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莺从里面湿哒哒的出来,傅正襄正坐在书桌后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他手里咔哒咔哒的摁着,随口问道:“洗好了?”
薇莺局促的点头,把湿头发绕到耳后,傅正襄问:“你是想在房间里吃饭,还是去楼下?”
薇莺心里一刻也不愿意和他单独待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她想也没想:“楼下。”
傅正襄站起身:“行,走吧。”
吴园饭店二楼是吃西餐的地方,他们的厨子是从上海回来的,厨子跟着白俄师父学了整整十五年,他师父掏心掏肺将手艺全传给了他,如今厨子一手西餐叫人吃不出来这是个中国人做的。
傅正襄点了一道牛尾汤,一份红酒鹅肝,一份奶酪千层饼。
轮到薇莺时,她专注的看了好半天餐单,一口气点了番茄浓汤,红烩牛肉,蒜茸大虾,土豆泥和苹果派。
她还要再点,侍者委婉的提醒:“小姐,我们这里的餐点分量都很足的。”
薇莺脸色红了红,傅正襄又是洞察一切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待会要辛苦,多吃点。”
他说完,很是愉悦的又加了一杯白兰地。
上了菜,薇莺对着香味四溢,颜色正宗的浓汤、牛肉和大虾,胃口全无。她慢吞吞的拿着刀叉把牛肉切的七零八落。
傅正襄吃的很快,没一会儿他的盘子就空了。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说:“你点这么多,不要浪费。”
薇莺只好往口里塞了块牛肉,傅正襄忽然问:“你怎么没有点蛋糕?”
薇莺一怔,傅正襄说:“你不是最喜欢吃奶油蛋糕么?”
薇莺莫名生气,抬头道:“我最喜欢的东西多了,我最喜欢没人来烦我,我最喜欢一辈子不叫人梳拢,我最喜欢就有用?”
傅正襄笑了笑:“没用。”
薇莺很难过:“傅团长,我求你了,别再提过去了。我不会再同你说过去的情分,你也不要计较我是纪微盈还是薇莺姑娘了,你就当我一生下来就是薇莺姑娘吧。”
傅正襄手握成拳,抵着嘴唇咳了一声,说:“纪微盈,你是不是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悲惨的人。”
薇莺低着头不说话。
傅正襄又说:“而我是那个让你更悲惨的人,嗯?”
番茄浓汤里掉落一滴眼泪。
“幼稚。”他轻飘飘的丢下两个字。
薇莺到底没吃完那么多食物,最后上的苹果派被傅正襄吃了。
两人无声的跟着电梯又回到顶楼的另一个世界里,走在挂满油画的走廊里,傅正襄停下脚步,他等着薇莺走近,忽然伸手执起她的手。
薇莺似乎是有一刹那的僵硬,但却没有抽回手。
傅正襄牵着她的手,配合着薇莺的步调慢慢的往顶头的房间走。
薇莺心中微动,她几乎要对他这点小小的施舍感恩戴德了。
到门口时,傅正襄没有放开她的手,用另只手在口袋里掏出那枚钥匙。
就在门关上的那个瞬间,傅正襄一个反身把薇莺压在门板上,他火热的吻带着白兰地的味道重重的亲下来,他的手在她身上揉来揉去,比刚才揉她脸的时候,要凶狠一万倍。
薇莺从挣扎到瘫软,从圆睁着眼到颤巍巍的闭上眼。
傅正襄把薇莺抱到卧室床上时,薇莺低声说:“能不能。。。关上灯?”
傅正襄喘着气,眼神汹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薇莺别过脸,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能不能?”
傅正襄低头再次亲下来,含混的说:“不行。”
薇莺认命般垂下眼,不再说话,任他把她从大红旗袍中剥出来。
白炽灯下,她洁白无暇的身子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美的流光溢彩。
傅正襄忍着没顶的欲望,叹息着欣赏了片刻,飞速脱掉身上最后一件衣物。
在占有她的那一瞬,傅正襄喘息着掐住她的下颌,声音微微扭曲,命令道:“睁开眼。”
薇莺睁开没有焦距的双眼,傅正襄狂乱的吻着她,哑声说:“纪微盈,看着我。”
薇莺觉得灵魂正飘在半空,她连自己都感觉不到,怎么看他。
傅正襄身下一个用力,将自己完全推进她的身体。
薇莺疼的神魂归位,傅正襄爽的三魂出窍,他咒骂:“娘的,老子要死在你手里了。”
薇莺为了适应,挪了挪身体。
傅正襄瞳仁一缩,浑身的战意叫嚣着涌上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他也要拖着她一起死。
薇莺醒来时已天光大亮了,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挣扎着坐起来,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个豪华的房间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薇莺看见她昨天穿的旗袍平整的搭在床前的椅背上,似乎已经熨过了。
她扯过旗袍,大红锦缎上一道金光闪过,有什么的东西骨碌碌的从旗袍上滚到了地毯上。
薇莺探头过去,一条金项链静静的躺在地毯棕色的绒毛里。
薇莺莫名觉得项链的珐琅坠子眼熟,捡在手心里仔细一看,惊讶的想起这竟然是她曾经当了死当的首饰。
她迎着光打开坠子上的机括,仿佛还能看见里面有两张小小的照片,她的爹爹和娘亲。
薇莺捧着项链,泪盈于睫。
赵中尉在大堂喝着咖啡,他很喝不惯这玩意儿,除了苦,就是一股猫骚味儿。
他斜前方有两个洋人边喝咖啡边交谈,他们一口接一口,惬意的表情显示他们喝的很香甜。赵中尉产生了一种隐秘的优越感。
他又端起杯子严肃的抿了一口,视野里忽然出现一片鲜艳的红,薇莺从电梯中走出来。
赵中尉急急忙忙的喝光咖啡站起身,因为喝的太快,他呛了一下,他边擦嘴边在心里骂,娘的,这东西倒在地上,狗都不舔。
“纪小姐。”
薇莺一抬头就看见赵中尉朝她大步走来,她站在原地,赵中尉说:“团长让我送纪小姐回去。”
赵中尉递过来一个信封:“纪小姐,这是团长让我交给你的。”
薇莺接过信封,里面除了一张纸之外,还有一把钥匙。
赵中尉解释:“团长已经包下那间套房了,纪小姐可以随时过来。”
薇莺点点头。
赵中尉等着她的回应,薇莺奇怪的看了看他,眼神在问,怎么了?
赵中尉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回应。
赵中尉从出吴园饭店开始,一路上都在偷偷观察薇莺。
他想看看她与昨日有什么不一样没有。
这次,薇莺没有趴着看窗外,甚至视线一次都没朝着车窗的方向。她坐在那里一直都在发怔,看着脚尖发怔,过了一晌,视线稍稍往上挪了挪,又看着旗袍上的暗花发怔。
她苍白的脸色比上次去诊所时更像是生病了。
赵中尉如今相信她不是狐狸精,没有哪个狐狸精会在跟男人上了床之后,反倒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模样。
到了玉琴楼,薇莺下车时,低声说了句:“谢谢。”
“莺莺姐回来啦!”
韭芽喊着往里跑,话音刚落,红鸾就出来了,她急匆匆的走到薇莺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口里说:“薇莺,你回来啦。”
红鸾看着薇莺的眼神在说,你居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薇莺勉力一笑:“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红鸾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其余都还好,心中落了地,大姑娘头一次嘛,脸色能好才出奇了呢。
红鸾挽着她的手,往堂屋里去,朝她挤了挤眼睛:“我们玉琴楼又有一桩好事体了呢。”
堂屋里妈妈正跟金绯、金碧说着话,金绯拖着金碧的手,金碧一脸羞涩。
妈妈喜气洋洋的对薇莺说:“潘公子今朝差了人来,他明日要梳拢金碧呢。”
薇莺微怔,她望向金碧,金碧娇羞的眼神中,是天真依旧与满满的憧憬。
薇莺强笑道:“恭喜。”
妈妈吩咐了几句替金碧办酒的事,金绯带着金碧回房说话了。
红鸾四下里望一望,嘻嘻一笑,贼兮兮的问:“薇莺,傅团长怎么样?”
薇莺不解:“什么?”
“那个厉害不厉害?”
薇莺想起几乎在她耳边响了一整晚的粗喘,他坚实发硬的肌肉,还有他身上的伤疤厮磨她光滑肌肤时起的细小颤栗。
她摇头:“我也讲不清。”
红鸾尖着嗓子叫:“讲不清?你昨晚上做梦去啦?”
薇莺只好含糊着说:“嗯。。。大概是厉害的。”
红鸾这才满意:“这就对了,傅团长一看就是个很厉害的男人。”
顿了顿,她补充:“床上床下一定都厉害。”
晚上的时候,薇莺从信封里拿出信纸。
还是上一次那张素白的信纸,跟在她娟秀小字后面的是一行铁画银钩的大字:画舸春眠朝未足,梦为蝴蝶也寻花。
他在得到她之后,终于有了兴趣与她玩些才子佳人的浪漫。
薇莺放下信纸,有人敲门,她打开门看,是金碧。
金碧问:“薇莺,你做什么呢?”
薇莺收起信:“没事做呢。”
金碧“噢”了一声之后,坐在那里发呆。
薇莺给她倒了杯水:“你这么晚到我这里发呆?”
金碧接过杯子:“薇莺,我好紧张。”
薇莺了然,金碧端了杯子放到嘴边,又放下:“我还没准备好,可我姐说这事体不用准备。”
薇莺说:“你姐一定说,你只要躺在那里,放软了身段等着男人来就行,是不是?”
金碧微愕:“嗯。”
薇莺笑一笑,说:“金碧,你姐说的没错,你啥也不要想。”
金碧满脸不解:“啥也不想?那不成木头了?”
薇莺说:“有的辰光,不能多想,多想就过不去了。”
金碧似懂非懂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园桃红似绣,艳覆文君酒;展开金孔雀,围春昼。
白昼还未尽,玉琴楼的后院已经点亮了两只大红灯笼。
金碧此时正穿着一身娇艳的海棠红旗袍站在灯笼下,金绯朝她招手:“你莫要站在灯笼下。”
金碧扯扯旗袍,一脸不解的望着她姐姐,脚下未动。
金绯气道:“跟你讲了还不听!”
金碧又看向薇莺,薇莺笑了笑:“是呢,金碧。”
薇莺也这么讲,金碧立刻乖顺的走到一旁,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金绯低声咒骂:“我呸,凭什么婊子就不能穿嫁衣?”
薇莺眼神微微一动。
正午的时候,潘府曾差来下人送梳拢之物,下人们抬着好几个箱笼往金碧房里送。
金碧害羞,躲到薇莺那里去了。
房里只有妈妈与金绯,两人俱都笑的合不拢嘴,特别是金绯,犹如嫁女儿一般的高兴。她没本事,不能带着妹妹跳出这火炕,能做的只有多护着妹妹,望着妹妹能碰上良人。
打头那下人一身皂衫,拿出个匣子对妈妈说:“这是我家公子为金碧姑娘准备的助妆首饰。”
妈妈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对梅花纹金镯子。
还未等妈妈开口,那人又说:“我家公子说夜里金碧姑娘莫要穿着正红。”
金绯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什么?”
那人似乎有些难以启口:“公子说,正红是将来成亲时正头娘子方可穿。”
妈妈沉下脸,金绯骂道:“放屁!这不是作践人么?”
那人一听,脸色就不好了,口齿伶俐的对骂:“你才放屁!你别给脸不要脸,个贱婊子,还犯得着人作践?”
金绯气的脸色通红,上前要与他厮打。
妈妈赶忙拦住他,向那人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可梳拢之礼上不穿大红,没这个规矩啊,再说,也不够喜庆。”
那人斜着眼看她俩:“除了大红,其余颜色随便你们。”
说完,他理了理长衫走了。
金绯“啪”的把装金镯子的木匣打到地上,妈妈拣起来:“你这是发什么疯哟。”
金绯板着脸说:“我不管,我就要让金碧穿正红,我气死他。”
妈妈拿金镯子对着光看,一惊一乍的:“这成色,是足赤老金的呢,嗳,瞧这里头的款,是老凤祥的哪。”
金绯不语,妈妈劝道:“你莫再如此,潘公子已经算是有诚意了。就算他没有诚意,又能把他如何呢?你当刚才那人是谁,他是潘老爷二姨娘的哥哥,管着潘府对外往来的事体,便是这样的小人物也不是咱们能轻易得罪的。”
金绯沉默了一晌,忽然问:“当初他梳拢我时,怎么没这么些破烂事体。”
妈妈想了想:“许是他后来出洋那么些年灌了洋墨水,想法与人家不一样。”
金绯低声说:“难不成墨水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
金碧离红灯笼远了一些,她时不时抬起手,往镯子上看一看,她第一次从客人那里得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觉得有些新奇。
金绯又高声说:“你莫再看你那两个镯子了!”
金碧不高兴的撅撅嘴,薇莺笑道:“潘公子送的这么重两个物件,金碧怕是觉得手沉呢。”
金碧脸上露出一丝羞意,低头小声道:“才没有。”
金绯与薇莺对视了一眼,薇莺轻声说:“金绯,今日是金碧的好日子。”
金绯无奈的偏过脸,点了点头。
刚刚金碧穿着海棠红,戴着赤金的镯子站在大红灯笼下,不是不美,却像一幅画的女主角与画起了龃龉,让人觉得别扭。
韭芽站在角落里,双手拢在一起,正朝这边望。
金碧瞧见她,问:“韭芽,你手里是什么?”
韭芽一惊,把手往后藏了藏:“没什么。”
金碧走过来:“你这死丫头,快给我看看!”
韭芽无法,只得露出一道缝隙:“我抓的蝴蝶。”
金碧往她拢着的手心里瞧了眼:“呀!这种蝴蝶身上的粉掉在眼睛里,眼睛要瞎的!”
韭芽吓的连忙放开手,一只绿色带黑点的蝴蝶在她手心里停驻了少时,翩然而去。
蝴蝶飞走了,韭芽把手心往衣裳上直蹭,金碧忽然哈哈大笑:“憨韭芽!”
韭芽一下子反应过来,脸色涨红,叫道:“坏金碧!”
金碧柳眉倒竖,拽她的辫子,两人又闹在一起。
薇莺望着她俩,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金绯一声深沉的叹息。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
玉琴楼热闹的不同寻常,后院里开了五席,席间尽是永安城的达官贵人。
从门口到院子,凤琳楼订的菜点一样样的流水一般传进来。
潘曲觞一身月白长衫坐在众人间,如平日里那般温文尔雅的与人交谈饮酒,一点也看不出今晚他是另一个主角。
待到金碧出来,众人起哄要潘曲觞与金碧喝个交杯酒,潘曲觞大方的应承,跟金碧手臂勾着手臂,喝完一满盅酒之后,忽然捏住金碧的下颌,将嘴里的酒尽数渡了过去。
大家高声叫好,灯笼下的金碧羞的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又有人起哄:“再来一个。”
金碧忙把通红的脸侧到一边,潘曲觞捉着她下颌扭过来,搂着她的腰,又亲了上去。
“潘公子,香不香啊?”有人问。
潘曲觞一笑:“等日后你与金碧成就好事,你自然知道。”
金碧一颤,潘曲觞搂紧了她,低声道:“哟,你莫不是害羞吧?”
金碧小声道:“望公子怜惜。”
潘曲觞说:“怜惜,怎么不怜惜!”
他执起金碧的手,含情脉脉的望着她,拖长了调子拿腔拿调的唱:“情如芳草连天醉,身似杨花尽日忙。娘子,小生爱慕娘子已久,今日做了夫妻,来日必不负你。”
金碧的手直颤,极细的“嗯”了一声。
薇莺坐在最末一席,红鸾满场交际去了,身边是面沉如水的金绯。
“薇莺,”金绯忽然说,“日后金碧会不会恨我?”
薇莺说:“金绯,金碧有你这样的姐姐是幸运。”
金绯苦笑:“但凡我有半分能耐,我也想叫金碧像那些大家小姐,去学堂里念念书。”
薇莺说:“我在学堂里念了不少书,如今不也在这里?”
金绯捏捏她的手:“那也不一样,你在这里也同我们不一样。”
薇莺笑着给她斟了杯酒:“好啦,你莫发感叹了,一点也不像你,来,喝杯酒。”
金绯无奈的扑哧一笑。
酒过三巡,席上一片狼藉,红鸾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往他嘴里灌酒,大声说:“你有本事叫我一声娘,我就放了你。”
那人被灌的酒从鼻腔里喷出来,杀猪一样大叫:“娘,娘,你放了我。”
红鸾放声大笑。
喧哗声中,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欸?怎么这几日不见谢少爷?”
后院静了一瞬,众人都看向薇莺,薇莺低眉敛目慢悠悠喝着酒。
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