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给你送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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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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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太太忽然鼻尖发红,“芝子,拜托你管管经天。”
  啊,一个母亲始终是一个母亲。
  芝子忽然忘记不说不错的原则,轻轻安慰:“经天很好,伯母你请放心。”
  申太太紧紧握住芝子的手,“去,同姊妹们聊聊天。”
  芝子只得过去坐在那班娇纵的小姐当中。
  她们正在取笑一个人。
  “是经坤那个读护士的女友,缠住经坤。这女子很奇怪,出外像英女皇一样,不带钱包,从不付钱,什么都由经坤支付,经坤不付,我们付,总而言之,她从来不掏腰包。”
  她们笑作一团。
  芝子恻然,这就是高攀者的下场吧。
  忽然之间,项子上的珍珠似冰块一样,叫她哆嗦。
  有人发现了,“咦,这串珠子真好看。”
  “是婶婶送你的吗?婶婶等了三年,才叫珠宝店找到颗颗相似的南洋珠,原来是你的礼物。”
  大家立即对芝子另眼相看。
  芝子一味笑,脸颊麻痹。
  真是苦差。
  回到家里,她把珠子除下,放进丝绒盒子,还给申元东。
  “给你的,收下好了。”
  “无功不受禄,况且,首饰于我无用。”
  “什么才叫有用?”
  “学问、智慧、友谊及安定生活。”
  申元东说:“说得很好。”
  芝子说:“经天的姊妹们十分聪敏伶俐。”
  元东答:“可惜都不务正业。”
  “经天说得好,为了一点点薪水,整日被困,多划不来。”
  “这样的歪理你也相信。”
  芝子双手抱在胸前,笑起来。
  罗拔臣医生带着看护来到,诧异地说:“你俩时时隔着一扇门说话,却是为什么,面对面说不是更好?”
  芝子不出声,含笑走开。

   
 


  
 
 
  
 

五 
 
  罗拔臣医生笑着对申元东说:“这位保母小姐真是可爱。”
  申元东说:“她与我侄儿正好一对。”
  “是吗?”医生讶异,“不过她与你讲话的时候,情深款款,像是喜欢你。”
  申元东大吃一惊,“不,不。”
  眼睛看向看护,希望求证,看护笑着点头,附和医生,申元东愣住。
  他急急分辩:“她完全没有见过我。”
  医生说:“坐好别动,接受注射。”
  申元东颓然:“你误会了。”
  医生看着他:“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不。”罗拔臣医生说:“你也非常喜欢保母小姐。”
  申元东呆住,他缓缓低下头。
  医生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检查过后,与他讨论一些重要问题。
  “你这个情况,进医院轮候叫我比较放心。”
  申元东冷笑:“在护理病房一住好几个月,几个同病相怜的病人天天无所事事下棋读报,互相诉苦,等亲友来访,不,我已表明不愿过那样的生活。”
  医生说:“我不会勉强你。”
  申元东不出声,他仰卧在梳化上看牢天花板出神。
  医生告辞。
  他顺手取过案头一只米奇老鼠闹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闹钟小姐,在她出现之前,生活刻板了无生机,无论他怎样努力做一个普通人,他都不是一个普通人。
  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元东也想过放弃,他听腻了一句话:“真是医学上的奇迹”,像一个古怪畸人,随时可以到马戏团演出。
  幸亏有一份工作,叫他稍为分心,渐渐体力不足,看情况下学期已不能续约。
  每一晚,他都不知会否在睡梦中悄悄离去,完全有心理准备,一切要说的话都放在最当眼的地方。
  电话铃响了。
  “吃了药没有?”
  申元东答:“医生刚走。”
  “怎么说?”
  “谁高兴覆述他的话。”他笑,“听经天说,这次人人对他另眼相看。”
  芝子轻轻说:“这个大孩子,不愁没有好女伴。”
  第二天一早,芝子便听到大孩子欢呼:“走了,走了,他们今午全体会走。”
  芝子啼笑皆非,“那么,你几时出发到南极?”
  “呵,我决定留下来陪你。”
  芝子温和地说:“经天,我在申宅打工,一点没有其他意思。”
  他佯装大吃一惊:“昨天我们还是一对。”
  芝子说:“我要到学校去一趟,不与你说笑了。”
  女佣叫住她,与她商量菜式,芝子在厨房逗留了一会儿。
  女佣对她说:“我辞工了。”
  芝子意外,又不便置评。
  “申家对我极好,可是这间屋子真闷,新工作是照顾一个婴儿,一定忙得透不过气来,但是我喜欢小孩,有趣、可爱,叫人忘忧。”
  芝子黯然,她说得对。
  “我已通知管家,替工很快会来报到。”
  芝子点点头出门去。
  她自车房取出脚踏车,自申宅驶出去,拐一个弯,就被一辆车子截住。
  芝子警惕地退后。
  “不要怕,是我。”
  一个女子下车来,原来是新曼琦。
  芝子更加预防,一言不发,留意她动静。
  “可以借个地方说话吗?”
  芝子大力摇头,表示不想与她对答,“我有事,对不起,先走一步。”
  她飞快驶走脚踏车。
  半途回头一看,见新曼琦没有追上来,才放下一半心。她最怕纠缠不休的人,世上一切事,有就有,没有算数,不用苦苦哀求。
  芝子叹口气,到了校门,才觉得安全。
  可是,新曼琦又迎上来。
  噫,这女子像幽灵一样。
  芝子停下脚步,看着她。
  新曼琦说:“到图书馆说句话好吗?”
  图书馆不是说话的地方,可是芝子维持缄默。
  “你放心,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得到一笔钱,足够做点小生意,我会回到原居地,从头开始。”新曼琦说。
  芝子点点头,表示代她高兴。
  “我来见你,是向你道谢,照周律师说,申元东听了你劝告,才愿这样大方。”
  芝子连忙摇手。
  新曼琦说:“你不居功,很是难得,我的确曾是申元东的未婚妻。开头的时候,像你一样,我申请做他的护理员,那年,他第一次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正在康复中。”
  芝子在图书馆坐下来。
  桌子上刻着“学而时习之”。
  “我也来过这间申氏图书馆。”
  芝子仍然不出声。
  新曼琦看着她,“奇怪,你像哑巴一样。”
  芝子不介意她嘲笑。
  “他并没有像预期那样痊愈,是我不好,我不甘寂寞,我另外有朋友,对他不忠,他知道了,同我分手。”
  芝子悄悄看邻座格言,原来是一句“人不知而不愠”。
  新曼琦絮絮说下去:“我来告诉你一句:申元东疑心很重,你要小心。”
  芝子站起来,打算结束谈话。
  新曼琦说:“现在你得宠,你不会明白。”
  芝子忽然轻轻说:“我只是申宅其中一名员工。”
  新曼琦错愕,难道,她真的误会了?
  她终于转头离去,把这里的故事告一段落,临走丢下一句:“有办法,谁会到申家讨钱。”
  背影仍然窈窕,不愁没有新的开始。
  芝子喃喃说:“再见珍重。”
  这时,有人说:“我猜到你会在这里。”
  她一转头,见是申经天,不禁受他乐观感染。
  “来,我带你看飞行表演。”
  “不,我得回去了。”
  “‘不’小姐,”申经天笑说:“哪里还有事呢?长辈们已赴飞机场,管家工人随行,你放心好了。”
  芝子从未看过飞机演习,于是点点头。
  申经天把她载到空地,只见人头涌涌,玩具小贩与茶水档林立,像小型嘉年华会一样。
  申经天先买了啤酒及热狗,又租了两张帆布椅,把一顶宽边草帽递给芝子。
  这时,军用直升机已开始表演花式,观众喝彩,场面热闹。
  螺旋桨轧轧声叫,芝子掩住双耳。
  她在想:司机阿路负责接送,女佣今日辞职,厨子例假,她又在这里看热闹,申元东一人在家?
  芝子忽然不安。
  她掏出警报器查看,安然无恙,但是心中忐忑的感觉有增无减。
  芝子同申经天说:“我要回去看一看。”
  申经天为天空中排成品字形飞过的喷射机着迷,掏出车匙交给她,“你用我的车子吧。”
  “谢谢。”
  他不忘说一句:“留不住你的心,也留不住你的人。”
  芝子笑着摇摇他的手,他无奈地笑。
  芝子驶着他的跑车回申宅,屋子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走近地库,听见轻轻的音乐声,芝子又像有点放心,“元东。”她走过去,“元东?”
  没有人应,芝子有第六感,她知道今日非与申元东见面不可,她试推一推门,没锁上,可是再推一下,鸏头有重物堵住,她再用一下力,看到门缝里有一只手。
  芝子一颗心几乎由胸腔里跳出来,她慢慢把门推到尽头,侧着身子,自狭窄空间摄进地库。
  原来堵住门的重物是申元东的身躯。
  芝子耳畔“嗡”地一声,手脚不听使唤,四肢颤抖,一时间脑袋完全空白。
  过了一会儿,意识渐渐回来,只知道要快,迟了来不及,她立刻打电话给罗拔臣医生,看护也很紧张,“医生在手术室,我马上替你叫救护车。”
  这个时候,芝子才蹲下去看申元东。
  他已经昏迷。
  一只手捂住心房,很奇怪,手中像是握住一件东西。芝子轻轻拨开他的手,发觉那是一只小小扁平的金属盒子,像一只泵,他的胸腔肌肉裂开,却没有血液流出,那只泵显然被人硬生生从胸腔里扯出来。谁,谁这样残忍?
  芝子受到惊吓,泪流满面。
  申元东显然是受到袭击,倒地不起,用最后的力气挣扎到门口,想爬出去,可是力有不逮,昏倒在地。
  这个根本没有脉搏的人现在不知还有没有呼吸?
  芝子无助地蹲在他身边,忽然听到门铃响。
  她正想出去开门,已听到救护车呜呜响号。
  接着,有人走进来,“芝子,怎么一回事,大门虚掩着呢?”
  芝子叫出来:“经天,快来这里。”
  申经天一看,非常震惊,但嘴里却安慰芝子:“不怕,救护人员立刻赶到。”
  他把芝子紧紧拥在怀中。
  这时,数名急救人员已经冲进屋来。
  “有没有移动伤者?”
  “没有。”
  “做得很好!医生已通知我们病人情况,请让开。”
  他们一边把伤者抬上担架,一边做连串急救。
  申经天拉着芝子一起上救护车,紧紧握住她的手。
  芝子要到这个时候才看清楚申元东的面孔。
  申元东神色平静地躺在担架上,但是脸色死灰,似无生命迹象,五官非常像申经天,叔侄几乎一般英俊。
  不,他不是一个狰狞的科学怪人。
  芝子又落下泪来。
  申经天轻轻说:“这件事有可疑,他们已通知警方。”
  芝子问:“你怎么来了?”
  “你一走我忽然觉得不安,借了车子驶回来。”
  “幸亏你赶来。”
  “不,你做得很好。”
  罗拔臣医生在急救室门外等候,不发一言,立刻把申元东带进去。
  芝子知道事情已成定局,走到大门外,拨电话通知管家。
  陆管家急问:“医生怎么说?”
  “报告还没有出来。”
  “我们在候机室,你等等,我与申先生商量过才覆你。”
  芝子十分错愕,还要商量?人既然还在陆地上,就可以立刻赶来医院。
  芝子呆呆的坐在草地上等。
  终于,答覆来了:“他们决定飞往巴黎,叫我回来照应,我立刻到医院来。”
  芝子不相信双耳,震惊地垂下头来,原来,申元东与她一样,不折不扣是个孤儿。
  这时,申经天奔出来找芝子,“他情况危殆,但仍然生存,电子心脏的接触器仍在胸膛之内,信号扰乱,但未终止。”
  芝子用手掩住面孔,这时,觉得双颊恢复知觉。
  他俩回到候诊室,见到罗拔臣医生。
  连医生都忍不住叹口气。
  申经天问:“发生什么事?”
  “有人不想他活下去。”
  电光火石间,芝子想到一个人。
  “警方已着手调查,推测是个熟人,室内没有搜掠痕迹,门窗亦无毁坏。”
  “元东可有苏醒?”
  “他可以示意,不愿说话。”
  “可以进去看他吗?”
  “一次一个人,逗留五分钟。”
  芝子说:“经天,你先进去。”
  申经天点点头。
  罗拔臣医生看着芝子,“他们都听你话。”
  芝子答:“我没有说什么呀。”
  “这样更加难得。”
  片刻,经天出来了,轮到芝子探访。
  申元东睁开双眼,芝子趋向前去,微笑说:“元东,你好,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毫不避忌,握住他的双手。
  病人瘦削的双颊泛红。
  “你比我想像中年轻漂亮得多,与经天似两兄弟。”
  他的嘴唇颤动一下,身上搭着的管子实在太多,他身不由主。
  芝子又说:“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特别。”
  看护示意时间到了。
  芝子说:“稍后再来看你。”
  她在候诊室见到陆管家。
  她俩神情一般无奈。
  陆管家喃喃说:“老人家不愿再受精神折磨也值得原谅,他们已经知道他有最好的医生照顾……”可是又觉得不能自圆其说,藉口无效。
  “发生什么事?”管家问。
  “我走开一会,有人来找他,起过纷争,有人愤怒中把他的人工心脏拉出。”芝子说。
  管家受惊,“霍”一声站起来:“新曼琦!”
  芝子不出声。
  申经天在一旁说:“要问过小叔才可以肯定。”
  管家苦笑,“他怎么会说出来。”
  他们对申元东的性格都有了解,顿时沉默。
  半晌,管家说:“经天,我有一个请求,你不如暂时搬来与小叔同住,多一个人照应。”
  申经天有点犹疑,他崇尚自由,不喜束缚。
  芝子说:“很快放你走。”
  他笑了,“请别每晚十时叫我刷牙睡觉。”
  芝子答:“明白。”
  那天晚上,芝子没睡着,和衣躺在床上,申经天在她房外问:“可以进来聊几句吗?”
  “请进。”
  他穿着T恤短裤,“真不习惯这种时间在家。”
  芝子微笑,“应该在哪鸏?”
  “在俱乐部喝啤酒。”
  “我以为你会说吊在悬崖的一只睡袋里。”
  “你呢,你习惯穿衣服睡觉?”
  芝子坦白地说:“在孤儿院长大,十多人睡一间房间,良莠不齐,从无安全感,只觉随时要逃命,所以都穿齐衣裤鞋袜,预备逃难。”
  他不出声,内心恻然。
  这样艰难的生活都没有影响她成为一个健康的人,真是难得。
  “训练得我什么地方都住得。”
  “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家。”
  芝子微笑,“我也这样想。”
  “今日多得你,救回小叔。”
  芝子懊恼,“我根本不应走开,今日我受尽惊吓。”
  “你需有心理准备,我们各安天命。”
  “请改变话题。”
  申经天微笑,“最近读过什么好书?”
  “书目众多,眼花缭乱,只得挑热门书来读。”
  “看过些什么电影?”
  “许久没进戏院,一向不喜欢灯一熄漆黑一片与世界隔绝的感觉。”
  “你有什么嗜好?”
  “幻想,不必出门,不花分文。”
  “可有尝试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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