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是谁的房产么?”露西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神秘的说道。
“总不会是陈子锟家的房子吧。”刘汉东一边付账一边道。
“猜对了,就是陈家的房子。”露西继续给他科普,“陈家是研究所最重要的经费提供者,所以这个PARTY很重要,明白么。”
两人向门口的侍者出示了请柬,得以进入,刘汉东警惕的发现,门口有带枪的特工,应该是贵宾的保安人员,和自己无关。
大厅里客人云集,没人在乎两个迟到的年轻人,露西挽着刘汉东的胳膊走向正在和主人交谈的林德伯格教授,教授面前的一对老人都是华人,女的雍容富丽,男的神采奕奕。
教授看到了刘汉东和露西,正要把他们引见给主人,忽然不远处过来一个穿夜礼服的高大白人,大家立刻迎了上去,露西也捂着嘴低声惊呼:“哦,我的天啊,副总统!”
刘汉东对副总统并不感冒,况且这里有不少新闻记者出没,闪光灯啪啪的闪着,让他极为不安,如果自己的照片上了门户网站,那可就麻烦大了,他借口去洗手间,独自上楼,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
走上盘旋的楼梯,刘汉东停步扭头俯视,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泰坦尼克号》里进入上流社会宴会厅的杰克,他没看到,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大楼并不是每个角落都对宾客开放,有些地方就竖起了谢绝进入的牌子,但刘汉东看着幽深的走廊尽头,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过去走一走。
他踩着厚实的地毯,步入了走廊,墙壁贴着墙纸,红木的墙裙,天花板上挂着铁制灯罩的白炽灯,一切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风格,让人感觉走进了历史。
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门,刘汉东轻轻推开了门,这是一间卧室,陈设温馨而朴素,窗下摆着躺椅和小圆桌,桌上放着瓷茶杯、老花眼镜和一份泛黄的纽约时报。
刘汉东有种感觉,这就是陈子锟生前所住的房间,不知道他最后的岁月是和哪一房夫人共同度过,站在这里,他仿佛置身历史中,时间在凝固,在倒流,关于陈子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
“嗨。”身后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刘汉东回头,只见一个纤细的少女站在门口,她应该带一点白人血统,皮肤更加白皙,鼻梁更加高挺,气质娴静,和环境无与伦比的搭调,总之,很美。
“抱歉,我是来洗手间的。”刘汉东道。
“那你找到了么?”少女问道。
“可能我找错地方了吧。”刘汉东道,“也许洗手间在另一头。”
“既然来了,就参观一下吧,别担心,这是私人博物馆的一部分,可以参观的。”少女狡黠的一笑,上下打量着刘汉东,“等等,我忽然有一个想法,你可以配合我么?”
“抱歉,我还有事。”刘汉东的第六感告诉他,肯定是出风头的事情,可自己偏偏不能出这个风头。
少女拦住去路,有些蛮横的说:“你必须要帮忙,你是林德伯格教授的学生吧,你们研究所明年的经费还想不想要啦?”
“至少我要知道,帮什么忙。”刘汉东只得屈服,这种时候配合是最佳的选择,因为对方已经认准了你,如果抗拒,只能增加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很简单,穿上这套衣服。”少女打开衣橱,从里面拿出一套呢子军装,蓝色的薄哔叽料子,法式竖条金肩章,马裤,皮靴,还有一顶同样面料的大檐帽,帽墙上是五色星徽,以刘汉东的学识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北洋时期,陆军上将军的制服。
他明白,少女是想让他当模特,这可麻烦大了,上了公开新闻,李昂的掩护身份就算败露了,他断然拒绝:“如果是做模特的话,我干不来。”
“你就穿一下嘛,不做模特,就给我外婆看一下。”少女跺着脚撒娇,软磨硬泡,刘汉东只得就范,房间里其实就有洗手间,还有步入式衣柜,他在里面换上了这身军装,蹬上马靴,戴上大檐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恍如隔世。
出了门,少女眼睛都亮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着,啧啧称奇,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布袋包裹的军刀,金色的刀带和穗子,雕刻精细的刀柄,镶金嵌玉,九头狮子环绕,这是上将军才有资格佩戴的九狮军刀。
北洋军装没有武装带,军刀直接挂在内腰带上,少女弯下腰,帮他挂上了军刀,又递给他一双白手套,打扮完毕,像是完成了一件艺术品般,啧啧连声,满意无比。
“现在,你跟我下楼去。”少女说。
“不,这已经超出我的承受能力,请你谅解。”刘汉东坚决不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穿一身百年前的军装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COS陈子锟么,保不齐明天纽约时报的花边新闻就登上自己照片了,这不是嫌命长么。
他这就要脱军装,少女急了,赶紧哀求:“求求你,帮帮我,这样好了,你就在这里,不要走,我让外婆来看一眼就行,可以么,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你的外形,就是我心目中外曾祖的形象,我想让外婆看看她的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好么,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愿,可以么?”
刘汉东只得答应,少女喜不自禁,乐颠颠的跑出去,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说:“忘了告诉你,我叫伊莎贝拉。”
片刻后,伊莎贝拉陪着那对老人,还有林德伯格教授上了楼,当看到身穿北洋将军服,挎着九狮军刀的刘汉东时,老人并没有震惊,反而问孙女:“这就是你找的演员?”
刘汉东傻眼了,不是说穿个衣服瞅两眼么,怎么变成演员定型照了,难不成你们还想找我拍电影么!
林德伯格教授哈哈大笑:“伊莎贝拉,你没看过1923年的《TIME》么,其中有一期的封面是陈子锟将军的照片,和李昂的造型并不相同,如果非要说像,我觉得李昂更像陈大帅麾下一名叫做骁勇的将军。”
老太太仔细打量着刘汉东,也点头道:“是的,他更像刘叔叔,但是太斯文了。”
刘汉东心说刘骁勇是我亲爷爷,能不像么,至于说斯文,那是老子霸气内敛,要是外放出来,不得吓死你们。
林德伯格教授介绍道:“这两位是陈姣女士,谭鹤先生,这位是我的助手,来自台湾的李昂。”
刘汉东摘下手套,和两位老人握手,改用汉语说幸会。
林德伯格教授道:“这位想必你已经认识了,伊莎贝拉,《将军》项目的策划人,也是陈子锟将军的曾外孙女。”
刘汉东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这个丫头论辈分该喊自己什么,嘴里道:“这个项目不会是一部电影吧?”
“你猜对了,《将军》是一部电影,我们已经取得中国大陆方面的许可证,这将是一部中美合拍的鸿篇巨制,我打算请斯皮尔伯格来拍。”伊莎贝拉煞有介事道,“这部电影投资很大,演员阵容也是空前强大的,但我不准备找那些大牌影星,我要找本色的非专业演员,既然外婆说你像骁勇爷爷,那你就演他好了。”
刘汉东毫不犹豫道:“谢谢,可是我真的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不会表演。”
第二十四章 新生
没有人勉强刘汉东,毕竟这只是一个小丫头的异想天开而已,林德伯格教授甚至帮自己的助手解释:“李昂确实不会演电影,他性格偏内敛低调,缺乏演员必须的强烈的表演欲望,伊莎贝拉小姐,你就不要难为他了。”
大家都是有教养的人,既然当事人不感兴趣,也就不再说什么,刘汉东脱了军装,换上自己的礼服,戴上他的玳瑁边眼镜,从威武的北洋将军变成了木讷的哥大研究所助理,一同下楼,林德伯格夸赞他的助手精通中国史,并且感叹说,研究近代史,还得依靠台湾人啊,刘汉东笑而不语。
陈姣女士已经年过古稀,保养的像个五十来岁的贵妇人,她曾多次去过台湾,所以和刘汉东谈起了台湾的风土人情,可刘汉东是个冒牌台湾人,没办法应对只好哼哼哈哈应付过去,反而坐实了他不善交际,没有表演欲的性格。
不过演员做不成,编剧总是可以客串一把的,本来陈姣请林德伯格教授来就是想请他担任电影的历史顾问,而李昂又是教授的助手,自然要挑大梁。
陈家是纽约望族,真正的上流社会,和唐人街那些说潮汕话、开洗衣店和中餐馆的华人不同,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美国社会,成为国际化的华人,刘汉东早就听说过陈子锟在美国的后代,短暂接触后不由心生感慨,他们和我们已经是完全不同两个世界的人了。
聚会还没结束,刘汉东就借故离场,外面天色转阴,要下雨了,他沿着人行道快步前行,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是露西追来了。
“我猜你就不喜欢那种场合,我也不喜欢。”露西赶上了刘汉东,和他并排前行,一路没话找话,刘汉东知道露西对自己有好感,这个来自新泽西的女孩开朗大方,健美豁达,但自己不想逢场作戏,伤害别人的感情。
下雨了,纽约的冰雨寒冷无比,两人身上都穿着租来的礼服,只好躲进路边的小超市避雨。
下着冷雨的傍晚,收银台的收音机里传出一首忧郁的蓝调,让人心情无比压抑。
“嗨,李昂,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深沉,不符合你的年纪哦。”露西说,刘汉东的护照上年龄是二十六岁,实际上他已经三十二岁了,而且经历过无数磨难与挫折,自然和所谓的实际年龄不符。
“没什么。”刘汉东说,他望着外面的雨,想起了家乡。
……
近江同样在下雨,一样的秋雨连绵,市妇产科医院的产房,马凌已经被推进了六个小时了,她是破水之后才被邻居紧急送往医院的,马国庆和王玉兰听说之后迅速赶来,缴纳了费用,等待外孙子的降生。
贺坚和水芹也来了,两人收到消息,丢下手上的活儿立刻赶到火车站,坐最近一班火车奔过来,赶上下雨天黑,没有出租车可打,两人硬是冒雨走过来的,一脚泥,满身水,心急如焚。
医生出了产房,落下口罩说:“家属呢?”
四个人立刻迎上去,满脸惊惶。
“情况比较复杂,脐带绕着脖子了,位置也不对,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保大!”四人异口同声道。
马国庆和王玉兰是真心要保女儿,贺坚和水芹就是言不由衷了,他们渴望留下儿子的骨血,但是又不能违背良心,因为自家的需要赔掉老马家的闺女,所以也是要保大。
医生没说话,拿出手术风险责任书让他们签字,马国庆颤抖着手签了字,医生回去了。
手术在继续,外面四人简直度日如年,每一秒钟都是在煎熬。
水芹开始哭,为苦命的儿子和媳妇,还有没出世的孙子,她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心底却明白,儿子八成是再也回不来了,现在连孙子都命悬一线,自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多倒霉事。
贺坚拍拍水芹的肩膀,让她不要影响别人的情绪,自打刘汉东失踪之后,马国庆两口子对老刘家就很有意见,把对女儿的不满撒到他们头上,此时此刻,更是不能激化矛盾。
水芹点点头,忍着悲伤往阳台走,忽然产房门开了,医生招呼马国庆:“师傅你过来一下。”
马国庆惊恐万分,走过去不敢言语。
医生说:“产妇大出血,可能有生命危险。”
马国庆说:“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没有血我可以捐,用我的血。”
医生说:“直系亲属的血不能用,血库里也不缺血,就是告知你们一下,有个心理准备。”说完就又回去了。
马国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垂泪,不停的嘀咕:“造孽,造孽啊。”
王玉兰也捶胸顿足:“早让她打掉,打掉,就是不听,这孩子是个讨债鬼啊,要不得!”
贺坚和水芹劝也不能劝,说也说不得,只能远远的,怯怯的等着噩耗的降临。
又过了一个钟头,助产士出来了,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像是等待最后判决的死刑犯。
助产士面无表情的喊道:“马凌家的,八斤八两,男孩。”
马国庆最先反应过来,扑过来问道:“我闺女咋样?”
“产妇还在危险期,不过问题不大了。”助产士说,“新生儿在监护室,暂时不能见家人。”
马国庆喜极而泣,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泪流满面。
王玉兰也抹起了眼泪:“我这个闺女,命苦啊。”
贺坚和水芹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宁愿不抱孙子,也不愿看着马凌难产而死,好在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只是眼前缺了一人,如果孩子的父亲在这儿就好了。
……
纽约,中央公园附近一家小型的7…11超市,雨还在下,没有要停下的趋势,超市里只有寥寥几个顾客,刘汉东和露西就在其中。
忽然门铃响了,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黑人顾客,脖子上挂着金属链子,穿着嘻哈风格的衣服,进门就从掏出枪来,一人拿着银色镀铬的M9逼住收银员,一人用锯断枪托的霰弹枪威逼着店里的顾客们,大声喊道:“统统把钱包拿出来!”
收银员战战兢兢,打开收款机,将里面的钞票拿了出来,顾客们在霰弹枪的威胁下,纷纷拿出钱包。
刘汉东身材高大,威胁程度最高,色厉内荏的劫匪为了显示威风,一枪管捣在肚子上,他弯下身子,表情痛苦,其实是在强忍着动手的冲动,动手必定闹大,店里有监控,他不想惹事。
黑人劫匪其实也很紧张,搜刮了钱财之后准备闪人,忽然那个拿霰弹枪的小子看见了刘汉东腕子上的橙圈欧米茄,眼睛一亮,勒令他摘下手表。
刘汉东不动,紧盯着劫匪的眼睛。
劫匪大怒,用枪托砸在他眉弓上,顿时血流满面。
露西吓坏了,生怕刘汉东不识相吃大亏,这些黑人劫匪大都是瘾君子,杀人不眨眼,触怒他们可没好果子吃。
刘汉东很理智,乖乖摘下了手表递过去,劫匪得逞,快速离去。
店员报了警,NYPD的警车很快抵达现场,给受害者做了登记,刘汉东也被抬上了救护车,拉到医院进行包扎,露西全程陪伴。
这种抢劫案在纽约属于司空见惯的小案子,就跟中国失窃自行车一样,谈不上什么破案率,只能自认倒霉。
晚上,刘汉东回到租住公寓,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良久,拿起手机给露西发短信,请她代自己请假,明天不去研究所上班了。
露西立刻打来电话,关切的问:“可怜的,要不要我去陪你?”
刘汉东婉言谢绝:“我想一个人静静。”
露西很善解人意道:“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抢劫,我来纽约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抢,害怕没什么,那是正常反应,你休息吧,后天再见。”
刘汉东挂了电话,开始考虑明天的计划,他知道纽约的黑人一般不会跨区作案,抢劫犯应该是盘踞在中央公园若干黑人帮派中的一股,不是什么牛人,就是普通的小混混。
中央公园是曼哈顿中央的一块340公顷大的长方形绿地,有9000张长椅和6000棵树木,是纽约市民娱乐休闲的好去处,但是没有人敢在晚上去中央公园,哪里是犯罪的温床,黑人和流浪汉们的乐园。
次日,刘汉东穿上套头衫和运动裤,踩着Fixed Gea脚踏车在中央公园转了整整一天,那两个小毛贼的形象已经牢牢印在他脑海中了,但是想在中央公园找出这两个人,和大海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