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睡着了。
正文 28家树
第二天一早薛院长从外市回来已经八点多了,问了保姆才知道三个孩子都没下来吃饭。薛家的作息一向规律,不管是家树,东篱还是蔡宁都不是懒床的孩子。薛院长觉得奇怪,便上楼看了一下。敲了敲蔡宁房间的门,没一会就听见拖鞋啪啪托在地上的声音,她的脸略有些浮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后“舅奶奶早!”
“恩,早。”薛院长替她扶扶乱掉的头发问“昨天你们出去玩了?”
“恩,还喝了点酒。”蔡宁笑的很乖,薛院长一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喝的绝不止她说的那一点,但是少年人自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能玩能闹,不正是因为他们有资本玩闹吗?
她拍拍蔡宁的肩膀“洗刷一下,快下来吃饭吧。”说完便去敲家树的门。
谁知敲了半响也没人答应,她轻轻推门进去,只见两个孩子面对面地躺在地上,东篱睡的略低一些,如云长发散在家树的臂弯里,额头正好扣在他的胸口,俩人合盖着一床被子,虽然不至于紧紧相拥在一起,却仍显得过于亲密了。
保姆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样相抵而眠的小儿女情态,吓得刚要惊呼一声,便叫薛院长捂住了嘴,她“嘘”了一声,又对着后边的蔡宁摆摆手,三人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东篱下楼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她原本不是那种贪睡的人,生物钟一向准的很,几乎是和家树同一时间醒来的。女孩子毕竟脸皮薄一些,那样亲密的姿势,睡在那样一个人怀里,任是谁都会有些不一样的情思的。但是家树的表现却很正常,他也没多说什么,更没表现出惊慌或是哪怕一丁点的不好意思。这样的情况下,东篱自是不好表现什么了。
因为是宿醉的关系,东篱的身体并不好受,只是吃了一点粥,便想着上楼休息。她刚帮着保姆把饭桌收拾干净,就听见薛院长在房间门口叫她。她有些发愣,遂想起昨晚的孟浪,脸红的不像样子,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薛院长去了阁楼的画室。
她不知道院长奶奶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还把她拉到这里来。薛院长在她身后随手关上房门,她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地上到处都是画架,院长奶奶最近在画一幅巨幅的人像画,差不多就要完工,画布上的少女楚楚动人,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即使是离得如此之近,脸上的肌理纹路也完美的很。她看的有些晃神儿,就听薛院长对她说“喜欢吗?”
“恩?”她看着她,又点了一下头。薛院长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张素描纸,递到她手里。东篱只看了一眼,脸就红了。
线条生硬,明暗又分得太过了,唯一庆幸的一点就是这画并不是完全地在生搬硬抄,还稍稍地有些自己的思考在里面。但就技巧来说,仍是太过太过生涩了。
“院长奶奶……”东篱小心翼翼地又把画递换给她。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今天再从薛院长这里看到,她几乎已经忘掉自己还干过这么“勇敢”的事。
“这是你画的吧?”薛院长坐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来看。东篱很瘦,手却并不如身体那嶙峋,她的手掌小但却很厚,生命线线深长,没有丝毫的杂质,其他的主线路也清晰无比,那些细小的杂纹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从正面看手指粗细恰好,从根部慢慢向上,指尖尖尖的,正是老人家所说的那一类的巧手。
“喜欢画画吗?”
东篱又是一愣,呆呆地看着薛院长点了点头。薛院长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东篱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借书证。
“学校的借书证,你拿着去图书馆看看。三楼左拐就是艺术书库,里面有各个流派的书画,喜欢什么回来告诉我。现在开始学也不晚。”
正是腊月的最后一旬,昨夜下了大雪,白天天气却出奇的好,东篱借完书回来的时候经过羽毛球场,恰好看到很多人脱了棉衣在打球,呼出的热气白的浓密,脸上却还挂着汗珠,又笑又叫的,这样冷的天,看到这样的景象不能不叫人心里一振。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又对着场地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传奇正对着她,拿着拍子朝她摆了摆手,对着她的人却突然地转头,看到她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皱了皱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地站到她面前“我昨晚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东篱一愣,遂去摸自己的口袋,才想起自己早换了衣服,手机可能拉家里了,便说“我没听见。”
“切,你还能干什么?”文聿不满地看着她。
正巧几人打的有些累了,便都站到她身边休息。她的眼睛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蔡宁的身上,却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东篱心里一紧,假装若无其事的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不如我们来个双打吧?”传奇兴致**地比了比东篱和自己,又比了比蔡宁和欧阳文聿。
蔡宁瞪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说话,瘟神拿球拍点了点东篱的胳膊“啧啧……就她这小身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传奇一拍脑袋“靠!差点忘了,这还有病号呢!”
东篱看着他笑“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说罢便要和他们摆手再见。谁知瘟神把球拍横在她面前“怎么平时不见你这么乖呢!”说罢指指场地上那些散落的羽毛球“不打球还可以给我们捡球啊,走的那么急干什么?”
东篱无语。
她自然不能乖乖地做捡球女,便推开他的拍子,做了个万福的姿势“您自己玩吧,民女先告退了!”说罢快走几步,走远了才回头对着瘟神做了个鬼脸。
文聿也是一愣,指着她身影的手颤颤巍巍地“晴天白日的,她这是被啥附身了?”
东篱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里,因为是学期末,正是学生离校的时间,薛院长最近几天都很忙,现在这个时间自然是呆在学院里的。蔡宁在打球,刚刚也没看到家树的影子,保姆也大概是出去了,院子里静静的,只能听见积雪偶尔从冬青上大块大块坠落的声音。她把借的书放回房间,又下来转了一个圈,想要看看家树种的那些花有没有冻坏,但想起瘟神刚才被她的鬼脸吓了一跳的样子就忍不住地想笑。
院子里的冬青有些年头了,秋天的时候刚刚剪了枝,一层一层的,现在堆上了雪,更像是颗高高的圣诞树了。
她看的愣愣的,想着能在上面挂些东西就好了。
“看什么呢?”
听见有人说话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家树。东篱不由得想起早晨两人相拥而睡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头去看冬青上的雪,“我在想,这冬青上挂点东西看起来就更像颗圣诞树了。”
“嗯。”家树点头“还真的挺像的。我们也跟奶奶说,除夕的时候也在上面挂点礼物。”他看着东篱,说的很认真,好像已经考虑好了要这么做了。
东篱看他还穿着家常的棉拖鞋,宽松的运动裤,外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长身玉立,笑的时候也是玉树临风的,手里却偏偏拿了一个鸡毛掸子,这样温情的搭配东篱还从未曾见过。
“这是……”东篱指着他手里的东西,有些好奇。他从他身边转过去,一手拿了鸡毛掸子,一手拿了一个广口的瓶子,在冬青叶上一抖一抖的,一会广口瓶底就落满了细雪,白白的一层,像是白色的砂糖一样在阳光下散着光。
东篱想起老人家常说“腊雪是宝,春雪是草”,《红楼梦》里也有“且喜侍儿能拭茗,扫将新雪即时烹。”的句子。
“《本草纲目》里说腊雪干,冷,无毒。用鸡毛扫取,再用密闭的瓶子装了,放在阴凉的地方,数十年也不会坏。夏天拿出来,洒在家具上,还能驱蚊虫……”他一边拿黄油纸裹紧瓶口,又用绸布包了,才拿线细细地缠上,一边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东篱看的有些愣神了,这家树啊,真是……
他果然拿铁锹在冬青下挖了一个洞,东篱想起自己在电影里看到恋人们把许愿瓶埋在地下,多年后循着原来的痕迹,重温旧梦,那是何其的浪漫!便对他说“我也有一样东西要埋。”家树很高兴地答应她“好啊,一起拿来。”
她回房间拿了纸笔,又想着总归要埋点有意义的东西吧,翻了翻抽屉,才发现她所拥有的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那一柄断了一半的短刀了。上面花纹繁复,是阿爸做来给她防身的,织织也有一把一摸一样的。后来她还调皮地把织织的短刀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礼尚往来,她的那柄上面刻的正是“织织“二字。这些年,无论在哪里,她都随身带着,也多亏那短刀轻薄短小,放在口袋最底层,平时跟本就试不着什么。唯一有些分量的反而是那短刀下的吊坠,那还是几年前阿妈从路上捡来的,足有拇指盖那么大的玉珠子,碧透中带着点杂纹,像是版画中的云海一样,难得的是上面还有一个玲珑标志的小孔,她看着也很喜欢,便用红线系了,绑在刀柄的锁鼻儿上。开始的时候不免觉得那珠子太碍事,总想着摘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几次都没舍得摘,后来也渐渐习惯了。那刀是阿爸做的,那珠子是阿妈送的,除了她这个人,这便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因此更显得珍贵。而现在她希望能把它和自己的愿望一起埋在这个院子里,十年或是二十年,不管多久之后,或许等到她白发苍苍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想起自己还干过这么浪漫的事,也会蓦然失笑的。
她把纸和笔递给家树,“你也许个愿吧!”家树一愣“好啊。”便接过笔来,认真的思考起来。她也认真的把纸贴在墙上,举着笔却不知道许什么样的愿好了。愿望太过渺小,便不值得这么的大费周章,如果愿望太大便永远的只能是个愿望了,自知不能实现,许了又能如何?这一想,又犯了愁,自己也不知道是干了件什么样的蠢事了。
家树的那一个早就写好,她学着他的样子把纸折成心形,将两颗心和在一起装进许愿瓶里,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家树看她手里的短刀,颇为愣了一霎。东篱有些不好意思“埋点珍贵的东西,愿望就能成真了!”
家树接过来抚着那坠子,若有所思似的说“或许真的能愿望成真也不一定。”
正文 29我听出这里的风声
吃过饭后,东篱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想起白天文聿问她手机的事,摸了一下口袋没有找到,四处翻了一遍也没看到,她有些慌了,要知道这手机并不便宜,两三千的价格在她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再说那个时候高中生有手机的本就不多,这才多长时间就被她弄丢了,要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她坐在书桌边仔细想了想,前天中午还接过院长奶奶一个电话,昨晚上怕多生枝节还特特用了文隽的手机打的电话,而她的手机一直没有用过,难不成是和那群人纠缠的时候掉在火锅城了?又或者是去教堂的路上落在梆梆上了?她越想越乱,又不敢跟别人说,便偷偷地去敲家树的门。他听东篱说手机丢了便安慰她“没关系的,再找找看。”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她的电话,没想到这一打还真有人听,是个女人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小小的鼻音,尾字轻俏,像是在听《小星星变奏曲》一样。
她仿佛有些惊讶,欲言又止地说了句“你等一下,我去问问他。”家树知道那人便是捡到东篱手机的人,便把电话递给了她。
东篱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一个男人说“喂?”声音有些熟悉,东篱一愣“您好,我是陶东篱……”
“哦,东篱?”那人用疑问的语气说了一句,又说“我是文攀。”
果然如此。
“手机……怎么会在您这里?”难道真是掉在火锅城里了?
“恩。”欧阳文攀并不回到她的话,反而说“明天早晨,长青路教堂,你过来一下吧。”
东篱挂了电话,疑惑地看着家树“是欧阳文攀。”
第二天上午,家树和她一起做公交去了长青路的教堂。白天的时候再看这座教堂并不如晚上那样巍峨,因为年久失修,墙皮都剥落掉了,门前的雪地上几排杂乱的脚印。家树示意她进去,自己站在不远处的石榴树下等她。
东篱一步步往里走,小心地避开那些玻璃渣,她也纳闷,那天夜里,没有开灯,她和文隽是怎么毫发无伤的进来的?欧阳文攀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真的是在祈祷。东篱不好打扰他,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头,指指身边的位子“来坐啊!”
东篱坐到他的隔壁的隔壁。欧阳文攀看她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那么见外干什么?”
东篱不置可否。
“手机怎么会在你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欧阳文攀的人后她竟有些生气,文隽姐那晚上笑着流泪的一张脸她还记得清楚,这个人现在却这样无所谓的对着一个认识才两天的女孩子用如此亲昵的语气说“来坐”,他以为他是谁?
欧阳文攀看她有些赌气的样子,又笑了“会生气了,这才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嘛!”说罢拖着腮笑。
东篱发现,真的如文隽所说,他是个很爱笑的人,今天摘了眼镜,又离得如此之近,东篱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密,笑的时候更显得深情款款。东篱记得文聿的奶奶是有着四分之一的高加索血统的,一双碧眼精光四射,文隽和文聿长相的长相都是大气中不失精致的,她也看过文聿小时候的照片,头发略有些卷,真的就像是混血的小王子一样。但是现在看来,外貌上最得欧阳老太太真传的反而是欧阳文攀,近三十岁的人竟像是童话剧中的小王子一样,而且乍一看来,逆光中,他的眼球竟有些惨绿。
这样的欧阳文攀,那样的文隽,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可以笑着哭?
“早知道我就戴眼镜出来了,没想到你也和那些女孩子一样。”他戏谑地打趣她。
东篱一愣,遂有些气急败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他有些楞神,但还是笑。把手机递给东篱“文隽给我打过电话,用这个手机。”
东篱一愣,翻出通话记录,先看到的就是欧阳文聿打给她的电话,整整三十多条,东篱一边看,一边偷偷地打量欧阳文攀的神情,他的脸上果然挂着一幅“哦,原来如此!”的表情,再往下翻她果然发现了个陌生的号码,一看就知道是榴园市的本地手机号。原来文隽确实用这只手机给欧阳文攀打过电话,就是那晚她通知文聿后,去门前等他的时候,通话记录上显示的只有短短的几十秒,文隽醉的都不省人事了,又是怎么记得他的号码的?而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就是在这里的。
“文隽姐告诉你我们在这里吗?”
“不是。”他揉了揉眉心“我听出这里的风声。”
我听出这里的风声。
东篱心里一震,很多柔软的情绪忽然就要破胸而出。
“怎么,你不是知道很多事吗?”文攀无所谓的看了她一眼。就是那种语气让东篱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恩。”文攀笑着“在这个城市里你知道的东西已经足够死一百次了。”东篱一震,有些陌生地看着他,这人时而近,时而远,阴晴不定,果然有欧阳家的家风。
“横竖都要死,再知道点也没关系。”他看东篱呆呆地样子,又笑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和文隽的事?”
“不想。”东篱干脆地回答他,他也呆了一下,然后笑“好啊,果然有个性!”
“你不知道我,但我却很了解你。”他这样说,东篱自是诧异,抬眼看着他。
“我见过你很多次,一次是在文聿相机里,还有……”他不说了“你和那时候很不一样……更……长大了。”东篱听这话说的一波三折的,也不愿意多问,这种人突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