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已散,酒已喝过,整装行李,在不舍中,南宫展月在萧瀚的陪同下离开了回春堂。天已近黄昏,本来萧瀚是坚决地要再留他一晚明天动身不迟,但南宫展月另外有事,需要今天晚上去到邻近的一处城镇与南宫家的几名管事汇合。南宫虽是依依不舍,但还是黯然地说明了情况,萧瀚不再强留,吩咐下人准备好马车后,一起出了香北大街。
第六十二章 告别 (4)
萧瀚和南宫展月步行在街道上,南宫家的保镖和回春堂的伙计们远远地驾着马车骑着马跟随着,街上行人匆匆,在他们略显得劳累的脸上是一片满足的神色,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回到家中恬然地歇息了。
“萧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南宫展月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萧瀚。
萧瀚行道走路向来是大步如风,但今天也不能不随着南宫展月拖拉的步子慢慢行着,这时闻言笑道:“只要南宫老先生把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我想咱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毕竟回春堂和南宫家第一次大规模合作,彼此需要主事人不断地洽商探讨一些具体事情的。”
南宫展月目光远远投向天际,叹息道:“父亲就算想把南宫家全交给我,只怕其中困难也是重重,家里的那些老东西们,哎,就算我这次立了大功,他们大概也会把大哥作为和回春堂合作的首要人选,大哥的经验毕竟比我多很多,也很让他们放心。而我最好的位置很可能是被他们派去岭南去掌管那里的家族生意,这也是南宫家的不成文规定,是为了防止兄弟争权。对于那些大老来说,他们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只会在意是否对南宫家的利益有好处,我只不过是为他们谋取收益的一枚棋子而已。”
萧瀚停下脚步,沉稳的目光凝视着南宫展月道:“二公子的意思是不想去岭南了?其实萧瀚某人也非常喜欢和你一起做生意,相对大公子的稳重沉敛,我更欣赏你的豪爽痛快。”
他的目光给人以一种信心和勇气的鼓励,本来垂头丧气的南宫展月脸上露出一丝向往的神情道:“我当然是不想去,可惜家族中的旨意只怕也违背不了。父亲虽然疼爱我,但也不能一个人做得了主,而且说不准他也希望我能去锻炼一下,在他们这些老人眼睛里,只有岭南那种艰苦的生活才能真正造就人才,他们的思想都跟不上时代了。而且我知道自家事,萧瀚兄你虽然赞我希望我能有信心振作,但我也知道自己确实是能力不如大哥,连我都对自己没有希望,你想他们会把和回春堂第一次大型合作这样重大的事务交给我吗?能让我跑跑腿签下合约已经是父亲出了很大的力。”
萧瀚一掌重重拍在南宫展月肩膀上,大声道:“谁说二公子能力不行?这次和江南商人们合作还多亏你出了大力,萧瀚某不是说假话,事实就是事实,你有一种做大事的气魄和处变不惊的心理,如果说南宫展日大公子沉稳干练乃是守成之才,你就是振兴南宫家族的希望之星了。人不能太骄傲自满,但也不能妄自菲薄,该相信自己能力的时候就一定要有信心,经验可以慢慢学,但做大事的气魄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到的。”
第六十二章 告别 (5)
萧瀚说的虽然大部分是比较像拍马屁那种华而不实的话,但处变不惊的冷静倒是南宫展月笑傲江湖一直引以自豪的优点,再加上又一顶大帽子——做大事的气魄就更让他高兴了,刚才还沮丧的脸上马上浮起了笑容,甚至身体都有点飘飘然然的感觉,这时南宫展月把萧瀚就更引为知己了,感动地道:“听了萧瀚兄的话,展月感觉心情好多了,而且还有种振奋的信心,好像就算前途再有什么困难也能轻易克服似的,我相信只要以后不时有萧瀚兄提点小弟几句,我一定可以干出些大事让那些老家伙们目瞪口呆,让他们清楚地知道谁才是振兴南宫家族的真正天才。”
南宫展月确实是从此以后一点都没有忘记萧瀚对自己的鼓励和期待{他自己认为的},不断地奋发图强,再加上本身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又有萧瀚以回春堂庞大的家业为资助,倒也让他创下了好大的局面,想不到一句马屁拍出了明末一位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这却是连始作俑者都万万不曾意料到的结果。
两人继续走着,萧瀚想了想道:“我会写信给南宫明远家主,与回春堂的合作绝对少不了二公子的协助。相信那庞大的利润可以让南宫家族的老人们想想到底该不该把你派到岭南去,这是现在能用的最好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最终还是决定了帮助南宫展月,也既在南宫家族的继承人中他选择了南宫展月为回春堂的资助者,从萧瀚这一念头的兴起开始,南宫这个古老的世家便掀起了一阵兄弟阋墙的腥风血雨,而回春堂这几年所建立起来的在江南地面的深厚背景及其强大的经济实力也给了失败者以最无情最绝望的打击。
南宫展月这次并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他用那双比女人都要妩媚漂亮的眼睛用神地看着萧瀚默默无语,萧瀚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让他感觉好像自己什么地方计算错了,自己无意间似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行。
萧瀚勉强干巴巴笑笑道:“二公子不必感激我,萧瀚某最主要的还是看重你这个人才,所以才用心让南宫家能把你留下,毕竟多一个绝好的人才,对我们的合作将会更有利,而且将会使我们得到的利益或许会更庞大,当然……当然……”萧瀚看着对方目光黯然,脸色消沉下去,又担心刺激他太过分了,忙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萧瀚某当然是要帮助朋友的。”
第六十二章 告别 (6)
南宫展月听了最后的话,这才高兴起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忽喜忽恼犹如女孩子般的情绪已经在自己心中慢慢扎根。心情好转,他便主动提起一些商业上的难题请教萧瀚,经验丰富的萧瀚对于这些小问题当然是随口就解决,两人找到彼此都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更是谈笑风生起来。一路走走停停,萧瀚除了难以忍受南宫展月不时看过来的那种敬佩仰慕的还带点古怪神色的眼光外,倒也谈兴渐浓,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条又一条大街,高大的城墙已经慢慢显出了轮廓。
在城门口,又是一阵依依惜别,萧瀚好不容易打发了还恋恋不舍的南宫展月,看着他骑在马上,慢慢向前行去,还一步三回头地向自己看来,等到远远消失没了影子,萧瀚终于长出了口气,这个南宫展月怎么变得娘娘腔地比苗月亮那个妖精还难缠?
跟随萧瀚的伙计们都和他混熟了,知道他的性情,再加上他爱才如命,这些小家伙一个个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胆子都比天大,以前对大掌柜的畏惧都变成了现在的肆无忌惮,这时一个叫李正明的小伙子看着望向远处若有所思的萧瀚道:“大掌柜,您老说,那个……那个……南宫公子,嘻嘻……他怎么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啊?冬瓜都看呆眼哩……”他嘴里说的冬瓜是另一名叫董豪的伙计,这时听得他取笑自然不饶,脸红了红,就要拽了他脖领子给他教训。
萧瀚没好气地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不要乱说话……南宫展月是比你们更像男人的男人……走……驾了马车回铺子……”
等到萧瀚一行赶回总号,早在等候的方是以忙凑过来道:“大掌柜……东家在后面等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您没做什么让他老人家生气的事吧?”
自从皇上赏赐了牌匾后,这些天善药师一直没有回到山庄去,他说每天看着那块金匾,自己的病好转得更快,众人也就随着他,不过在大后院给老人家另外辟了处寂静的院子,平时没事的时候也防止伙计外人往那边乱跑打扰他的休息,又有善嫣嫣细心照料着,看最近老人的气色确实是好了不少。
萧瀚心底胡乱琢磨着,这又是啥事惹得他老人家动怒了,善老最近两年心性平和,很少生气,更别提发怒了,而现在他在传话的方是以面前都显露出怒色,那肯定是掩饰不住的极大愤怒,可最近自己好像没干什么会让善老不快的事情啊。
他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只得忐忑不安地前往后院看望老人,顺便接受怒火的喷发。他这时都想明白了,就算不是自己的错误,也得乖乖忍耐着听老人的一顿训斥,不能让他再生气了。每当想起善药师不久将辞别人世,萧瀚的心里就是一阵抽痛,老人可以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最亲密的人之一,而自己偏偏看着他生命慢慢消失,没有丝毫的办法。束手无策的苦闷,萧瀚总算是领略到一个人能力再强,他也不可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情。
第六十三章 心事 (1)
萧瀚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走进善老房间的时候,他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温和的笑容,不过这个笑容自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后便有点勉强起来。白天这个时候,善老身边是必须有一个人伺候着随时听从吩咐的,这个伺候的人有时候是善嫣嫣,有时候是几个比较机灵的小伙计,可现在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脸色铁青的善药师坐在太师椅中盯着刚进来的萧瀚严厉地看着。
萧瀚心中更是打了个冷战,老人连其他人都早早给回避了,难道真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不管思绪如何混乱,他神色依然平静地向老人行礼打了个招呼问好,善老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热情地请他坐下,萧瀚也不以为然,笑笑径直坐在了一处椅子上。
善药师目光幽幽地看着萧瀚,半天没有说一句话,但那种痛苦失望的目光几乎要让萧瀚发疯,他只好首先打破沉默道:“我听方掌柜说您老找我……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让动天安排下去……”虽然古怪的目光让他难受至极,但萧瀚还是坦然地面对着老人。
善老收回探视的目光,长叹口气道:“动天,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事情瞒着我?你实话实说,你知道老夫最不喜欢听那些欺骗瞒哄之言。”老人的语气中也带着一种疲累和失望。
萧瀚笑笑道:“最近有什么事情呢,不就是前些天皇上赐匾算是一件大事,我又接着忙了半个月商会成立的事务,前几日动天不都全给您老人家解释清楚了吗?您……您老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萧瀚说得很从容,但心脏却已经像擂鼓般砰砰直响,千万不要是那件事情,千万不要,倒不是怕暴露后自己受什么委屈,他是实在不想让老人再难过生气,如果……如果老人万一有个闪失,他萧动天万死都不能洗刷自己的罪孽了。但萧瀚内心也知道这份祈求的希望是多么渺小,自从一时冲动做下那事后,他便知早晚都会泄露出来,但还存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不会传到老人的耳朵里,但看现在的情形,只怕自己最不想见到的结果终于是不随人愿地发生了。
“你还在狡辩……还在狡辩……咳……咳……”善老满脸失望,怒气勃发下引得身体一阵剧烈的咳嗽,萧瀚大惊,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顺着气,嘴里急急道:“您别生气,都是动天的错,我狡辩……我承认狡辩,您老慢慢说,咱们慢慢说好吗?”
好不容易,老人憋在喉咙的一股闷气顺利吐出来,涨红的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萧瀚总算放下吊起老高的心来,温声道:“您老看,有什么事情不能慢慢说呢,把自己的身体气出病来,动天的罪孽就更深重了。您刚才教训的是,我是狡辩,您骂我吧……”
第六十三章 心事 (2)
善老摇摇头,摆开他扶持的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封揉得皱巴巴的信件来重重拍在桌几上道:“……说你是狡辩,大概你心里肯定还不服气,自己拿去看吧。动天,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可你……你太让我失望了……”老人说到伤心处,闭起眼睛,背靠着椅子不再说话,这种无声的沉默更加让人难受和沉重。
萧瀚拿过信件,从皱皱的表面可以看出老人看此信时心情是如何地激动愤怒,以至于怒火发泄出来把信件险些揉烂,他暗地叹口气,打开信,粗略看了几眼,不出所料,果然是杭州来信。
信是杭州李家所发,信中道:李家公子子玉数日前忽染怪病,神经错乱,一见外人马上大喊大叫,哭嚷着救命,整天把自己藏在黑暗的屋子里,情绪很暴躁,经过多名医师治疗都冷静不下来,所以和善家的亲事先拖一段时间再定,又说了很多抱歉的话,从这封信倒可以看出一点李家之长辈还是谦和有礼的,并不是像李子玉那样人品卑劣不堪。萧瀚默默看完这封信,心里已经猜到善药师大概已经从时间的巧合上认定是自己对李子玉搞的鬼。
善老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萧瀚脸上神色变幻不停,良久他长叹道:“不要对我否认这件事不是你干的,我不想听一些幼稚的推托之辞。子玉发病的那天正是你一个人关在屋子的晚上,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在众人不知不觉中夜行千里去了杭州,但我还不算老迈昏庸,年轻时候也见识过许多江湖奇人异士,所以知道事情不可思议但不代表不可能,无论是从动机还是时间上,你都脱不了嫌疑。刚才我让你说实话,你虽然表面镇定,但眼睛中还是露出一丝马脚,动天,你毕竟还年轻不懂得很好掩饰自己,而且咱们老少两人相处这么多日子,彼此心性言行都非常清楚,只要有一点不对劲,都逃不过对方有心的观察。”
“我……”萧瀚苦笑道,“您老猜对了,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我用一种异术让李少爷产生一些不好的幻象,不过问题不大,对他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只要静心休养,尤其是杜绝女色,过些日子自然就会痊愈,您老不必太担心,至于我的错……动天任凭您责罚。”
第六十三章 心事 (3)
善老眼睛中露出深深的伤痛,惨然道:“子玉是老夫唯一的外甥,聪明伶俐自小就在画屏山庄长大;而动天,你的命是我救回,那些昏迷的日子里,老夫拼尽医术,并靠着你顽强的意志,终于算是拾回来一条性命,可以说我们老少两人是并肩作战,而从那时起我就没有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看待。之后,你容貌全毁表现出来的男儿气节更是让老夫心折,看看天下芸芸众生,竟是些须眉丈夫却要粉面红妆做那妇人打扮{明朝末年的江南,男人喜欢打扮的胭脂味道,这在豪门贵族内更是盛行},我龙的传人血性之气就要从此断折,所以你能坚持住那种高贵的品行确实让我很敬佩;再接着回春堂为你所救,善家更是在你手中发扬光大,皇上御赐金匾更让老夫感激涕零。长久的相处,我们之间既像朋友又像父子。其实在我心中,真的很想要这么一个能干的孩儿,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你当成亲生儿子般看待,而如今你们两个我最重视的亲人却彼此伤害,你让我这个风烛残年老人的心如何不痛啊?”
萧瀚的心里后悔吗?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为当初所做的那件事情后悔,既然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也就不应该有后悔的词语存在,男人应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管这件事情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他都应该承担到底。而且萧瀚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那么做,他唯一后悔的是一时冲动下落下不少马脚,冷静的人应该在准备充分后才会去做事。
不过萧瀚当然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老人可不能再受刺激,于是他摆出一脸沉痛的神色道:“这事是我做的,伤害李子玉的是我,您老惩罚我吧,只要能让您消气,动天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善老脸色缓和不少,点点头示意站在身边的萧瀚坐下说话,萧瀚一副认错的态度和悔恨的神情还是让老人满意的,他语气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