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东道:“煤矿那是大家的共同财产,分给你们几百块就打发了,太好糊弄了吧。”
蓝老师道:“几百块不错了,别的村子,村主任霸占集体资源,一分钱都不往外吐,大家还不是得忍着。”
刘汉东刚想说赵村长干的龌龊事儿,却见浣溪投来紧张的一瞥,便硬生生忍住了,蓝老师是老实人,也是个迂腐的人,和他说这些只能平添烦恼不安,并无益处。
“这样吧,中午我陪你过去。”刘汉东道。
“行。”蓝老师很高兴,有刘汉东这样的关系,在村里也能显摆一下。
上午十点半,蓝老师和刘汉东就步行去了村委会,村委会就在赵默志的别墅前面,是一排红砖平房,圈了个院子,门口挂着平川市大墩乡蓝田村村委会的白木黑字牌子,煞是威风。
会计站在台阶上正在抽烟,见蓝老师来了便招呼他进来坐,看了看刘汉东:“这位是?”
“哦,是妮儿的表哥,在省城干公安的,刘汉东。”蓝老师颇为骄傲地说道。
会计上上下下打量着刘汉东,掏出烟来:“来来来,吸烟,吸烟。”
“不客气。”刘汉东将烟卷挡了回去。
会计自己点了一支,抽了一口道:“蓝老师,听说你闺女这回考的不孬,全省第一名,村长指示我给你们操办一场,你看,酒席都预备好了。”
果不其然,村委会院子里停了一辆小货车,工人正在往下搬塑料桌椅和餐具,院子角落里,临时灶台也搭了起来,是村里请来办红白喜事的班子。
“让村长破费了。”蓝老师颇为感动。
客人们陆续来到,都是乡里的头面人物,开的是本田雅阁、帕萨特这样的好车,不大工夫,村主任赵默志也出现了,他四十来岁年纪,头发茂盛,往后梳着,穿一件黑白条纹的梦特娇,鳄鱼皮带上悬挂着一大串钥匙,丁玲当啷乱响,手里拿着金光闪闪的滑盖手机,大声嚷嚷着:“行,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处理。”
赵默志来到跟前,豪爽一笑,指着院子里支起的十几张桌子说:“蓝老师,够场面吧,这都是为你预备的。”
蓝老师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
赵默志揽过他的肩膀:“咱弟俩客气啥,回头好好整两盅。”
会计干咳一声道:“主任,这位是省城来的刘公安。”
赵默志做恍然大悟状:“哟,干公安的啊,我有个仁兄弟也是干公干的,乡派出所的所长刘忠文,不知道你认识不?”
刘汉东摇摇头。
“没事,一会介绍你认识。”赵默志大手一挥。
三个灶台一起开伙,用的是煤气罐,案板上摆满了凉菜,什么黄瓜拉皮花生腐竹毛豆子都用大脸盆盛着,分成均匀的十几份,炒鸡蛋一炒就是几十个,用铁锨炒菜,场面蔚为壮观,就是乡下大户人家结婚,也不过是这个级别。
赵默志如此破费,让蓝老师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第五十三章 难为人
十一点半,酒宴齐备,客人到齐,赵默志宣布开席,他一站起来,下面乱哄哄的场面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大墩乡的头面人物们纷纷安静下来,听老赵哥说事。
赵默志干咳一声道:“今天呢,把伙计们喊来主要是这么几个事,第一,咱村煤矿日产量过百吨,可喜可贺。”
下面一阵掌声,今天来的尽是乡里有身份的人,穿的都体面,短袖衬衫或者T恤,上衣扎在西裤里,腰带上大串的钥匙,裤腿提的老高,露出尼龙袜子和皮凉鞋,当然也有一些肉瘤脑袋挂金链的汉子,身上有文身,他们是矿上的打手,干这一行,没有自己的武力可不中。
赵默志伸手四下压了压:“同志们,这第二件事呢,是祝贺咱们平川的市委书记,也就是我本家兄弟,赵默成赵书记,当选市十大优秀干部,大家鼓掌!”
在赵村长的带动下,大伙儿热烈鼓掌,比刚才更持久了一些。
“这第三件事呢,是咱蓝田村的自家事儿,我这个兄弟,蓝老师的闺女,这回高考考的不孬,给咱村争光了,大家说该不该庆祝一下?”
“该!”下面一个留着寸头挂着金牌的小伙子站起来带头鼓掌,眉眼和赵默志有些相似,他一起头,下面人又热烈鼓掌起来,蓝老师站了起来,四下鞠躬,身子微微颤抖,脸上是病态的红晕,村长这么给自己面子,实在激动。
三件事讲完,赵默志宣布:“开喝!”
各个桌子分别进行,刚才那个寸头小伙子也坐在第一桌,他拿起淮江纯酿给大家倒酒,这是三星纯酿,一瓶售价五十八元,在乡下算好酒了。
蓝老师和刘汉东都坐第一桌,他们是主宾,陪客的有乡上的派出所长刘忠文、矿上的工头、乡完全中学的副校长,赵默志的儿子赵二虎,就是倒酒的这个小子。
赵默志酒量很好,连干三杯,又单独进行,蓝老师有病,不胜酒力,喝了一杯就不行了,可赵村长很执著:“二虎,给你叔满上,妮儿考了状元,这是喜酒,不能不喝。”
蓝老师痛苦地摆着手:“不行了,真喝不动。”
“叔,我爹敬酒,乡里没人敢不喝的,就你特殊是不?”赵二虎瞪着眼,凶巴巴的,真有些虎劲。
“我替他喝。”刘汉东拿过蓝老师的酒杯倒在自己面前玻璃杯里,一饮而尽。
刚才派出所长刘忠文和刘汉东聊了一下,得知他在缉毒大队干过,现在特警队,穷乡僻壤的没听过刘汉东的光辉事迹,但省城来的公安身份在这儿摆着,不能不给面子,所以赵二虎虽然不太高兴,但没说什么。
“二虎,怎么和你叔说话的,你叔有病,意思意思就行。”赵默志训斥儿子道。
蓝老师说:“我还行,就是喝得太猛了。”
赵默志招呼他:“叨菜,叨菜,压一压。”同时使了个眼色,桌上其他人等就端着酒杯去串桌了。
见时机成熟,赵默志开始说正事:“蓝老师,妮儿这回考得挺好,有啥打算么?”
蓝老师刚想说让女儿上北清大学什么的,忽然觉得这种场合应该听听村长的意见,便道:“还没想好,村长给出个主意。”
赵默志笑了笑,端起酒杯干了,说:“要我说,妮儿这个大学,还是别上了。”
蓝老师如遭雷击,顿时僵住,筷子悬在半空中。
刘汉东不动声色,手伸进裤袋里,打开手机录音键。
赵默志道:“都是本乡本土的,我也就不瞒你说了,我也有苦衷,为啥妮儿不能上这个学呢,因为妮儿的身份已经被人占了,去年妮儿考的就不错,但是呢,咱乡有个领导的孩子没考好,孩子寻死觅活,没办法,就用妮儿的名义顶上了,这个事儿呢,是他们做得不对,我呢,一直也想找个机会给你赔礼道歉……”
蓝老师呆若木鸡,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浣溪去年就考上了,白耽误一年,白耽误一年啊。”
赵默志说:“妮儿的户籍已经转出去了,这个名字已经有人顶了,所以,今年考的再好也不能上了,我这个当大爷的也很遗憾啊,总之一句话,很抱歉,我会适当补偿的。”
蓝老师的眼泪涌了出来:“怎么补偿!我闺女明明考上了,被你们冒名顶替,我没法子只好让人带她进城打工,打得什么工我这个当爹的心里明白啊,我没脸见祖宗啊,我闺女学习那么好,她争气,今年又考上了,还是省状元,你们还不让她去上,没天理啊。”
赵默志叹口气:“我理解,那不是没办法的事儿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坦然面对不是,听老大哥一句劝,女大不中留,妮儿学习再好,将来也要嫁人不是,还得指望儿子,这样吧,我出个方案,让妮儿也别打工了,到我矿上当会计,给她安排个好对象,吃公家饭的,你家二小子的学费我包了,将来上大学找工作,我也全包,另外给你也安排到乡里上班,每月少不了七八百的收入,你看咋样?”
蓝老师缓慢地摇着头:“我已经对不起女儿一回了,不能再对不起她,这个大学,一定要上。”
赵默志气笑了:“你咋这么倔呢,不说了么,妮儿已经没有户籍了,换句话说,蓝浣溪另有其人,已经在江东大学上大二了,你家这个蓝浣溪怎么可能再上一次大学?”
蓝老师瞳孔收缩了一下:“你们伤天害理啊,毁人家一辈子!这是要遭天谴的啊!”说着痛哭失声。
院子里喝酒的众人听到哭声都扭头观看,赵默志忙道:“没事,我兄弟喝多了,高兴的,今天实在太高兴了。”
大伙儿就都继续喝酒,他们心知肚明,赵村长在处理事儿,不该看的就别看。
赵二虎拎着酒瓶子过来了:“咋的了,蓝叔,我爹就求你这点事都不行,难为你了是不?”
蓝老师哭道:“伤天害理啊,你们还有点良心么?”
赵二虎道:“操你妈的,别给脸不要脸,我爹是仁义,讲究,才清场和你说事儿,这是给你脸知道不?要让我做主,一把火点了你家房子,烧死你们全家,谁他妈知道有你们这一户人,实话告诉你,大墩乡我们老赵家说了算,让你死你就得死,让你活,你才能活!”
刘汉东看看差不多了,起身说话:“小子,说话别闪了舌头,大墩乡是共产党的,轮不到你姓赵的。”
赵二虎眼睛一瞪:“别以为你省城公安就了不起,到我大墩乡来,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煤矿底下不缺你一具尸体!”
“二虎!”赵默志厉声喝止,“蓝老师,刘公安,你们别生气,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具体赔偿条件可以再谈,实在不行的话,我给妮儿再安排一个身份证,明年再考,这总行了吧,学费我照样出。”
蓝老师还是摇头:“浣溪熬得太苦了,这话我没法对她开口。”
赵二虎大怒:“我操!你还得理不让人了是吧!”过来揪蓝老师的领子,被刘汉东一把捏住手腕,反关节折过去,疼的赵二虎嗷的一嗓子,整个院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
登时几个打手就横眉怒目过来了,只见刘汉东回身从案板上抄起一把剁骨头的大菜刀,刷地一下劈下来,擦着赵二虎的鼻尖剁在桌子上。
赵二虎被按在桌子上,脸贴着桌面,菜刀近在咫尺,他又怒又惊。
赵默志挥手让打手们退下,变色道:“蓝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孩子上学的事儿终归是小事,怎么谈都行,我已经拿出我的最大诚意,你不接受也就罢了,动刀动枪的算什么?”
赵二虎嚷道:“爹,别和他们啰嗦,关门放狗,谁也别想走!”
刘汉东手上一用力,赵二虎的胳膊咔吧一声断了,疼得他惨叫一声,头上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赵默志腾的跳了起来:“上,都给我上!”
早已按捺不住地打手们冲了上来,这些人别看五大三粗,都是乡下野路子出身的粗笨汉子,岂是刘汉东的对手,只见他动作快如闪电,一击必中,打得都是腋下、胸口、喉头等神经丛位置,一拳放倒一个人,毫不拖泥带水。
院子里虽然有几十口子,但都是乡里的场面人,不是地痞流氓,仗势欺人他们在行,真打起来就都怂了。
五个打手都被放翻在地,赵默志傻眼了,见到人群中的刘忠文,急忙喊道:“刘所,抓他!”
刘忠文喝的醉醺醺的,掀开蓝色警服上衣,露出腰带上别的六四小砸炮,刚拔出手枪来,刘汉东已经欺身上前,一把夺过手枪,两手一挫弹匣套筒就下来了,手枪成了零件,子弹撒落地上,撞针也被弄断。
刘汉东将残缺不全的手枪丢给刘忠文:“下次喝酒别带枪。”
刚才这一举动,把刘忠文吓得酒劲都醒了,丢枪可是大过,搞不好要扒衣服的。
刘汉东的身手震慑了全场人,没人敢拦阻他。
“蓝老师,咱们走。”刘汉东搀起蓝老师向村委会大门走去。
忽然两头猛犬蹿了出来,白森森的獠牙闪着寒光。
刘汉东腾空而起,一个回旋踢,穿着警用皮鞋的脚重重踢在狗头上,猛犬横着飞出去,倒在地上呜咽不止,另一只扑了个空,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蹿了。
刘汉东整整衣服,呸了一口:“狗仗人势!”
第五十四章 围追堵截
刘汉东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搀着蓝老师离开了村委会大院,外面一群狗围着他狂吠,但没有一只敢扑上来,狗和人一样,欺软怕硬。
蓝老师脚都软了,嘴里喃喃道:“没天理啊,没天理啊。”
刘汉东说:“站直了,别趴下,没有天理,那就找出一个天理来,村里没天理,乡里没天理,市里省里还能没有天理么。”
这话给蓝老师鼓了劲。终于直起腰杆,匆匆往家走,村长豢养的打手们追出来,但不敢靠前,刘汉东一回头,就吓得他们往后退。
刘汉东终于理解了,当年两个日本兵就能横行乡里的原因,这帮怂货,欺负老百姓在行,稍微遇到厉害的就变孬种。
回到家里,浣溪正在锅屋烧饭,刘汉东喊道:“别做饭了,快出来,回省城!”
浣溪紧张兮兮跑出来:“哥,咋的了?”
“打了村长的儿子,有麻烦。”刘汉东没有解释更多,怕浣溪心理承受不住。
蓝老师进屋去搀扶妻子,他心里有数,得罪了村长必须得走,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浣沙快速收拾着东西,家徒四壁没什么财产,主要是他上学的课本文具。
“把户口本身份证都带上。”刘汉东道。
蓝老师一愣:“户口本和身份证都让村里收走了,说是办农保什么的。”
刘汉东一跺脚:“靠,早有预谋啊,浣溪,你的身份证在不?”
“在!”浣溪答道。
“浣沙,有趁手的家伙么?”刘汉东问道。
“有!”浣沙跑到门后拿了一根榆木杠子,刘汉东挥舞两下,感觉非常好用,比棒球棍还有感觉,随手扔进车里。
“拿细软就行,快上车。”刘汉东进屋,也不顾臊臭气味,将浣溪的妈妈抱起来走到门外,打开车门将她放进去,浣沙提着书包,蓝老师拿着行李也钻进了汽车,浣溪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刘汉东上车,系上安全带,让大家也都把安全带系上。
“坐好,出发!”刘汉东一踩油门,富康如同离弦之箭,向村口疾驰而去。
赵默志等人没料到刘汉东走得这么利索,还以为他闯了祸自己跑了呢,冲进蓝家一看,人去屋空。
“给我撵!一定要撵上!”赵默志大吼大叫,大背头都散了,一绺头发耷拉在额前。
打手们慌忙跑回去发动汽车,二虎胳膊骨折不能参加追击,咬牙切齿:“弟兄们,逮到人帮我狠狠修理一顿,往死里打,死了我负责!”
蓝田村的追击车队包括一辆奥迪Q5,一辆本田雅阁,刘所长的警用皮卡,还有一辆矿上通勤的北京吉普212,打手们和帮闲们钻进车里,大呼小叫着,狼烟滚滚,开始追击。
村外的搓板路非常难走,极毁轮胎,富康是两驱家用轿车,底盘不高,走平坦道路还能斗一斗车技,走这种道路就抓瞎了,眼瞅后视镜中追兵越来越近,浣溪颤声道:“哥,咋回事?”
“你去年就考上了,被人冒名顶替了,村长怕事情败露,不让你去上大学,设下鸿门宴给你爸施加压力,我动手了,就这样。”
浣溪惊得语无伦次:“怎么……怎么能这样!我就觉得去年考的不差,老师也不让我查分,原来如此!”
刘汉东单手驾车,掏出手机发送着刚才录制的音频文件,发送速度很慢,刘所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