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不是跟你说过吗?青菜一定要吃完,不可以挑嘴——」玉玲姊挟了三大块的青椒到囡囡碗里,两只眼睛盯着要她吃下去,囡囡小小的脸蛋苦苦的,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蠕蠕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捏着鼻,将青椒块咽下,连咬都没咬。
「需要我也用这种方式逼你吃青菜吗?」唐虚怀作势也挟来一块青绿绿的青椒,在梁宛歌面前晃呀晃的。
「那招只对五岁以下的小孩有用,抱歉,二十五岁的我不吃这一套。」她还是挑她喜欢的食物入口。
「我以为偏食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利。」
「小孩子总是会长大,讨厌的食物还是讨厌。」这跟年龄大小无关好不好。
「梁小姐,饮食要均衡比较好,青椒是蔬菜中含维他命A、K最多的,而且还有铁质,对女孩子是最好的,而且你知道吗?它的维他命B比番茄多,维他命C又比柠檬多,是非常不错的蔬菜,更神奇的是它还含有硅元素,硅元素是什么你知道吗?它是促进毛发和指甲生长的重要元素,多吃的话,就能滋养发根和强化指甲,它还有胡萝卜素和维他命D,可以增进……」玉玲姊开始对她分析青椒的好处,噼哩啪啦一长串的句子丢出来,而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求求…,快吃吧!不然玉玲姊可以针对青椒这样食物歌功颂德十分钟以上——整桌子的人都用视线在恳求梁宛歌听话,千万不要忤逆玉玲姊。
唐虚怀和她咬耳朵,「玉玲姊以前是营养讲师,她可以一整堂课都针对青椒这项食物来讲解,唯一让她闭嘴的方法,就是顺从她的意思。」
他一脸遗憾,挟着青椒到她嘴边,挑挑眉,要她为大家捐躯吧,否则这顿饭,耳根子是不可能清静。
「以中医来看,青椒性温味甘,开胃消食,治肠胃胀气、散寒除湿。青椒用油炒不但维生素不会流失,还更能提高维他命A的效果……」玉玲姊还在说。
梁宛歌无奈张嘴,叼下唐虚怀筷子间的青椒,脸上的厌恶实在是太明显了,比方才囡囡的表情还要夸张,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好女孩,这样就对了嘛。」玉玲姊心满意足了。
梁宛歌咽下没咀嚼的青椒块,连灌两碗汤才冲掉残留的青椒味。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凝重,众人都偶尔插来几句毫无头绪的话,东拼一句、西凑一双,话题没有范围,扯到外太空再回到海底两万哩,一顿饭下来,让梁宛歌对大家都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王贞梦,二十二岁,女,慢性白血病患者,过分娇小的身材有些像未发育的小学生,但模样清清秀秀,笑起来很腼。
高雅惟,二十七岁,女,全身性红斑狼疮患者,头上戴着包头帽,眼睛大大的,水灿灿的很漂亮,左右两颊都有朵蝴蝶似的红印,或许出于自卑,她总是压低头,不想让别人注视那些红斑。
阮玉玲,四十岁,女,双手截肢,也就是玉玲姊,梁宛歌目前为止最熟悉的人。
陈俊豪,三十二岁,男,正是梁宛歌在二楼遇到的那位「豪哥」,沉默寡言,拄着拐杖,行动有些不便,但从众人言谈中无法得知他的其他情况。
方立忠,三十五岁,男,胃癌初期患者,吊点滴出来扒饭的人就是他,食物方面有许多限制,玉玲姊替他煮了特别料理,偏偏他的筷子老是越过楚河汉界,想偷挟他不能吃的菜。
杨依轮,十五岁,男,梁宛歌不知道他在…个二五八万什么的,永远只用鼻孔瞪人,除非唐虚怀跟他说话,他才会少少的、但又不失尊敬地回话,至于对其他人,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脏了他的嘴似的。据说,他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虽然有点坏心,但是梁宛歌还真想瞧瞧他捧心的模样,没办法,他的外型太像日本杰尼斯美少年了,比在座任何一个女性都要好看。
周君,五十岁,男,五十岁是从大家嘴里听到的年龄,实际上梁宛歌目测他的年龄是七十岁……巴金森氏病患。
曾欣怡,三十岁,女,她大概就是那时第三道关门声的制造者,暗恋……不,是明恋着唐虚怀,因为一顿晚餐的时间里,她是盯着唐虚怀猛吃白饭,好像她真正垂涎、真正想吞下肚的菜肴就叫「红烧唐虚怀」似的。从外表看来,梁宛歌看不出她是哪号病患,充其量只觉得她的脸色比纸更苍白。
囡囡,五岁,女,自闭症患者,从头到尾,梁宛歌没听到她说任何一个字,有时那两片的唇蠕动着,好像嘴里衔着话,但到后来,还是以沉默取代一切。
最后一个是唐虚怀,目测约二十九岁至三十一岁,男,无法以肉眼辨视他有没有什么潜在的病症,有一点自大、有一点骄傲……修正,很自大、很骄傲,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好讲话,实际上却很固执,为达目的可以缠人缠到让人受不了。有张好看的脸、一对蓝宝石般的眼,她猜,他有外国人的血统,至于是哪国人混哪国人的血统就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那副外表骗死人不偿命。惯穿黑色医师袍,有点像漫画家手冢治虫笔下的怪医黑杰克。身为医生,穿白袍不是比较专业而且圣洁吗?虽然他穿黑袍非常的好看,让颀长的身材显得更俊挺……
「对了,梁小姐……」
「叫我宛歌就行了。」她笑着对玉玲姊说,对于这样和善的人最没有抵抗力了。
「好,宛歌。我替你整理好房间,就在一楼走道算过去第五间,你要是有缺什么物品,别客气,跟我说一声。」
「虽然唐医师好意留我住下来,不过,我还是自己找住的地方,等唐医师愿意替我动手术时,我再过来就好……」
「这里空房间很多呀,别见外,你就好好住下来,在这里,先生也比较能就近观察你的手术情况,若有突发症状,他也好立刻帮你治疗,再说……」玉玲姊又开始说教,仿佛不顺从她的意,就得要有耳朵被念到流脓的觉悟。
「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梁宛歌这次学乖了,以最快的速度打断玉玲姊。
「那就好,我还可以替你炖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药膳,相信对你会很有帮助的。」玉玲姊又满足地笑了。
「反正你也不敢回家让家人看到你一脸惨状,就安心住下来吧。」唐虚怀补上一句。
「我实在很不喜欢你形容我脸部情况的形容词,也不想想是谁弄成这样的?」一脸惨状?好像一直在强调她的五官被人重新洗过牌,眼不是眼、鼻不是鼻似的,而且他唐大少似乎忘了,是他一手造就她的面目全非好不好!
「是我。」唐虚怀也不诿过。
餐桌上突然沉默,紧接着是一声声倒怞凉气的声音——在场九个人掉筷的掉筷,洒汤的洒汤,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愕呆的表情。
「先生,你说……是你……是什么意思?」玉玲姊好不容易挤出问句。
「刚刚梁小姐那句话也很奇怪,什么叫做『也不想想是谁弄成这样的』?」曾欣怡也接着开口,白惨惨的脸色仿佛梁宛歌说出多惊人的话,让她吓白了脸一样。
「这两句话接起来讲很怪呀……」王贞梦嘴里念念有词,试图找到这两句话之间的关联性,但是怎么念就是饶舌。
「你们可不可以重新说一次刚刚那两句话?我在想,是不是我没听清楚……」高雅惟同样一脸不置信,声音有些抖、有些哽,身旁的陈俊豪、方立忠只能附和地猛点头。
应观众要求,重播一次。
「也不想想是谁把我的脸弄成这样的?」女主角念出台词。
「是我呀。」男主角对戏。
又是一阵杯碗筷匙乒乒乓乓的落地声。
「他们很受打击耶。」梁宛歌看着大家的脸色由白到青,再由青到黑,每个人都合不上嘴,她凑近唐虚怀耳边嘀咕:「没想到他们这么挺你,这种失败的打击,他们演起来比你还要敬业。」
「他们很信任我。」所以不相信他会有失手的时候。
「看得出来,所以一听到事实,每个人都不能接受。」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宛歌的体质不适合整型,对药物过敏才会失败的……跟先生没有关系吧?」头号死心塌地的忠臣——玉玲姊强挤出笑,替唐虚怀寻找失败的借口。
喂喂喂,明摆着就是医生技术不良,怪到病患体质做什么呀?!
「我看说不定是动手术时,梁小姐在那边扭来扭去,才会害先生把她的鼻子弄歪呀!」二号死心塌地的忠臣——王贞梦也有她的一套看法。
喂喂喂,她那时因为心情太紧张、太怕痛而要求全身麻醉,人都不知道昏死到哪里去,还有办法扭来扭去噢?太瞧得起她了吧!
「明明就是她本身长得丑,怪先生做什么?谁知道她在整型前那张脸是不是根本就扭曲变形,现在才再将自己天生的失败赖在先生身上!」说话又贱又毒又不留情的当然不做第二人想,除了杨依轮那个…痞子外,还会有谁?
最气人的是全桌子的人竟然都同意了杨依轮这种混蛋论调!
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好歹活了二十五年的鼻子还是端端正正,虽不挺,但很直,是遇上了唐虚怀才会变成这样,如今倒沦为全是自己活该倒楣…?
梁宛歌没对任何人「善意」或「恶意」的批评多做回应,只是淡淡挑眉瞄向唐虚怀,她很聪明,不会在这种敌强我弱的劣境中白目开口,她若是反驳,肯定会被同桌九个人仇视到死,只因她污蔑了他们心目中的天神——唐先生。
沉默是金,在这时候要全力实施。
唐虚怀接收到梁宛歌的暗示,她在威胁他,最好别让她再听到这些话,否则她会立刻掉头走人,再一次跑着让他追。
唐虚怀清清嗓,「大家都别胡说了,这次手术的失败,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梁小姐是受害者,基于对自己无能的自责及对梁小姐心灵伤害的补偿,我千求万求才求得梁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也不是蠢蛋,被她一瞪,自然知道该说哪些话来消火。
「先生……」九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对他满满的同情及更多的信任。
「到底是被下了什么呀?一个一个全拿他当珍宝一样看待……」梁宛歌咬着筷子,细声嘟囔。
特别是吃完饭,她主动举手要帮忙洗碗时,窝在厨房奋力和一大迭碗盘作战,九个人当中就有七个人偷偷跑到她身边,对她催眠唐虚怀好、唐虚怀妙、唐虚怀唐虚怀呱呱叫,要她放心将自己的生死全交到唐虚怀手中,说什么唐虚怀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做得到,要是她改找别人整型,只可能会把已经很惨的脸整得更加面目全非,还有人直接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唐虚怀,说不定她整型失败的情况会更惨,连五官都分辨不出来哩,所以还好她遇上的是唐虚怀,要她心存感激、谢天谢地——
梁宛歌只有一个结论,这栋屋子里的人都好奇怪。
她无力无力再无力地摇头。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这栋屋子里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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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呀……」
认床超严重的梁宛歌从床上坐起,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在两点十五分,也就是说——她已经在这张床上翻滚了三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了。
她很明白自己通常只要离开家里那张床、那个枕头,绝对要准备失眠一整夜,她早在每一次的毕业旅行中验证了残酷事实,从来没有例外,一次都没有。
「起来喝杯水好了……」
她龟行地走出房间,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吵醒人,到厨房倒水,没想到水一下肚,淹死一堆瞌睡虫,精神反而更清醒。
「去外面散散步好了……」越消耗体力,人越累,应该就越容易睡吧?对于自己的认床癖了解得十分彻底的她,只能消极地自欺欺人。
踏出屋子,关上大门,梁宛歌才后侮声吟。
好!好极了!
她没有这栋屋子的钥匙,就算她散步到脚断掉,也没有办法回到床上去睡呀!
「只好等明天早上再说了……」现在也不能按电铃吵人,她很清楚睡得正好眠时被挖起来有多令人咬牙切齿。
白天下了许久的雨,幸好晚上雨停了,否则她的处境会更可怜。
「对了!荡秋千!荡秋千!」突然想到庭园里有玩具,她沮丧的心情总算稍稍恢复,雀跃地跑到大树下,不顾木板上还残留着雨水,一屁股坐上去。
秋千不是用精致牢靠的铁链悬吊着,而是手腕般粗大的麻绳缠在树干,坐板也只是一块简单磨亮的大木板,相当阳春,但坐起来很实在呢,唯一的缺点就是秋千应该是为了囡囡量身订做,所以麻绳不敢收太短,小孩坐起来安全,大人坐就显得绊手绊脚了。
梁宛歌很克难地让秋千晃起来,一开始听到麻绳和树干摩擦的恐怖声音还很担心自己的体重会压断秋千,但来回荡了五次,发现秋千的坚固程度远超过她的想象,一颗悬着的心也松放下来,开始大玩特玩。
越荡越高、越荡越高,梁宛歌在夜风里享受难得的童趣。
晃到最顶点,就能看到三楼那处没种花的窗户,梁宛歌引颈望着,秋千却先一步像钟摆,将她向后拉,她轻轻叹息,不过下一秒,秋千又回到顶点,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再度出现。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吗?还是……他会怕黑,所以要开着灯睡吗?
是没人规定一个又高又帅的男人不能怕黑啦,只是和形象不太符合。
晃高。看到窗户投映着黑影,是他。
荡低。眼帘又失去他的踪影。
晃高。看到窗户被打开,也看到唐虚怀叼着烟,往她的方向瞟过来。
荡低。两人的视线又被树影挡住。
「你还不睡,偷偷跑来玩秋千?」白天就知道她很垂涎这项玩具,只是他没料到她的偏执能支持她在深夜两点多爬起来荡秋千。
「我认床,睡不着。」她晃出来,回他这句话,身影很快又消失在树影下。
「我拿颗安眠药给你。」
「我认床癖超严重的,一颗安眠药根本没效。」包准她还能睁眼清醒到天亮。
「你在那边晃呀晃的,也不能包准让你睡着,而且晚上这么冷,不怕感冒?我告诫过你了,感冒对你鼻子的杀伤力很强。」更何况,她竟然只穿一件短裤和圆领无袖上衣在玩秋千。
他说话时,梁宛歌又被秋千带回最低点,他等了等,没等到她再晃出来,不由得更探身往窗外瞧。
「梁宛歌?」
慢慢的,她从树下走出来,抬头。「你说的对,我应该要照顾好我的鼻子。」
她那副认真的表情让他想发笑。
「要是真不想睡,上来陪我熬夜好了。」
他叼烟的模样很迷人,勾勾食指在引诱她。
「……你在忙什么?整晚不打算睡噢?」
「跟你有关的事。」
「哦?」她被挑起了兴致。「跟我有关?」
「上来再说吧。」
「你没发现我被关在屋外吗?我忘了自己没有屋子的钥匙还跑出来散步。」纤肩轻耸,对于自己犯的小错避重就轻。
「接着。」唐虚怀沉笑地抛下一串钥匙,梁宛歌直觉合掌去接。
好吧,不能在外头多吹风,上楼去看看他在忙什么吧。
梁宛歌费了好大的心力才从一大串钥匙中试出大门那支,轻轻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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