拎上七楼,宋允清一直跟在身后,他突然问:“你回R市吗?”
她没回答,似乎并不想谈这个问题,简单一个“嗯”字算是带过。
“你两年都没回过家。”
宋允清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又是一个“嗯”字,表情倒真多了几分不自然。梁跃江“啪”的声抵住房门,带动的风浮着一股木头香,允清眨了眨眼,几缕头发扫过鼻尖,应该是痒的感觉,这会竟然微微发酸。
“你不回家,你妈妈急的快病了。”梁跃江问:“外面就这么好玩吗?玩到连家也不回了。”
她本没打算搭理,这下却慌了神,“我妈妈病了?”梁跃江冷冷的,一直盯着她不放。
“你说话。”宋允清不由向他靠近,甚至动了动手想去拉他的衣袖。梁跃江失笑,“我一个外人知道的都比你这个做女儿的多,宋允清,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么?”
“梁跃江!”她终于动了怒。
“宋允清!”
他的瞳孔深如海,指着她的鼻尖扬高声音,“他呢?冯迟就是这样教你的,教你不孝,教你连妈妈病了都不管!真把自己当成冯家人而忘记自己姓宋了!”
“你够了!”
“你才够了!我管你,我今天就管你,就凭我认识你二十七年,我对你不起,但至少不会不分轻重不懂孝义,瞪我?瞪我也要说!我就这脾气,我不像冯迟阴险,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他撞死,给我彻底消失!”
梁跃江眉上像是染了冰粒,一词一句说得针针见血,他故意的,他冷眼以对,试图从她的反应中去证实些什么。宋允清气得说不出话来,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一根一根手指蜷缩着,脸色仿佛沾了一层白霜。在听到那个“死”字———
“砰!”立在地上的行李箱竟然被允清踢倒,手里的房卡、钱夹、皮包全数砸向了梁跃江的脸。
疼,真疼。梁跃江别过头,痛感麻痹了神经,额头上青筋突地抽疼,他连抬手的力气都失尽。
“梁跃江你别咒他,谁说他死了!冯迟没死,冯迟没死!”宋允清倒退两步,她的表情是被触犯到底线时的爆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伤我一次还不够,连带我之后的所有幸福都要去诅咒,当年我在楼下等了你一晚,你在哪?我喊你的名字,你装作没听见?”
我最好的青春年华,原来只换来你的一夜潇洒。
宋允清差点就忍不住眼泪,那些过往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她指着电梯,“你走,你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要来宁城?你为什么要住酒店?你为什么不能装作不认识我,梁跃江,现在的你又算什么?”
他现在的脸色用面如死灰形容也不为过,往事一下子汹涌而来,记不起半分细节,身体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奔叫嚣,看啊,遭报应了吧!她对你有多温柔,现在就有多憎恨,女人狠起来,比谁都记仇,因为她爱你,曾比谁都多。
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梁跃江突然想起了,他们分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失控地指责过,那样的小清,是真的爱他如生命,人都有底线,或许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屈膝低头,将底线藏的更深。唯有两人各自努力,才能把心与心之间的桥梁建的更牢固。
她只是比他更早一些懂得这个道理,留出更宽的一条路向梁跃江的方向延伸,距离有一百步,别说你走九十九步,就算原地不动,我也会热烈狂奔,迷恋你,你就像是我生命中,孩子气的神。
梁跃江在宁城街头,嘴里叼着烟,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包,心里闷得不能解气。她刚才的反应,如果没猜错,怕是还不知道冯迟已经过世了。
魏诚然打电话过来的时间,是在梁跃江吩咐调查的一小时后。魏诚然还奇怪了,老板怎么一个字都不吭,亏他大半夜的爬起来做事。实在按捺不住了,诡异的连呼吸声都没了,魏诚然“喂?”了声,“老板,你有没有在听,你在哪里啊?”
三分钟,梁跃江摁断了电话,平静三个字:“在江边。”
在江边,这下冷风也变热风了,梁跃江的额头还肿着,他觉得哪儿都疼,全身的毛孔就像被堵了塞子,气血循环不上,肢体不得舒展。想到刚才的电话,那种感觉怎么说?
就像是多年的疙瘩突然分崩瓦解,所有事情因他的出现而摆上了台面,时隔两年,却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解决。
梁跃江无比烦躁,重重踢了脚栏杆,他往江边跑了两步:“去你妈的!”
手机被狠狠扔了出去,黑色机身在半空里折出一道光亮,“噗通”一声,落了水。
梁跃江回到宋允清吃面的夜宵摊,那辆卡宴停在路边招摇得很,夜宵摊的老板有点惊慌,看着这个喝了三瓶酒的男人实在不敢上前。梁跃江真想喝死自己得了,胃里满满的,酒精刺激着胃壁,都能感觉到它一阵一阵无规律地收缩,酸水不停上涌,梁跃江打了个酒嗝,一时没忍住,倾身向前吐得一塌糊涂。
“小伙子没事吧?”
老板娘递去毛巾,完了,莫要出事才好,这男人一身考究,气质看着也矜贵,还有那辆车,老人家觉得有车的人都了不起。他要真出点古怪,小店可惹不起大麻烦。
梁跃江摆摆手,扶着膝盖站起,他歪了两步差点绊倒,“呵呵,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我惹了够多的。”
他走到车边,钥匙放手里把玩,差一点就要飞出去。想到什么,梁跃江又歪歪斜斜地折了回来,“咚”的一声,老板娘傻住了。
梁跃江把车钥匙重重搁在桌上,碗里油腻的汤水也被溅了出来,粘在他的白色衬衫上,“我忘,忘记给钱了,我没钱,这个,这个给你。”
老板娘低头望着这串花纹繁复的车钥匙,再看看路边的卡宴,愣着叫老伴,“老牛,老牛你快来啊,这人是不是疯子啊。”
疯子,梅姐快成疯子了,她找到梁跃江的时候,这家伙窝在垃圾桶旁呼呼大睡,浑身脏兮兮的,胡茬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梁跃江。”梅姐推了推他,“梁跃江,你还好吗?”
他突然睁开眼,眼珠格外亮,梅姐心里拿不准,生怕这男人真出什么事。
你还好吗?几小时之前,她在车上也这样问,“过得还好吗?”
几乎一瞬间,梁跃江的眼眶就红了,头疼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抠着自己的手,他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梅姐,他也知道自己心里纠结难忘的是谁。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35、假装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梅姐心里直喊作孽,和司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梁跃江架到车上,他趴在座椅上一直干呕,大喊浑身都疼。
“把老板送去医院吧?会不会是酒精中毒了。”司机有点惧怕。
梅姐点点头,面纸都擦了一大半,梁跃江头发上都沾了污渍,黄绿的液体浓稠一片,到了医院,值夜班的医生很不耐烦,指挥着他们把梁跃江弄到床上,拿着听诊器动作不太轻柔。
胸口一凉,梁跃江倏地睁开眼,直直坐了起来,动作快得让医生吓大跳,“怎么着?你俩快把他手按住,发酒疯打人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
梁跃江嘀咕一个名字,梅姐离他最近,听得清清楚楚,他又倒了下去,蜷成一团捂着腹部沉沉睡去。
司机在这守着,梅姐估摸着明天的航班要改签了,真是一个折腾的夜晚,她看着睡死的梁跃江,“老板你这是何必呢,哎。”
梅姐清早买了粥,回到医院,梁跃江已经不见。司机说自己去了趟洗手间,转个身人就没了,梅姐心里“咯噔”一下,大概猜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宋允清一夜也没有睡,黎明时分她想明白了,来宁城本是找人,她没有想过见到梁跃江,更想不到见面了会是这样,从惊慌失措到镇定,再到全然失控,梁跃江就像是一根导火线,他说了那个“死”字,激怒了她的平静,或者,这是一个理由,那些过去她介意,她心里有疙瘩,一直有。
六点她打算去机场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她一开门就看到梁跃江站在那,“宋允清。”
他高她一个头,这样的距离,梁跃江身上的味道都闻得到,烟酒气息混在一起不算好闻,他说:“我送你回家。”
允清避之不及,她进一步,他就挡住,她向前走,他双手撑在门板上,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
“让开。”
他不应,伸手去夺她的行李,“你必须回家。”
她不再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也不费口舌和他争执,就这么沉默着。见他不让,索性把行李都放手不管,坐去沙发上就这么跟梁跃江耗着。
门口有动静,允清侧头一看,浑身都紧绷起来,梁跃江大步走向她,沉着脸眉眼里全是坚决。
“梁跃江你干什么!”还没说完,允清“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被他拎了起来,梁跃江揽紧她的双臂,把人往地上大力拽。
酒店铺着地毯,厚厚一层也不至于磕得疼,允清挣扎乱踢,“你干什么!你绑我干什么!梁跃江你……”
“带你回家。”他面不改色,来之前准备好的绑带很结实,允清的指甲狠狠滑过他的侧脸,尖锐一疼才让他微微皱眉,手上的动作更迅速。
“你变态!”允清眼一红,嘴竟被软布塞住了,她衣服乱得很,坐在地上手脚反绑狼狈不堪。梁跃江也是热得一身汗,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变态,只为你变态。”
允清身子一轻,被梁跃江拦腰抱起像个沙袋一样扛在肩上,出门时瞥见一旁的行李,他空出一只手提着就走。
她这一刻是极其讨厌他的。腹腔里憋着气,摁在梁跃江的肩上,这个动作让她几近呕吐。他冷冷地说:“别再乱动,摔下来别叫疼。”
允清身体扭曲,一生从未被这般对待,骂不得,动不得,被这男人牵制着,她鼻子一酸,可不是吗,从小到大,都被他牵制着,
梁跃江一僵,这细小的抽泣极力压制,她不动了,软泥一样依附在他身上,梁跃江把她放上车,伸手理了理她乱了的头发,允清满眼泪水,梁跃江替她摘了嘴里的软布,她声音哽咽:“我手很疼,你绑着我,手好疼。”
“我本来就是要回家的,我早上去赶最早的航班。”
梁跃江一愣,手停在她嘴边动弹不得,“你可以告诉我的。”
“你也没有问我。”允清别过头,“你从来不问,从来都是这样。”
梁跃江默声,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允清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梁跃江低头说:“给我看看你的手,哪里疼了?”
允清的眼圈更红,她不敢动,怕一动,泪水就滚了下来。
因为错过了早班飞机,下午两点才到R市,梅姐舒了口气,菩萨保佑,飞机上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在宁城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梁跃江有点不正常的倾向。再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宋,心里也是一阵惋惜。
“我告诉汉南你回来了,他会来接你,这么久没回去,总得有个中间人帮着调和。”梁跃江想了想,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你妈妈没有生病,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回家,不管你有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梁跃江看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我方式过激了,你别介意,总之你回家就好,苏姨她很想你。”
“允清再见,祝你过得好。”
梁跃江对她挥挥手,叫住一旁的梅姐,“先回公司,帮我通知赵经理开会。”
允清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啪”的一声碎片四溅,她甚至来不及点头,梁跃江已早早甩给她一个背影。
梁跃江在讲客气,理性告诉他应该疏离。梅姐昨晚的话说得对,“你自己的生活一团乱,凭什么又要把她拉下水?”
宋允清不知道冯迟已经去了,梁跃江接到昨晚那通电话,心就悬在半空一直没着地,他死了,他怎么就真的死了呢?
那这一年谁在照顾她,她身体又不好,和家里只是通电话,宋氏和梁家到底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宋叔的态度一直那样,倒是苏姨还与以前一样,叫他小江,时常关心也会和他唠叨家常。
大概心有忌讳,苏妈妈很少谈及女儿,有时候情绪收不住了也只是中断话题,梁跃江自觉没什么立场去安慰,大都沉默以对。
他和她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却还是千丝万缕不得忘记。
她结婚,嫁人,是冯迟的妻。懂事这个词总是来得比较迟,梁跃江一点一点懂得什么是失去和追悔莫及。
他第一次一个人去母亲坟前上香,碑上的遗照是母亲最美的相片,梁跃江说的第一句话:“妈,对不起,儿子没有用,把媳妇丢了。”
梁跃江低着头,他的孩子气再也没人买账了。
梅姐犹豫了半天,“你让她在机场等啊?要不送她回家吧?”梁跃江不做声,开车前往机场看了看,说:“走。”
“冯迟也怪可惜的,才三十一岁,小宋也可怜啊,嫁人才多久丈夫就……”
“她还不知道。”
梅姐倒吸气,“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冯迟死了。”梁跃江揉着太阳穴,“冯迟生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也对,那时候清远堂刚开拓新市场,如果消息传出,不知要引起多少动荡,他工作的交接需要时间,时间本就不多,经不起更多的折腾。”
梁跃江顿了顿,说:“我也不知道半点消息,还以为他……”
“以为他和小宋隐居国外了?”梅姐不由感叹,“你这感情还够坎坷的,只是为什么,连小宋都不知道冯迟的事?”
梁跃江靠着车枕闭目养神,平静道:“我不清楚。”
他心里苦笑,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梁跃江不得不承认,冯迟爱宋允清,比他会爱,真心疼一个人,就是不希望她受半点疼。
“哎,我倒觉得小宋肯定知道的,只是没有见到真实的东西,所以假装不知道。”梅姐叹气,“女人傻起来,还真的没法拉回头,浑身的拧劲跟头蛮牛一样。”
梁跃江没再说话,闭着眼睛像在睡觉,藏在身侧的手其实早握成了拳头,如果她真的知道只是不肯承认———
这是一种假装,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大概是因为假装的背后,有她不肯放弃的希望。
“哦,对了!”梅姐晃了晃手机,“我要跟你说两件事。”梁跃江睁开眼,集中了精神。
“一,乐小姐打电话到公司,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她好像很急;二,批我年假,二十天我分两次休,这次批十天。”梅姐笑眯眯的,“回新西兰陪老公。”
梁跃江“嗯”了声,笑着问:“陪老公?你让萧腾打电话给我,他说是,我就批。”
“怎的,你俩还通个气先呢?昨晚你喝醉在垃圾桶旁边,要不是我,你大概已被送到垃圾站了。”
“呵呵,好,你放假,十天,我不算你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