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就是他们的带教老师?三医院的?”见到纪善生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来的白大褂,那位警察同志问了一声,随即又将视线撇过他胸前的铭牌上。而后才跟身后的同事点了点头,紧接着朝他简要的说明了情况,表示事情在他们的教育下差不多就解决了,伤势也不重,只需要签个字就可以走人了。
他表情微微有些凝重,暗黑的双眸掠过他们每一个人,余因顿时觉得自己后背凉风飕飕的,信怡也是小声的说了一句:“完了……”
相对于展大来说,他们更加愿意此时来领他们的不是纪医生而是展大,虽然展大平时对他们严厉,但是好歹也是带了他们好几个月的老师,平时朝夕相处的多少也了解展大的性子,只要挨过他的训斥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可这纪医生不同啊,这沉默又强大的气场让他们每个人的心就跟掉入了无底洞似的,抓不住他的怒点也掐不住他的攻破点。就连白起在心里也忌惮纪善生几分,他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纪善生的性子,纪医生不较真还好,一方心上了这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糊弄过去。
纪善生的目光掠过余因,上下打量了下,才收回视线声音冷冷的回应警察同志:“事情好像没有完。”
不仅在场的人一愣,就连那个警察同志也是一愣。
那男人哼笑了几声,大摇大摆的走到纪善生的面前双手抱胸的反问了一句:“纪医生是觉得少了点赔偿吗?也是,他们这么骚扰我,而且还将我亲戚他们打成这模样,不有点赔偿实在说不过去。既然纪医生这么深明大义,我看警察同志你也就……”
“对,是赔偿。”纪善生脸颊边露出一丝让人看不透的浅笑,随后转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靠着椅背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开口:“我想当时先动手的不可能是我的学生,而且……”他突然转过头,在大家的注目下走到余因的身边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警察的面前:“她算是伤的最重的,一个女孩子他们能够下这样的狠手,你们警察就打算这么了之的话我也是无话可说。”
他话音刚落,突然拽了下余因的右胳膊,顿时疼的她两眼发颤,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身体都不禁想要缩在一起。
大家见到她的不对劲,白起第一个跑过来查看了她的胳膊,微微蹙眉问了一句:“小因你手怎么了?”
“上次在医院的纠纷我没有站出来说话,但是今天我必须将事情摆出来,上次也是你动手在先伤及了她。这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了结?我想最基本的赔偿还是有必要的,你说呢?”
纪善生冷不丁的反问了一句旁边的警察同志,那位警察同志恍然的点了点头。男人气愤出声:“是谁先骚扰在先?要不是他们这群人惹怒我我至于先动手?”
“骚扰?说话得有证据才行。”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纪善生就立马接在他的话后面径直的打断他所有的思路,男人一顿,怔忪的看了看身边的兄弟。
“嗯,证据还是要有的,那边的监控很快就能调过来,还有纪医生,关于你说的医院里的那件事情……”
那位警察同志正要说什么,门外便进来了一个人影,走到纪善生的身边朝他伸出手:“纪医生吧?”
“头!”方才那个警察见到来人立马唤了一声。这人正是之前展大在电话里说过的高中同学,在简单的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才当着众人的面前表示会遵循纪医生的想法,将事情合理的了结,所以男人的赔偿肯定是跑不掉了。况且男人说骚扰那不过是片面之词,监控上看出来的都是谁先动手。
而男人也是吃了纪善生的闷亏,感觉是有理说不清,但他偏偏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见到对方关系过硬,深知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异,只好气咽的当一个吃了黄连的哑巴。
纪善生将男人单独叫到了派出所的外头,语气淡淡的从容出声:“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手术签字的问题,当然你妻子的死活和我们医院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救活你的妻子。只是想奉劝你一句,做人还是要摸着良心,不然吃亏的时候都没有人帮忙说话。”
他刚才只是顺势的捉住了男人的小辫子:“你还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刚才我学生的赔偿费用,我会尽可能的争取到最高。”
他说完淡然的转身,男人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你这样威胁我亏你还是个医生!”
他停下脚步,冷冷的勾了勾嘴角:“我并没有说我是个好医生。”
纪善生从来也没有以好人自居过,他向来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凭着良心做事,凭着良心做人。不需要去刻意讨好一个人,也不需要刻意去放低自己,前半生就这么淡然的过来,他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在医院从业这么几年,见过的人还有事太多,甚至有一些是自己从前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一些事,而这一桩事情,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很多突发事件里的其中一件罢了。
男人不同意签字,他也会有办法做那台手术。当然,同意了是最好的。而余因这一次,也算是为了男人的签字而推波助澜了一把,虽然方式不怎么样,倒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他们的方式总归是不值得提倡的。
所以在带他们走出派出所的时候,他并没有摆出好脸色,与同刚进来一样面无表情。但现在相比之前的害怕和忐忑,信怡他们几个心里更多的是解气还有钦佩。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信怡忍不住的戳了戳纪医生的后背,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兴奋的开口:“纪医生,你真行,那男人肯定不会愿意赔偿医药费,没准隔几天就来和你说要拿签字作为交换条件!”
纪善生平静的声音打断信怡的话:“明天你们展老师会给你们上一课,现在回去吧。”说完他的目光落到了余因身上转而继续开口:“余因和我去医院一趟,你们回家检讨检讨今天的行为。”
纪医生突然投过来的目光让余因心口没来由的一窒。
信怡他们连忙点头回应,趁着纪医生没有开口训斥的时候各自都散开了,白起刚才还担心纪善生会谩骂自己几句将他爹给说出来压制自己,因为这个还一直提心吊胆来着,见到他发话了,脚底就跟抹了油一般跑的比谁都快,顺道在余因身边叮嘱了一句:“好好包扎下,明天我替你值班!”
一会的时间只剩下余因和纪医生两个人。
看到走在自己前头的纪善生,余因恍惚的觉得自己的心里就像是弥漫起了一场大雾,从心里一直蔓延到眼睛,视线也模糊的有些看不清路。
不知不觉余因跟着纪医生走到一颗巨大的树下面,刚才所下的淅沥小雨成了毛毛细雨,而这棵树的树冠充当了天然屋檐的作用。
大概是因为下雨,路边的行人不是很多,马路对面的一家小吃店开的灯光足以照亮这个小地方。
纪善生给余因腾出了一个位置,他思绪微敛,目光掠过她的肩头看向身后的黑暗之处。直到余因小声的开口,他才抽回思绪。
“纪医生,我自己去附近的诊所弄下就好了,不严重的。”她想纪医生晚上习惯查房,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会打扰他的工作,况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纪医生的面前胸口就好像喘不上气一样堵的慌。
纪善生突然就注视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的伸手将她细小的胳膊握到手心里。脑海当中也不自觉的想起当年余因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隐忍的功力倒是一点未减。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往她肩膀上处移动,指腹与她肌肤相触碰的地方就跟点了火苗一样,灼热的让余因的心跳忍不住骤然加快。
她紧绷着身体,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别处,脑海当中无数个问题窜了上来,纷纷扭打在一起,各种思绪如同麻花一样纠结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而后余因只感觉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紧接着一阵骨头正位的咯吱响声,几秒钟之后握住她胳膊的手就放了下来。
“你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去,明早来医院的时候先去向医生那让他帮你开点药抹一抹,平时多注意用手,重物什么的少提,至少在这星期内多注意。”
余因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纪医生是为了给自己正骨,她微微扭动了下胳膊,没有刚刚刺痛的感觉后才有些头疼的苦笑,而后摇摇头:“纪医生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说完就站了起来朝纪医生感激的一笑。
而纪善生却是脸色微变,沉着表情清冷的开口唤了她一句:“余因。”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二次。”他严肃的站起身强迫余因看着自己的眼睛:“或许这是你们年轻人所独有的处理方式,但是我并不推崇。而你都这么大了,也应该知道怎么去保护自己,而不是怎么去视自己的健康为空气。”
余因一时表情呐呐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而纪善生也不想等她有回驳的余地,走到路边就拦了一辆出租车,招呼余因上车,随后他也紧跟在后的坐上来。
“你家的住址。”
☆、第13章 哽咽(上)
纪医生的态度让余因无法拒绝。
余因的家里住在一栋老居民区的最里头,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纪善生瞥了一眼漆黑的四周,随即也从车里走下来。
“纪医生,我家就在那栋楼了,挺近的,你就不用麻烦下来了,本来你能送我到这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她见到纪善生从车上下来还想送她到家门口的模样,连忙摆手冲他笑着说道,就怕他不相信,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自己家里的那扇窗户。
“走吧。”纪善生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两个字,提脚就往小区的大门口走去。余因没有办法,只好小跑上去跟上他的步伐。
就算对方不是余因,他也会送到家门口。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碰到过不少女孩遇害的事情,每次送来医院的时候要么就是残肢缺体,要么就是只剩一口气。这大晚上的哪里都不会很安全,更何况余因胳膊还受了伤。
“纪医生,我家就在楼上了。”余因叫住快要走过头的纪医生,微微低眉拉了拉嘴角:“谢谢你,医院那边应该还……”
“嗯,上去吧。晚上用冷水敷一敷伤口处,明早别忘了去向医生那拿药。”他微微抬起下巴看了看楼上说了一声。话还有一半没有说的余因被纪医生这句话给打断,她微微窘迫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
她的身影在纪善生的目送下渐渐隐匿在楼道中的黑暗里。
一直到楼上的开门声音传来,纪善生才逐渐的转过身子,脑海当中再一次的出现了那一年的场景。
余因父亲被宣布去世的那天,她站在隔离区大棚的门口,她的父亲是直接从医院里送到殡仪馆去的,而她在隔离当中,无法外出。
纪善生很清楚的记得,那些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甚至鼻头都被憋的通红,她一直忍着不要哭出来,她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父亲是不想看到自己哭成泪人的模样,若是看见了,他一定会比自己更难受。
几天的相处下来,那么多项检查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这一次也是纪善生第一次看到小女孩含泪的模样。她紧紧的咬住下唇试图要憋住哭声,但是肩膀还是止不住的抽泣,他走到余因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带到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在青春期当中性格敏感的女孩子,当时他还设身处地的想过即使到了自己那年龄遇到父亲去世这样的事,他恐怕也会与她无异。
所以他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陪在她的身边将一包纸巾递到她的面前。
而转眼,那个女孩就长大了,刚刚站在一起,才猛然的发现她已经到了自己的肩膀处,想当年,她还只是在自己的胸膛之下。
余因那天晚上睡的很香,入睡之前想了一会纪医生,而后转眼就天亮了。
这天早上余妈妈也有早班,刚好赶上余因去医院的时间,将早餐做好之后还顺带了一份放到桌上,临走之前叮嘱余因说道:“你给纪医生拿过去,这里头我熬了点热汤。”
余因还来不及拒绝,余妈妈就匆忙的出门了。她低头看着眼前的那个饭盒,情不自禁的又想起了经常出现在纪医生办公室里的那个饭盒。脑海当中就不由的就浮现出那一天在办公室所见的女人,她的模样不知为何被余因深深的刻在脑海里,那一颦一笑,从容且温和。
如果那就是纪医生的爱人,倒也相配,至少从最初的印象这点来看,还是与他心中高大的纪医生形象符合的。
只是她还是不愿意接受纪医生有爱人这一事实,但好像也不得不接受。
余因从这想法当中回过神后,暗自在心里嘲讽了自己一番,纪医生的事情也轮不到她来想,况且他过怎样的生活爱怎样的人都与自己无关。
而此时沮丧落寞一股脑都冲上眼眶,似乎是强制逼迫流出眼泪一番。她攥紧拳头,最后还是将余妈妈给的饭菜重新倒到了碗里,并没有带去医院。
昨天的事情好像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因为有白起的参与,所以事情闹到了白起的父亲也就是科室主任那里。
展大从主任办公室回来后,脸色明显不好看。招手叫来站在他后面的实习生:“你让余因他们都上楼给我等着!”
“老展……”展大的话音刚落,他的不远处就传来了纪医生的声音。展大一见到是纪善生,走到他跟前为了昨天帮他领学生的事情他道了谢。纪善生找他可不是为了道谢而来,所以他也只是不在乎的罢了罢手,与他说到正题上面:“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展大一听纪医生居然还有求于自己,心里好奇心蹭蹭往上涨:“你还有什么事情要麻烦我的?”
“想跟你要你高中同学的号码。”
“我高中同学?”展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思索了下后才恍然:“那警察同志?”
纪善生点了点头。
虽然心里疑惑纪善生要警察同志的电话做什么,但他没有主动说的话展大也知道问了也白问,索性就很干脆的将号码给他。
他与那边通过电话后去了病患的病房,小女孩依旧沉默的坐在长廊上,见到纪善生的身影后撑着双手从椅子上下来站到纪善生的面前,她的嘴角有些肿,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纪善生察觉到不对劲,凝视她的眼眸慢慢的蹲下身子与她身高齐平,正要开口问她的伤口从何而来的时候,小女孩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医生,救救我妈妈。”她说完眼睛里积蓄的泪水就潮涌而下,瞬间就打湿了她的脸颊,她声音又沙又软,夹着一阵一阵的抽泣声:“为什么来了医院还不能好起来?为什么有时候我跟我妈妈说话她都不理我?”
女孩衣服大概是有好些日子没有换了,全身脏兮兮了,身体也是骨瘦如柴,脸也如同个花猫一样。她眼底的悲痛让纪善生想起了他路过肯尼亚的一个贫民窟时,那个干瘦的孩子倚靠在墙角,伸手向他们讨了点吃的,嘴里还一直喃喃的说一些话,后来在与同行的翻译交谈当中,才知道那个男孩双亲都因为无钱治疗疾病而去世,他已经在那附近流浪了好几天。
那时候纪善生想要去看看那个孩子,为他检查下身体状况,可是当第二天他再次来到贫民窟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饿死在了村头,他的尸体被破布盖了起来。
他心里蓦地一软,伸手触碰到孩子的肩膀:“叔叔会救你妈妈的。”
而这一幕,刚好也被站在拐角处的余因所看在眼里。她原本是被人叫去楼上集合的,可是在路过这一层楼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小女孩,所以想停下来看看她,于是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这一幕。
女孩说完话后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搐,她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以后呆在医院久了就会看见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久了便会习惯。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解剖小白鼠,多上手几次就会习惯。
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