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唐意浓在画室待了一会就去赛场,司机在楼下等她,冯迟身边的人她大都有印象,今天这个却是生面孔,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和和气气的:“唐小姐,我是冯先生派来接你的。”
他亮出钥匙,这车是冯迟的私驾,唐意浓一下子打消了顾虑。
坐到车上却越来越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才明白,是车里的香味不对,不是他平日惯用的淡香,今天的更浓郁。
醒来时车子还在开,窗外的景色她陌生的很,不是市中心,空旷无人,田地都枯萎。唐意浓惊恐,“这是哪里!”
司机没有回答,油门踩的更快。唐意浓看了表,还有十分钟就要比赛了,她随即明白过来,心也一阵阵发凉。
没人伤害她,司机只是一直开车,越开越快,地方越来越陌生。唐意浓狠狠掐自己,赶不回去了!赶不回去了!若她退出比赛,那么冯迟为打入日本市场而悉心规划近半年的计划,第一步就彻底失败。
车子行驶在一段泥巴路上而车速减慢,唐意浓眼神一冷,竟然跳了车。头撞到石头上,疼的她眼冒金星,浑身都像扭着一般,筋骨错位般的难受。
她捂着自己的额头哭了出来,这是什么鬼地方,半小时内,清远堂若无人参赛则视为弃权。一路走来多辛苦,她费了多少心为这次比赛,只有自己知道。
唐意浓求宋允清,她知道最有可能帮冯迟的,只有小清老师了,那幅《水墨》,两小时不到却夺得第二名的工笔画,这份实力不比她差。
唐意浓到底害怕,怕在这陌生地方再也回不去,更怕的是连累冯迟,她哭着对小清说:“我爱了他八年,他给我最好的一切,什么困难都帮我挡在前面,我只有这双手能帮他,小清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不要让冯迟输的这么狼狈。”
清高如她,这次却崩溃到底,不可否认,宋允清真的动容了,尤其当意浓哭着:“允清,就算你不喜欢他,你说你们是同类,我求求你就当帮一个普通朋友”
爱了他八年,不想让冯迟输的这么狼狈。
心心相惜也好,于心不忍也罢,宋允清权衡再三,终于下了决定。记得那日在画室,日光温暖,一室宁静,冯迟漫不经心的说:“小清老师,你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样东西———随性。”
她太温柔,通情达理明白事理,与其说是好脾气,不如说是习惯迁就。这样性格的人,反而是被拘束了。
身份家庭的原因,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是敬畏的,愿意跟她说实话的人,不多。
宋允清随便收拾了一下打算出门,梁跃江竟没有去拦,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手握上门把,梁跃江“啪”的一下死死按住,门板震出巨大声响。
他眼神骇人,怒气伤心交杂一起,梁跃江字字咬牙
“宋允清,如果你敢踏出这扇门,我们就分手。”
她眼里情绪复杂,两人对视着,梁跃江不让分毫,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许久之后他才懂得,有些话说了可以不计较,但做错事,就覆水难收了。
17、剧终
许久之后他才懂得,有些话说了可以不计较,但做错事,就覆水难收了。
*
赛事工作人员把东西递给冯迟,“冯先生,按照比赛规定,半小时内无人参赛就按弃权处理,麻烦您签字。”
冯迟接过笔,喜怒不形于色,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他迟疑了两秒,还是签了名字。笔锋干脆柔韧有度,只是最后重重一笔,纸都被划破。
冯迟在压抑,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外漏了情绪。
他坐在贵宾席最中间的位置,此刻更是焦点,百名赛手,唯少一人,最有可能夺冠的唐意浓,冯迟的唐意浓。没人知道原因,只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
最后还差危安的签字,他坐在台上,与冯迟目光交汇,是试探,也是惋惜。可赛制如此不能坏,危安凛神,还是拿起了笔。
有人窃喜,有人得意,就等着危安的签字,退赛声明书就正式生效。
“等一下!”
声音骤响,众人惊愕,大门被宋允清费力推开,她喘着气脸色很白,捂着胸口的手很用力。
“五分钟,还差五分钟,我代表清远堂参赛。”
全场喧哗,这一句话就像颗炸弹,“唐意浓来啦?不是弃权了么?”
“哪有啊,还差几分钟呢,不过好像不是啊。”
“绝对绝对不是啦,我在一次画展上看到过本人,她不是唐意浓。”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冯迟身上,他再也无法若无其事,表情紧绷,一动不动的看向宋允清,这种眼神仿佛要把她吞噬一样。
只一眼,她便知道冯迟内心是怎样的翻涌。宋允清无暇顾及他人的言论,直直跑到危安面前,“我没有超过时间,请让我参赛!”看到他手上的退赛声明书,宋允清一把抢过,“我没有违反规定,只要在时间内交上作品就可以了!”
危安示意冯迟,画或不画,完全看他的态度。
良久,冯迟重重的点了头。
“慢着!”观众席间有人提出了异议,“她不是唐意浓!没有资格参赛!”
“易和画赛不认人,只认画,凭什么我没有资格?”宋允清反问,腔调毫不退缩。
“这是决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顶替的,随便都可以参加,易和社难道要大失水准吗?!”
没有违反画赛规定,可难平人心,无数精英能者为这一天费心费力,落选者有嫉妒,有不服,如今在赛场的大都是知根知底,有一些出彩画作的人。
突然冒出的陌生脸孔,就这么轻松的参加决赛,不知其名也没有作品,实在难以说服!
全场静默,全都看着宋允清,坐在下面的宋汉南怒气即发,正准备冲上去护住姐姐,宋允清却淡淡开口,“我师承倪常,他一生只收了我这一个徒弟。”
全场惊愕反而说不出话了,凡是懂点画的人都知道倪常,六十高龄却生性顽劣,对名利毫无半点兴趣,做事出其不意,画作不多十幅有余,均是无价之宝。
去年从世人眼里彻底消失,是生是死无人知道,甚至有人说,倪老是变神仙了吧。
没有人想到,倪常竟然还有一个徒弟。
场内的交谈声越来越大,就连危安也皱起了眉头。
“还有,清远堂第二次参赛的作品《水墨》也是我画的。”
反驳之人被彻底堵死,一言不发闷闷坐下。几位大师评委对她的贸然闯进也颇有微词,刚才那些话,他们将信将疑,迟迟不肯同意她参赛。
宋允清走到主评李须臾面前,恭敬有礼,不卑不亢,“我以宋氏长女的身份发誓,以上所说绝无虚假。”
台下议论声更大,冯迟扣紧自己的手,痛不自知。危安适时开口圆场:“画题‘无双’,分高者胜出,清远堂在第一座,你去吧,时间不多了。”
宋允清脸色很差,捂着胸口的手好半天才松了,把画纸敞开,跪在地上全身投入。
她曾用不到两小时的时间,画过一幅《水墨》。
如今多么类似,水墨之后,《破蝶》无双。
宋允清是最后一个把画交上去的,素简纸封把作品严盖,李须臾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宋允清恭敬颔首,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抓着衣角越来越用力。
一小时的现场评画,巨大屏幕上展现此次决赛的所有作品。按交画的顺序而来,五十分钟已过,最高分也只80出头,百分满分,无一人能拿到。
最后的结果,顾人北以一幅大气山河墨彩夺冠。92分位居最高。
而众人每每忆起今晚,都是啧啧惊叹,终生难忘。
最后一幅画,是宋允清的《破蝶》,笔触精妙底子极深,繁花生动,浓淡结合恰到好处,花丛中一只蝴蝶正欲破茧,姿态绘的栩栩如生。
平心而论,是一幅上佳之作,但选材太过普通,评委刚准备亮分,危安眼神一凛,抬手制止,“慢着。”他沉声,“反面还有。”
画纸一翻,巨大的屏幕上揭开了背后的秘密,全场惊叹哗然,“啊!原来如此!破蝶成双!”
破蝶成双———
画的反面,是同样的景致,只不过繁花已怒放,一双蝴蝶也已完全破茧,舒展翅膀欲飞天。
她用一只笔,在一面纸上作画,得到的却是两面的惊艳。
蝴蝶重生,动静之间的生命力,展露的淋漓尽致。
满分《破蝶》,轰动全场,载入大赛历史,直到十年后,才有平记录者出现。
然而她迟到太久,按照赛会规定,扣去十分,最后,宋允清只排第三。
冠者只有一个,但她输的体面。众人对宋允清的兴趣,显然高于第一名的顾人北。
宋允清几乎是跑出赛场的,她手死死捂着胸口,喘气极不平稳,二月冷天,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汗。
无数镁光灯和记者守在门口,她推门而出,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宋允清力气越来越小,倒退的步伐也越来越轻,她晕倒的前一刻,宋汉南的吼声在耳边回响:
“你们别他妈围着她!我姐有哮喘!”
18汉南
拨开人群,宋把姐姐抱起死死护在怀里,助理招架不住媒体,被逼的毫无退路。最后出动保全,几人才得以脱身。
车子狂驶医院,宋汉南的脸色很不好看。
“允清怎么样了?”匆匆赶来的苏又清吓的毫无血色,抓着儿子的手直泛抖。
“妈您别急,姐姐没事的,唐叔叔在给她做检查。”宋汉南揽着她的肩安慰,看到走近的父亲,他心里暗想不妙。
气管的毛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宋允清这会端坐在椅子上,唐医生满脸严肃,她喉咙里喷了药剂,苦涩的滋味让她眉头禁皱。
苏又清又气又急,“你这个臭丫头,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疯折腾个什么劲!”
小清耷拉着脑袋,把妈妈的手拽的很紧,她笑的调皮,“宋太太,生气都这么好看。”
苏又清依旧板着脸,但眼里的怒意渐渐松去。妈妈很好哄,就算她再生气,也只是因为爱女儿,她很善良,善良的人都心软。
宋允清想到以前和父亲的谈心,她问过:“爸,在你心里,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过去,那些动荡情事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依稀知道,自己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结婚,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爱情发生也许只需一眼一瞬,而长相厮守是一种勇气及冒险。
父亲的爱是偏执的,因为一生只此一次,用阴谋去算计爱情,会幸福,真相大白后也会吃苦。记得他说过:“做一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前因后果,以及怀揣巨大的承受力,因为你无法估量,错误之后,是将错就错错出一段美丽,还是天翻地覆,报应来袭。”
那日月光很清,宋子休的目光温和,年岁至此,他经历很多,风华无限,却独独深刻自己的爱情,不过也是一场相逢太迟的遇见,导致日后的辗转,四年的孤独守望。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噬心。
彼时的宋允清恰是二十周岁生辰,她收到最受用的礼物,便是那晚与父亲的月下谈心,这个叱咤R市的男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执一人之手,盼与之共老。
在你心里,苏又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女人,我爱的女人。
总归遗传到宋子休的基因,对于妈妈,小清也是摸准吃透了她的性格,知道说什么话最让她心疼高兴,知道怎样的举动,最让她心软。
然而,父亲就不是这么好哄的了———
宋允清看到门口怒意滔天的男人时,心里“咯噔”一下,阵阵发虚。宋子休走到她面前,态度冰冷:“你很少这么不知分寸。”
她的头更低,小声说:“爸爸,对不起。”
“你要是出了意外,我和你妈妈该怎么办?你是我女儿,我纵容你,宠爱你,但允清你也要记住,我是你父亲,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
宋子休缓了语气,到底是舍不得女儿难受,他走到一边,唐医生说了小清的情况,听到没事,他的眉头才舒展。
“汉南,你跟我出来。”把儿子叫走,经过妻子身边时,他轻声:“收拾一下,带女儿回家休息。”
宋允清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妈,小江呢?”
“他?”苏又清皱眉,“他在房间就没出来过,我们走的急,以为他自己会开车过来的。”
“噢。”宋允清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江不同意你去吧?你们吵架了?”
她笑,“是不太高兴,没关系,回去我好好跟他说,妈,你别担心啊。”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在爸爸面前提这些,不然他又会对小江不满了。”
苏又清拢着她额前的头发,“小清,你自己心里也没底了。”
她一怔,这才猛然觉悟,心里某个地方塌陷着,越来越不踏实的感觉,全然不同往日。
*
医院外廊,这段时间天气不错,虽是冬天,但日光暖阳送暖意,夜间也添了几分宁静。宋汉南跟在父亲身后,大概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你姐姐和冯迟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子休在窗边站定,他习惯性的点烟,想到这是医院,还是把烟收了起来。
以小清的性格,如此豁出去,亿万观众面前,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竭尽全力的帮一个人。这种奋不顾身,就为了一个冯迟。
“姐姐的想法,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宋汉南笑着对父亲说:“爸,你找我出来,是有话要问我吧。”
宋子休看着儿子,两秒后,父子俩相视一笑,“我听说,你把城南的黎耀给打了?”
“是。”
宋子休笑意更深,“还是为一个女人?”
“是。”宋汉南承认的坦荡,“黎耀那群人把一个女孩子关在包厢里,没干什么好事,我打了他,我看不过去。”
“黎耀的老子向我说起这事,你到底是莽撞了,他老爷子颇有不满啊。”宋子休倒是无所谓这些小家子气的人,但就事论事,宋黎两家关系匪浅,早年黎老头甚至还想与宋家结亲,虽然黎耀不是什么好人,仗着家里,对外嚣张跋扈,净玩些掉品味的东西。
但两家的关系,总得顾几分薄面。
“宋汉南,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冲动了?”
“不是冲动。”他心平气和,“爸,我不是冲动,而是那个女人她……不一样。”
宋子休不解,宋汉南微微垂眸,覆盖了表情,他说:“我酒醉时,把那个女孩欺负了去,我不愿意,她再被别人欺负第二次。”
宋子休轻哼,“毛都没长全,就知道争风吃醋了。”
宋汉南笑着点头,“我会去和黎叔叔道歉。”
道歉,有时候不是因为做错,而是一种修养和气度,宋汉南心下了然,把他儿子打成了猪头,怎么着,也得恭敬的说两声对不起以平老人家的怨气。
小清和妈妈走了过来,远远看着,她的脸色依然没有血色。唐医生在叮嘱该注意的事情,允清连连点头,末了,他说:“从后门走,小清,你今晚很风光。”
这话中有话,她自然是听的明白,一夜风光,那么以后呢,所承载的变化是否是你所希望的。
车子从小路绕去大街,经过医院正门时,果然有很多记者在苦苦等候。宋子休一语不发,苏又清也是把女儿的手握的紧紧。
“姐。”宋汉南凑到她面前很小声,“家里还有一个等着你哄”
允清轻拍他的手背,“他才不像你呢”
“像我才好!”宋汉南不满,“他就是一被你宠坏的男人”
宋子休重咳了两声,满脸不悦,宋允清埋怨弟弟,“少说几句,爸爸又不高兴了。”
*
梁跃江不在。
房间门紧闭,里面却没人,沙发上还有他的椅垫,地上还有被他摔烂的遥控器,宋允清站在门口很久,她目光所及之处,明明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物,却独少一个最亲密的人。
对方的手机接通了,简单的铃音响起时显的突兀,宋允清被声音惊了一下,晃过神才明白,梁跃江没有带他的私人电话。
在床上翻出手机,宋允清握着它,不可闻的叹气和隐隐翻腾的不安。她拿起钥匙就往门外走,下楼时被宋子休拦了下来,“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瞥见她手中的车钥匙,宋子休脸色阴沉,“去找他?”
宋允清点头,“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