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戏里只有懊悔的男主角,等到导演一声“CUT!”,大家欢声雷动,这部戏终于算是杀青了。
“大家不要走,”导演笑道,“待会儿去百乐门玩一玩。”
“我得走。”梁燕珍低声跟薇莺说。
“为何?”薇莺奇怪,“不会玩多久的,一起来吧。”
梁燕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薇莺见她眼眶都红了,不由诧异:“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叹气。
等众人到了百乐门,蔡天一一看梁燕珍不在,便问:“梁燕珍呢?”
薇莺说:“她身上不舒服,就提前回去了。”
蔡天一笑了笑:“薇莺,你可别哄我,怕是她家那个金先生又发火了吧?”
薇莺不明所以。
有人说:“那个金先生名声那么差,乡下还有老婆孩子,怎么梁燕珍还死了心的跟着他?”
“谁知道,”旁人说,“许是因为他有钱。”
“嗨!这十里洋场的有钱人多了,我还真没见过像金先生那样又古板又风流的人呢。”
众人又议论了几句,等到音乐响起,纷纷转身跳舞去了。
薇莺四下里望了望,看见金绯正与一个高大的男人勾勾缠缠的笑着。
薇莺如今心思转变的很厉害,只要能看到金绯,哪怕是在百乐门这样的地方,哪怕金绯不认她,也不打紧。
电影拍完了,薇莺在家里休息了两日。
一日午后,天空微微泛阴,断断续续的有几粒细细的雪花扬在空中。
金碧与韭芽都不在家,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口边看金碧从费舍太太家里借来的书。
忽然她听到有报童的声音远远的喊:“号外,号外!电影明星梁燕珍。。。”
她凑近了,耳朵贴在玻璃上想要听仔细些。
过了没一会儿,报童的声音清晰起来:“号外!号外!电影明星梁燕珍自杀了!”
金碧午后陪着费舍太太出门散步。
她如今与费舍太太相处的越来越亲密,两人虽然有着完全迥异的背景、性格,甚至是外貌,但却仿佛正因为这巨大的差异,使她们对彼此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包容与理解。
到了巨籁达路,费舍太太进一家白俄人开的咖啡馆里给金碧叫了一客奶油蛋糕,她自己喝黑咖啡。
金碧已经很熟悉西餐的礼仪了,规规整整的坐在那里拿着银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蛋糕,偶尔勺子碰到瓷盘,发出轻轻一声“叮”,她立刻抬眼偷偷的瞧费舍太太,若是费舍太太不说什么,她就继续小心翼翼的吃蛋糕。
费舍太太喝咖啡时喜欢注视窗外,她每次端起咖啡杯,连手肘的高度都保持一致。
“金碧。”她放下杯子,忽然说。
金碧一怔:“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严厉?”
“没有啊,”金碧放下勺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薇莺说了,我能跟着太太你学习是天大的运气。”
费舍太太笑了笑,又换了个话题:“看到你我经常想起我小女儿,她也像你这么大。”
“那她现在。。。?”
“也许还在集中营里吧。”费舍太太转头又看向窗外,“自从她从学校被带走,我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金碧“哦”了一声,她不明白什么是集中营,但也猜得出来那里大约不是个好地方。
她看着对面的费舍太太,费舍太太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却叫她心里很难过。
她仍然努力吃完了蛋糕,放下勺子,她磕磕巴巴的安慰费舍太太:“太太,你,你别难过,你就当我是你女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费舍太太的笑意融化在眼中,她点头:“嗯。”
出了咖啡馆,两人又随意转了转,金碧一直叽叽喳喳的在说她在玉琴楼的往事,费舍太太认真的听着,偶尔指点她两句做人的道理。
回到漱石里,金碧正搀着费舍太太准备回家,忽然身后有声音喊道:“金碧。”
她诧异的一回头,海因里希正站在梧桐树下,他手里攥着帽檐,一双蔚蓝的眼睛因为看见了金碧而涌起几丝激动。
费舍太太打量了海因里希几眼,淡淡的对金碧说:“那我先上去了。”
“好,”金碧嘱咐道,“你一个人扶好扶手,当心点哦。”
“金碧,你好吗?”
“挺好,你呢?”
“我,”海因里希说,“我一听到你肚子里的小孩。。。我就赶回来了。”
金碧怔了怔,微笑道:“嗯,都过去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海因里希满腔的思念担忧在这样的金碧面前却不知该如何倾吐,他简直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短短的时日到底发生了多少件事,才能让一个女孩子有如此大的蜕变,若只是因为伤痛,那这雕琢的力量未免太大了些。
他深感话题难以为继,只好讲了两句就离开了。
金碧一直以大方得体的态度与他拉开距离,他心里很有几分失落。
他的女孩不再是当初会乐里懵懂无知的小□□,她眼中的纯真,和那种对任何事都充满新奇的神采不见了。
若是当初的金碧是如今的模样,他一定没有兴趣,可他遇上了原来的金碧,他也就不再能逃脱如今的金碧。
金碧看着他的背影,不是很明白为何最后海因里希会以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她是按照费舍太太教她言谈举止,几乎是一丝不苟的完成。
想不清楚也就不想了,等她回了家,没料到还有天大的惊喜,韭芽拿出了金绯的信。
金碧看完信,笑眯眯的把信放进柜子里,与她零七八碎的一些宝贝小物件在一处。
“金碧,”韭芽好奇的问,“金绯给你写什么了?”
“不告诉你。”
“说嘛,你说嘛,说嘛。。。”
金碧见韭芽服软,得意的笑道:“看你这么乖,我就告诉你吧。金绯说了,她如今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她让我们不要担心她,说傅局长给她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因为害怕倭寇发现她逃到沪上来了,所以不方便与我们见面,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她就来找我们。”
顿了顿,金碧又说:“傅局长可真是大好人。”
这说法也不算天衣无缝,但对上金碧便可称得上毫无破绽了。
薇莺心里叹着,面上笑道:“金绯既然无事,你就别担心了,你晚上偷偷哭,当我和韭芽不知道呢。”
金碧凑过去一把抱住薇莺:“前些时傅将军回燕京,你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还偷偷叹气,一定是得相思病了,我和韭芽也知道。”
薇莺拧了她一把:“还相思病呢!死丫头,成日里胡吣!”
两人笑的东倒西歪,发髻散乱。
“别疯啦,”韭芽笑道,“不是说好了去裁缝店么?”
金碧叫了一嗓,跑到衣柜里取出一匹藕荷色的绸缎,贴在脸上蹭了蹭:“这匹缎子我要了,别跟我抢。”
“这颜色多老气呢,”薇莺拢了拢头发,坐在床上笑看她,“当初不晓得你怎么挑中这个颜色。”
金碧爱娇的说:“我不管,我就要这个。”
薇莺缠不过她:“好,那就让我和韭芽穿得鲜嫩嫩的,把你比下去!”
离漱石里几个街口有位红帮老裁缝开的一爿店,店面不大,里头只有几位伙计,虽然裁缝店的门脸貌不惊人,可这店的名声却比许多时装公司还要大。
见来了三位美人,伙计们服务周到极了,无论是要多掐一点腰,或者是少放一寸袖子,伙计都答应的很爽快。
除夕那日晚上,金碧先陪着费舍太太吃了顿年夜饭,老太太睡得早,也熬不住守岁,只嘱咐了金碧几句就上床歇息了。
费舍太太还封了三个红包给金碧,让她把另外两个带给薇莺与韭芽。
薇莺拿到红包,很是感慨:“我若有朝一日能像费舍太太这样滴水不漏,宠辱不惊就好了。”
金碧一本正经道:“费舍太太说了,做人不好要求太高的,薇莺,你这就是要求太高。”
薇莺又笑着拧了她一把,忽然心中很欣慰。
韭芽穿了一身新衣裳,兴奋的拽着薇莺:“姐,快点走啦。”
金碧对着小镜子抹匀了口红,笑道:“哟,韭芽这定是想早点见到情郎!”
韭芽嗔了她一眼,眼见着两人又要疯起来,薇莺赶忙隔在她俩中间,说:“别耽误时间,收拾好了就出门。”
傅正襄派了一辆崭新的福特小汽车来接她们,金碧好奇道:“薇莺,亚尔培路上是傅将军买给你的房子吗?”
“我们又没有结婚,我哪能随便要他房子呢?”薇莺边说边盘算,“不过,我们是该换个地方住了,如今的房间太挤了,再买两件新衣裳都不知往哪里放。我又跟公司签了一部电影,这次的薪酬更高些,涨到三百八十块。等拍完两部电影,我就同公司签拿月薪的长合同,一个月好拿到一两百个大洋,嗯,说不准还不止呢。”
薇莺看着金碧与韭芽都是眼睛发亮的听着她讲,便笑道:“等过了年,我就去看看周边带电梯的公寓有没有合适的房间,我们去租个高级敞亮的地方。也不要离漱石里太远,这样金碧还能每日去费舍太太家。”
金碧与韭芽手握着手,兴奋的欢呼起来。
傅正襄请的客人们早都到了,等到她们三人进了客厅时,那里安静了一瞬。
这三位各有千秋的美人让这寒冷的夜晚熠熠生辉。
沪上真是个有魔力的城市,它让薇莺这样无可挑剔的美人更增了几分艳光,让金碧身上原本怯生生的羞涩升华成了婉约柔美,也让穿着一身洋装的韭芽青春逼人。
傅正安鼓了鼓掌,笑道:“幸好今晚我推掉几个应酬,不然到哪里才能有这样的眼福。”
薇莺看着傅正安,心中滋味难辨,她终于明白傅正安说的不做白工,救出金绯的代价就是金绯这个人。
还是金碧在后头偷偷的拽了她一下,薇莺回过神,笑了笑:“傅局长过奖了。”
“好了,好了,”傅正安也不介意她古怪的神情,转头说道,“人到齐了,赶紧开席吧。”
菜品很快上桌了。
赵敬丞自打刚才看见韭芽,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两人紧挨在一块亲亲热热的坐着,不时凑在一起细声说笑,每上一道菜,赵敬丞就给韭芽夹几筷子,韭芽偶尔也指挥他去盛汤去夹小点心,他都老老实实的照办。
韭芽不爱吃的菜,就夹回赵敬丞碗里,撒撒娇就哄着赵敬丞帮她吃掉了。
“你这妹妹,”傅正襄小声在薇莺耳边说道,“小小年纪,真不简单。”
薇莺嗔了他一眼:“怎么,赵连长这就受累了?”
傅正襄笑道:“哪能,我不过随口讲一句,你想吃什么,我也帮你夹。”
“喏,”薇莺遥遥指了指最远的一道火腿蒸百叶,“我要吃百叶。”
“行!”傅正襄给她夹到碗里。
傅正安在一旁笑:“纪小姐,你可别小瞧这一筷子火腿百叶,你这份福气怕是连我家老爷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享受过。”
正说着,傅正襄夹了面前的鸡毛菜到他碗里:“既然你这么羡慕,那也让你享受享受。”
傅正安捧着碗哭笑不得。
整桌子上只有金碧和她身边的海因里希最安静。
海因里希不是不想讲话的,只是金碧在席间的规矩比原来好了一万倍。
他刚提了个话头,金碧只“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想说第二句,谁知金碧瞟了他一眼,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在说,好好吃饭。
快撤席的时候,金碧忽然指着一盘子松鼠桂鱼,问道:“这个用德语怎么说?”
海因里希怔了怔:“Fisch。”
金碧低声跟着念了几句,转眼她又指着红烧狮子头问:“那这个呢?”
海因里希艰难的问:“用。。。德语?”
“是啊。”
“Schweinefleisch ball。”
接下来的一晚上,金碧在房间里从镜子到钢琴再到门框,她找出了无数个物品,挨个问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简直觉着是回到了幼时,面对着家庭教师对他无休止的考察。偶尔碰上个德国完全没有的东西,他还要擦一把冷汗,绞尽脑汁翻译过去。
但他却舍不得走开,一直跟着金碧转悠,偶尔金碧会朝他不设防的甜甜一笑:“我念的对不对啊?”
“对。”他心里跟着一软。
灯光下,他蔚蓝的眼睛颜色比往日显得稍稍深邃,金碧看得新奇,又朝他笑了笑。
薇莺在亚尔培路的别墅里待到年初三,傅正襄去六十七旅赴任,薇莺去了片场拍戏。
戏进入尾声,只差几个雨中的镜头,偏偏老天不下雨。
蔡导演叫人站在高梯子上,拿着把大花洒往镜头里浇。
天寒地冻,梁燕珍穿着件薄薄的单衣,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她走了几步,按照剧本的要求扑倒在地。
“CUT!”导演喊道,“重病的人怎么会走的那么精神?步子迈小一点,重来!”
梁燕珍又过了几遍,终于在导演不甚满意的目光中结束了这场戏。
她到一边喘了口气,急慌慌的拿出根烟点上。
一旁的薇莺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说:“快去屋子里头暖一暖。”
她声音嘶哑:“不忙,等我抽了这根烟。”
薇莺想了想,从屋里拿出件大披肩给她围上。
梁燕珍拢好了披肩,疲惫的朝薇莺笑了笑:“麻烦你了。”
最后一场戏里只有懊悔的男主角,等到导演一声“CUT!”,大家欢声雷动,这部戏终于算是杀青了。
“大家不要走,”导演笑道,“待会儿去百乐门玩一玩。”
“我得走。”梁燕珍低声跟薇莺说。
“为何?”薇莺奇怪,“不会玩多久的,一起来吧。”
梁燕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薇莺见她眼眶都红了,不由诧异:“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叹气。
等众人到了百乐门,蔡天一一看梁燕珍不在,便问:“梁燕珍呢?”
薇莺说:“她身上不舒服,就提前回去了。”
蔡天一笑了笑:“薇莺,你可别哄我,怕是她家那个金先生又发火了吧?”
薇莺不明所以。
有人说:“那个金先生名声那么差,乡下还有老婆孩子,怎么梁燕珍还死了心的跟着他?”
“谁知道,”旁人说,“许是因为他有钱。”
“嗨!这十里洋场的有钱人多了,我还真没见过像金先生那样又古板又风流的人呢。”
众人又议论了几句,等到音乐响起,纷纷转身跳舞去了。
薇莺四下里望了望,看见金绯正与一个高大的男人勾勾缠缠的笑着。
薇莺如今心思转变的很厉害,只要能看到金绯,哪怕是在百乐门这样的地方,哪怕金绯不认她,也不打紧。
电影拍完了,薇莺在家里休息了两日。
一日午后,天空微微泛阴,断断续续的有几粒细细的雪花扬在空中。
金碧与韭芽都不在家,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口边看金碧从费舍太太家里借来的书。
忽然她听到有报童的声音远远的喊:“号外,号外!电影明星梁燕珍。。。”
她凑近了,耳朵贴在玻璃上想要听仔细些。
过了没一会儿,报童的声音清晰起来:“号外!号外!电影明星梁燕珍自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榜单,到下星期四要更1。5W,为不蹲小黑屋而努力!^_^
那个德语是我在谷歌翻译上翻出来的,啊哈哈,要是错了, ,那就怪google!
☆、第三十四章
天色阴沉下来,风雪渐渐大了。
金碧推门进来时,屋子里一片昏暗,她看见薇莺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
“薇莺?”
薇莺没动,金碧有些奇怪,走过去一看,她脸上隐隐有泪水。
“你怎么啦?”金碧惊讶的坐在她对面。
薇莺摇了摇头,拿起身侧的报纸递过去,金碧接过来,跳入眼中的是斗大的几个黑字:“电影明星梁燕珍为情自杀,香消玉殒”。
金碧难以置信:“啊?!”
“我也不敢信,”薇莺哽咽,“前几日我们还一起拍戏。虽然我跟她也不算有多深的交情,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真不好受。”
“唉。。。”金碧叹息,“才二十六岁,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也许她真的觉得她这一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吧。”薇莺拿过报纸,看着上面笑靥如花的美人,伤心的说:“入片场的第一天,我曾经听到她对人说,我们这电影的名字好,她来沾沾运气。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正的有情郎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