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爷子见她翻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摸了摸她的头,道:“小五拿回自己屋吧,若觉学得累了,便拿这书翻一翻。很多年前有人曾说,阅此书能忘世间烦恼,得大乐趣。”
听出那话里含着莫名伤悲,文敛只是点点头,合上书,小心抱在怀里,随候在门外的管家出了院子。
走在静静的长廊上,文敛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那首词,以及旁边的批注——词是工笔小楷,而那几个字却龙飞凤舞,极尽洒脱狂放之姿,写的是:
愿作一樵夫。
第八章 恶风波辨玉藏机
虽然隐隐知道,很多事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有人不说,也只好随他。
日子便在这平常的生活中过去了,文敛窗外的那株桃树,开了三次。每当桃花盛开之时,她都会支起窗棂,趴在窗台上,细数那一朵朵妖艳的桃花。晓环问过她,为何不去树下看,那样岂不是看得更清楚?已经长的略有身段,眉目轻灵的文敛,只是向着她笑笑,依然注目一树桃花。
要如何跟她说,只要尚有距离时,便能保有一颗平常心,便只会存着观赏之心,任她花开化落,即便零落成泥,也是这世间的一种美好。
如果靠的太近,或许心里就不只是这样的美,也许,还会存了别的东西。
晓环却还未从那样的笑容里回过神来,服侍小姐五年,却依旧了解甚少,而每当小姐露出那样的笑,便总存了小姐不再属于这世间的念头,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化归于天地间。
三年来,并未发生过多少事。与临国小打小闹的战事,没有影响到百姓的日常生活,而文家在临江的商铺又多出了几家。文家的二少爷文离,近年来经商天赋逐渐显现,文老爷子给他的几个铺子在他的管理下,不仅远远领先于其他的店铺,最近一年来,甚至陆陆续续吞并了几家同行。
这天文离寻视完几家铺子,拣了最近的一家茶楼上去坐了,正临窗赏着街景,一杯茶喝到第三口,杯子还未放下,有人急步走了过来。
“二少爷,出事了。”来人是店里的伙计,神情慌张,连应有的礼数也给忘了。
文离自不会在乎这种虚礼,听的伙计如此说,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只是他已非三年前只会嘻笑的顽童,早已练就一副遇事不动声色的本领。遂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待那伙计缓过气来,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少东家的镇定也让他冷静了许多,方记起刚才的失礼,忙施了礼恭敬答道:“玉器店有人来闹事,说我们卖假玉,店铺的何掌柜和高管事都在。只是那人闹着要见东家,所以高管事叫小的来请二少爷。”
文离眉头微皱,眼皮微掀,便有了一股淡淡的迫人气势,“有崖不能处理吗?”一边说着已经站起身,迈步向外走出去。
伙计跟在身后。依旧恭敬回答:“高管事说。最好请二少爷亲自过去一趟。”
难道此事另有隐情?高有崖地能力他是相信地。打从二年前自己将他从伙计里挑了出来。跟着自己作管事。帮忙解决了许多事情。虽然也才十八岁。但论起处事之能犹在自己之上。
店铺离此并不远。不一会文离已来到了这家玉器店。里面一个四十来岁地人一脸恼怒地说着什么。高有崖带笑站在一边。中年胖掌柜何必会偶尔上前劝慰一下。因为那人高声喧哗。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了。
那名伙计为文离开道。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叫道:“二少爷来了。各位请让一让。”
高有崖迎了过去——这是一个面相纯朴地少年。笑容宽厚。五官很是清秀。走过来附在文离耳边说了几句。文离眼中闪过刹那凛厉。
那个本在高声训斥地人见文离走了进来。便住了嘴。一脸怒气地看着他。然而他脸上那一闪而过地喜色并没有逃过文离地眼睛。眼神不由更沉了几分——以为我年纪小好欺么?便先让你得意几时。
文离指着他问何掌柜,“便是这位客人对我们的玉器不满意吗?”
何掌柜未答话,那人已抢先怒道:“你们卖假玉骗人,难道还不能让人说吗?这块玉是我昨天在你们店买的,门口卖玉饰的老板可以作证,因为我买了玉后去他那里配了根绳线。昨天晚上我有个朋友来家里,我将这块玉拿出来给他看,他原来也做过玉器卖买,看了之后说这块玉是假的。我本来还不信,拿着去问了几个玉器老板,大家都说是一块假玉。我今天便是来讨个公道——你们敢说这块玉是真的么?”
那人说完,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神情。
文离淡淡看他一眼,向门口的玉饰老板走去。哼,真当我笨蛋么?若去辨别这块玉的真假,不就是看着圈套往里钻,那今天就真是跳进澎河也洗不清了。
“金大叔,昨天那块玉你有仔细看过么?”因为地摊就摆在自家的店铺外,自然也认得。
金大叔为难地看着他,“因为是文家铺子的玉,我也就没细看。不过,”说着话锋一转,“我不相信文家的铺子会出假玉。”
文离冲着他笑了笑,“谢谢金大叔。”
“你什么意思?”那人冲了过来,一脸怒气地指着他,“难道说我诬蔑他们?那天你也是亲眼看到我进店里买玉的,这玉上还有他们文家的标志。”顿了顿,语气略为转和,露出一副理解的样子,“我知道文家向来声誉好,但这家玉器店是文二少爷接手不久的,保不齐他小孩子家为了争强好胜便换了批假玉来。”
文离心下了然,原来如此。果然是见我年纪小想乘机占便宜。
他刚刚仔细看了一眼,这块玉仿制的跟他们的玉很像,有崖也说,那块文家的标志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分不出二样的。想来那些人为今日之事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心里冷笑,他当然不信凭眼前这一人便能设计出如此紧密的计谋。或许那背后之人不只是针对他也说不定,很有可能是有人看上了整个文家!
转过头望着那人,轻声问了一句:“你肯定这玉,是在我们店里买的?”
本能脱口而出的话,不知为何看到文离淡定的表情后却有些退缩了,下意识地一挺胸,强道:“当然,我还能指出是哪个人取的货,哪个收的银。”
这时,突然一名伙计站了出来,向着文离很是激动地说道:“二少爷,昨天这人确实来买过玉,正是小人接待的。但小人可指天发誓,当时卖出的绝对是真玉。”
“哼,现在你当然会这样说。”那人表现出一脸不屑。
文离摆手止住了那名伙计,招过高有崖对他小声说了几句,高有崖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文离接过盒子,微微一笑递给那人,“这是二百两银子,你昨日买玉共花了二十两,既然说玉出文家有假,我文家自然要给你个交待。”然后不管那人要说什么,面向众人振臂高呼,“各位,我文家的商品向来有信誉保证,无论任何原因,只要发现货品出了问题,我们一律十倍赔偿。若是对商品有什么改进的建议,更有重金酬谢。当然,若有人想趁机取巧,坏我文家商誉,我文离——自当回报。”说最后一句时,有意无意地向那人瞄去。
第九章 初显峥嵘露端倪
明明才入夏,却忽然浑身起了一阵冷意。看了看文离,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挂着无害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具威胁性啊。当是自己想多了,打开手中盒子,笑意控制不住爬上脸庞——二百两啊,当日那人给了二十两让自己来买玉,然后今日便换了这块玉来此,也就是说,自己一钱银子不花,转眼便赚了二百两。
当他双眼放光看着手中银子时,却不知脸上神情尽落入文离眼中。
此时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去,文离最后的一番话,除了少数几人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大多是被此挑起一股兴奋之情,无论是十倍的赔偿,还是所谓的重金酬谢,都是不曾听过的新鲜事。然后在彼此闲嗑牙时,不由说出各自看法:这次的假玉事件,怕是下头的哪个人疏忽所至。瞧那文二少爷一副实诚样儿,更何况还是个孩子,哪里就会去卖假玉哦,今儿个这文二少爷做得漂亮呢。想想还挺羡慕今天那人的,平白得了一大比银子,倒盼自己哪天也能去买块假玉回来。
由此可看出,文离后面那段话起到了作用,今天的事并没有对文家的商誉造成损害,相反,文离的名声传了出去。
当然,那些话文离没有听到,他此时在自家铺子的里屋想着今天的事。屋子里除高有崖随侍外,那名卖玉的伙计也在,只是这时却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文离不经意抬头看到,稍一想便明白其中原委,不由看着他笑了起来。
“阿荣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没怪你啊。”
那叫阿荣的伙计苦着张脸,可怜兮兮地说:“二少爷,那玉是我卖出去的,结果出了事害您赔了两百两银子,我、我——”至此说不下去,眼泪都快出来了。
文离忍不住摇头,“不关你事,我知道那玉不是你当初卖出的那块,虽然从玉的外表到标记都几可乱真,但要揭穿他也不是件难事。”阿荣不由瞪大眼睛,那块玉就是做的跟他们的太像,即便他能看出细微差别也无法说服别人相信,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懂玉的,他是有口难言,但少爷却说能揭穿他?文离与高有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早在一年前,我便和有崖改了标记,如果不说一般人很难看出来。那块玉上的标记虽然做的很逼真,只要与店里其他的玉细细对照,便能发现其中的不同,那人的话也便不攻自破。”
“那为什么——”阿荣忍不住地问。
文离收起笑容,表情渐冷,“既然有人大费周章仿我店中之玉,我自不能让他白费功夫——即便不能当面致意,至少也该备份回礼。”
那张还嫌稚嫩的脸,没有表情的说出这一番话,屋子里的两人同时感到一阵寒意。
片刻后文离神情缓和下来。起身向门外走去。便快到门口时。对着高有崖提醒了句:“得了消息。便直接送到府里去。”
“是。二少爷。”高有崖应道。阿荣在边上露出迷惑地表情。
在回府前文离先去了趟西街地柳叶巷。那里有一家新开地糕饼店。他想给小五带点回去。说起小五这个妹妹。他这个做哥哥地有时也会头痛。一般地小姑娘都会有些爱玩、爱吃、爱穿地。喜欢些小东西和小零食。可小五。对任何物事都淡淡地。没有什么特别喜好。平日地吃穿用度。一任身边地婢女打点。自己怎样都是安然。爷爷说过。家里边若论定力和耐性。恐怕没有人比地过小五。不由想起四弟那个活宝。四弟最喜欢逗小五。仗着自己武艺有成。有一次不知跑到哪学了一手杂耍回来。在小五面前演了整整一个时辰。手软到碗都拿不起来才罢。而小五静坐着从头看到尾。愣是表情没变一下。这事让众人笑了好几天。连二弟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骂声笨蛋。
后来他问小五。是不喜欢四弟地表演吗?小五却抿着嘴摇头。轻轻说了句:“四哥演得好。我也喜欢。”
所以。小五其实最容易满足。也最难满足。这些年来。他们四兄弟每次外出都会给小五带些新鲜物。有时是新奇地玩意儿。有时是新出地书。或者。是原来不曾吃过地糕点零食。
文离回到家时已经快到傍晚。先让人将糕点送去小姐屋里。自己去向爷爷问安。将今日地事简略说了一遍。老人家听后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打发了他出去。
再到父母房中:娘亲在纳鞋底,早先说过要为他们兄妹五人都做双新鞋,这双不知是做给谁的;爹在看书,每次看到爹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很少说话。不由想到另一个老是看书的人,看来小五在这一点上是遗传自爹。
问候完后也略略将今天的事说了,文夫人只慈爱地看着儿子——于这些事上,她向来不会插话。文若虚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去过爷爷那儿了?他老人家怎么说?”
“只说了句‘知道了’。”
文若虚想了想,便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便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派去查探的人是谁?”
“是跟着高有崖的两个伙计。”爹今天的话似乎有点多,不过他依旧是站直着身子恭敬答话。
“嗯,有了消息时不必过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需要帮忙来找我便是。”这个儿子的经商天赋远胜于他,再多历练历练相信很快便能独挡一面甚至挑起整个家业的重担。爹他老人家甩手不管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文离答应了下来,再陪着文夫人聊了几句便辞了爹娘出去了。
文夫人看着儿子的背影在房门外消失,略为担心地看向丈夫,“离儿才十四岁,这样做真的不要紧吗?”
文若虚走过来搂住妻子,安慰道:“不用担心,就算离儿应付不过来,还有我和爹呢。况且离儿很聪明,我在他这个年纪可没他这般做得好。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由着他锻炼也好。”
文夫人想了想,略为安下心来。
其实不论是文若虚还是文解明,都没有料到这件事发展下去,会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甚至让文离差点丧命。
第十章 已入局中岂能知
文离往文敛的院子走去,并让婢女去请了另外三位少爷过来——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有事一般都在小五的屋子里说。或许是因为小五是唯一的女孩,也或许是小五总是一副让人看了安心的表情。
文离到时,晓环已将他先前送来的糕点摆上,茶水也都准备好了。文敛从躺椅上坐起,手边放着本半开的书。虽然小五爱看书,但只要他们中有人跟小五一块,她便从不再看。
还未坐下其他几人也都赶到了,文巽最先跳进来,除了长高比三年前显得更挺拨些外,这个总坐不住的人实没多大变化。然后是文震和文艮,都已长成俊秀少年。文离文艮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没有人会把他们认错。因为一个总是笑眯眯,而另一个却终年冰雪不化。
文巽旋风般在椅子上落座,顺手抄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一块糕点却也堵不住他的嘴,那边厢食物还没咽下却已忍不住念叨起来:“二哥偏心呀,好吃的总带给小五,做弟弟的只能来蹭食。”
文离不咸不淡看他一眼,“你也知我是带给小五的,那为何总有大半进了你的肚里?”
对着文离他向来不敢太过放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不怕最有威信的大哥,也不会顾忌三哥那张冷冰冰的脸,而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也异常贴心的小五——那自然是舍不得欺负要好好爱护的啦。可是二哥平时只要瞄他一眼,他自然就变得听话乖巧起来——难道是四岁那年让没长牙的小五吃糖而被二哥抓到给骂了一顿?是童年的阴影哦。
文巽冲着文离讨好的笑笑,又捏了一块丢进嘴里,好巧不巧地正滑进咽喉,被卡个正着。掐着嗓子猛咳,倒让屋里的人吓了一跳。文敛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文巽将整杯水灌下,好不容易把那块糕点咽了下去,此时眼角已泛着泪光。转过头看到文敛关心的眼眸,自己颇为尴尬的笑笑,“呵呵,没事,没事。”
文震无奈地摇头,文离忍不住翻个白眼,一进来便安静坐着的文艮,自顾端起茶杯,冷漠着一张脸轻声说了句:“笨蛋。”
文巽难惹众怒,只好摸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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