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报纸背后的婚姻真相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花团锦簇,她却不能是那个打破镜花水月的人。
她知道自己有许多的不完美,她的傲骨也是她不完美之所在,但她却愿为这一身傲骨而付出代价。
薇莺闭了闭眼,阖上报纸,放在一旁。
郁骥文找薇莺是为了《难得有情郎》一些后续的事体。
群星公司原本的打算是由梁燕珍演唱《难得有情郎》的片尾曲,可梁燕珍出了事,这首曲子就得找别人来唱,编剧李云秋提议是不是可以让薇莺试一试。
薇莺由李云秋带着去找公司音乐科的科长丁瀚之,李云秋安慰她:“待会儿试音的时候,不要紧张,就像平时唱歌一样,过分紧张嗓子就放不开了。”
丁瀚之不到四十岁,善于谱曲也偶尔写词,公司所拍摄的电影,里面的音乐泰半出自他的手。
他问薇莺:“识五线谱么?”
“识的。”
他递过来一张乐谱:“照着这个哼唱一段。”
乐谱比她在音乐课上所学要复杂的多,薇莺硬着头皮哼了一小段。
“不对!”丁瀚之拿着铅笔飞快的勾了几个圈,“这里有个休止符,这个音是四分之三拍!这句重来!”
薇莺重来了好多遍,最后丁瀚之说:“勉强可以了,把歌词拿回去熟悉,你天赋不错,但有才华也要有努力,不然就是一场空。”
薇莺觉着丁瀚之大约是怕太过打击她才说她在唱歌上面有天赋,在她看来唱歌比拍电影要难多了。
但等她熟悉了这首歌,她就真的喜欢上了这首《芦花千里》:“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当这首歌在沪上的大街小巷里回响时,薇莺已经在拍第二部电影了。
那时的她因为《难得有情郎》的热映而成为了沪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难得有情郎》打着梁燕珍遗作的名头吸引了许多人进电影院,薇莺作为女主角的妹妹顺理成章的受到了关注,而《芦花千里》的走红更是让她真正成了一位电影女明星。
连韭芽放学回家都说:“姐!我们班里有你的影迷呢!”
“什么影迷不影迷的,”薇莺笑道,“我才演了一部电影,哪里有你讲的这么夸张。”
“真的!”韭芽见薇莺不信,气鼓鼓的说,“姐,她把报纸上所有你的剧照都剪下来了,贴在一个本子上,还拿来给我们看呢,我差点就忍不住说那是我姐。”
金碧也在一旁笑道:“薇莺,我信韭芽,上次我陪着费舍太太去电影院里看你这部戏,她夸你演的好呢。”
薇莺被她俩逗的直笑,她还是觉得有些夸张。
《难得有情郎》在电影院里连着上映了五十五天,只比电影放映最高纪录的六十天少了五天。
这样好的成绩让公司狠狠赚了一笔,按着惯例,薇莺也小小的得了一笔分红。
电影放映到第五十天时,公司在理查德森大饭店举办了一场庆功会。
庆功会也请了一些记者,郁骥文在记者面前再次大大的夸奖了一番薇莺,为她主演的新电影《鹊踏枝》造势。
既然是庆功会就免不了喝酒,等薇莺出饭店门时,已经微醺了。
送走了记者,郁骥文问薇莺:“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薇莺刚想答应,一旁有个声音:“微盈。”
她转头,惊喜的扑过去:“你回来啦?”
傅正襄接住薇莺,脸色稍稍柔和。
他朝郁骥文点了点头:“麻烦你了,我送她回去。”
郁骥文朝他肩头的军衔望了望,微微一惊,将疑惑压在心里,客气道:“不麻烦,那我先走了。”
傅正襄扶着薇莺往停车的地方走。
“喝酒了?”他问。
“嗳,”薇莺揉了揉额头,“不喝不行呢。”
“你怎么今天有空?”她忽然想起来,“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今天休假,去惠斯勒公寓找你,听金碧说你在这里。”
“你等多久了?”
“没一会。”
“喂。”
“嗯?”
“你怎么这么久才休假?”薇莺喃喃的抱怨,“我好想你啊,可又不敢去你那里找你,怕你们有什么禁令。”
傅正襄抱紧她,笑了笑:“我不是写信给你了吗?”
薇莺抬起头,伸手在他脸上胡乱揉搓:“信里又看不到人。”
揉了一会儿,薇莺心疼道:“你瘦了呢,是不是很辛苦?”
傅正襄温声说道:“还好。”
“别骗我啦,”薇莺将头埋在他颈侧,“连我这样每日拍拍电影的人都觉得辛苦死了,更何况你呢。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傅正襄吻了吻她的发丝,没有回答。
“唉,”薇莺叹气,“你说你,脾气差,不讲理,随时要去打仗,你身上除了长得好这个优点,都是让我烦恼的地方,可我还是喜欢你。”
傅正襄不知这算不算酒后吐真言,他哭笑不得的反驳:“起码还有个优点。”
“什么?”
“拿你当命,比任何人都爱你。”
薇莺蹙着眉想了想:“好吧,这个也算。”
傅正襄不由朗声笑起来。
车子往前开,薇莺一直趴在傅正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
到了亚尔培路,薇莺又开始嚷饿,傅正襄连忙叫厨房下了一碗面送到房间里。
吃完了满满一碗面,薇莺才稍微清醒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空碗:“你家厨子下的面真香。”
傅正襄本来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吃,却再次被她逗笑了。
傅正襄笑了一会儿,感慨道:“这段时间总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广播里也放一放你唱的歌,歌很好听,可报纸上的你,我都要觉得不认识了。”
“我也不认识,”薇莺靠在他怀里,“一会把我写的清纯无比,一会又把我写的心机深重,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我是什么人一样。”
“这也正常,不然报纸怎么卖得出去。”
“是啊,也正常。”薇莺无奈的说,“做电影明星就是一件人前风光的事,至于内里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傅正襄安慰的拍拍她。
“你看了那篇报道吧?”薇莺问。
“哪篇?”
“就是说我和金先生私会的。”
“看了。”
“那你有没有生气?”
何止生气!
傅正襄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我脾气差又不讲理么?遇上这种事,我还能不生气?”
薇莺咬了咬嘴唇:“那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傅正襄说,“你连我都不大看得上,还会看上别人?”
薇莺扑哧一笑,将前因后果向傅正襄一一道来。
薇莺对于金先生那次为何来找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日她从公司一出来就看见金先生等在那里,她装作没看见,准备绕过去。
谁知金先生叫住她:“纪小姐!”
薇莺无法,只好上前:“金先生。”
“纪小姐,恕我冒昧,我想请你喝一杯咖啡。”
薇莺压根不想答应,可金先生一脸坚定,来来往往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她只好点点头。
“纪小姐,”咖啡馆里人很少,金先生与薇莺对面坐着,他微微一笑,“恭喜你,你这部电影演的很好。”
薇莺礼貌的惜字如金:“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金先生看向窗外,“燕珍的最后一部电影。。。十分完美。”
薇莺低头抿咖啡。
“那首歌也很好,”金先生低声说,“深夜梦回情脉脉,竹风檐雨寒窗隔。离人几岁无消息,今头白,不眠特地重相忆。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这首歌本是安排燕珍姐唱的。”薇莺轻言细语,简直不怀好意。
金先生愕然了一瞬,点头:“原来如此。”
“纪小姐,”金先生沉默良久,忽然说,“我明白你大约因着燕珍对我有不小的敌意。”
“不敢。”
金先生落寞的笑了笑:“我和燕珍的感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她走了,曾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我也不想活了。。。纪小姐,我与燕珍这么多年,看多了你们电影明星的事。我奉劝你一句,有时候气性太大,会伤人伤己。做人还是要学着妥协,很多时候以柔克刚未尝不是解决之道。”
薇莺忍不住反问:“那如果燕珍姐对你也采取以柔克刚之道,你会按她所想的那样休妻娶她么?”
“不会。”金先生说,“但我会做到以后只有她一个女人。”
“我妻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我的妻子流落到过于悲惨的境地。”他顿了顿,补充道,“世上安得双全法,或许燕珍对我绝望了,但我却是真心想对燕珍好的。”
薇莺无言以对。
这个世上也许很多事确实难以对或者错来简单评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那日薇莺与金先生聊了没多久,金先生只是由于在电影院里刚看了《难得有情郎》,心中的伤痛实在难以纾解,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才突发奇想的来找薇莺聊一聊。
谁知这一场短短的,不带任何暧昧色彩的会面隔天就登了报纸。
那个小报一向以散播明星名流之间捕风捉影的风流事见长,往往凭着几张照片就能极尽想象,编出一个个像模像样的故事。
薇莺从不看这份报纸,还是郁骥文带到片场给她看的。
薇莺匆匆扫下来,只觉得荒谬,报纸上说她早在梁燕珍未去世就已经与金先生暗通款曲了,结果这事被梁燕珍揭穿了,她才一气之下自杀了。
“薇莺,”郁骥文无奈的提醒她,“你如今名气已经不小了,以后与人会面,要多当心。”
薇莺气血翻涌,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很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注意,给郁经理惹麻烦了。”
“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郁骥文半开玩笑道,“我打电话过去,人家报纸还不愿意卖我个面子,撤回这个说法呢。”
“那。。。怎么办?”
“没事,”郁骥文见薇莺又气又惊,脸都煞白了,便安慰道,“我再找找人,无论如何得叫他们登报道个歉。”
过了几日,那份报纸果然登了个道歉启事,郑重的向纪薇莺小姐与金先生道歉。
沪上最正规销量最大的《申江新报》还在副刊做了篇金先生的采访,里面特地谈到了与薇莺的这桩桃色新闻,金先生语气激动:“燕珍尸骨未寒,他们竟然这样丧心病狂的污蔑!我对于那些说我是负心汉的报道从来不回应,但这一篇无中生有的报道中伤燕珍和我,还有纪小姐,实在叫我忍无可忍!”
报道的最后,金先生说:“燕珍是我此生挚爱,请日后给予我空间让我安静的生活,不会再有什么桃色新闻与我牵扯了。”
到此时,这件新闻才算在十里洋场打了个漩,沉寂下去了。
薇莺心有余悸:“要不是我们郁经理找到得力的人,这事情还不知会怎样呢。”
傅正襄安静的听她讲完,笑了笑:“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不过去还能怎么办?”薇莺苦恼,“也不晓得那家报纸是谁办的,成日里胡乱造谣,居然也没什么人追究。”
傅正襄不动声色的又问起薇莺的新戏,薇莺立时兴高采烈地讲起拍《鹊踏枝》的各种事情。
郁骥文没有同薇莺讲,这家报纸虽然不大,背后却是沪上势力最大的洪武帮。
起初他们只是偷偷拍摄一些名人私影作为勒索用,后来逐渐在帮派内规范起来,发展出一份不入流却颇为畅销的小报。
名流们在他们这里吃了亏,无非是塞钱解决,塞钱也解决不了,那就只有自认倒霉,谁也不敢把这份报纸如何。
曾有一位先生仗着家里有几分势力,在被报纸刊出了莫须有的丑闻后,一纸诉状以伤害名誉为由将报社告上法庭。
谁知沪上居然没有一位律师敢接他的案子,这份诉状还是从燕京找了位律师来写的。
却不想这轰动一时的案子只开庭了一次,律师就遇上了仙人跳,灰溜溜的回了燕京,而这位原告苦主惨被打断了一条腿。
案子不了了之,从此再也无人敢与这份报纸叫板了。
傅正安看了报纸打电话去傅正襄军营里:“怀瑾啊,你的美人儿遇上麻烦啦。”
傅正襄忙的恨不能长了三头六臂,根本没有时间看报纸,听傅正安一说,忙叫副官去买了份报纸回来。
他一看就气的暴跳如雷,连一枪打死照片里男人的心都有了。
“嗳,嗳,嗳,”傅正安在电话里说,“你别忙着生气,依我看你的美人儿是冤枉的。”
“我当然知道她是冤枉的!”傅正襄怒道,“是谁敢这么胡编乱造?”
“你行啊,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就敢这么相信她。”傅正安笑道:“不过呢,你看,你的女人刚刚出名就遇到这种事,不定多难过呢。她还是太年轻,经验不足。”
“娘的!老子要带人砸了这家报社!”
傅正安一听,连忙安抚道:“不行不行,你别冲动,我帮你解决这件事。”
傅正襄狐疑:“你又在这报社里掺和了什么?”
“这个你就别管了,”傅正安说,“我保证还你女人一个清白。”
傅正襄想了想:“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没让我满意,我不管这家报纸后面是谁,我都不会讲情面。”
傅正安满口答应下来。
他让报社顺水推舟答应接受群星公司塞的钱,登了篇道歉启事,之后又让《申江新报》特地做了个专访。
他这一番行事,毫无痕迹,就连郁骥文都以为是他找的市政府的人起了作用。
傅正襄看完报纸,心里不是不气薇莺,可他却又担心她受了这么大的中伤,心理承受不了,特地给她写了封信,拐弯抹角的安慰她。
不过,看她如今的样子,这傻丫头大约是完全不知情的。
“喂,”薇莺不满,“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听着呢,”傅正襄说,“你在讲头一次做女主角压力大。微盈,我们军人在战场上最讲究士气,只要士气不落,哪怕暂时不利,也有机会反败为胜。你拍戏也是如此,就算你经验不足,但只要不先输了阵,总不会太过难看。”
薇莺认真的听他讲完,望着他出了一会神。
傅正襄被她弄得有些糊涂:“你怎么了?”
她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这么好,我都没有安全感了。”
“胡思乱想什么,”傅正襄笑骂道,他把她压在身下,说,“你如今是大明星,没有安全感的是我才对。”
薇莺吻他:“你还会没安全感?最多一枪毙了我呗。”
“舍不得。”傅正襄深深的回吻,“越来越舍不得了。”
也许是相思的太久,他们两人都热情极了。
特别是薇莺,薇莺温柔又热烈的缠着傅正襄,简直叫傅正襄神魂颠倒。
“怀瑾,”她低低的呻吟,“别离开我好么?”
薇莺的声音迷人又脆弱。
傅正襄停下动作,他的汗滴在她身上。
他低下头在她耳畔,竭力压抑着欲望哑声说:“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她抱紧了他:“我不是不信你。。。”
“既然不是,那就全心全意的相信我,”他打断她的话,沉沉的看着她,“你记住,今生我只爱你一人,我既然敢这么说就绝不会负你。”
傅正襄没有看过《难得有情郎》。
第二日,薇莺说要带傅正襄去光明大戏院去看这部电影,傅正襄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我是无所谓,你要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
薇莺神秘的笑了笑,让他去客厅里等着。
傅正襄早就让人在衣帽间给薇莺备下了许多件旗袍。
从永安的吴园饭店开始,到联勤总院的病房,再到这间别墅,他执着的将他看做家的地方,打造成薇莺的影子无处不在的模样,无论这个地方作为“家”的意义有多短暂。
薇莺挑了件青布旗袍,将头发梳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
她下楼,悄悄的走到客厅,一把蒙住傅正襄的眼睛,娇俏的说:“傅旅长,猜猜我是谁?”
傅正襄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
“怎么样?”薇莺笑眯眯的问他,“像不像大学生?”
他眼神闪了闪,拉着她的手在嘴边亲吻:“你故意的。”
“什么?”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大华大学的纪微盈就喜欢到了骨子里,所以故意穿成这样勾引我。”
“哪有。”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