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她跟金碧说这件事,金碧剥了个巧克力塞在嘴里:“费舍太太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上次在楼梯上碰到我,还叫我下楼当心呢。”
“费舍太太的巧克力和上次海因里希带我去吃的味道怎么不一样。”金碧边吃边说,“这个更好吃。”
薇莺手下一顿,若无其事的问:“海因里希还带你去吃了巧克力?”
金碧低下头偷偷瞟她:“还是我们刚搬进来没多久,你去学堂了,他来找我。”
“哦。”
“薇莺,你别生气,他有事要回德国,大概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他来看看我。”
“他知道你怀孕了?”
金碧愣了愣:“知道了。”
“那他。。。说什么了?”
“他,他说,既然我跟着你,大概是有苦衷的,所以让我有麻烦就跟他讲。”金碧又剥了颗巧克力,笑道:“我们好好的,能有什么麻烦啊,薇莺,你说是不是?”
薇莺从她手里拿走巧克力:“少吃两颗。。。”
薇莺转身将巧克力盒子放好,身后的金碧忽然说:“薇莺,快看,又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达标啦~下一更,星期三,谢谢各位~╭(╯3╰)╮
☆、第二十七章
已是黄昏时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整个沪上银装素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薇莺与金碧吃了晚饭,正坐在窗前说话,突然楼下的房东太太喊道:“纪先生,纪先生,有人找!”
薇莺应着:“嗳,我这就下来。”
“谁啊,”金碧奇道,“这么大雪天也来。”
薇莺匆匆下楼,只见潘曲觞和两个陌生的女人正站在门口。这三人一望之下便有些不同寻常的富贵,引得房东一家探头探脑。
潘曲觞见到薇莺,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薇莺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他犹豫了一晌,开口道:“薇莺,这是我的二姐和三姐。”
薇莺仍是一言不发。
潘曲觞的二姐三姐暗暗打量薇莺,也不轻易开口。
几人僵持在狭窄昏暗的楼梯拐角,好半晌,薇莺终于说话:“你们来,有何贵干?”
“薇莺,”潘曲觞说,“我,我听说金碧怀孕了。”
薇莺挑了挑眉。
“我。。。我们想看看她。”潘曲觞咳了一声,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这个。。。”薇莺刚想拒绝,楼上传来金碧的声音:“薇莺,让他们上来吧。”
薇莺想了想,转身上楼。
潘曲觞和两个姐姐跟在她身后,走了几阶楼梯,薇莺听到身后不知是哪个女人在抱怨:“这破烂楼梯,我的鞋跟都要卡住了。”
潘曲觞小声斥道:“三姐,你就少说两句吧。”
到了三楼,金碧正趴在木头栏杆上等着他们。
一见潘曲觞,金碧慌张的低下头,闪身躲在薇莺身后。
潘曲觞看着金碧隆起的肚子,心中复杂万千,他站在楼梯上,仰着头轻声问:“金碧,你还好吧?”
金碧不答话,头更低下去了。
隔壁门内传来一声响动,想必是好奇的邻居。
薇莺皱眉:“先进房间再说吧。”
平日里薇莺与金碧两人尚且觉着房间有时转不开身,如今多了另外三人,越发逼仄了。
金碧坐在床上,薇莺站在她身前,将她挡的严实。
潘家两位小姐环视一圈,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一丝鄙夷,其中一人说:“这位就是永安城大名鼎鼎的薇莺姑娘吧?”
薇莺神色平静:“是我。”
那人一笑:“薇莺姑娘艳名远播,真是久仰久仰。”
薇莺也一笑:“不敢当。”
薇莺的镇定惹恼了两位小姐,潘曲觞眼见形势不对,马上开口对薇莺身后的金碧说:“金碧,你跟我回永安吧。”
金碧还没讲话,刚才那位小姐又插话道,“我家重卿马上要与宋曼丽结婚了,还未结婚不作兴娶姨娘,等到你生了儿子,我们潘家自会将你抬进门。”
金碧有些震惊,她看向潘曲觞,潘曲觞点点头,急切道:“真的,我定会接你进府的。”
“做姨娘?”金碧摇了摇头,“我不要,我要跟着薇莺。”
潘曲觞目光微微一黯:“你想没名没分的生下孩子?”
金碧小声说:“我没想那么多,但我不想跟你走。”
“你们是不是打算生下孩子再来同我们潘家讨价还价?!”另外一个小姐不屑道,“休想!”
金碧辩解:“我们没有那么打算。”
“你以为你们潘家有多好,谁都想攀附上你们家?”薇莺冷哼。
潘家两位小姐气得眉毛倒竖,潘曲觞吼了一声:“你们够了!”
他冷着脸转向金碧:“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回永安?你要想想清楚,你不要名分,将来你儿子就是私生子!”
金碧拿眼望着薇莺,薇莺冷笑:“跟你回去了,将来金碧的儿子就是庶子,你们潘家怎么待庶子的全永安都晓得,瞧瞧你那几个不成人形的弟弟,若说你们潘府不是故意的,连鬼都不会信。你让金碧跟着你,只怕最后金碧连这孩子的亲娘都做不成!”
潘曲觞怔了怔,道:“莫不成你还想我正儿八经的娶金碧?”
“怎么?”薇莺声音尖厉,“潘公子难道不记得了,我们金碧是清清白白的跟了你!这之后也未再跟过别人!有什么配不上你?”
“你,你,”潘曲觞难以置信,“你不会是让我娶个婊子做正房吧?”
“会乐里都塌了,什么婊子不婊子。”薇莺忽然懒得跟他多讲,“行了,我和金碧已经商量好了,等金碧生下孩子也不会去打扰你们潘府,你做你的新郎官,我们在沪上过我们的日子,艰难也好,富贵也罢,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扰。”
潘府众人大约是觉着薇莺疯了,谈话不欢而散。
“薇莺,”金碧看薇莺坐在那里生闷气,安慰道:“我没打算嫁给潘公子做正头娘子,他那样的人哪里会娶我呢?”
薇莺叹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将来总不能叫孩子一生下来就是私生子。”
金碧摸了摸肚子:“我原先一心想进潘府,可如今不知为何,我一点儿也不愿意。”
她顿了顿,又说:“薇莺,等我生了孩子,也出去找一份事体做。”
“到时再说吧,”薇莺打了个呵欠,“等我的津贴涨到二十五块大洋,我们的日子也会松快些的,不急。”
她吹熄了煤油灯:“先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
金碧“嗳”了声,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薇莺在学堂里听着底下的学生念:“万年桥边小池塘,红白荷花开满塘。上桥去,看荷花。一阵风来一阵香。”
虽说是寒冬谈夏景,有些不对版。但薇莺为这一课下了不少功夫,讲解起来也很流畅,可不知怎的就是觉得一阵一阵的慌张,心里跟打鼓似的乱跳。
好不容易捱到下学,她赶紧拎上东西匆匆忙忙往回赶。
刚到漱石里的牌坊下,薇莺一下就看见一辆黑色车子旁,潘曲觞正蹲在那里,她的视线下移,赫然看见金碧倒在雪地里。
“薇莺!”潘曲觞大叫,“你快过来!”
薇莺浑身颤抖的厉害,她飞奔过去,快到近前时被路上的石砖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她什么也顾不得,挣扎起身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金碧身边。
“金碧!”她喘着粗气,想扶起金碧,“你怎么样啊?”
金碧艰难的伸出手,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递给薇莺:“我,我不要,还给他。”
薇莺一看,是两根金条,她反手狠狠掷在潘曲觞的西装上:“快滚!”
薇莺扶着金碧起身,金碧捧着肚子,忽然凄厉的喊了一声:“好痛啊!”
潘曲觞也满头大汗的扶住金碧:“金碧,你怎么了?”
金碧一个劲的喊痛,薇莺低头一望,雪地上落了一个一个鲜红的血点子,霎时,那刺眼的鲜红就连成了一片。
“去医院!”薇莺抖着声音说,“去医院!”
车子一路开往最近的联勤总院。
金碧靠在薇莺怀中,脸上惨白的连五官都不分明了,只有两道乌黑眉毛痛苦的绞在一起。
“金碧”薇莺不断的说,“你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到医院了。”
潘曲觞在一旁讷讷的解释:“我,我今日是想来给你们送些生活费,谁知金碧不要,我,我硬留下两根金条,没想到她会追着我下楼。。。”
“你快给我闭嘴!”薇莺闭了闭眼,努力忍住怒气,“闭嘴!”
潘曲觞语无伦次:“我。。。我没想到。。。我真想不到。。。为什么这么倔呢?”
“要是金碧有个闪失,”薇莺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我跟你潘府没完!”
到了医院,金碧很快被推进手术室。
潘曲觞派司机去挂电话通知众人,就连在医院休养的傅正襄也在听到消息之后,立刻赶来了。
“薇莺,”傅正襄走过来有些吃力,靠着墙,喊了她一声。
薇莺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听见他的声音,漠然的望向他,之后就跟没看见似的,又漠然的转过头。
“薇莺。”他走过去想拉住她,谁知她反手一挡:“别碰我!”
傅正襄无奈的站着,他又看向潘曲觞。
潘曲觞双目无神的坐在长椅上,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晌,潘曲觞的两位姐姐和傅正安也赶到了。
手术室里很久没出来人,薇莺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就快到极限了,她神经质的咬着手指甲,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仕甫也到了,他到的时候,手术室里正好出来一位护士。
薇莺扑过去,拽着护士:“我妹妹怎么样?”
护士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大人无事,只是孩子保不住了。”
薇莺怔怔的松开手,她发了一会愣,呆滞的目光忽然凶狠起来,她看向一旁坐着的潘曲觞。
傅正襄心下知道要不好,连忙上前,却没有拦住薇莺。
她冲过去,高抬着手,在潘家姐妹的尖叫声中狠狠的掴了潘曲觞一耳光。
潘曲觞被打的一愣,他捂着脸,呆呆的看着薇莺。
“混蛋!”薇莺边骂边劈头盖脑的打他,“你这个王八蛋,软蛋,窝囊废!”
潘曲觞被重重打了几下,才反应过来,笨拙的闪躲。
他不还手,可潘家姐妹却咽不下这口气,推搡着薇莺,气势汹汹的说:“不就是会乐里的婊子么,还妄想给重卿生孩子!这下流掉了,总算安生了!”
薇莺红了眼,一阵蛮力将两位小姐的脸上头发领口打的乱七八糟,她虽一敌二,心中的恨意已经烧毁了理智,半点亏也未吃。
她破口大骂:“婊子怎么了?你们丈夫不都是才从婊子床上下去,又去爬你们的床?!谁又比谁高贵?”
两位小姐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女人,吓的哭起来,连声骂道:“泼妇!”
眼见着闹得不像话,傅正襄抱住薇莺:“好了,别让人看笑话。”
薇莺披头散发,还要往外挣。
傅正襄赶紧用尽全力搂紧她,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薇莺呜呜的恸哭:“我对不起金碧,对不起金绯。”
傅正襄低声安慰:“这事谁也想不到的。”
“我们,我们在倭寇手底下都安稳的过来了。。。我和金碧一直憧憬着孩子出生会是什么样。。。我答应了金绯好好照顾金碧。。。这下可怎么办啊。。。”
薇莺的哭声凄楚无助,傅正襄心疼道:“别着急,我陪着你,一桩桩都能解决。”
那边的潘家二姐边哭边捶潘曲觞:“你看你,尽招惹些骚□□。”
“住口!”傅正襄吼了一声。
那边的哭声一滞,小了不少。
傅正安“啧,啧”了两声,道:“真是作孽啊。”
这一团乌烟瘴气里,只有谢仕甫愣怔的望着薇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夜里,薇莺趴在金碧的病床前正打盹,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与金碧清凌凌的双眼直直对上。
“金碧,”薇莺生怕惊着她,“你好些了么?”
金碧微弱的笑了笑:“有些疼。”
薇莺握住她的手,哽咽:“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呢,”金碧说:“也不怪潘公子,也不怪我,谁也不怪。”
薇莺忍不住的伤心。
金碧宽慰她:“大约这孩子既不想做私生子,又不想做庶子,所以干脆不来了吧。”
“也好的。”过了一会儿,金碧又说,“我总算是死心了。”
薇莺抹掉眼泪:“金碧,潘曲觞配不上你。”
金碧笑了一声,扯到痛处,却还是皱眉笑着。
“薇莺,”金碧止住笑,面上浮起些微的寥落,“当初潘公子梳拢我时,他说要我对他好,也许这话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我却一门心思的对他好。我以为怀了他的孩子,他必定是欢喜的,谁知我觉得的好,未必是人想要的。这样也好,两下里终于都可以撩开手,再也没有牵绊了。”
薇莺把哭闷在嗓子眼里,忍得久了,终于咳起来。
金碧反握住她的手:“薇莺,其实我不是很难过,你也不要伤心了,也别怨恨潘公子,他对我虽不是多欢喜,却一直不错,你别怪他,啊?”
薇莺无奈的点头:“好。”
金碧说了几句,就又睡过去了。
薇莺看着她睡梦里都轻轻呼了几声痛,只觉得心恸难当。
她要的不多,却为何如此艰难。
金碧在医院里休养了几日,气色慢慢好起来。
潘曲觞趁着薇莺不在偷偷溜进病房里,金碧见到他,并没有激烈的恨意,只是有几分惊讶:“潘公子?”
潘曲觞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他面上有些受伤,又有些不相信,执意要握住金碧。
金碧挣不脱,便乖顺下来。
潘曲觞微微笑道:“金碧,这几天还好吗?”
“多谢潘公子,还好。”
金碧双眼如常的清澈,一望见底,她用空荡荡的眼神坦然的看着他,不再羞涩也不再闪躲。
潘曲觞呼吸一滞:“你,是不是恨我?”
“不恨。”金碧摇头。
“那你还愿不愿意嫁我?”
“不愿。”金碧斩钉截铁。
“我们。。。”
金碧忽然笑了笑,她在笑他傻,居然还在提“我们”。
潘曲觞放开她的手,点了点头:“我懂了,金碧,若日后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
“潘公子,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讲了,”金碧笑道,“薇莺说的对,人要有几分志气才不枉活一遭。你放心,我日后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求到你门上的。”
潘曲觞带着几分黯然离开。
他坐在车子里,回想起与金碧的一切,感到一阵倦倦的痛,是他麻木的心裂开了一丝缝隙,卷进来几缕微凉的风。
他还是谈不上多喜欢金碧,可心底里却泛上对自己的一丝怜惜,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子像金碧这样天真单纯的仰慕他,爱恋他,甚至将他的醉言醉语珍藏在心。
到了此时,他才惊觉他真的曾经在她身上汲取过融融的暖意。
这暖意是一个女子能给予的全部,他却来不及珍惜。
可人生便是如此,当时只道是寻常,却只有等到失去了才发觉难能可贵。
已是黄昏时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整个沪上银装素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薇莺与金碧吃了晚饭,正坐在窗前说话,突然楼下的房东太太喊道:“纪先生,纪先生,有人找!”
薇莺应着:“嗳,我这就下来。”
“谁啊,”金碧奇道,“这么大雪天也来。”
薇莺匆匆下楼,只见潘曲觞和两个陌生的女人正站在门口。这三人一望之下便有些不同寻常的富贵,引得房东一家探头探脑。
潘曲觞见到薇莺,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薇莺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他犹豫了一晌,开口道:“薇莺,这是我的二姐和三姐。”
薇莺仍是一言不发。
潘曲觞的二姐三姐暗暗打量薇莺,也不轻易开口。
几人僵持在狭窄昏暗的楼梯拐角,好半晌,薇莺终于说话:“你们来,有何贵干?”
“薇莺,”潘曲觞说,“我,我听说金碧怀孕了。”
薇莺挑了挑眉。
“我。。。我们想看看她。”潘曲觞咳了一声,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这个。。。”薇莺刚想拒绝,楼上传来金碧的声音:“薇莺,让他们上来吧。”
薇莺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